杂文·我即将在冬天死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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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我从来没有见过小伦,她却让我嫉妒的紧。已然孤坟一座,却硬生生的成为了先生心口上那颗越渐鲜艳的朱砂痣。早在我认识先生以前,她就已经决绝地离开了人世。倒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究竟是用什么样的一种方式了结年轻的生命,先生提及她的时候,从来不像是在讨论凡尘俗世中的人,她是先生不能触摸到的信仰,连同自己的文章一并,他终究是要在未来献给她的。
女人总是最狠,以为残酷的对待自己就能在男人的心里留下一条不可能愈合的疤,那么每当伤疤开始疼痛的时候,那男人就能想起自己。无论是否活着,谁又何尝不想被什么人记住?多年以后,先生才豁然开朗,然后再也没有去过小伦的坟头。他说:“就连我也要这么多年才弄明白,一直缠绕我的并不是对小伦真切的思念。我竟然卑劣到用一个少女鲜活的死亡来反证我的存在。每次总在受伤的时候才会惋惜一段感情,痛心的并非感情本身,而是为自己的脆弱找个安慰。她仅仅是我生命中的一段记忆而已,绵长却不足以支撑起我全部的生命。我遗憾当年没有爱她的能力,没有帮她渡过心理难关的能力。”是啊,活着多好,只要活着,哪有过不去的坎?连先生这样的人都要经历无数回的自省才能最终把那残酷的爱变成美好的信仰,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可能出现在他遥不可知的未来,并未占领他的现世。娇艳的花朵永远只是爱情信仰上的献祭。
小伦是诗人,我读过她三首诗,只言片语中,我觉得我点懂她。她未曾出版的一部分诗稿由先生整理。他从前总是以为她的人和心尽在掌控之中,没想到他终究还是不了解她。他不懂得她为何要将诗集取名为《红孩儿》。起初完全是为了跟先生赌气,和一个早已经灰飞烟灭的人赌气,我一定要在先生之前想出其中的奥秘。执着于其中的时候,什么都是看不清的。我懂得这些年来,先生一直带着对小伦的遗憾一手栽培我,他是如此深爱着我,深深爱着我不羁狂放的灵魂,和鲜活的肉体没有丝毫关系。我在自我独立的路上跌跌撞撞,他教我去学爱人,学着承受伤害。我在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中看见了红孩儿。我又何尝不是自负孤寂的孩子。
第一次邂逅先生是在小伦十九岁那年,那时她还是个学生,先生去到她所在的大学讲课,只要听过先生讲学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沉溺,原本只当他是一罐新鲜的氧气,紧靠着他会让浑浑噩噩的心灵清醒,越是迷恋,越是沉醉,便迷失了归路。后来几次自然而然的拜访让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先生的情人。受玛格丽特《情人》的影响,其实我很喜欢这个词,两个人的相处只关于情,与现实中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那时,现实中的先生她爱也爱不起。先生是贾宝玉型男人,他的结发妻子也当真是惨白的饭粒,被他安置在蜀中,而高原之上,处处盛放着娇艳的红玫瑰。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终结花心情人的最后一个女人,先生是诗人,小伦也是,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是最接近于心,近水楼台的那人。
思念是种报应/ 我别无选择/ 从春至冬 / 还有什么话可说 / 我厌倦了所有传说/ 月圆花开人们付之予意义 / 又是谁给了河流柔软的脊梁/ 黑夜一次次冲刷我们的额头/ 远方已不再是诱惑/ 而是你是否能为我再次等候/ 我倚风雨最浓处怀念阳光/ 往事都是一首毫无余地的歌 / 许多泪要求我静静地流/ 梦境沉淀迷惘的感思/ 抖落的苍然/ 罪加我无辜双眼/ 今生注定不能屈不能伸/ 只想叛逆一次/ 让满头青丝白发挂上果实/ 成长上帝不知的预言
----杨小伦《预言》
两个人的爱是连上帝都从未知晓的预言,谁敢耗费青春去等谁?那人的身子虽然近了,可是心始终放荡在天边。于是只能在无尽的黑夜中幻想情节,在幻想中被爱,在幻想中受伤,在幻想中原谅,清醒时候默默数落身上的伤,真的下定了决心该是离开了,可是只要被那人想了起来,只需一个召唤,所有的坚持又彻底放开。如此几番,身心俱疲。小伦是任性的红孩儿,当所有事情没有按照她的预想发生的时候,她用一种极其刚烈的方式处决了自己,留下先生一人承受该他承担,也不应该他承担的罪。
人们所犯下的罪过最终都是会被时间原谅。先生赶在时间以前原谅了他自己,他对我说:“幸好你是在这个时间遇见了我,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可以为你一肩承担。没有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他讲得那样坚定,我便坚定不移的相信了。很多事情要自己经历了才会懂得接受,但绝不认命,绝不妥协。我还是刚烈任性的红孩儿,有棱有角,终究会有上善之水,轻轻抚平。
春天到的时候,我们已经不能在山花烂漫的山头找到小伦的沉睡之处。大地一如既往的美好。若是有人再次经过那里,请让野花自在的在春风中招摇,请不要想着去占有一朵鲜花,她是自由的,虽然会在严冬中死去,但她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