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碎
杯碎——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我在朦胧中听见身边的峰披衣起床，蹑手蹑脚的出了睡房，接着书房的灯亮了。
他有什么心事呢？
我从书房的门缝看进去，他坐在电脑前面，但并没有开机，证怔的发呆。
我悄悄进去，从后面环抱着他，问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他低头吻着我的手，说有一点人事上的问题比较烦，要我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这个人。有点事就整天放在心头。其实工作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
像我，管理着几百个人，如果什么事都这样，早就累死了。不过，他们做技术的，一般都不擅长处理人事关系。
我问他要不要说出来让我帮他参考。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过身来抱住我，仰着一张孩子似的脸，问我：“欢欢，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
这个问题，在我们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他已经问过我数百次。有的时候是因为碰到困难，有的时候纯粹是夫妻间的毫无意义的调情。可是每一次被问到，我仍然认真而温柔的回答：“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他把头埋在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我也紧紧地搂着他。
“傻瓜，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除了死，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你失业了，我养你；你瘫痪了，我照顾你看，你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他抬起头来，孩子气的固执：“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也是。所以我不会离开你，我保证。”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我爱怜的亲了一下。
第二天要加班，我打了电话给峰，让他不用等我吃饭。走出大楼的时候已经8点多，华灯初上，人群熙攘。我疲倦但是快乐，这是个繁荣的城市，是我和峰相爱并且生活的地方。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自称叫黄燕云，是峰的同事，有些事情想要和我谈谈。我一时很紧张，以为峰出了什么事情。她说峰很好，是她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她所说，去了那家叫做“天长地久”的酒吧。
她出乎我意料的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打扮得很入时，也很有品位。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育。
酒吧里很吵。这样反而淹没了所有的秘密。
她给我叫了一杯酒。我没有喝，希望她快点道出来意。我担心峰。
她看出了我的心意，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我笑了一下，这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说：“我有了峰的孩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轻轻转动着杯子，姿态很是优雅：“我的孩子需要有一个正式的父亲。”
“这是你和峰的问题。”
“峰不想伤害你。听说你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成全我们，别让峰为难。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已经失去的东西，何必还抓着不放呢？”
已经失去的东西？我们相爱四年，结婚十年，一直都是相亲相爱的让人羡慕的一对。可是，黄燕云没有说错，再好的东西，失去了，也就是失去了。
我苦笑。除了美貌，这个女孩还是一个精明的人。可惜这样的精明是用来打破我的幸福的。
黄燕云毕竟还年轻，见我沉默良久，终于沉不住气了：“你再缠着峰，也是没有用的。他现在爱的是我，找个镜子照照你自己，你没有希望挽回了。”
我诧异的看着她。这个女孩，她以为峰已经跟我摊牌了，而我不愿意分手。她太年轻了，太自信了，她以为美貌和青春是无往不利的资本。她以为我看了她的资本会认赌服输。
可是我不想反驳她。峰的确被青春和美貌迷惑了，或者征服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然而我并不想结束这场谈判。确切地说，我不想回到家里面对峰。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我不能去想，那痛苦太深了，我本能的想要拖延，想要回避。
我问她：“你为峰作这样的牺牲，为什么？”
她骄傲的笑了：“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你觉得他也爱你么？”
“当然了。”她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即使是十年前，我也远没有现在的她漂亮，何况是现在，在我三十五岁的时候，在我刚刚下班极度疲倦的时候。
当年我和峰是很普通很不起眼的一对。可是我们情投意合，我们在一起时舒畅甜蜜。我们认识十四年来，感情一天比一天深厚，一天比一天甜蜜，一天比一天和谐。我太了解峰了，他不会爱眼前这个姑娘的，即使她像鲜花一样芬芳美丽。可是，我毕竟不是男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没有爱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问这个姑娘：“你这么年轻，而峰已经三十四岁了，不觉得委屈么？”
她笑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愚蠢。
我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想法。找一个大自己十年以上的男人，房子车子都有了，可以省下多年的拼搏。现在黄燕云身上穿的那个牌子，我在三十岁的时候还舍不得买。
这没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她的对象是峰，是我深爱的也深爱我的峰。
她有点不耐烦了：“你别拖了，输了就是输了，何不输得潇洒一点，有风度一点？”
我笑了起来。她以为她是赢家。
我拿起手袋，站起身来：“黄小姐，我的确是输了，但我至少有过十几年的幸福。可是你，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峰没有开灯，呆呆地坐在黑暗里。我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跳起来迎接我。我望了他一眼，他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把我拖到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一杯加了冰块和汽水的红酒。这是我们最喜欢喝的饮料。十多年来，我们总是在晚饭后，偎依着挤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听音乐，从同一个杯子里抢酒喝。
十几年来的一幕一幕，在我的脑海里闪过，那么清晰，那么真切。
通常人们在要删除或者刻录文件的时候，总是要把那些文件复查一遍。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样不由自主地读取回忆，是想要删除还是刻录，是想要遗忘还是铭记。
峰把脸伏在我的膝上。他知道我会怎么做，他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他。
我们就这样偎依着过了无眠的一夜，就像我们刚刚相爱的时候常常做的那样。只不过，那时候我们有无限的未来，而这一晚，却是最后的纪念。
天亮后我推开峰，要洗漱上班。峰条件反射的抱紧我，孩子一样的叫：“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我亲亲他，一再向他保证晚上一定回来，他才将信将疑的松开手臂。
一夜未睡，我却毫无困意，有一种奇怪的冷静和清醒。这一天我处理了好几个麻烦的事件，在正常的下班时间走出了办公楼。
峰在马路对面等我。他明显的憔悴，胡子没刮，领带歪歪斜斜。我们的浅蓝色的本田停在路边。看到我，他如释重负的笑了。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怕我突然离开，一去无踪。
我不恨峰，我爱他，深切的爱他。不是那种一时的热情，而是在长长的相濡以沫的岁月中滋生的一生一世的柔情。我的爱就像春蚕的丝，吐自我的心，缠绕着他的心，一道道一层层，随着时间累积，千丝万缕，再不可分。我原以为我可以就这样爱下去，直到老，直到死。
可是现在，一柄锋利的刀子，把那些纠缠不清的情丝一刀两断。丝仍然在，却已经裂成片段，再也不能缠绕，再也不能牵系。
挥动刀子的并不是峰，而是命运。他只是一时冲动，捡起了那把刀。我但愿我可以原谅他。我但愿我们能够把断裂的情丝重新接续。
从上车到进入家门，峰一直握着我的手。他虽然是中年人了，可是常常很孩子气。他固执的不愿意面对现实，他不要松开我的手。
我们依偎在沙发上，音乐在夕阳柔和的光辉里弥漫。一杯金黄色的红酒加汽水放在茶几上。
我凝视着那个杯子。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玻璃杯，是结婚的时候我买的，只有一只，而不是通常的一对，因为我要我们两心如一，永不分开，无论完整还是破碎。十年来在我们的小心维护下，它一直完好如新。
峰把杯子送到我的嘴边。我接过来，一口一口的啜饮。
音乐变成了肖邦的“别离曲”。这支曲子我们都很喜欢。可是此刻，它如此凄凉。
峰站起身来，说我去换一张CD。
我喝光了杯中的酒，也站起来，叫住峰。
峰回过头来，疑问的看着我。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我要做什么，惨叫一声“不要！”，冲过来去接。
可是太晚了。杯子已经落在地板上，蓝色的碎片四下飞溅，仿佛我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一滴一滴流进来的泪水，终于迸裂了。峰跪在地上，徒劳的用手把碎片收拢在一起。血从他的手上流了出来，滴落在碎片里。可是，一只玻璃杯，如果碎了，即使是用血，也不能重新粘合。峰终于绝望了。他凝视着我，泪水从眼眶里慢慢的流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和他在一起十四年了，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哭过。
我再也忍不住。我想要冲过去，要把他抱在怀里，要吻掉他的泪痕，要告诉他我如此的爱他，我不能没有他而活下去。
可是我终于没有动。
那一堆破碎的玻璃，无情的隔开了我们.
后记：三天后，钟贝欢辞职离开了这个城市，临走前留下了一张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和一首小令 《诉衷情》：
情丝长共柳丝萦，裁剪任春风。
自此江湖相忘，云水两飘零。
问浮萍，问寒星，问孤灯。
无那如何，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一个月后，文峰和黄燕云结婚。文峰的父母本来对新娘十分冷淡，听说怀了孩子马上改变态度，关心呵护，问寒问暖。七个月后，黄燕云生下一个男孩。
文峰对妻子和孩子都很细心体贴，人人都夸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三口之家至少表面上看来幸福美满。黄燕云对丈夫很满意，唯一奇怪的是丈夫的书房抽屉里收着一堆破碎的玻璃，不许人碰。但这不影响她的幸福。
四年后，钟佩欢在美国威斯康新州，因高烧卧床，三日不饮不食，后在昏迷中被邻居送往医院，因急性脑膜炎去世，时年四十岁。因其无亲无故，后事由政府办理。
钟贝欢的死讯几经辗转，在两个月后为文峰所知。一个星期后，文峰因酒后驾驶，汽车冲出高速公路，当场死亡。时年三十九岁。police发现其手中握着一个纸条。因为握得太紧，在试图取出的时候纸条被撕裂，取出的一片上只有被血浸染得模糊了的一行字：
无那如何，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我在朦胧中听见身边的峰披衣起床，蹑手蹑脚的出了睡房，接着书房的灯亮了。
他有什么心事呢？
我从书房的门缝看进去，他坐在电脑前面，但并没有开机，证怔的发呆。
我悄悄进去，从后面环抱着他，问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他低头吻着我的手，说有一点人事上的问题比较烦，要我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这个人。有点事就整天放在心头。其实工作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
像我，管理着几百个人，如果什么事都这样，早就累死了。不过，他们做技术的，一般都不擅长处理人事关系。
我问他要不要说出来让我帮他参考。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过身来抱住我，仰着一张孩子似的脸，问我：“欢欢，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
这个问题，在我们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他已经问过我数百次。有的时候是因为碰到困难，有的时候纯粹是夫妻间的毫无意义的调情。可是每一次被问到，我仍然认真而温柔的回答：“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他把头埋在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我也紧紧地搂着他。
“傻瓜，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除了死，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你失业了，我养你；你瘫痪了，我照顾你看，你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他抬起头来，孩子气的固执：“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也是。所以我不会离开你，我保证。”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我爱怜的亲了一下。
第二天要加班，我打了电话给峰，让他不用等我吃饭。走出大楼的时候已经8点多，华灯初上，人群熙攘。我疲倦但是快乐，这是个繁荣的城市，是我和峰相爱并且生活的地方。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自称叫黄燕云，是峰的同事，有些事情想要和我谈谈。我一时很紧张，以为峰出了什么事情。她说峰很好，是她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她所说，去了那家叫做“天长地久”的酒吧。
她出乎我意料的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打扮得很入时，也很有品位。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育。
酒吧里很吵。这样反而淹没了所有的秘密。
她给我叫了一杯酒。我没有喝，希望她快点道出来意。我担心峰。
她看出了我的心意，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我笑了一下，这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说：“我有了峰的孩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轻轻转动着杯子，姿态很是优雅：“我的孩子需要有一个正式的父亲。”
“这是你和峰的问题。”
“峰不想伤害你。听说你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成全我们，别让峰为难。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已经失去的东西，何必还抓着不放呢？”
已经失去的东西？我们相爱四年，结婚十年，一直都是相亲相爱的让人羡慕的一对。可是，黄燕云没有说错，再好的东西，失去了，也就是失去了。
我苦笑。除了美貌，这个女孩还是一个精明的人。可惜这样的精明是用来打破我的幸福的。
黄燕云毕竟还年轻，见我沉默良久，终于沉不住气了：“你再缠着峰，也是没有用的。他现在爱的是我，找个镜子照照你自己，你没有希望挽回了。”
我诧异的看着她。这个女孩，她以为峰已经跟我摊牌了，而我不愿意分手。她太年轻了，太自信了，她以为美貌和青春是无往不利的资本。她以为我看了她的资本会认赌服输。
可是我不想反驳她。峰的确被青春和美貌迷惑了，或者征服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然而我并不想结束这场谈判。确切地说，我不想回到家里面对峰。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我不能去想，那痛苦太深了，我本能的想要拖延，想要回避。
我问她：“你为峰作这样的牺牲，为什么？”
她骄傲的笑了：“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你觉得他也爱你么？”
“当然了。”她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即使是十年前，我也远没有现在的她漂亮，何况是现在，在我三十五岁的时候，在我刚刚下班极度疲倦的时候。
当年我和峰是很普通很不起眼的一对。可是我们情投意合，我们在一起时舒畅甜蜜。我们认识十四年来，感情一天比一天深厚，一天比一天甜蜜，一天比一天和谐。我太了解峰了，他不会爱眼前这个姑娘的，即使她像鲜花一样芬芳美丽。可是，我毕竟不是男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没有爱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问这个姑娘：“你这么年轻，而峰已经三十四岁了，不觉得委屈么？”
她笑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愚蠢。
我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想法。找一个大自己十年以上的男人，房子车子都有了，可以省下多年的拼搏。现在黄燕云身上穿的那个牌子，我在三十岁的时候还舍不得买。
这没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她的对象是峰，是我深爱的也深爱我的峰。
她有点不耐烦了：“你别拖了，输了就是输了，何不输得潇洒一点，有风度一点？”
我笑了起来。她以为她是赢家。
我拿起手袋，站起身来：“黄小姐，我的确是输了，但我至少有过十几年的幸福。可是你，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峰没有开灯，呆呆地坐在黑暗里。我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跳起来迎接我。我望了他一眼，他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把我拖到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一杯加了冰块和汽水的红酒。这是我们最喜欢喝的饮料。十多年来，我们总是在晚饭后，偎依着挤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听音乐，从同一个杯子里抢酒喝。
十几年来的一幕一幕，在我的脑海里闪过，那么清晰，那么真切。
通常人们在要删除或者刻录文件的时候，总是要把那些文件复查一遍。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样不由自主地读取回忆，是想要删除还是刻录，是想要遗忘还是铭记。
峰把脸伏在我的膝上。他知道我会怎么做，他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他。
我们就这样偎依着过了无眠的一夜，就像我们刚刚相爱的时候常常做的那样。只不过，那时候我们有无限的未来，而这一晚，却是最后的纪念。
天亮后我推开峰，要洗漱上班。峰条件反射的抱紧我，孩子一样的叫：“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我亲亲他，一再向他保证晚上一定回来，他才将信将疑的松开手臂。
一夜未睡，我却毫无困意，有一种奇怪的冷静和清醒。这一天我处理了好几个麻烦的事件，在正常的下班时间走出了办公楼。
峰在马路对面等我。他明显的憔悴，胡子没刮，领带歪歪斜斜。我们的浅蓝色的本田停在路边。看到我，他如释重负的笑了。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怕我突然离开，一去无踪。
我不恨峰，我爱他，深切的爱他。不是那种一时的热情，而是在长长的相濡以沫的岁月中滋生的一生一世的柔情。我的爱就像春蚕的丝，吐自我的心，缠绕着他的心，一道道一层层，随着时间累积，千丝万缕，再不可分。我原以为我可以就这样爱下去，直到老，直到死。
可是现在，一柄锋利的刀子，把那些纠缠不清的情丝一刀两断。丝仍然在，却已经裂成片段，再也不能缠绕，再也不能牵系。
挥动刀子的并不是峰，而是命运。他只是一时冲动，捡起了那把刀。我但愿我可以原谅他。我但愿我们能够把断裂的情丝重新接续。
从上车到进入家门，峰一直握着我的手。他虽然是中年人了，可是常常很孩子气。他固执的不愿意面对现实，他不要松开我的手。
我们依偎在沙发上，音乐在夕阳柔和的光辉里弥漫。一杯金黄色的红酒加汽水放在茶几上。
我凝视着那个杯子。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玻璃杯，是结婚的时候我买的，只有一只，而不是通常的一对，因为我要我们两心如一，永不分开，无论完整还是破碎。十年来在我们的小心维护下，它一直完好如新。
峰把杯子送到我的嘴边。我接过来，一口一口的啜饮。
音乐变成了肖邦的“别离曲”。这支曲子我们都很喜欢。可是此刻，它如此凄凉。
峰站起身来，说我去换一张CD。
我喝光了杯中的酒，也站起来，叫住峰。
峰回过头来，疑问的看着我。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我要做什么，惨叫一声“不要！”，冲过来去接。
可是太晚了。杯子已经落在地板上，蓝色的碎片四下飞溅，仿佛我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一滴一滴流进来的泪水，终于迸裂了。峰跪在地上，徒劳的用手把碎片收拢在一起。血从他的手上流了出来，滴落在碎片里。可是，一只玻璃杯，如果碎了，即使是用血，也不能重新粘合。峰终于绝望了。他凝视着我，泪水从眼眶里慢慢的流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和他在一起十四年了，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哭过。
我再也忍不住。我想要冲过去，要把他抱在怀里，要吻掉他的泪痕，要告诉他我如此的爱他，我不能没有他而活下去。
可是我终于没有动。
那一堆破碎的玻璃，无情的隔开了我们.
后记：三天后，钟贝欢辞职离开了这个城市，临走前留下了一张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和一首小令 《诉衷情》：
情丝长共柳丝萦，裁剪任春风。
自此江湖相忘，云水两飘零。
问浮萍，问寒星，问孤灯。
无那如何，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一个月后，文峰和黄燕云结婚。文峰的父母本来对新娘十分冷淡，听说怀了孩子马上改变态度，关心呵护，问寒问暖。七个月后，黄燕云生下一个男孩。
文峰对妻子和孩子都很细心体贴，人人都夸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三口之家至少表面上看来幸福美满。黄燕云对丈夫很满意，唯一奇怪的是丈夫的书房抽屉里收着一堆破碎的玻璃，不许人碰。但这不影响她的幸福。
四年后，钟佩欢在美国威斯康新州，因高烧卧床，三日不饮不食，后在昏迷中被邻居送往医院，因急性脑膜炎去世，时年四十岁。因其无亲无故，后事由政府办理。
钟贝欢的死讯几经辗转，在两个月后为文峰所知。一个星期后，文峰因酒后驾驶，汽车冲出高速公路，当场死亡。时年三十九岁。police发现其手中握着一个纸条。因为握得太紧，在试图取出的时候纸条被撕裂，取出的一片上只有被血浸染得模糊了的一行字：
无那如何，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