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釜山（2）：事件
釜山的ICAAP10规模比前年小很多，展台和poster都稀稀落落，会场里据说有些专题都取消掉了。
第一天中午，我在BEXCO对面的火锅店里喝凉水喝坏肚子，肠子各种扭曲纠结，annie跑去星巴克给我买了热可可。天煞的热可可浓腻到不行，我根本喝不下。可是没有其他热水了，只能蹲在椅子上捂肚子。那个斐济男不停滴问我怎么了，我说没啥。新西兰的牧师似乎知道点啥八卦，总是看着我很诡异地笑，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啥，就是喝凉水喝坏了肚子。这个8月份过的真不太平，身体就没舒坦过，好不容易用热水池子里的水泡好了身上的寒气治好了咳嗽，马上就开始肚子疼。斐济男听到我喝凉水喝坏肚子，居然很生气地说我在骗他。我哪还有闲工夫骗人啊，肠子还在扭曲着呢！我决定等稍微能走路的时候就回酒店休息，于是就在展台揉着肚子发呆。
忽然间，旁边有一男一女追着一个男人跑，跑到我们隔壁的泰国馆旁边不跑了，开始拉扯。我搜地就冲过去了，看见被追的男人手里拿着手机，那一男一女跟他抢手机，还愤愤不平地样子。赶紧问旁边人咋回事。有个白mm似乎装作很懂韩语的样子，跟我说这个男的是小偷，偷了人家的手机被发现了。于是就吵闹起来。我心想这韩国人还真给亚洲人涨面子，居然在这种场合还能吵得这么厉害。话说朝鲜族人的吵闹声和拉扯状之剧烈让我相信韩剧里的种种情节真的不算夸张。我看了几分钟，他们还是在那里拉扯加吵架，心想真是莫名其妙啊，偷个手机还能吵成这样。于是就回去坐着休息鸟。
不多时，有游行抗议队伍行走起来，口号喊得很响：“FTA, STOP！”他们在会场里转圈，一圈又一圈，游行队伍像极了鲜艳的鸟群，各种颜色各种服饰各种造型都齐全。彼时我状态不佳，爪子离不开肚子，就听着各种声响，呆呆地看着这集体行为的行为艺术。直到他们又再次集结在他们的stall前面，我才慢悠悠走过去补了张照片。
FTA，Free Trade Agreement，自由贸易协定。这个协定一方面推崇自由贸易，另一方面极力保护知识产权和专利。签署了FTA，艾滋病抗病毒药物也必须遵守专利，不能随意仿造。这一点不得不赞下咱们政府和社会文化，救命药该造就得造，管那么多干嘛，山寨出ARV药物先满足国内艾滋病人需要再说。可是其他国家就不这样了，FTA让许多国家都没办法山寨艾滋病药物，导致很多病人根本买不起自己需要的能降低HIV病毒载量的药。正是如此，几乎每年的艾滋病大会，都会有病人组织为争取打破FTA而游行示威，说FTA是不顾死活的让人走投无路的邪恶的东西。
接下来的叙事就好玩了，事实真相最后再说，鲜橙多一把，先讲我看到的故事。
A 我眼里的故事
话说我不是坐在椅子上揉肚子么，忽然就看见一大群人冲到那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吵架的地方。咦？为啥偷手机跟游行弄一块了？难道他们要把事情闹大么？难道这是他们有意设计的桥段么？
反正，最后，他们吵了很久，我都看烦了不看了，他们打起来了。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我听到惨叫声跑到门口看时，发现会场安检的通道居然被撞翻了，几个人打将起来，几个人拦截，几个人大叫，更多的人，一边围观打酱油一边拍照。队伍从会场向屋外行进，有警察来了。看到几张熟面孔，大家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我的疼痛终于缓和一些，准备回去休息。走到门外，发现人群还在闹，有十几个人一边哭一边叫，把门外的一辆警车包围了起来，还开始砸纯净水瓶。我心里激动起来：以前没见过的要把警车掀翻的场景难道要在这里亲眼见证了么？
差不都看见了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式，一些爬到车顶的人又滑下来了，一些人坐在车的四周，还有人开始乱扔纯净水瓶。时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出来，这真是个不稳定的空间呀！
我继续往外走，决意回酒店。走到广场门口，哎呀，走不动了，恍然发现一辆大警车开了过来，跐溜跐溜跳下一群警察！防暴警察！帅哥！我又不走了，有些激动，特意瞄瞄有没帅哥。
帅哥们跑到前头停下待命。之前一个肥头猪脑的人不知是警察的头头，还是政府的头头，正在接受新闻采访。真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说了好久啊好久啊，从警察出动一直到警车被接应走。
帅哥们出动了。我特意观察下，他们身上都没带武器，靠着强壮的身躯，去驱散人群。尖叫声和哭喊声多了起来，尤其是几个鲜艳的trans，表情也格外夸张。没办法，他们太扎眼了，我总是聚焦在他们身上。我看到，几个警察一起拖走一个坐着的人，再拖走一个。近身肉搏，靠的是人多力量大。这些警察有五十个左右，驱散十来个坐着的人，还是挺容易的。这里俺开始录像了，木有照片，反正也照不好。
没多长时间，警车就开动了，慢慢地，人群跟着警车在移动，但很快就追不上，警车顺利逃脱。警车走了，头头走了，帅帅的防暴警察们也撤了。俺也跟着撤了。临走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在哭，声嘶力竭地站立不稳，被人扶着往会场方向走。当时我还在笑，个人的情绪如何在一场集体行为中变得易激动和乖张。
B annie和fu眼里的故事
annie和fu是我的好姐姐们。她们俩晚上回来后，嘀咕起白天会场的事情，我一听就乐了。
她们在会场里，正听着发言呢，那群组织的人冲进来了，大喊stop，说警察抓人了，打伤人了，要求大家停止会议声援他们去。据说那天下午的会议都中断了，很多人跑了出来，但不知怎么回事。
我拿出相机，一边展示这些根本不明所以的照片，一边给她们讲我看到的故事。我说警察没打人，他们就是要把警车开走。警察抓人木有我不知道，但我没有看到。因为语言问题，太多的疑惑当时我们都没办法解决，只能感慨在集体行为里那几个情绪无法得到控制的镜头。
一个在场内，一个在场外；一个在听说，一个在见证。同样一件事情，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C 事实：我们都没理解的真相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和最后一天，我们慢慢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第一幕发生的偷手机故事并不是偷手机，而是便衣警察在偷拍，但是被发现了。韩国政府很敏感啊，不愿意会场闹事，便严加防范。但这位便衣也着实有些笨，居然被发现了，拉拉扯扯那么久，引来了众人围观。
冲突当中，警察的确是抓了一个人，所以才引起后面的静坐和打砸事件。但防暴警察出动鸟，制服了游行队伍。最后的哭泣中，第一天的国际大会落下帷幕。
最后一天的闭幕式上，据说有政府官员出来道歉，像艾滋病病人和组织方诚恳道歉。这件事情就这么了解了。具体的真相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http://www.asiacatalyst.org/blog/2011/08/aids-activists-arrested-shoved-at-icaap.html
D 研究者与活动家
很多人不喜欢世界艾滋病大会，因为这种盛会往往成了活动家的舞台。ICAAP其实还好一些，至少人没那么多，还能有些深入的学术讨论，虽然这次韩国会议也主要成了项目介绍和项目忽悠。这次活动家闹事和研究者围观的场景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说不好谁更有理或者谁更正义。很多年前，当我把HIV/AIDS判断为一场当下流行的global issue时，就已经理解并原谅这里头的种种政治和资本运作了。
从逻辑上讲，研究者基于当前的政治正确和学术主流，往往会同主流活动家的价值观一致，但真实世界里却总是看见他们的矛盾和不相容，甚至互相看不起。活动家嫌研究者吃艾滋饭，研究者嫌活动家偏激只考虑自己，终归是两个利益群体。这次反对FTA的组织成员里主要是感染者/病人，变性人和gay，我还在前面网址最后的声援名单里看到一个认识的老师的名字，他也是gay。有时候瞎想，总觉得研究者借着某种灾难为自己谋生，却没有真正声援的力量。这“价值中立”到底是为研究者塑造一个“正义”却又“中立”的形象，也帮助我们减轻了承担真实世界的责任。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残忍？
可是人总要在自己的圈子里自娱自乐不是？这样子的哭泣，也许真得等到我也亲身参与到某种政治活动中是才能体会。现在的我，本能地对各种政治斗争保持警惕。细想起来，我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也许在这个时代，不近身的打酱油才是最好的姿态。可是，我又会鄙视那样的自己。
第一天中午，我在BEXCO对面的火锅店里喝凉水喝坏肚子，肠子各种扭曲纠结，annie跑去星巴克给我买了热可可。天煞的热可可浓腻到不行，我根本喝不下。可是没有其他热水了，只能蹲在椅子上捂肚子。那个斐济男不停滴问我怎么了，我说没啥。新西兰的牧师似乎知道点啥八卦，总是看着我很诡异地笑，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啥，就是喝凉水喝坏了肚子。这个8月份过的真不太平，身体就没舒坦过，好不容易用热水池子里的水泡好了身上的寒气治好了咳嗽，马上就开始肚子疼。斐济男听到我喝凉水喝坏肚子，居然很生气地说我在骗他。我哪还有闲工夫骗人啊，肠子还在扭曲着呢！我决定等稍微能走路的时候就回酒店休息，于是就在展台揉着肚子发呆。
忽然间，旁边有一男一女追着一个男人跑，跑到我们隔壁的泰国馆旁边不跑了，开始拉扯。我搜地就冲过去了，看见被追的男人手里拿着手机，那一男一女跟他抢手机，还愤愤不平地样子。赶紧问旁边人咋回事。有个白mm似乎装作很懂韩语的样子，跟我说这个男的是小偷，偷了人家的手机被发现了。于是就吵闹起来。我心想这韩国人还真给亚洲人涨面子，居然在这种场合还能吵得这么厉害。话说朝鲜族人的吵闹声和拉扯状之剧烈让我相信韩剧里的种种情节真的不算夸张。我看了几分钟，他们还是在那里拉扯加吵架，心想真是莫名其妙啊，偷个手机还能吵成这样。于是就回去坐着休息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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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有游行抗议队伍行走起来，口号喊得很响：“FTA, STOP！”他们在会场里转圈，一圈又一圈，游行队伍像极了鲜艳的鸟群，各种颜色各种服饰各种造型都齐全。彼时我状态不佳，爪子离不开肚子，就听着各种声响，呆呆地看着这集体行为的行为艺术。直到他们又再次集结在他们的stall前面，我才慢悠悠走过去补了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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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个好的新闻工作者，照片质量都很差，因为离得太远了，不敢靠得太近。 |
FTA，Free Trade Agreement，自由贸易协定。这个协定一方面推崇自由贸易，另一方面极力保护知识产权和专利。签署了FTA，艾滋病抗病毒药物也必须遵守专利，不能随意仿造。这一点不得不赞下咱们政府和社会文化，救命药该造就得造，管那么多干嘛，山寨出ARV药物先满足国内艾滋病人需要再说。可是其他国家就不这样了，FTA让许多国家都没办法山寨艾滋病药物，导致很多病人根本买不起自己需要的能降低HIV病毒载量的药。正是如此，几乎每年的艾滋病大会，都会有病人组织为争取打破FTA而游行示威，说FTA是不顾死活的让人走投无路的邪恶的东西。
接下来的叙事就好玩了，事实真相最后再说，鲜橙多一把，先讲我看到的故事。
A 我眼里的故事
话说我不是坐在椅子上揉肚子么，忽然就看见一大群人冲到那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吵架的地方。咦？为啥偷手机跟游行弄一块了？难道他们要把事情闹大么？难道这是他们有意设计的桥段么？
反正，最后，他们吵了很久，我都看烦了不看了，他们打起来了。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我听到惨叫声跑到门口看时，发现会场安检的通道居然被撞翻了，几个人打将起来，几个人拦截，几个人大叫，更多的人，一边围观打酱油一边拍照。队伍从会场向屋外行进，有警察来了。看到几张熟面孔，大家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我的疼痛终于缓和一些，准备回去休息。走到门外，发现人群还在闹，有十几个人一边哭一边叫，把门外的一辆警车包围了起来，还开始砸纯净水瓶。我心里激动起来：以前没见过的要把警车掀翻的场景难道要在这里亲眼见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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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都看见了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式，一些爬到车顶的人又滑下来了，一些人坐在车的四周，还有人开始乱扔纯净水瓶。时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出来，这真是个不稳定的空间呀！
我继续往外走，决意回酒店。走到广场门口，哎呀，走不动了，恍然发现一辆大警车开了过来，跐溜跐溜跳下一群警察！防暴警察！帅哥！我又不走了，有些激动，特意瞄瞄有没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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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们跑到前头停下待命。之前一个肥头猪脑的人不知是警察的头头，还是政府的头头，正在接受新闻采访。真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说了好久啊好久啊，从警察出动一直到警车被接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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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们出动了。我特意观察下，他们身上都没带武器，靠着强壮的身躯，去驱散人群。尖叫声和哭喊声多了起来，尤其是几个鲜艳的trans，表情也格外夸张。没办法，他们太扎眼了，我总是聚焦在他们身上。我看到，几个警察一起拖走一个坐着的人，再拖走一个。近身肉搏，靠的是人多力量大。这些警察有五十个左右，驱散十来个坐着的人，还是挺容易的。这里俺开始录像了，木有照片，反正也照不好。
没多长时间，警车就开动了，慢慢地，人群跟着警车在移动，但很快就追不上，警车顺利逃脱。警车走了，头头走了，帅帅的防暴警察们也撤了。俺也跟着撤了。临走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在哭，声嘶力竭地站立不稳，被人扶着往会场方向走。当时我还在笑，个人的情绪如何在一场集体行为中变得易激动和乖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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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annie和fu眼里的故事
annie和fu是我的好姐姐们。她们俩晚上回来后，嘀咕起白天会场的事情，我一听就乐了。
她们在会场里，正听着发言呢，那群组织的人冲进来了，大喊stop，说警察抓人了，打伤人了，要求大家停止会议声援他们去。据说那天下午的会议都中断了，很多人跑了出来，但不知怎么回事。
我拿出相机，一边展示这些根本不明所以的照片，一边给她们讲我看到的故事。我说警察没打人，他们就是要把警车开走。警察抓人木有我不知道，但我没有看到。因为语言问题，太多的疑惑当时我们都没办法解决，只能感慨在集体行为里那几个情绪无法得到控制的镜头。
一个在场内，一个在场外；一个在听说，一个在见证。同样一件事情，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C 事实：我们都没理解的真相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和最后一天，我们慢慢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第一幕发生的偷手机故事并不是偷手机，而是便衣警察在偷拍，但是被发现了。韩国政府很敏感啊，不愿意会场闹事，便严加防范。但这位便衣也着实有些笨，居然被发现了，拉拉扯扯那么久，引来了众人围观。
冲突当中，警察的确是抓了一个人，所以才引起后面的静坐和打砸事件。但防暴警察出动鸟，制服了游行队伍。最后的哭泣中，第一天的国际大会落下帷幕。
最后一天的闭幕式上，据说有政府官员出来道歉，像艾滋病病人和组织方诚恳道歉。这件事情就这么了解了。具体的真相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http://www.asiacatalyst.org/blog/2011/08/aids-activists-arrested-shoved-at-icaap.html
D 研究者与活动家
很多人不喜欢世界艾滋病大会，因为这种盛会往往成了活动家的舞台。ICAAP其实还好一些，至少人没那么多，还能有些深入的学术讨论，虽然这次韩国会议也主要成了项目介绍和项目忽悠。这次活动家闹事和研究者围观的场景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说不好谁更有理或者谁更正义。很多年前，当我把HIV/AIDS判断为一场当下流行的global issue时，就已经理解并原谅这里头的种种政治和资本运作了。
从逻辑上讲，研究者基于当前的政治正确和学术主流，往往会同主流活动家的价值观一致，但真实世界里却总是看见他们的矛盾和不相容，甚至互相看不起。活动家嫌研究者吃艾滋饭，研究者嫌活动家偏激只考虑自己，终归是两个利益群体。这次反对FTA的组织成员里主要是感染者/病人，变性人和gay，我还在前面网址最后的声援名单里看到一个认识的老师的名字，他也是gay。有时候瞎想，总觉得研究者借着某种灾难为自己谋生，却没有真正声援的力量。这“价值中立”到底是为研究者塑造一个“正义”却又“中立”的形象，也帮助我们减轻了承担真实世界的责任。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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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总要在自己的圈子里自娱自乐不是？这样子的哭泣，也许真得等到我也亲身参与到某种政治活动中是才能体会。现在的我，本能地对各种政治斗争保持警惕。细想起来，我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也许在这个时代，不近身的打酱油才是最好的姿态。可是，我又会鄙视那样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