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先生的旅程——可能令人不快的故事
1、 霍夫曼先生在异国的旅舍里做了这个梦。8月的残夏并不燠热,白昼的阳光在他的记忆里是虚弱、没有温度的,不足以晒黑他的皮肤。而夜晚,尽管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门窗紧闭,也只是让空气变得凝滞浑浊而已。 霍夫曼先生并没有点燃香烟。他希望一切源于疲累带来的头脑昏乱,但却随着每一秒钟的流逝越来越体认到自己的清醒。最微末的细节在他的感官中一一再现。视像、气味、触感、他自身作为群体犯罪从众者的冷酷而卑下的心理。 “30岁左右的年龄。褐色皮肤。中等身材,既不出众也不丑陋。没有恐惧和痛苦的神色,甚至最初带着一些轻佻、挑衅的态度。”并没有特别的吸引力,霍夫曼先生想。但罪行本身总归是让人兴奋的——尽管他在梦中也保有一些道德上的自责,但却是带着自我欣赏的态度在回味这种自责。 2、 邮件在旅程结束3个月后寄达霍夫曼先生的寓所,寄件人不明。霍夫曼先生抱着一点并不严肃的好奇心拆开它,甚至没有摘下手套。在他抽出一份老旧的剪报后,一沓照片散落在地板上。50年前的简短新闻:颇有名望的议员N之子在前线阵亡,以及死者的生平略记。他蹲下,一张一张地捡拾起那些照片——它们都有着和N议员的儿子一模一样的脸。 翻阅这些报纸和照片对于霍夫曼先生是件颇有趣味的事,恰因为他对N议员的儿子毫无所知。从战时带有感伤主义的报道来看,如果没有过早地死去,大概会是在仕途中有所作为的青年吧。霍夫曼先生对此只是付之一笑,感伤主义在他的价值观里总难免是可笑的。 之后的几个晚上,霍夫曼先生却如同着了魔一般反复看着那些照片。真奇怪,霍夫曼先生几乎是有些震惊了。即使他不知道N议员儿子的结局,只要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就会不可抗拒地觉得这将是一个注定命运悲惨的人。那双眼睛,照片上的、死掉的眼睛,是完美的牺牲品的眼睛。“但是我从不想伤害任何人……你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这样的我呢?”从任何一个角度都仿佛在如此诉说着的眼睛。 3、 为什么不是这一个呢? 在持续了数个夜晚对着照片一动不动地凝视后,霍夫曼先生无可避免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他依旧可以以冷静的态度忆起梦中的受害者的样子,忆起罪行的每一个最微末的细节。对于N议员的儿子,他只有一则死讯、一份感伤主义的生平简述和那双照片上的、死掉的、完美的牺牲品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却快要让他发狂了。他在梦中犯下的逼真有如亲历的罪行原该有着更合适的承载对象,但他却无法将N议员的儿子带入梦境。甚至即使成功了也难以感到快慰吧——即使只触摸到一半的真实,梦境也远远无法使他餍足了。 怎么可能不是这一个呢?怎么可能没有发生过呢?罪行和罪行的承载者之间怎么可能错位呢? 4、 一周之后霍夫曼先生踏上了前往N议员的家乡G市的旅途。他不知道能够得到什么——最大的可能是,除了自己的荒谬一无所获。但他并不是那么在乎。在他的一生里这并不是第一次面对毫无希望的事态。 或许也不是最后一次。毕竟一切都会过去的……厌倦总会治愈我,霍夫曼先生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