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这篇小说时还没看过红辣椒,第一次科幻尝试,那是2007年。
我杀了 Anna Poltikovskaya 2007-12-27 离开Krakov宾馆是早上4点,外面的小杂货店正要开门,窗户里漏出昏黄的灯光。我把自己佝偻在大衣里,得把疾行的北风踩在脚下才能走得动路。是的,疾,既可以表示病痛,也可以表示快速。就像一个人即可以生活在此处也可以生活在彼处。为什么我此刻脑子里还在咬文嚼字。我刚杀了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即像一种疾病,又像一种无法追赶的速度。 她叫Anna Poltikovskaya。她脸上并没有俄罗斯老女人那种刻薄的法令纹,在混乱的莫斯科她丰韵犹存,她远远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总是让人心里涌起一种莫名,莫名的哀伤或者莫名的憎恨。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所激起的各种复杂情绪来自于什么地方,虽然它们都在她的网站上有显示。我只知道许多人依然管她叫小Anna,他们的小Anna,来自莫斯科乡下一个宁静的村庄,门前有一条浑浊的小河,就像我此刻这样走着的田野。总之,她是一个偶像级的女人。而我,是她新招募的程序员,负责给她的网站做规划。 我试图略去我和Anna之间三年的来往,因为太过乏味。她经常发怒,有时候她把我当成她的贴身女仆,我有些不高兴,于是我就在她脸上化妆,让她看起来很像达利。我在网站工作不忙碌的时候,经常去外面的小河边捡石头。她的工作室就在离莫斯科1小时车程的地方,她说那里让她想起故乡。这都是鬼话,她并不热爱自己的故乡。她没有故乡,她是从一片快要干涸的沼泽地里被人捡来的,她甚至很可能不是莫斯科人,因为莫斯科的意思就是沼泽地。她的养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就又变成了沼泽地的孩子。 她之所以变成偶像又招人非议,是因为她做的一项实验,让人们不得安宁。她天才的构思在我缜密的技术支持下, 竟改变了他人的梦境。换句话说,她让他人的梦境与现实互相介入,从而使很多人得到了幸福,也使很多人精神崩溃。关于这项跨时代的技术,她是一定要申请专利的。在她快要死的时候,她还命令我给她张罗去美国申请专利的事。我接到了密歇根州专利局的传真,要求她本人出境办理手续。其实他们都认为她是一个骗子,他们认为俄罗斯人只能造卫星,而不能改变宇宙时空。她在中国倒有一群很小的支持者,不仅是年龄上的小,也是数量上的。这群支持者不断给我们的网站发来邮件,在我忙的顾不上回信时,他们中的黑客还对网站开过幼稚的玩笑。她是他们心目中的大师,他们强烈要求免费试用这项技术,不计后果。Anna很想让一个中国孩子试验一下,那个孩子正遭受无梦的困扰,她渴望完全改变生活。但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我阻止了,不仅因为我是中国人,更因为我不希望这孩子成为牺牲品。 我之所以知道这个项目的弊端,是因为我才是她第一个试用者。这么说吧,我并不是她随机招募来的员工,而是她在技术还不成熟的条件下被她用这个方法第一个改造了梦境的人。我第一次看见她,她站在莫斯科的街头,她出门买盒装牛奶,却不知道家里的仪器出了毛病,负载率过高,导致均衡失灵。我越过了梦的介质来到了她身边,从此永别了我过去的人生。然而可怕的是,过去的记忆并未消除。我向她隐瞒了我的过去,并主动担任了网站的工作。正好我在大学期间曾经选修计算机专业,她交代的任务尚能应付。有时候她注视着我,问,清,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说,你是觉得中国人都长的相似吧。她摇摇头,又问,你为什么要来莫斯科?我们为什么会在街头相遇?我说,因为这是我的计划。她就大笑。 我知道这个女人,Anna Poltikovskaya,很早以前就知道。但她并不知道我。这一切都源起于我的一项发明,从那次发明计划书被窃取以后,这个女人就在地下科学界崭露头角。然而我并非为此怨恨她,首先,计划书并不一定是她偷的,其次, 计划书本身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当我发现了这个缺陷已经无可挽回时,我按照逆熵的原理,振测到了那台机器的监控状态,我又做了一个信号接受装置,每时每刻都带在身上,好让那台机器一启动,我就会成为第一个被默认的受试验者。之后的一切,的确就是在我的计划中了。唯一在计划外的,就是我发现了Anna身患绝症。 她和我,两个人在不同的国家,却想到了一起,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共同开始着手梦境转换器的发明,我动作稍微快了一点,是因为我完全沉迷在这项发明所带来的野心和快感中,而她的迟疑,却是因为一桩心病。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在12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她从此一蹶不振,并且总是梦到这个孩子在受人虐待。最后一次梦到他时,她发现虐待孩子的那个人正是她自己。她惊恐地猜测,孩子离开她也许是因为她在无意识的状况下会为一头残忍的母兽,这头母兽差一点把自己的孩子咬死。后来她成立了一个反对家庭暴力的慈善组织, 其实暗中挪用基金会的钱来搞地下科研。她最终的目的是想通过这台机器找到她自己梦境的真实情况。因为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做梦了。因此她对那个无梦的中国少年心有灵犀。她明白那种痛苦,她想像制作棉花糖一样触摸到梦境的皮毛,而梦境却在一次失败的试验中变成了放射性物质。她被告知自己的双眼将在五年内逐步失明。 我会来到Anna身边纯属她操作上的失误(因为我应该与我的梦境对换,而不是介入了她的生活),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新发明完善了我原先计划书的所有漏洞,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可是就在我三年工作期满的时候,我被告知杀死这位天才的怪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也是一个尚未获得认可的科学家。当她发现虐待儿童是她天生的嗜好后,她想死,宗教信仰却阻止她自杀。她想借我的手死去。她做到了。在我昏睡的时候她操纵了我的意志。我杀了她之后,为了免除我的麻烦,她留下字条建议我用那台机器到梦里去逃脱。但是我不知又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我总是在重复我杀她的这段生活。不管我逃避到哪段梦境里,哪怕我进入了我三岁时候温暖的童年之梦,在秋千上我频频低头对着青草发呆,她死去时的脸却赫然出现在秋千下的草地上。随着我一上一下的颠簸,她的尸体时隐时现。我又逃到了十七岁时的校园里,那是一段关于操场上雾气的梦境,只感觉到身上越来越潮湿,然后Anna的尸体在我面前垂直地飘荡着。我还逃到关于美食的梦境里,吃东西时在餐桌上出现了她的头颅;我还逃到春梦中,却发现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握住我的乳房。总之,无可逃避的事实是,我杀了Anna Poltikovskaya。 最后一次,我来到一个关于Krakov宾馆的梦中。我杀了她,她死在血迹斑斑的床单上。然后我走出宾馆,是早上4点。我回忆着刚才的细节,我猛然发现这是Anna自己的梦境。这段梦境依然鲜活地存在着,不然我不会进来。然后我回忆着,继续回忆着,她在孤独的宾馆房间中,窗帘紧闭,她打了一盆热水,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孩子。她抠出那婴儿喉咙里的黏液,让她响亮地哭喊出来。然后她迅速地长大了,以一种无法被世人所理解的速度长大了,婴儿变成了我。我把她杀死在还没有干透的血泊中。她虚弱地向我伸出手,轻轻地呼唤着:Anna...Poltikovska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