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难得久，且行且珍惜
今天是七月半，民间称为鬼节。早上就收到母亲的短信，让我去给外婆烧纸。我说中午是妻子三十岁生日，请的她父母。之后母亲又打了个电话来，让我不用去了，只是尽个心，何况外婆是信基督的。中午吃完饭回来，一路上很多人家三三两两的烧纸钱，风吹过去，卷了些烟和纸灰，熏到眼睛，眼泪流了下来。
外婆是今年六月二日凌晨去世的。走的时候，本来身材微胖的她，变的羸瘦。之前半年多近一年的时间，外婆在医院的病房和自己的老宅里往复，为不名的发热、胸痛，最后一次去急诊，母亲电话里说，查出来是癌症，是恶化极快的胰头癌。我听着，心里竟然是一松：对一位八十六岁的至亲来说，我们希望她少受痛苦，能安详的走。
我在医院呆过很久，可以说我最青春和感性的日子，都在医院度过。见过无数的家人，为自己亲人的逝去难过，而人间种种丑恶，兄弟姐妹之间的狭隘和算计，对亲情的罔顾和冷漠，也多阅遍。我的祖母一生辛苦，到老未曾享福，还记得在家中过世，满屋都是糖尿病坏疽腐烂的味道，外公去世时，是在家门口的医院里，空荡荡的房间，至今让我对那家医院心中不适，回家时宁可绕道，不愿路过。
外婆不认识字，可以说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东南西北万这些麻将的字眼，其他都不认识。年轻的时候吃过苦，受过罪，但好在想的开，心态也很放的下。家中牵扯的关系太多也就不一一赘述，反正到最后来，走的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外婆住的是大学的家属区，从分家外公出来工作了，就在这里。很神气的一个人，院子里的事情管的也多，有时母亲说她，其实现在想想，人退休以后，实在是无事可做，这些老人之间的关系，或者好，或者吵，起码也是一件事，可以有个身份去参与。到后来，小时候外婆牵着我的手，让我喊的这些长辈的名字，都一个一个不再被提起，从原来院子里一堆精神奕奕的老头老太，也变成白发苍苍出门保姆相陪的颤颤巍巍。后来，外婆每天一场的二十块的麻将，缺人了。再后来，外婆不下楼了。再后来，外婆起不了床了。
小时候外婆带过我。大学时我和她同住。外婆最后一次住院时，学校在迎接评估。我所在的专业是评估可能检查的重点。所有经历过评估的人都知道，就是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和劳命伤财，以及互相攻击、抬高自己的机会。我一向淡漠，但我还得在自己能尽的力量下，为这专业所有的人和事负责。每天只能去早晚两次看外婆，心里非常歉疚。在急诊的观察室，那时外婆常处于昏迷，喃喃自语反复颠倒的说话，偶尔清醒，当时室中只有我陪伴，忽然她招手唤我靠近，告诉我“我最喜欢你。他们在，我不放松，你在，我舒服、放心”。我唯有握住她双手，更无话说，只强笑着握她的手，心中很是难过。
人老去的时候，实在是无奈而伤感的事情。其实我想，躺在床上的人和守在床边的家人，对所患的病都或多或少有点清楚，只是大家互相哄骗着不去提，就是不想让对方伤心。小时候我在幼儿园常常会一个人哭，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说可能我那时身体不好，外婆说我天性好哭。其实那时哭，是想到家人死去后，阴阳相隔永不再遇，着实难过。可成年之后很少流眼泪，因为读尽典籍，心中如月映波心，平白如镜。佛说八苦，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尽都无法避免，而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更是但凡有欲有想，有关系有交集，都会感受到。
不放心保姆相陪，母亲很早就搬了过去，每晚都无法安睡。外婆早不能进食，每日喝一点水。医院不肯收住院，毕竟年纪大了又是恶性肿瘤，无法处理。问了几位老师同学，都说还是就这样算了吧。想到之前清醒时，外婆痛到难忍，我们无助暗自难过。去世前一天傍晚，我去看她，她静卧床中，已近一周水米未尽，只有呼吸。我和父亲靠她耳边，告诉她一切均好，请她早离痛苦，放心而去。翌日凌晨四点多她静静离去。五点多换了衣服，面上罩了一条手帕。院子里一些老人闻讯来告别，数十年的寒暄最后一次。家里没有设灵堂，放了张大照片，外胖胖的脸庞婆微笑慈祥，好像还在看着我们。
后来才让外甥知道，外婆走了。下葬那天，在车上外甥坐在我旁边，说太太对我好，让我玩了六一儿童节一整天。然后拉着我的手，一向可爱而活泼的他，也静静的坐着。我抱着外婆的照片，心中空荡荡的。仪式毕，看到载着外婆遗体的棺木被推向熊熊的炉火，我鞠完躬，满面都是泪。从此，阴阳永隔了。
七天之后的头七，民间非常重视。我们去外婆家楼下烧了纸。晚上回来到子时，忽然听到客厅有异响。起身开灯，一只大飞虫在地板上振动翅膀，家中门窗紧闭，不知何来。扫出窗外时默祷，一切均好，请勿挂念。追忆之心，至死不渝。
人之际遇，实在难于言表。今年并非本命年，至亲离世之外，又多波折。颇多疑惑，便孜孜以求，终于明了，实在难言。也感悟到怨憎相会，也许是一心所愿；友爱别离，内因不让外因。前几日一帮友好满座欢愉，可是三五年前，同样欢聚的一桌人，又在何处呢？也许就在同一个城市，却疏远了交际；常去同一家书店、一个碟屋，却错开了时间。因此珍惜可珍惜的，因为可能一转身后，就隔数世；淡漠能淡漠的，本来即使能熟络时，或是错觉。
是否终于能掣肘抓住的，也将终归于尘土。脑海里突然想到李源和圆泽的旧事，“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我的家人至亲，所认识的诸位友好，能够有这一段认识的际遇与缘分，能彼此呼应、感同身受，互相珍惜，在这一世里，我已经满足。
行文到最后，笔下涌起随落，不知道起个什么题目，把文章发给好友，好友说，叫且行且珍惜吧，后来又说，会不会有点土？我想多少金玉堂皇的文字，也不过随了粪土，而此世能珍惜行程，又何惮尘飞何方，土归何处呢？
外婆是今年六月二日凌晨去世的。走的时候，本来身材微胖的她，变的羸瘦。之前半年多近一年的时间，外婆在医院的病房和自己的老宅里往复，为不名的发热、胸痛，最后一次去急诊，母亲电话里说，查出来是癌症，是恶化极快的胰头癌。我听着，心里竟然是一松：对一位八十六岁的至亲来说，我们希望她少受痛苦，能安详的走。
我在医院呆过很久，可以说我最青春和感性的日子，都在医院度过。见过无数的家人，为自己亲人的逝去难过，而人间种种丑恶，兄弟姐妹之间的狭隘和算计，对亲情的罔顾和冷漠，也多阅遍。我的祖母一生辛苦，到老未曾享福，还记得在家中过世，满屋都是糖尿病坏疽腐烂的味道，外公去世时，是在家门口的医院里，空荡荡的房间，至今让我对那家医院心中不适，回家时宁可绕道，不愿路过。
外婆不认识字，可以说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东南西北万这些麻将的字眼，其他都不认识。年轻的时候吃过苦，受过罪，但好在想的开，心态也很放的下。家中牵扯的关系太多也就不一一赘述，反正到最后来，走的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外婆住的是大学的家属区，从分家外公出来工作了，就在这里。很神气的一个人，院子里的事情管的也多，有时母亲说她，其实现在想想，人退休以后，实在是无事可做，这些老人之间的关系，或者好，或者吵，起码也是一件事，可以有个身份去参与。到后来，小时候外婆牵着我的手，让我喊的这些长辈的名字，都一个一个不再被提起，从原来院子里一堆精神奕奕的老头老太，也变成白发苍苍出门保姆相陪的颤颤巍巍。后来，外婆每天一场的二十块的麻将，缺人了。再后来，外婆不下楼了。再后来，外婆起不了床了。
小时候外婆带过我。大学时我和她同住。外婆最后一次住院时，学校在迎接评估。我所在的专业是评估可能检查的重点。所有经历过评估的人都知道，就是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和劳命伤财，以及互相攻击、抬高自己的机会。我一向淡漠，但我还得在自己能尽的力量下，为这专业所有的人和事负责。每天只能去早晚两次看外婆，心里非常歉疚。在急诊的观察室，那时外婆常处于昏迷，喃喃自语反复颠倒的说话，偶尔清醒，当时室中只有我陪伴，忽然她招手唤我靠近，告诉我“我最喜欢你。他们在，我不放松，你在，我舒服、放心”。我唯有握住她双手，更无话说，只强笑着握她的手，心中很是难过。
人老去的时候，实在是无奈而伤感的事情。其实我想，躺在床上的人和守在床边的家人，对所患的病都或多或少有点清楚，只是大家互相哄骗着不去提，就是不想让对方伤心。小时候我在幼儿园常常会一个人哭，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说可能我那时身体不好，外婆说我天性好哭。其实那时哭，是想到家人死去后，阴阳相隔永不再遇，着实难过。可成年之后很少流眼泪，因为读尽典籍，心中如月映波心，平白如镜。佛说八苦，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尽都无法避免，而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更是但凡有欲有想，有关系有交集，都会感受到。
不放心保姆相陪，母亲很早就搬了过去，每晚都无法安睡。外婆早不能进食，每日喝一点水。医院不肯收住院，毕竟年纪大了又是恶性肿瘤，无法处理。问了几位老师同学，都说还是就这样算了吧。想到之前清醒时，外婆痛到难忍，我们无助暗自难过。去世前一天傍晚，我去看她，她静卧床中，已近一周水米未尽，只有呼吸。我和父亲靠她耳边，告诉她一切均好，请她早离痛苦，放心而去。翌日凌晨四点多她静静离去。五点多换了衣服，面上罩了一条手帕。院子里一些老人闻讯来告别，数十年的寒暄最后一次。家里没有设灵堂，放了张大照片，外胖胖的脸庞婆微笑慈祥，好像还在看着我们。
后来才让外甥知道，外婆走了。下葬那天，在车上外甥坐在我旁边，说太太对我好，让我玩了六一儿童节一整天。然后拉着我的手，一向可爱而活泼的他，也静静的坐着。我抱着外婆的照片，心中空荡荡的。仪式毕，看到载着外婆遗体的棺木被推向熊熊的炉火，我鞠完躬，满面都是泪。从此，阴阳永隔了。
七天之后的头七，民间非常重视。我们去外婆家楼下烧了纸。晚上回来到子时，忽然听到客厅有异响。起身开灯，一只大飞虫在地板上振动翅膀，家中门窗紧闭，不知何来。扫出窗外时默祷，一切均好，请勿挂念。追忆之心，至死不渝。
人之际遇，实在难于言表。今年并非本命年，至亲离世之外，又多波折。颇多疑惑，便孜孜以求，终于明了，实在难言。也感悟到怨憎相会，也许是一心所愿；友爱别离，内因不让外因。前几日一帮友好满座欢愉，可是三五年前，同样欢聚的一桌人，又在何处呢？也许就在同一个城市，却疏远了交际；常去同一家书店、一个碟屋，却错开了时间。因此珍惜可珍惜的，因为可能一转身后，就隔数世；淡漠能淡漠的，本来即使能熟络时，或是错觉。
是否终于能掣肘抓住的，也将终归于尘土。脑海里突然想到李源和圆泽的旧事，“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我的家人至亲，所认识的诸位友好，能够有这一段认识的际遇与缘分，能彼此呼应、感同身受，互相珍惜，在这一世里，我已经满足。
行文到最后，笔下涌起随落，不知道起个什么题目，把文章发给好友，好友说，叫且行且珍惜吧，后来又说，会不会有点土？我想多少金玉堂皇的文字，也不过随了粪土，而此世能珍惜行程，又何惮尘飞何方，土归何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