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屠户。
村子不大不不小，与世隔绝。涓涓细流的河水绕着村子蜿蜒而过，倒也算得上景色秀美。
村头有户干着屠宰营生的人家，户主姓陈。名字这么多年没人叫，大家都忘了，都只唤他陈屠户。可能只有陈屠户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叫个什么名。也可能，陈屠户自己也不记得了。
说是户主，却也不太恰当。因为这个肉铺，只有陈屠户一人，屠夫，伙计，账务，肉铺里所有的活计，都是陈屠户独揽。陈屠户长着大多数屠夫所长着的面孔，面色黝黑，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根根直竖，双目圆睁，生得一副凶煞模样，和说书先生口里的张飞将军倒是有几分相像。若是外乡人来了，必被这浓眉黑眼的汉子给慑住，甚至有的吓得落荒而逃，以为进了蛮夷村落。然而村里的孩童并不怕他，有的是时日久了，摸清了陈屠户的脾性，有的则打从娘胎里生下来，还未学语，见了陈屠户，变会咧嘴大笑，甚至要伸手揪屠户的胡子。屠户倒也十分受用，虎着脸任由襁褓里的娃儿揪着。只在胡子被扯得生疼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声音，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娃儿你这是要把我的拱嘴都要扯将下来啊。”
这村里每日起得最早的，当是陈屠户了。天上满挂的繁星还未淡去的时候，陈屠户屋里的油灯就亮起来。屋角某处传来蛐蛐似远若近的叫声，伴着远处水田里蛤蟆们聒噪的喊叫，偶尔谁家的娃儿半夜尿炕，哭喊两声，又被母亲低声的哼唱哄着睡去。这些声音，倒把这村子的深夜显得更加静谧。陈屠户便就着这分静谧，在昏黄摇晃的油灯下，悉悉索索地将麻布褂子穿上，顺手拍死一只叮在脖颈上的蚊子，走到屋外井旁，汲一桶冷水，用帕子淹了，洗起脸来。
深夜的井水极凉，陈屠户被一个激灵击醒，困倦便消散而去。于是抖擞精神走到院角，抱起一捆昨日劈好的柴禾，大步沉沉地向火灶踏去，就势把柴禾往地上一甩，捡几根干细地架入早已熄灭的灰白灶膛里，用一把干稻草引起火来。这活计陈屠户已经干得极熟络，很快灶膛里的柴禾就劈啪作响地燃烧起来。灰白的炊烟顺着灶膛升起，升到村子上空很高很高的地方，往北飘去，空气里便弥散着一股木柴燃烧的愉悦气味。木柴越烧越旺。火光把陈屠户的面膛印得通红。
陈屠户便起身去井里打来两桶水，倒将在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然后继续蹲下来，往灶膛里添加柴禾。可能是还没醒透，陈屠户默默地望着这火苗，发起愣来。早已跟着他醒来的大黄狗，吃罢了昨天屋角饭盆里剩下的残羹冷炙，这会儿也摇头摆尾颠颠儿地跑到灶膛旁，一会儿望望陈屠户，一会儿望望陈屠户凝望着的火苗。看了一会儿，兴致消了，便不耐烦地冲着陈屠户“唔汪“地大叫了一声。这一叫便把陈屠户叫醒转过来，摸摸大黄狗的头说：“狗哇，你也起了？”这没有名字的大黄狗，变摇头晃脑地往陈屠户身上扑。亲昵起来。
揉弄了一会儿摇头摆尾的大黄狗，陈屠户站起身来，去房里摸了屠刀，藏在后腰，向猪圈走去。大黄狗也亦步亦趋，颠儿颠儿地跟在屠户身旁。
猪圈里的猪们，仿佛知道陈屠户来者不善。纷纷往墙角躲避着，挤挤挨挨，唯唯诺诺，不时发出咕咕的低哼。话说这陈屠户干这行当已经二十年有余，打小便跟着师傅学怎样打结实的捆猪结，学怎样下刀才干净利落，学开膛破肚，游刀解肉。现在三十出头的陈屠户，一个人杀一只猪，也毫不费力，游刃有余。此时只见陈屠户圆臂一张，虎爪一扣，膝盖也就势跪将上去，便将一只肥硕的公猪按倒在地。公猪不断发出悲伤的哀号，并且这声音逐渐撕心裂肺起来。大黄狗也情绪激动，边绕着屠户和公猪跑圈，边兴奋地狂吠起来。陈屠户手脚麻利，两下便从腰际摸出麻绳，把猪的四蹄给绑得结结实实，嘴上也给套上嚼子，蛮力一使，便生生地把尚在挣扎的公猪给拽到的屋外炉灶旁的杀猪池里。
这噪音，便是整个村子起床的信号，有些许人家的窗户，逐渐亮出灯光。此时若有人抬头望天，能看见夜色正逐渐消散，天边现出灰麻的颜色。
再说这杀猪池，是用麻石拼就成的一个浅池，一头深半尺，一头深一尺，低的这头凿开一条沟渠，可以将污水引向河边。自打陈屠户14岁学成手艺回村，村里的赵石匠便用麻石和泥水给屠户屋外砌了这么一个池子。用了二十余年，除了布满暗红发黑的血痕，石头未见一点动摇。话说此时陈屠户整个身子扑在公猪上，左手用肘按住猪的颈项，右手摸出腰际的杀猪刀，眼睛瞄着猪的喉管，就要下刀。公猪的叫声也越发凄厉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陈屠户正要手起刀落向公猪喉咙捅去，然而却猛然瞥见这猪正拿眼睛望着屠户，黝黑的眼睛竟然闪出晶莹泪光。一瞬间，陈屠户心中竟起了怜惜的念头。如前所述，陈屠户干这宰杀的营生已二十年有余，次次都是手起刀落，一刀毙命。然而这次，陈屠户心里却有点乱了阵脚。
然而那犹豫只有短暂的瞬间，比闪电照过夜空还要短暂，只是眨眼，陈屠户的尖刀已经准确地插入猪得脖颈，寒光闪闪的杀猪刀抽将出来的时候，猩红的血，散发着温热和腥臭，汩汩地流淌出来，陈屠户赶紧腾出一只手用木盆借住。猪开始抽搐，屎尿也顺着腔孔流泻出来。等到血流尽的时候，那猪已经不再动弹。而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
陈屠户站在白花花的公猪旁边发了一会儿楞，他知道今天失手了，虽然猪还是顺顺当当的杀掉，但是刚才心里那一瞬间的犹豫，却着实反常。陈屠户也不知道怎么了，满脑袋忍是那猪眼泪汪汪的神情。于是望着这猪，站在杀猪池边，提着杀猪刀愣愣地不动。大黄狗见主人又丢了神，变再一次冲着主人大叫起来。将屠户唤醒。
村头有户干着屠宰营生的人家，户主姓陈。名字这么多年没人叫，大家都忘了，都只唤他陈屠户。可能只有陈屠户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叫个什么名。也可能，陈屠户自己也不记得了。
说是户主，却也不太恰当。因为这个肉铺，只有陈屠户一人，屠夫，伙计，账务，肉铺里所有的活计，都是陈屠户独揽。陈屠户长着大多数屠夫所长着的面孔，面色黝黑，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根根直竖，双目圆睁，生得一副凶煞模样，和说书先生口里的张飞将军倒是有几分相像。若是外乡人来了，必被这浓眉黑眼的汉子给慑住，甚至有的吓得落荒而逃，以为进了蛮夷村落。然而村里的孩童并不怕他，有的是时日久了，摸清了陈屠户的脾性，有的则打从娘胎里生下来，还未学语，见了陈屠户，变会咧嘴大笑，甚至要伸手揪屠户的胡子。屠户倒也十分受用，虎着脸任由襁褓里的娃儿揪着。只在胡子被扯得生疼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声音，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娃儿你这是要把我的拱嘴都要扯将下来啊。”
这村里每日起得最早的，当是陈屠户了。天上满挂的繁星还未淡去的时候，陈屠户屋里的油灯就亮起来。屋角某处传来蛐蛐似远若近的叫声，伴着远处水田里蛤蟆们聒噪的喊叫，偶尔谁家的娃儿半夜尿炕，哭喊两声，又被母亲低声的哼唱哄着睡去。这些声音，倒把这村子的深夜显得更加静谧。陈屠户便就着这分静谧，在昏黄摇晃的油灯下，悉悉索索地将麻布褂子穿上，顺手拍死一只叮在脖颈上的蚊子，走到屋外井旁，汲一桶冷水，用帕子淹了，洗起脸来。
深夜的井水极凉，陈屠户被一个激灵击醒，困倦便消散而去。于是抖擞精神走到院角，抱起一捆昨日劈好的柴禾，大步沉沉地向火灶踏去，就势把柴禾往地上一甩，捡几根干细地架入早已熄灭的灰白灶膛里，用一把干稻草引起火来。这活计陈屠户已经干得极熟络，很快灶膛里的柴禾就劈啪作响地燃烧起来。灰白的炊烟顺着灶膛升起，升到村子上空很高很高的地方，往北飘去，空气里便弥散着一股木柴燃烧的愉悦气味。木柴越烧越旺。火光把陈屠户的面膛印得通红。
陈屠户便起身去井里打来两桶水，倒将在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然后继续蹲下来，往灶膛里添加柴禾。可能是还没醒透，陈屠户默默地望着这火苗，发起愣来。早已跟着他醒来的大黄狗，吃罢了昨天屋角饭盆里剩下的残羹冷炙，这会儿也摇头摆尾颠颠儿地跑到灶膛旁，一会儿望望陈屠户，一会儿望望陈屠户凝望着的火苗。看了一会儿，兴致消了，便不耐烦地冲着陈屠户“唔汪“地大叫了一声。这一叫便把陈屠户叫醒转过来，摸摸大黄狗的头说：“狗哇，你也起了？”这没有名字的大黄狗，变摇头晃脑地往陈屠户身上扑。亲昵起来。
揉弄了一会儿摇头摆尾的大黄狗，陈屠户站起身来，去房里摸了屠刀，藏在后腰，向猪圈走去。大黄狗也亦步亦趋，颠儿颠儿地跟在屠户身旁。
猪圈里的猪们，仿佛知道陈屠户来者不善。纷纷往墙角躲避着，挤挤挨挨，唯唯诺诺，不时发出咕咕的低哼。话说这陈屠户干这行当已经二十年有余，打小便跟着师傅学怎样打结实的捆猪结，学怎样下刀才干净利落，学开膛破肚，游刀解肉。现在三十出头的陈屠户，一个人杀一只猪，也毫不费力，游刃有余。此时只见陈屠户圆臂一张，虎爪一扣，膝盖也就势跪将上去，便将一只肥硕的公猪按倒在地。公猪不断发出悲伤的哀号，并且这声音逐渐撕心裂肺起来。大黄狗也情绪激动，边绕着屠户和公猪跑圈，边兴奋地狂吠起来。陈屠户手脚麻利，两下便从腰际摸出麻绳，把猪的四蹄给绑得结结实实，嘴上也给套上嚼子，蛮力一使，便生生地把尚在挣扎的公猪给拽到的屋外炉灶旁的杀猪池里。
这噪音，便是整个村子起床的信号，有些许人家的窗户，逐渐亮出灯光。此时若有人抬头望天，能看见夜色正逐渐消散，天边现出灰麻的颜色。
再说这杀猪池，是用麻石拼就成的一个浅池，一头深半尺，一头深一尺，低的这头凿开一条沟渠，可以将污水引向河边。自打陈屠户14岁学成手艺回村，村里的赵石匠便用麻石和泥水给屠户屋外砌了这么一个池子。用了二十余年，除了布满暗红发黑的血痕，石头未见一点动摇。话说此时陈屠户整个身子扑在公猪上，左手用肘按住猪的颈项，右手摸出腰际的杀猪刀，眼睛瞄着猪的喉管，就要下刀。公猪的叫声也越发凄厉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陈屠户正要手起刀落向公猪喉咙捅去，然而却猛然瞥见这猪正拿眼睛望着屠户，黝黑的眼睛竟然闪出晶莹泪光。一瞬间，陈屠户心中竟起了怜惜的念头。如前所述，陈屠户干这宰杀的营生已二十年有余，次次都是手起刀落，一刀毙命。然而这次，陈屠户心里却有点乱了阵脚。
然而那犹豫只有短暂的瞬间，比闪电照过夜空还要短暂，只是眨眼，陈屠户的尖刀已经准确地插入猪得脖颈，寒光闪闪的杀猪刀抽将出来的时候，猩红的血，散发着温热和腥臭，汩汩地流淌出来，陈屠户赶紧腾出一只手用木盆借住。猪开始抽搐，屎尿也顺着腔孔流泻出来。等到血流尽的时候，那猪已经不再动弹。而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
陈屠户站在白花花的公猪旁边发了一会儿楞，他知道今天失手了，虽然猪还是顺顺当当的杀掉，但是刚才心里那一瞬间的犹豫，却着实反常。陈屠户也不知道怎么了，满脑袋忍是那猪眼泪汪汪的神情。于是望着这猪，站在杀猪池边，提着杀猪刀愣愣地不动。大黄狗见主人又丢了神，变再一次冲着主人大叫起来。将屠户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