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记事】叶甫图申科的《娘子谷》与肖斯塔科维奇的《第13交响曲》
【说明】本文多数材料、段落来源网络，如维基百科、百度百科等，并非个人研究性写作，未有掠美之意。如有兴趣，段落文字均可通过搜索引擎检索。
整理相册《〈时代周刊〉封面苏联》时，才注意到苏联诗人叶甫图申科（Евгени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Евтушенко，Yevgeny A. Yevtushenko 1933－）。封面吸引了我——《时代周刊》封面上的苏联人物大多被画得阴郁诡诈，而这幅画则显得写实清新，压图标题写着《俄国的新一代》。豆友弥次郎提示说他是“赫鲁晓夫解冻期的代表诗人”、“能被两任KGB一起调查他反苏行为的诗人可不多”，更引起我兴趣。东搜西找，看了点儿关于诗人和诗歌《娘子谷》（Bably Yar / Babi Yar）的信息，拼拼凑凑也就有了此文。
娘子谷之所以闻名，是因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腥的屠戮。这场屠杀被列入十大最被人忽视的大屠杀。而历史学家马丁·吉尔伯特（Martin Gilbert）在《大屠杀》（The Holocaust）（1985）中写道：“娘子谷的恐怖是无止境的和可憎的。” 二战中，德国于1941年9月19日占领基辅（Kiev），并一周后命令这个城市剩余的犹太人（主要是妇女，小孩和老人），像军队中的男人一样集合并被重新安置。吉尔伯特引用了一个目击者的证词，里面描写了乌克兰警察是怎样“形成一个通道并驱赶着惊慌失措的人们朝着巨大的林间空地走去。到了那里以后，用棍子，咒骂和撕咬人身体的狗强迫人们脱光衣服，按每百人集合成一个纵队。接着一个纵队一个纵队的排成两列向峡谷嘴走去。
“……他们发现他们站在［娘子谷］悬崖上方的一个很窄的地方，大约20-25米高，他们的对面是德国人的机械枪。死者，伤者和快死的的人一一倒下，跌入谷中并摔得粉碎。然后下一个一百人被带来，剩下的一切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警察抓起小孩的腿把他们活活的扔入谷中。 “……德国人破坏了峡谷的崖壁，把人们埋葬在厚厚的土堆之中。然而很久以后土堆仍然在动，因为受伤的和将死的犹太人仍然在动。”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娘子谷成为了数万名犹太人，吉普赛人和苏维埃战犯的坟墓。据苏联估计，这里可能处死了10万人。
1961年，诗人叶甫根尼·叶甫图申科参观娘子谷大屠杀遗址。让他感到震惊的不是他所看到的东西，而是他没有看到的东西。他还是个孩子时就听说了纳粹在基辅城外的大屠杀。站在峡谷的悬崖上，诗人感到羞愧——这里甚至连一个小小的标志都没有——没有记载这里埋葬着数万名无辜的牺牲者的牌示，更别提纪念碑。整个峡谷堆满了垃圾，变成了垃圾堆存处。 1961年，相距德军的暴行发生已经过去20年，娘子谷也已被掩盖——文学上如此，峡谷本身亦然。因为纳粹在战时得到了热心的乌克兰合作者的帮助，另外战后斯大林正在准备他自己的对犹太人的袭击，苏维埃当权者可不想让这个题目成为比符号更多的东西。 然而，深有良知的诗人难耐心中的巨大波澜，为死去的犹太人而感到悲哀，更为当局对此的遮掩——出于意识形态的宣传和排犹的传统以及狭隘的俄罗斯沙文下对少数族群的漠视而不正面这一历史而感到愤怒，于是当夜写了这首《娘子谷》。 诗中首先回顾了犹太民族的古老历史、文化和苦难的经历：“我觉得现在自己是个犹太人。/ 在这里我跋涉于古埃及。/ 在这里我被钉死于十字架，/ 至今残留着钉子的痕迹。”接着写出了犹太人在历史上及二战中的不平遭遇，以及娘子谷的屠杀，诗人反思道：“啊，我的俄罗斯人民，我知道 / 你们本是国际主义者，/ 但那些双手污秽的人 / 盗用了你的美名。/ 我懂得我的善良的国土。/ 但反犹份子们卑鄙无耻，/ 竟然宣称自己是 / “俄罗斯人民同盟”。”是啊，人类有多少丑恶和偏狭是以正义和爱国之名做出的！娘子谷大屠杀虽是德军的暴行，但也得到了乌克兰当地主体民族的协助，而所谓“俄罗斯人民同盟”不过是俄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排犹组织——俄罗斯和乌克兰民族的双手同德意志人一样，也曾沾满了犹太民族的鲜血！ 最后，诗歌写道：“娘子谷野草鸣响瑟瑟，/ 树木像法官阴森逼人。/ 这里的一切无声啸叫，/ 我摘下帽子，/ 感觉头发寸寸变白。/ 我也成为一阵无声的长啸，/ 迴荡于万千荒冢之上，/ 我是每一个在这里被枪杀的老人，/ 我是每一个在这里被枪杀的儿童，/ 我的每一寸血肉永不会将此遗忘。/ 当世上最后一个反犹份子 / 被最终埋葬，/ 让《国际歌》雷鸣唱响。/ 我的脉管中没有犹太血液，/ 但是我对反犹份子的深仇大恨，/ 无异于一个犹太人，/ 因此我是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诗人对娘子谷惨遭不幸的犹太人的苦难感同身受，并强调自己虽然不是犹太人，但是，作为“真正的俄罗斯人”，自己对反犹的施暴者抱以极度的仇恨。“我的脉管中没有犹太血液，/ 但是我对反犹份子的深仇大恨，/ 无异于一个犹太人，/ 因此我是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正是这有力的结尾，使诗歌站到了人类的角度，跳出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和现实利益，也正是这点，触动了奉行沙文主义政策，打压犹太人的苏联当局。 好的诗人和作家，应该有人类普世的良知和终极的关怀。这或许也便是“文学的人性”，他不会因一时的民族、国家和政治利益而被遮蔽。中国又有多少“真正的中国人呢”？俄罗斯民族的伟大，在于其知识分子的优秀，而非其他。
诗中的对话“他们在砸门！”“不！是冰在化裂！”——或许，也是赫鲁晓夫时期俄罗斯大地“解冻”的象征。叶夫图申科自称代表着苏联年轻一代的文化。诗人极具历史使命感，对上一代（斯大林时代）的历史做出了沉重的反思。《娘子谷》叙述了犹太人遭受到迫害，批判了反犹太主义。而跳出具体的历史框框，这首诗也暗示性地抨击对于少数或异议份子的残酷行为，其中犹太人被认为是代表典型。因此，诗歌突显了公民性的问题，表达了注重人权的人本看法，但也埋下不容于赫鲁晓夫当局的种因，险使肖斯塔科维奇（Dmitry Shostakovich 1906－1975）的《第13交响曲》遭禁。
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三交响曲（娘子谷）（Symphony No.13（Bably Yar））》（Op.113）完成于1962年，即是因《娘子谷》一诗激发了创作灵感，交响曲共为诗人的五首诗歌配乐（五个乐章分别是《娘子谷》Babi Yar、《幽默》Humor、《在店里》In the Store、《恐怖》Fears和《追名逐利》A Career），诗歌由一个男声合唱团和一位低音独唱者演唱，第五乐章是作曲家特邀诗人为这部作品而写。 叶甫图申科于2000年11月20日在波士顿大学交响乐团（Boston University Symphony Orchestra）的交响大厅（Symphony Hall）演出这部作品时发表演讲。他在纽约也通过电话周刊名“B.U. Bridge”谈了这首标题诗歌和交响曲的创作过程。诗人的回顾、诗歌原文及交响曲的欣赏罗列如下： “我去基辅举办一场我的诗歌的朗诵会，”叶甫图申科说：“我的同伴和向导是作家阿那托利·库茨涅特索夫（Anatoli Kuznetsov），他是一切曾经发生的事情的见证人。库茨涅特索夫描述了德国人在1941年9月对大约34，000犹太人的残忍的大屠杀，以及这个峡谷是怎样被死者和伤者的躯体堆满的。
“我感到相当的羞愧，” 叶甫图申科说：“这里甚至连一个小小的标志都没有。我指的不是纪念碑，而仅仅指的是一个记载这里埋葬着数万名无辜的牺牲者的牌示。”更糟糕的是，“整个峡谷堆满了垃圾。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垃圾堆存处了。” “我在夜里写了这首诗‘娘子谷’，”叶甫图申科说：“大概花了三四个小时。我立刻打电话给莫斯科的一个朋友并向他朗诵了这首诗。但我忘记了我的电话是能够被窃听的。” 第二天上午，官方把叶甫图申科诗歌朗诵会的宣传牌全拆掉了。当他要求说明诗歌朗诵会被取消的理由时，“官僚告诉我这里正爆发流感。我懂他们的意思。所以我敲诈（blackmail）他们。” 怎么做？“哈！这很容易。我们是生活在社会主义者丛林中的猴子（monkeys in the socialist jungle）。“我知道怎么做。我们［威胁］说这会制造一个丑闻。既然人们应该忘掉关于娘子谷的事情，官僚当然害怕唤醒他们的记忆。他们不说那是因为我的诗，但是我明白，就是这么回事。” 据苏联估计，这里可能处死了10万人。大屠杀，除去乌克兰通敌者参与的细节以外，成为一个反映法西斯罪恶的有用的苏维埃象征和一个避免谈及诸如斯大林的清洗和古拉格群岛（Gulag Archipelago）之类的苏维埃罪恶的简单的途径。 朗诵这首诗是一回事，出版它是另一回事。当1961年9月这首诗出现在有巨大影响力的报纸《文学报》（Literaturnaya Gazeta）（其发行量以百万计）时，苏维埃当权者开始对叶甫图申科施加压力。“出版这首诗是编辑瓦列里·库索拉波夫（Valeri Kosolapov）的一项非常勇敢的决定，”叶甫图申科说：“他是一个老兵，这点很有帮助，因为当年他随着红军进入基辅城。红军发现这座巨大的墓地时他目睹了这一切。库索拉波夫说他和他的妻子不得不考虑这个决定，我问，为什么？他说：‘如果出版它的话我会被解雇。’” 叶甫图申科一直等到“深夜”。编辑的妻子出来，“这时她的眼睛有一点湿润，她对我说，‘我们决定被解雇。’”在娘子谷没有立下纪念碑，那悬崖绝壁就象一座粗糙的墓碑。 叶甫图申科解释说他陷入麻烦中的一个原因是他的诗仅仅是附带提及了发生在娘子谷的大屠杀，而在更广的层面上猛烈抨击了反犹主义。“当权者想停止这首诗的演出”，叶甫图申科说：“许多文章谴责我在这首诗中仅仅反映了纳粹对犹太人的罪行而没有提及那里也有乌克兰和俄罗斯牺牲者。这首诗提到了娘子谷，但它并不是一篇严谨的评论或者调查报告，而是一首隐喻的诗。” 鲜血直流，流淌一地。/ 小酒馆的首领横行霸道，/ 浑身是烧酒和大蘸的气味。/ 我无力反抗，被皮靴踢倒。/ 我哀求暴徒也是徒劳。/ 他们哈哈大笑 / “打死犹太人拯救俄罗斯！” / 一个粮商殴打我的母亲。 迪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Dmitri Shostakovich），当时生活在苏联的最伟大的俄罗斯作曲家，从《文学报》上读了《娘子谷》。他向叶甫图申科询问他是否可以将这首诗谱成音乐。 “他在我被许多方面攻击时将我唤醒”，叶甫图申科说：“就像上帝从天堂发出的召唤一样。我记得我们在战时是怎样收听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Leningrad Symphony ）［第七交响曲，作于1942年］的。在我的故乡，济马站（Zima Junction ）［位于西伯利亚］，我们的学校或者家里都没有广播。那里非常的冷，但是工人，妇女和小孩组成了庞大的人群聚集在户外通过电杆上的黑色喇叭收听这部交响曲。列宁格勒在战时真的是鼓舞人心。” 虽然肖斯塔科维奇向叶甫图申科询问了将这首诗谱成音乐的许可，但他当时显然已经完成谱曲工作了。叶甫图申科回忆说：“他邀请我到他那里去，在那里他边弹边唱。”作曲家没用多久又将另外三首诗谱成曲，并要求诗人为这部作品的第四乐章写一首诗。肖斯塔科维奇的原始构思是用一套声乐组曲来构成他的第十三交响曲的五个乐章，每一个乐章是一首诗：《娘子谷》（Babi Yar），《幽默》（Humor），《在店里》（In the Store），《恐怖》（Fears）和《追名逐利》 （A Career）。诗歌由一个男声合唱团和一位低音独唱者演唱。
“在我听来他们棒极了”，叶甫图申科说：“在一部交响曲中他把没人想象能够联系起来的主题联系起来了，就像莎士比亚的高低风格（high and low styles）：人们在娘子谷乐章中哭泣，在幽默和追名逐利乐章中欢笑。 叶甫图申科的诗仍然令直至赫鲁晓夫的苏维埃当权者苦恼，这危害到了这部交响曲预定在1962年11月18日的首演。“他们不能直接的表示他们的谴责”，叶甫图申科说：“所以他们把这些谴责隐藏在俄罗斯爱国心的面具之下，控诉我侮辱了俄罗斯人民的感情。老天有眼，在我那一代的俄罗斯人中恐怕没有谁比我写了更多的作品反映我们的祖国和人民由于战争而受到的伤害。他们组织了一个［反对我］的信函运动，这做起来相当容易。” 首演前的公开排练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以至于倾向于中止整个事件的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向关键的音乐家们施压，要他们退出演出。“演出前的气氛很糟糕，因为指挥在最后一刻拒绝［参加］；来自基辅的独唱，鲍里斯·格梅里亚（Boris Gmyria），在乌克兰共产党的压力之下也拒绝［演出］。他们背叛了肖斯塔科维奇。” 基里尔·康德拉申（Kirill Kondrashin）同意指挥，肖斯塔科维奇也找到了另一个独唱者——但他最终没能出现，事实上是他的替补演员演唱的。“首演是一个政治和社会事件”，叶甫图申科说：“大约有40分钟的起立鼓掌。音乐会大厅外的交通已经瘫痪了，因为人们已经知道我的诗。所有人都很惊讶演出竟然被许可了。” 但是当时的官员准备把首演变成最后一次演出。叶甫图申科说：“他们对康德拉申下了最后通牒：‘人们都义愤填膺，如果叶甫图申科不能提到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也和犹太人一样被杀害的话，我们不会批准以后的演出。’” “肖斯塔科维奇是一个体谅的人。他没有强迫我去做这件事，他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写了艺术上不需要的诗句，那些诗句绝对不会改变这首诗的含义。这是一个战术步骤。” “这里埋葬的尸体成千上万，/ 面对他们的荒冢我也发出 / 无休无止的无声呼唤。/ 向每一个被枪杀的婴儿，/ 向每一个被枪杀的老人”被改成“我想到俄罗斯的功勋，/ 她以自己的身躯阻挡住法西斯的进程，/ 她的每一颗最小最小的露珠，/ 都贴着我的心 / 联着我的命运。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叶甫图申科说：“我写了这些诗句是为了保住这部交响曲，我是对的。我知道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那么一部伟大的杰作可能就会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今天，这首诗被广泛的翻译和编成选集。同时，在这部交响曲每一次演出时被演唱，用的是它原来的版本。
以下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三交响曲》歌词，由邹仲之参考了毛宇宽的译诗翻译而成，此译文曾刊登于2005年第5期三联《爱乐》： 第一乐章 娘子谷 点击播放 （合唱队） 在娘子谷没有纪念碑①， 悬崖峭壁犹如粗砺的墓碑。 我心生恐怖， 感觉自己 就像犹太民族一样古老。
（独唱） 我觉得现在自己是个犹太人。 在这里我跋涉于古埃及。 在这里我被钉死于十字架， 至今残留着钉子的痕迹。 我觉得我是德莱福斯②， 被市侩们告发、审判。 我被关入牢房，身陷罗网， 遭受迫害、蔑视和诽谤， 那些穿着褶边裙的贵妇人， 厉声喊着，用阳伞戳我的脸。 我觉得我是别洛斯托克的男孩③。 （合唱队） 鲜血淌满了地板。 那伙流氓在酒馆横行霸道， 浑身散发伏特加和大蒜的气味。 （独唱） 我被踢倒在地，无力反抗， 向打手们徒然哀求。 （合唱队） 他们哈哈狂笑： “打死犹太佬！拯救俄罗斯！” 一个粮贩子殴打我的母亲。 （独唱） 啊，我的俄罗斯人民，我知道 你们本是国际主义者， 但那些双手污秽的人 盗用了你的美名。 我懂得我的善良的国土。 但反犹份子们卑鄙无耻， 竟然宣称自己是 （合唱队） “俄罗斯人民同盟”④。 （独唱） 我觉得我是安娜·弗兰克⑤， 像四月的新芽一样柔弱， 我恋爱了，我们无需说话， 需要的是彼此目光的对视。 在黑暗的房间， 我们能看见、能嗅到的东西多么少！ 树木和天空与我们隔绝， 但我们可以温柔拥抱！ （合唱队） “有人来了！” （独唱） “不要害怕。 这是春天的声音， 春天来了， 来寻找我， 快吻我吧！” （合唱队） “他们在砸门！” （独唱） “不！是冰在化裂！” （合唱队） 娘子谷野草鸣响瑟瑟， 树木像法官阴森逼人。 这里的一切无声啸叫， 我摘下帽子， 感觉头发寸寸变白。 （独唱） 我也成为一阵无声的长啸， 迴荡于万千荒冢之上， 我是每一个在这里被枪杀的老人， 我是每一个在这里被枪杀的儿童， 我的每一寸血肉永不会将此遗忘。 （合唱队） 当世上最后一个反犹份子 被最终埋葬， 让《国际歌》雷鸣唱响。 （独唱） 我的脉管中没有犹太血液， 但是我对反犹份子的深仇大恨， 无异于一个犹太人， （合唱队） 因此我是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 第二乐章 幽默
（独唱） 沙皇们，国王们，皇帝们， 全世界的统治者们， 他们指挥过阅兵游行， 却不能指挥幽默。 他们在宫殿里， 饱食终日，高枕无忧， 流浪汉伊索来了⑥， 视他们为一群乞丐。 （合唱队） 流浪汉伊索来了， 视他们为一群乞丐。 （独唱） 在伪君子留下了 肮脏脚印的房间里， 纳斯列定毛拉用笑话横扫 一切浅薄，如吃光棋盘上的棋子⑦！ （合唱队） 纳斯列定毛拉用笑话横扫 一切浅薄，如吃光棋盘上的棋子！ （独唱） 他们企图收买幽默， （合唱队） 可他刚巧不愿被收买！ （独唱） 他们谋划杀掉幽默， （合唱队） 可幽默鄙夷地伸出一根手指。 （独唱） 跟他斗争，可是件天大的难事。 他们一次次给他施以死刑。 （合唱队） 他被砍下的头 挑在士兵的长矛尖上。 （独唱） 可是当小丑的笛子刚刚吹响， 他就尖叫：“我在这里！” 然后得意潇洒地跳舞。 他穿着破旧的短大衣， 低着头仿佛在忏悔， 他是当作政治犯被捕的， 他走向刑场。 他的外表那样顺从， 准备就此了结余生。 但突然间他的手 从大衣里挣脱出来，挥动着， （合唱队） 说──再见！ （独唱） 他们把幽默关进地牢 ──即使关进地狱他们也注定失败。 （合唱队） 他任意穿过 铁窗、石墙。 他是一支流行歌曲， 清一清伤风的嗓子， 像一名普通士兵 攥着来复枪 向冬宫挺进。 （独唱） 他惯于面对阴暗的脸孔， 不屑把他们放在心上， 幽默有时对自己 也投以滑稽的目光。 （独唱与合唱队） 幽默永世长存。 他巧妙机智， 历尽人世沧桑。 我们为幽默高呼：好哇！ 他是条勇敢的汉子！ 第三乐章 在商店里 （独唱） 妇女们悄悄来了， 戴着围巾，裹着披肩， 一个接一个走进商店， 像来工作，或奔赴什么崇高的事业。 （合唱队） 铁皮罐头嘭嘭响， 锅碗瓢盆叮叮当！ 闻见了洋葱和酸黄瓜， 还有卡布尔牌调味酱。 （独唱） 排着大长队，冻得打哆嗦， 一寸一寸往前挪，只为去付钱， 妇女们呼出的温暖气息 弥漫了整个商店。 这些护卫家庭的天使， 静静等候，手里紧攥着 挣来的血汗钱。 这就是俄罗斯妇女， 我们的荣耀和良心。 她们搅拌水泥， 她们耕种、收割…… 她们承受过一切， 她们将继续承受一切。 （合唱队） 她们承受过一切， 她们将继续承受一切。 （独唱） 世上的事情她们全能承担── 她们被赋予了伟大的力量！ （合唱队） 少给她们找钱实在可耻！ 缺斤短两真是罪过！ （独唱） 我一边把布丁塞进我的袋子， 一边若无其事地盯着 那些拎着提包的 劳累而圣洁的手。 第四乐章 恐惧 （合唱队） 恐惧如同过往年代的幽灵 正在俄罗斯消亡； 只有在教堂门口 他们还像老太婆一样乞讨面包。 （独唱） 我记得 在谎言充斥的威风宫廷， 那时恐惧有权有势。 他们像影子到处游荡， 溜进了每一层楼房。 他们悄悄驯服了人民， 在每个人身上打下烙印。 在我们应当沉默时， 他们教我们呐喊， 在我们应当呐喊时， 他们要我们沉默。 在今天这仿佛已是遥远往事， 回想起来甚至觉得诧异。 对匿名告密，有神秘的恐惧， 对敲门的声音，有神秘的恐惧。 那么，害怕和外国人讲话？ 岂止外国人？……甚至和自己的老婆！ 在行军后被留下来， 孤独寂寞伴随无穷恐慌。 （合唱队） 我们不怕在暴风雪中劳动， 不怕在枪林弹雨中作战， 但是我们极其害怕 和我们自己交谈。 现在俄罗斯战胜了自己的恐惧， 我们没有被摧毁，没有堕落， 在我们的敌人心头 却产生了更大的恐惧。 （独唱） 如今我看到新的恐惧在出现： 害怕对祖国不忠诚， 害怕言不由衷，诋毁真理， 害怕自吹自擂，忘乎所以， 害怕人云亦云，鹦鹉学舌， 害怕疑神疑鬼，羞辱他人， 害怕刚愎自用，无以复加。 （合唱队） 恐惧正在俄罗斯消亡。 （独唱） 当我写作这些诗句， 常常不由得挥笔匆忙， 有一种恐惧萦绕心头， 害怕没有竭尽全力投入写作。 第五乐章 事业 （独唱） 教士们曾经一口咬定 伽利略危险又愚蠢。 （合唱队） 伽利略危险又愚蠢。 （独唱） 但是时间已经证明 愚蠢者更加聪明！ （合唱队） 愚蠢者更加聪明！ （独唱） 和伽利略同时代 还有一位科学家， 他不比伽利略愚蠢。 （合唱队） 他不比伽利略愚蠢。 （独唱） 他知道地球在旋转， 可是他有家眷妻室。 （合唱队） 可是他有家眷妻室。 （独唱） 当他干完了出卖的勾当， 偕妻子坐上四轮马车， 他算计着又向上爬了一步， 事实上他自毁了前程。 （合唱队） 事实上他自毁了前程。 （独唱） 于是伽利略单枪匹马， 做出了关于地球的发现， 他因此成为伟人。 （合唱队） 他因此成为伟人。 这就是我对事业追求者的理解。 伟大的事业万岁！ 这是莎士比亚和巴斯德的事业⑧， 是牛顿和托尔斯泰的事业， 托尔斯泰……列夫？ 列夫⑨！ 为什么要恶意诽谤他们？ 天才就是天才，无论你怎样诋毁。 （独唱） 诅咒者已被遗忘， 挨骂者名垂青史。 （合唱队） 挨骂者名垂青史。 （独唱） 那些在艰深科学中的奋斗者， 那些为研究霍乱而死去的医生， 他们是事业的追求者！ （合唱队） 我将以他们作为榜样！ （独唱） 我坚信他们神圣的信念， 他们的信念给了我勇气。 我将以不同于今日的崭新方式 追求我的事业！ ① 娘子谷，乌克兰首都基辅附近的一条山谷，1941年9月19日，纳粹德国军队在此集体屠杀了34000名犹太人；此后两年间，在这里被屠杀的犹太人、战俘等共达10万人。 ② 德莱福斯，法国犹太裔军官，1894年被诬告犯有间谍罪，判终身监禁。虽后获赦免，但直至1930年才发现罪证系伪造，获得平反。 ③ 别洛斯托克，波兰东北部城市，居住着许多犹太人，纳粹德国军队占领时杀害了城内大部分居民。 ④ “俄罗斯人民同盟”，沙俄时代的反犹组织，经常杀害犹太人。 ⑤ 安娜·弗兰克，在娘子谷被杀害的女青年。 ⑥ 伊索，古希腊寓言作家。 ⑦ 毛拉，为对伊斯兰教学者、教士的尊称。纳斯列定毛拉为阿富汗民间传奇中的幽默智慧人物，类似中国新疆民间传说中的阿凡提。 ⑧ 巴斯德（1822－1895），法国微生物学家，发明了高温灭菌法。 ⑨ 这里强调是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的作者，以区别于前苏联时代的著名作家阿历克赛·托尔斯泰。
啰唆罗列了一大堆，很没章法，既不想写成历史，也无意做诗评或乐评，仅以此文，向超越偏见和狭隘，具有敬畏、同情之心，或者说是人性未泯的人们，表达敬意。 感谢豆友祥瑞御兔、弥次郎的友情提示（《〈时代周刊〉封面的苏联》·俄国的新一代：苏联诗人叶甫图申科 ）；文中资料多数来自《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三交响曲（娘子谷）〉歌词》、《由白桦林知道勇敢的诗人——叶甫图申科》，一并致谢。关于肖斯塔科维奇，另推荐一文《肖斯塔科维奇：一生都在等待枪决》。 另外，诗人有自传《提前撰写的自传》及著作《不要在死期之前死去》，作曲家有回忆录《见证》，均值得一读。
中国最早出版《娘子谷》的版本为灰皮书系列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783751/ 【相关链接】 【苏东记事】亚美尼亚杂俎 【苏东记事】苏联笑话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