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使节【14】：沈妲姝

大暑。
沈妲姝，好久未见。每年这个时节，我的身体就被空气隔离，气压湿闷于胸，呼吸像刚刚经过一次百米冲刺，氧气和空气里的碳元素结合在一起，严重缺失。在枝叶黑绿的街道旁，我再次触景生情，几个孩童像三十年前我们相识的样子，骑在墙头，从倾圮的墙上揭下瓦，狠狠地拍到胯下的墙壁上，几次摔打拍砸，红瓦露出黑色的内芯，他们把菱形的瓦片装在沙滩裤的口袋里，等着合适的机会扔出去，击中斗殴的同伴。
借助他们的现在，记起我们的曾经。就像樵夫在森林砍伐树木，一斧子下去，树干里释放出来的，就是十年百年的阳光。
三十年倏然而过，那时我们都还没有发育，除了头发、眉毛、眼球、嘴唇，浑身上下一种颜色，白嫩嫩的，浮现微红。每次上墙爬屋，我都会换下日常的开裆裤，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知从何处学来这种见识和自我保护的意识，现在想来，真是神奇。
那颗外表干枯内干鲜活的槐树还在，三十年来，除了捆绑了几匝铁片固定它裂痕显明的枯干，它一点也没有变化。正在生长的内干无法像它外表的躯体一样直立，它弯弯曲曲，从不同的方向实现生长，丝毫看不出它壮大的样子。
三十年前，内干发芽的时候，我们跟在大人身后，手捧第一场春雨，依次把230毫升的雨水浇在树干周围，秩序井然表情庄重。大人说，这棵槐树的第二春到来了。
其实，谁也不知道那次发芽是槐树生命力延续的第几次春天。围绕槐树生活的长辈们，每一代人只见过一次那颗槐树发春，我们有幸在儿时就见过它的春天又来。那几年内，你、我还有其他小伙伴几乎每天都会跑到它跟前，趁着我们身体还小，就偷偷从干裂的树干表皮爬进去，蹲下来，细细端详内干如何生长。你比我们更细致，你把耳朵贴在内干上，听细胞分裂的声音。
你细致的时候才像姑娘的样子，其他时间你跟我们一起上墙爬屋，扔土坷垃、瓦片，追赶、捉迷藏，以至于后来我们所有的男人都认为曾经和你青梅竹马。你记得十五年前那次相聚，我们七个小伙伴一齐到槐树底下，根据记忆重演了那次为槐树第二春浇洒春雨的流程。
那年，二十三岁的我们都在恋爱，在那棵已经发春的槐树下，我们绕圈围坐，互相调侃每个人不同程度、不同节奏、不同心跳、不同脸红的发春。我们互不认识各自的女朋友、男朋友，于是便依据邪恶的想象勾勒描绘不同情形的情感对冲，以“自相残杀”的方式让听众祝福自己的爱情。
当你说话的时候，我们六人便不做声，听你讲传奇，听你讲你和他相遇的故事。
……
骑在墙头的孩童叫了我一声叔叔，他要我帮他捡起掉在墙角的纸飞机。低头的刹那，看到一个小女孩正把耳朵贴在槐树内干上，一如三十年前的你。想起你的脸，想起你的缠绵。
小女孩耳朵贴在槐树内干上很久很久，她呼喊骑在墙头的男性伙伴，他们遥相呼应的样子俨然就是三十年前我们的翻版。三十以后我才明白，竹马青梅绝非是被世俗演绎的男欢女爱、卿卿我我，而是儿时与土地相伴的打情骂俏、眉目传情。
昨晚，为了迎接今天的大暑，大雾升腾，笼罩起我蛰居的处所。翻开我们一起合影的照片，看着不知所以的微笑、狂笑、傻笑、呆笑，笑意沿着脊柱直入心室，经心房压缩后爆发至嘴角。嘴巴被微笑冲破，我从玻璃窗上看到三十年前如泉般清脆的笑脸。
沈妲姝，大暑这天我想起你，顶着升腾的热气、雾气想起你，想起我们有过的紧密和疏离，想起我们有过的再见和再聚。我想过很多次，是不是对从前放不下，是不是对过去丢不起。正如生在彼时彼地、长在此时此地，每一次回想都或多或少带有预设主题的玄机。预设走过的路径，预设穿越的丛林，预设未发生的情，预设没做过的爱。我心机甚重，于是我就告诫自己尽量避开自我预设的陷阱，因为一旦进入想象中的情境，情爱就难以抽离，最后负卿负我负生平。
在情爱的把握上，你做的最好。你不是硬撑到底，而是透着一股湿润的劲儿。
沈妲姝，祝你开心。祝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