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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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我仰面躺着,看床尾的墙壁上光影变化。
楼下是一片农田,如今时节种的是玉米,收割之后便会种红薯,冬季时是油菜。更远处则是山峦,山顶有塔,夜里亮灯。
新修的公路从山前穿过。深夜,屋里本是一片漆黑,遥远的车灯将窗户的影子投射到墙上,车子的移动就是镜头的推拉摇移。被黑栏分割开的光亮,强弱变幻,不时闪过的还有行道树的影子。
这样强烈的光影,不是渐渐隐去,却时常是戛然而逝,出人意料。屋里立刻陷入原先的昏暗,慢慢才被窗外暗沉的天光稍微映亮一些。
我听着音乐,这样就更像是在看一出电影。音乐变化,电影的情绪也在变化。
不拉窗帘,就是为了看这美丽的光影。
记得冬天的时候,也是有月光的呢,连白色的窗框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泽。那样的夜空,清亮得让人不肯入睡。
我不喜欢熬夜,在学校里的时候也几乎不。然而我却知道夜是美好的,它几乎成了沉思的最佳时段。
仅有的几次晚睡,留下的记忆也是美好的。曾在凌晨一点时,和阿叔坐在学校世纪馆的台阶上,讲着天使和撒旦的故事。阿叔知道我不喜熬夜,就让我先回去了。到了宿舍楼底下,他却不急着回去。走之前,留下一个充满力量的拥抱,在夜里。
夜的力量,不是汪洋恣肆,而是静静的,温柔的,无可抗拒的。丝丝入扣。夜能给人恐惧,也能给人安宁。
我也恐惧黑暗,自己却又老是探听一些怪力乱神的故事。有时看着黑暗里的窗,总觉得那里会冒出一个人头;甚至不敢看天花板,生怕那上边扒着一个鬼魂,狠狠地盯着我。不知是不是老天庇佑,知道我胆小,就从没让我碰见过鬼怪。
小时候还住在镇上。念小学的时候,每天晚上八点的时候我就得睡觉了,有时却很久也睡不着,便躲在被子里,自己幻想出来一个世界。于是,每天睡前,都会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度过一段长长的时光。
我幻想自己有六个年纪跟我相仿的兄弟,我们住在一个风景特别美的地方,有草原,有树林,有大片的池塘,还开满荷花。我们住在水晶砌成的房子里,每天做的事儿就是玩儿。我们种着自己的果树,有自己的工厂,生产糖果和果酱。我们甚至还会武功,无聊的时候就会比武,飞檐走壁,上天下地。
幻想并不总是那么美好。比如,有时就幻想着一只巨大的恐龙,来踏平小镇,巨大得似乎尾巴一扫楼就垮掉,脚一踩就是一次地震。我想象着它把头伸进窗户,一口把我吞掉,就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把头埋进被子里。不仅如此,还非要用手指堵住耳朵。
不幻想的时候,自己就总是在心中默默地唱着歌。我会把自己所有会唱的歌,在心里都回放一遍。《大风车》、《动画城》,许多动画片里的歌,如《蓝猫淘气三千问》,还有好多电视剧。
似乎唱歌可以赶走恐惧。长大以后,一个人在浴室里洗澡,由于害怕,就会放声歌唱。
有一段时间,每天夜里都要祈祷。回老家时,外婆告诉我,只要天天饭前、睡前都祈祷,死后就可以上天堂。她教我念祷告词:“哈里路亚,大光照下。圣灵运行,圣灵作功……”从此,我便夜夜都念。不仅帮自己念,还帮爸爸妈妈念,帮爷爷奶奶念,帮我的好朋友念,甚至帮我上数学课用的小棒念——那样我就可以在天堂里继续玩我的小棒了。
这样一来,每个夜里,都得念个七八遍。有时候,小孩儿的天性犯了,偷懒。之后心里又会不安,担心恐怕连之前的祷告都要失效了。
直到后来,念高中的表姐对外公外婆说这些是封建迷信,家里的大人们都开始劝外公外婆不要再祷告了。外公似乎很快就被劝服了,外婆还坚持了好一阵子,终究也没有再祷告了。然而有些奇怪的教规却一直延续到后来,如零九年拍全家福的时候,外婆最初都肯不拍照。
家人有时也会提到,当初传教的乡邻——都称不上是传教士——是怎样骗取外婆钱财的。我却只是依稀记得,吃饭之前,外公外婆站在饭桌前祷告的情景。
我的童年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我只记得,初中开学那天,我住进了学校的宿舍。所有的夜的幻想,都统统消失了。
似乎又是在一夜之间,后来的我又养成了夜里思考的习惯。与其说思考,不如说思念。脑海中会浮现出各种人的身影。或许想的最多的人,不论是否喜欢,想必是留下最深刻印记的人吧。
川端康成说:“看到雪的美,看到月的美,也就是四季时节的美而有所省悟时,当自己由于那种美而获得幸福时,就会热烈地想念自己的知心朋友,但愿他们共同分享这份快乐。”“由于自然美的感动,强烈地诱发出对人的怀念的感情。”
对我而言,眼前的光景,是多么希望他们也能看到啊。
然而,他们永远都不会看到。这片光影,专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