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在大书留白里燃烧的爱恋
适值前日傍晚刚刚一知半解地草草略过钱钟书的《谈朋友》。题材老是老了点,但实在读不懂也是真的。冲着书缝打了三个哈欠以后,就将之归了原位。 但据我所知,往往大家之作是非联系你的经验去理解而不能通晓的。就好比20年前,你饱掭过《庄子》的墨汁,觉得是看起来乱码的文字。然则非得到二十载后,才能等得你忽然的一个惊叹——“原来如此”!所以治书者,功在百年或千秋。 人脑是何其精琐的一部机器,人生又是何其巨著的一部大书。巧了,钱钟书早也说,人生就是一本大书。何其大也?文章是码在书边白上的眉批。汇成一册,名曰“写在人生边上”。然而依然有留白,那就写在“人生边上的边上”吧……呵呵。 读书不多,教辅就占了半数。通白时讯与小说又来挤压,剩不下的多少,大部还年久失忆,散佚得七零八落……然而,“学士胸藏万卷书,此心不过椰子大,万卷书何处著?” 何处著?何处著? 万卷书篇篇经典,莫不是篇篇熟记?东坡有言,旧书不厌百回读。我本觉得,艰书不胜读千遍。名著需躬读千遍,自也有千遍的妙处。是故古人七录而焚,不是没有道理。 走了题。本不想拽这些个文绉绉的旁证佐引,笔下一兴起,没收住没收住——好好的文章给弄酸了。 那就不如待会儿加两勺子糖水。糖水还是例证,不过还未腐,昨天还是新的。 话不多废,只说《谈朋友》。 钱钟书: “假使恋爱是人生的必需,那未,友谊只能算是一种奢侈;所以,上帝垂怜阿大(Adam)的孤寂,只为他造了夏娃,并未另造个阿二。我们常把火焰来比恋爱,这个比喻有我们意想不到的贴切。恋爱跟火同样的贪滥,同样的会蔓延,同样的残忍,消灭了坚牢结实的原料,把灰烬去换光明和热烈。像拜伦,像哥德,像缪塞,野火似的卷过了人生一世,一个个白色的,栗色的,棕色的情妇(une blonde, chataigne ou brune matitresse缪塞的妙句)的血淋淋的红心,白心,黄心(孙行者的神通),都烧炙成死灰,只算供给了燃料。情妇虽然要新的才有趣,朋友还让旧的好。时间对于友谊的磨蚀,好比水流过石子,反把它洗琢得光洁了。因为友谊不是尖利的需要,所以在好朋友间,极少发生那厌倦的先驱,一种厣足的情绪,像我们吃完最后一道菜,放下刀叉,靠着椅背,准备叫侍者上咖啡时的感觉,还当然不可一概而论,看你有的是什么朋友。” 请恕我没有能力将这一段截断。于经典而言,剪断文脉是大忌。抽了一句两句还不够说明,所以还是整段地复制吧。 爱情如火。单就人人生而自由这一点来说,拜伦、歌德、缪塞所做没有错。但论起人人平等,他们说起话来恐怕就没有理直气壮了。是故——“却无往不活在枷锁之中”(卢梭)。世代男人给女人上了一套枷锁,要她们贞节。后来世道变了,男人们还没来得及吧这套枷锁全打破,就又要求起自由。恐怕这是不公平的。但这种不公平仅仅是从一个很低很低的层面而言的。 因为男人也有枷锁,不过更多是在婚后(如今已有提前的趋势)。所以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来讲,我们的社会,尽管爱情观开放了百倍,却仍不自由。长久人生之长也~总顾前前后后——男男女女们被束缚地非常平等。呵呵。 慢慢地,你能注意到身边有很多双眼睛歪瞄着窗外野花,很多双手畏缩在胸前保持着反复摩擦的姿态。这本不该被用异样的眼睛斜睨。白眼飞来飞去,谁又能躲得急? 我对敢于伸出这双渴望自由之手、寻求本性自我的人充满敬意和怜惜(他们大多死的很难看)。但只能对窗内抱守昨天的眼睛投以一丝理解。 有的人敢爱,而对方不敢。一路追求到头也是惨痛。他就是所谓悲剧。 有的人将爱情一掰两半儿,劈了自己,痛苦而快乐而最终痛苦地分给二者。只为成全他天马行空的心。 有的人不懂得拒绝。被动地欣赏一切,接受一切,又被一切弄得焦头烂额。 有的人,有的人,有太多的人—— 自私而无畏的勇士用鲜血捍卫短暂爱情的纯粹。 懦弱而坚强的坚守者用信念支撑永世道德的底线。 谁更高尚? 你说? 我相信永远的爱情,但怀疑爱情的忠贞。 宁可相信爱情一始一终而连成的永远,也永远不要寄希望于内心永远的忠贞。 社会让我们敢恨,却不敢爱。所以很多人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旦背离,再去寻找,就难免失了道德。甚至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也所以我们的社会较更自由的社会则更安定。 如今的清平,是我们每个人付出巨大天赋权利的牺牲后的结局。群体性大面积的悲惨,却烘托起更大范畴的喜剧。讽刺啊讽刺!无奈乎无奈~这时候就需要读《圣经》:枷锁是原罪,人人如此。你永不可能推卸。宗教庇护我们,却往相反的方向教化他的信徒。 不管怎样,是亦谓恋爱如火也,释放的是光与暖。至于碳木,就随它去吧…… 要的就是这句“随它去吧”。谁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们应该习惯于没有标准答案的谜底。 《谈朋友》这朋友谈得太大,恐我实在是在留白上画不得几个圈圈。结果还是只挑写在边角上描述恋爱的来读读好了。 钱钟书: “我去年听见一句话,更为痛快。一位男朋友怂恿我为他跟一位女朋友撮合,生平未做媒人,好奇的想尝试一次。见到那位女朋友,声明来意,第一项先说那位男朋友学问顶好,正待极合科学方法的数说第二项第三项,那位姑娘轻冷地笑道:‘假使学问好便该嫁他,大学文科老教授里有的是鳏夫。’” 这本是为了侧面佐证交友中“多闻”无用的话,引至此处倒是成了正面。所证者——你嫁给了他的什么? 至少是钱,然后是威名,再者才华,再者德行……如中庸些,还有安全感,幽默感,持家有道……然而你就算把中外旷世好词尽数写下,也不如来一句“不知道”听的舒服。 用最粗鄙的方式去解释,那就是爱情不能靠一点维系。一旦失去这一点,就意味着整体性不可修复的坍塌。一个人不能被几句话,甚至五六千字完全概括。同样更不能被简单总结成两面——优点和缺点。一切只因为他是一部大书。 假使恋爱真是火焰,那也得有的烧才行。假使让我去热恋,那就要稍带上我的全部。连同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爱好与趋赴,我的音乐和诗词歌赋,我的各种小冲动和好奇,我的玩法,我的态度,我的理智与不理智,再黄沙似的裹挟着亲朋好友,一跃扑向她。 假使燃料告罄,我也将不复存在。被掏空,被稀释。三五、十年二十年木木置于一方平地——玻璃杯外的世界再多变化,我不再有任何沉淀。 当然没有那么多假使。假使有,一个也够了。 最不得乱说乱谈。切记切记。还是早早闭嘴为妙。 一切皆可和谐。 如此,有糖有醋。 一纸糖醋的,博你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