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激情时代
一
昨天来了寒流。猫们仿佛一下子就生活在冬天了。此刻，我正坐在冬日的窗下晒太阳。我的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击，沙沙沙。屏幕上是头脑里刚刚掠过的一片思维：“我想去烧纸。”还有15天我就20岁了。我要去烧纸以缅怀已度过的四分之一生命。作为一只年轻的女猫，20岁意味着我已经老死了。
我停下来，把支离破碎的文字保存在博客日志里。冬日的阳光斜织进屋子，照在显示器上映得我头晕眼花。这样的光会伤害我的眼睛。我很爱自己的眼睛，她们湿润而灵动，瞳孔会在夜里放大，使我显得很美丽。于是拉上窗帘。但阳光还是从廉价的化纤窗帘里钻进来，在我的眼睛上横行无忌。最后干脆关了电脑。我的视力并不好，目光总显得很茫然，一个朋友评价说，我的焦距常常落在视线之外。喜欢这句话的感觉。我在宿舍里焦躁地走来走去，跃上上铺的床，行走在高高的书架，在简陋的日光灯管上拉拉胳膊，在自己的床上不停打滚，以及用爪子洗脸。最终，我决定今天就去烧纸。
出门前，我仍像平时那样精心梳理自己的毛。秋冬的天气变化令我患上了各种季节性皮肤病，比如掉毛。作为一只年轻的女猫，这令我感到很不幸。还有15天我就20岁了。我仍会活下去，21岁，22岁……70岁……然而我早已在20岁的时候老死了。打开门，打了个冷战。温带的冬风吹着我年轻的皮毛，我看见时光和黄昏的阳光编织成金黄色的暗淡丝绸，覆盖在我眼中的世界，年复一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离开过这座我生活的城市。这座城是一本描写荒漠的书，我早已把它的每一处地方烂熟于胸。
我跑到顶楼，爬上天台。傍晚的城市灰蒙蒙的，太阳总是在冬日落得很快。已经可以看到车流如织伴着车灯流光溢彩。钟楼远远地响了5下，使我听到时光的流逝。我开始烧纸。一张，两张，三张。看烟在城市上空缓缓上升，上升。各种奇妙的形状，变得淡而远，最终凝聚在城市上空。我听见时光燃烧成灰烬的声音了。
当我抬起头，看见希拉，一只年轻男猫正玉树临风地站在我面前。他在文学院学对外猫语，我们在吉他社认识的。“嗨，希拉。”我说。我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而变得沙哑。希拉有些惊讶：“你也来烧纸？”说这也从手袋里拿出一叠纸。那是专门为即将到20岁的年轻猫设计的燃烧专用纸，上面印有暗色的精致花纹。余下的渺然阳光在纸上重重地撒下郁郁的阴影。
“我12月16日二十岁生日，还剩15天了，你呢？”我问。
希拉惊喜地说：“我也是12月16日呀！好巧！”
由于有一只年轻女猫的搀和，希拉的烧纸仪式更像是两个小孩子的游戏。我们疯狂地烧纸，纸烧完了，就开始把一切可以烧的废旧东西统统搬到天台。希拉有一支手枪形的打火机。我放肆地笑着，看一件件东西被希拉可爱的手枪点燃，发光，最后黯灭下去。
夜了。天台上的烟雾早已散去，我和希拉的脸都黑黑的。希拉说：“想点一只烟，可以么？”点燃一支烟的时光——我想。我点头，然后看烟的曲线从希拉唇边诞生，消散。
“你也来？”他问。
我笑着点头，久违的感觉。自从在大学整天混在女猫堆里，我就很少再吸烟了。喵，除了烟的香气，还感觉到希拉唇的温度以及一丝湿润。“我要走了。”我匆匆站起来。希拉简单地说了声“喵喵”向我道别。我注意到他年轻的瞳孔开始在夜里放大，炯炯有神。希拉会不会也认为我的眼睛在夜里很美丽呢？我转身轻盈地从天台跳到顶楼。年轻真好，我幸福地想。可惜我就快要老死了，还有15天。希拉也是。
二
还有14天。熄灯后我躺在床上倒数。我的浮躁搅得宿舍猫心惶惶，他们也开始扳着手指脚趾算日子。上铺是一只叫卡卡的猫，据他说自己有八分之一宫廷猫的高贵血统。这家伙娘娘腔，就像他女性化的名字。
他躺在上铺，尖尖的声音从上方钻进我的耳朵：“希拉，晚上我看见你和吉他社那小女猫在一起。我早说过的吧！你20 岁犯桃花，提前来了！哈哈！”宿舍的兄弟马上忘了20岁这茬子事，一下子都精神起来。我看见5双男猫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显得无比精力充沛。“她呀——”我说，然后插上耳机不做声了，在被窝里的得意的偷笑。他们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见我没下文，便骂骂咧咧地睡了。音乐声中，隐约听到卡卡要我明天去听她女友唱歌，她将参加十佳歌手比赛。那是一只美艳的女猫。我想。
黑暗中，我无声地躺着。我在夜里很难睡着，大概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猫，仍在文明的现代社会中残留着一丝猫的本性。cd里极地双子座的女声用冰冰冷冷的纤细手指抚摸我的神经。她们的音乐令我感到熟悉而不亲切。这不是我想要的。拔下耳机，用柔软的肉垫抚摸cd盒上每一道微妙而伤感的划痕。听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听路上有车呼啸着经过。任何平凡的声响在暗夜中都被无限放大，直击猫们深处的恐惧。
即将入睡时，我想起了傍晚一起烧纸的女猫小蛮。她的大眼睛在夜里很美丽。
又是新的一天。上课，食堂，图书馆。最终还是受不了蛊惑，随着众男猫去网吧打游戏。
网吧里烟雾缭绕，我也加入他们，不停地吸烟，不停地在网上杀人或被杀，买卖装备。让时光在鼠标的咔咔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去。出了网吧，在流光溢彩中行走。暗淡的街灯，以及流动的车灯，寥落的红绿灯。玉壶光转，吹落星如雨。
讨厌在下午去网吧。每当夜晚从网吧出来，眼前的城市都不是从前的了。好突兀。仿佛自己在网上厮杀了一个世纪，而时光却早将我遗忘。
路过女猫楼，我看见小蛮背了吉他向那天烧纸的楼走去。于是轻盈地跳过去拍拍她的肩，她转身笑着做了一个惊讶科，只是眉眼间有一丝焦虑。“我后天要去参加十佳歌手初赛,练了这么久，还是觉得不够好。”她跺着脚说。“呵呵，我听听吧！”说着，我一把拉起她跑进楼梯间，然后跃上天台。她看上去有些不自信地弹了伴奏，是smashingpumpkin的《To Sheila》。她是一个优秀的扒带手。可惜这样舒缓沉郁的吉他不是很适合在十佳歌手初赛那种场合出现。我试着帮她把伴奏改得更有旋律性和节奏感。小蛮显得很高兴，大眼睛在黑暗中显得灵动而有生机。
“太谢谢啦！”她说，“回头我请你去青青冰淇淋店！”“可这是冬天……”“你相信吗？高三那年冬天，零下20度，我还和朋友一边骑车一边吃冰淇淋呢！”小蛮骄傲地宣布。我和她并排靠在栏杆上，弹着，唱着。时光在吉他声中哼着歌轻快地离去。我们抬头，看不见星星。只看见灰色的大幕依旧压在城市上空。那里的烟尘一定会有我初中燃尽第一支烟的时光，还有昨晚和小蛮用时光制造出的灰烬。
卡卡发短信来催我去听她女朋友唱歌了。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今晚很快乐。差点忘了又过了一天，我们还剩14天就要老死了。
再见，小蛮。
三
我喜欢小蛮的歌声。她听起来有生机，有感情。此刻我正和卡卡站在学校礼堂的走廊。小蛮坐在花形的聚光灯下弹唱。她穿着有宽大袖子的红色棉质裙子，耳朵上是一只温润的珍珠。有些瘦弱的她抱着宽厚而棱角分明的古典吉他，越发纯的她蛮腰纤纤。“这就是你最近泡上的妞？”卡卡冲我挤眉弄眼。“不如我老婆性感哦！”眼前浮现出卡卡女友美艳的面孔。她唱小甜甜不莱尼的歌，还不错。估计两位女士都能进决赛。
散场后，我在路灯下等小蛮。她换了牛仔裤和暗红色棉外套背着吉他从礼堂后门飞出来冲到我面前，使劲推了我一下，嚷道：“希拉！我进决赛了！”我想拥抱她,但只是跟着一起大笑.拉起她的手,在夜的街道奔跑。车子很多。还充斥着成年猫们异样，冰冷的眼神。我和小蛮欢快而板滞地奔跑。笑声凝固在刹车声中，叫卖声中，争吵声中。我看见公车里的猫黑压压地挤做一团密不透风，像装在鼠肉罐头里被贩往别处。读着他们在车窗中的眼前呼啸而过的一张张木然的脸，突然很想哭。我想起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的，女的；苍白的，美丽的。夜风吹动我和小蛮年轻光滑的皮毛，我听见时光在耳边低吟。
唰唰唰。又是一天。
以后的很多天里，我们疯狂地约会，不倦地练歌。小蛮爱吃青青店里的红豆圣代。她喜欢红豆在口中分崩离析，融在嘴里细腻的那丝渺然的甜蜜。她是爱伤感的，也很快乐。喜欢听各种风格的音乐，尤其是摇滚。敏感而热情的猫多是如此。
我们常去的青青店，墙壁上挂满了风干的藤蔓植物，玻璃花瓶里插着来自城市外面的金黄稻草和凋谢的芦苇。玻璃桌面下是淡青的格子桌布。小蛮喜欢在那光滑的桌面上行走。她的步子轻盈而优雅，像从京剧舞台走下的青衣，还纠缠着风流婉转的水袖。12号那天下了小雪，不久就化了。小蛮浑身湿漉漉的背了吉他来找我。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湿润且动人。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14号。
小蛮，我，卡卡及其女友浩浩荡荡的开向大礼堂参加决赛。那天下了小雪，不久就化了。小蛮浑身湿漉漉的,湿润且动人。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这些日子过的紧张而充实，大概小蛮都淡忘了——今天是倒数第二天。我们将要老死，然后度过剩下的四分之一生命。其实我也不知道过了20岁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只是所有20岁以下的猫都在莫名地诅咒和感伤，所有20岁以上的猫都在回忆和伤感。
在路上走着,时光化成身边的车子呼啸而过，嗖嗖嗖。
送小蛮进选手休息室的时候，我递给她一盒水果润喉糖。卡卡给我的。要我一定交给小蛮。小蛮先拾起一粒放入我的口，自己也吃了一粒。我突然意识到口中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似要冻透我的身体。“不——”我喊道：“快吐出来！那是薄荷糖！”
我攀住小蛮的肩,使劲摇晃她瘦弱的身体。她在我的臂弯中可怕的颤抖。猫的嗓子很忌讳薄荷，只要一吃薄荷就会马上上火，声音变得沙哑。卡卡这个混球！“小蛮……”我低低地说。薄荷糖见效好快。小蛮先是惊讶，然后眼中噙满了泪水。“对不起。你等我。”我说。然后转身，不再回头。卡卡！
卡卡！我在入场的人流中无礼地冲撞着寻找卡卡。那只有八分之一宫廷学堂的高贵的猫，我的上铺。
卡卡正气宇轩昂地站在猫群中。“卡卡！”我低声咆哮着，眼睛通红，然后扬起拳。卡卡尖声叫道：“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打我！你爱你的我爱我的。”我不答，听耳边嘈杂的声音，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有时会有卡卡伸出尖尖的爪子打在脸上，麻麻的。有时他扯下我的毛。“嘶”得一声，清脆而动听。卡卡。你还不到20岁呢。我抓咬着他，他还击。空气中弥漫着猫毛燃起的好闻硝烟。旁边是围观的冷漠猫群，指指点点，也不顾去看演唱了。
他们大多未满20周岁。隐约听见小蛮撕心裂肺的叫声：“喵喵，别打了。”她的声音轻易地被沸腾的猫声淹没不见。
四
我坐在电脑前，没开灯。宿舍里只有电脑的光一闪一闪，像一座能诞生声色光电的暗房。室友们都出去看电影了，她们知道我心情糟糕时喜欢这样静坐。谢谢她们。今天我的嗓子好多了。谢谢希拉，卡卡。我觉得自己在提前过20 岁生日了。今天是12月15日。
敲击键盘做着模拟招聘会的简历，不去在意时光的流过。做到“在校期间所任何职”时，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打上“曾任班级生活委员，学生会文艺部干事”这是21 岁的学姐教我的。事实上我在过去的两年里未担任过任何职务，这样做只是为了投简历时增加些或许有的资本。打开realplayer听moby的<paly>集。空气中闪烁着电子乐的鬼火，电音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在空气中作夸克运动。我一直在骗自己，猫们也骗了我。根本没有所谓20岁的老死。都是一样的
希拉。我低声呼唤他。他俩昨天被拉开的时候都是鼻青脸肿，希拉的毛被扯掉不少，卡卡挂了彩，他们的眼角都挂着泪花。
希拉。我拉开化纤窗帘向外张望。宿舍区的楼紧凑而局促。我以一种时态呼唤着希拉。现在进行时？抑或是过去进行时，还是过去完成时。希拉。
希拉的短信。呼啦一下冲出门，我看见他憔悴的站在楼下微笑着等我。路灯的光透过厚厚的尘土照在他脸上，苍白而美丽。今天是最后一天，还有几个小时。希拉问我：“20岁以前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不知道。想了半天，我说：“我还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这算不算？”
那么，我们离开。
我们开始在城市森林中奔跑，追逐。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跃过没有井盖的黑洞，蜻蜓点水地飞过肮脏的垃圾堆。堵车了。道路以最令人浮躁的方式拥塞着。车队蠕动着，两米——停下——两米——停下，没有成年猫发疯。我想他们定是认为我们疯了。我们放肆地从这个车顶跳到那个车顶，把刺眼的车灯踩在肉垫下。希拉还不忘在泛滥的广告灯箱上做个空翻，他年轻的身影在城市的夜空中画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我们把城市踩到了脚下
飞奔阿，飞阿，飞拉！我听见时光呼啸着和我一起飞奔。我们仿佛驶离了一做自以为是的喧嚣孤岛。远了。一种叛逃的快感。和希拉喘着粗气站在田野里回望孤岛，那座哺育我们的城。第一次这样看城市，奇异而亲切。
抬头看见几颗寥落的星。被城市的光一映，显得十分虚弱。“你的星空。”希拉说。郊外好冷。田野里的鸽子呼啦起飞，我听见它们噗楞楞拍打干涩空气的声音。他们咕咕叫着，古怪精灵，我想起城市里被剪去长翅的广场鸽。他们呆滞而臃肿，只知道吃。
在地上采了一些看起来郁郁的干草当作花儿插在希拉的毛发里。用柔软的肉点抚摸他被扯掉毛的裸露的肌肤。滚烫的。
还妄想整个城市停电,一分钟也好。我，希拉，所有猫都能抬头看看星空，多美丽。充满了不可知。
12点了。我看看手表低吟着。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们不是一过12点就要脱下水晶鞋的灰姑娘，也不能乘坐南瓜马车驶进童话的午夜。希拉，这是一个结束，还是一个开始？我们有15天的友情，抑或是爱情？天亮了，我们的关系会因为20岁而变得不完美吗？一样的。从来没有20岁的界限。希拉，我们终究要回到城市里去。
曾经有一只叫尚塔尔的老猫说：我们依恋这个世界，考虑这个世界的未来。参与它的那些喧哗，那些骚动，把它的那些不可救药的愚蠢之事当回事。
我们的宗教，就是颂扬生活。
“小蛮，我们回去吧，我有些饿了”希拉头枕着胳膊说。我们将回到城市。那里有水，食物，吵吵闹闹而温暖的家。天快亮了。城市开始蠢蠢欲动，一如既往的上演着一出出脍炙人口的闹剧，每只猫都身陷其中，20岁之前的，之后的。
和希拉疲惫地走回去，我唱起《to sheila》
twilight fades
through blistered avalon
the sky's cruel torch
on aching autobahn
into the uncertain divine
we scream into the last divide
Sheila rides on crashing nightingale
in take eyes leace passing vaper trails
with blushing brillance alive
you make me real 你让我无比真实
昨天来了寒流。猫们仿佛一下子就生活在冬天了。此刻，我正坐在冬日的窗下晒太阳。我的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击，沙沙沙。屏幕上是头脑里刚刚掠过的一片思维：“我想去烧纸。”还有15天我就20岁了。我要去烧纸以缅怀已度过的四分之一生命。作为一只年轻的女猫，20岁意味着我已经老死了。
我停下来，把支离破碎的文字保存在博客日志里。冬日的阳光斜织进屋子，照在显示器上映得我头晕眼花。这样的光会伤害我的眼睛。我很爱自己的眼睛，她们湿润而灵动，瞳孔会在夜里放大，使我显得很美丽。于是拉上窗帘。但阳光还是从廉价的化纤窗帘里钻进来，在我的眼睛上横行无忌。最后干脆关了电脑。我的视力并不好，目光总显得很茫然，一个朋友评价说，我的焦距常常落在视线之外。喜欢这句话的感觉。我在宿舍里焦躁地走来走去，跃上上铺的床，行走在高高的书架，在简陋的日光灯管上拉拉胳膊，在自己的床上不停打滚，以及用爪子洗脸。最终，我决定今天就去烧纸。
出门前，我仍像平时那样精心梳理自己的毛。秋冬的天气变化令我患上了各种季节性皮肤病，比如掉毛。作为一只年轻的女猫，这令我感到很不幸。还有15天我就20岁了。我仍会活下去，21岁，22岁……70岁……然而我早已在20岁的时候老死了。打开门，打了个冷战。温带的冬风吹着我年轻的皮毛，我看见时光和黄昏的阳光编织成金黄色的暗淡丝绸，覆盖在我眼中的世界，年复一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离开过这座我生活的城市。这座城是一本描写荒漠的书，我早已把它的每一处地方烂熟于胸。
我跑到顶楼，爬上天台。傍晚的城市灰蒙蒙的，太阳总是在冬日落得很快。已经可以看到车流如织伴着车灯流光溢彩。钟楼远远地响了5下，使我听到时光的流逝。我开始烧纸。一张，两张，三张。看烟在城市上空缓缓上升，上升。各种奇妙的形状，变得淡而远，最终凝聚在城市上空。我听见时光燃烧成灰烬的声音了。
当我抬起头，看见希拉，一只年轻男猫正玉树临风地站在我面前。他在文学院学对外猫语，我们在吉他社认识的。“嗨，希拉。”我说。我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而变得沙哑。希拉有些惊讶：“你也来烧纸？”说这也从手袋里拿出一叠纸。那是专门为即将到20岁的年轻猫设计的燃烧专用纸，上面印有暗色的精致花纹。余下的渺然阳光在纸上重重地撒下郁郁的阴影。
“我12月16日二十岁生日，还剩15天了，你呢？”我问。
希拉惊喜地说：“我也是12月16日呀！好巧！”
由于有一只年轻女猫的搀和，希拉的烧纸仪式更像是两个小孩子的游戏。我们疯狂地烧纸，纸烧完了，就开始把一切可以烧的废旧东西统统搬到天台。希拉有一支手枪形的打火机。我放肆地笑着，看一件件东西被希拉可爱的手枪点燃，发光，最后黯灭下去。
夜了。天台上的烟雾早已散去，我和希拉的脸都黑黑的。希拉说：“想点一只烟，可以么？”点燃一支烟的时光——我想。我点头，然后看烟的曲线从希拉唇边诞生，消散。
“你也来？”他问。
我笑着点头，久违的感觉。自从在大学整天混在女猫堆里，我就很少再吸烟了。喵，除了烟的香气，还感觉到希拉唇的温度以及一丝湿润。“我要走了。”我匆匆站起来。希拉简单地说了声“喵喵”向我道别。我注意到他年轻的瞳孔开始在夜里放大，炯炯有神。希拉会不会也认为我的眼睛在夜里很美丽呢？我转身轻盈地从天台跳到顶楼。年轻真好，我幸福地想。可惜我就快要老死了，还有15天。希拉也是。
二
还有14天。熄灯后我躺在床上倒数。我的浮躁搅得宿舍猫心惶惶，他们也开始扳着手指脚趾算日子。上铺是一只叫卡卡的猫，据他说自己有八分之一宫廷猫的高贵血统。这家伙娘娘腔，就像他女性化的名字。
他躺在上铺，尖尖的声音从上方钻进我的耳朵：“希拉，晚上我看见你和吉他社那小女猫在一起。我早说过的吧！你20 岁犯桃花，提前来了！哈哈！”宿舍的兄弟马上忘了20岁这茬子事，一下子都精神起来。我看见5双男猫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显得无比精力充沛。“她呀——”我说，然后插上耳机不做声了，在被窝里的得意的偷笑。他们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见我没下文，便骂骂咧咧地睡了。音乐声中，隐约听到卡卡要我明天去听她女友唱歌，她将参加十佳歌手比赛。那是一只美艳的女猫。我想。
黑暗中，我无声地躺着。我在夜里很难睡着，大概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猫，仍在文明的现代社会中残留着一丝猫的本性。cd里极地双子座的女声用冰冰冷冷的纤细手指抚摸我的神经。她们的音乐令我感到熟悉而不亲切。这不是我想要的。拔下耳机，用柔软的肉垫抚摸cd盒上每一道微妙而伤感的划痕。听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听路上有车呼啸着经过。任何平凡的声响在暗夜中都被无限放大，直击猫们深处的恐惧。
即将入睡时，我想起了傍晚一起烧纸的女猫小蛮。她的大眼睛在夜里很美丽。
又是新的一天。上课，食堂，图书馆。最终还是受不了蛊惑，随着众男猫去网吧打游戏。
网吧里烟雾缭绕，我也加入他们，不停地吸烟，不停地在网上杀人或被杀，买卖装备。让时光在鼠标的咔咔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去。出了网吧，在流光溢彩中行走。暗淡的街灯，以及流动的车灯，寥落的红绿灯。玉壶光转，吹落星如雨。
讨厌在下午去网吧。每当夜晚从网吧出来，眼前的城市都不是从前的了。好突兀。仿佛自己在网上厮杀了一个世纪，而时光却早将我遗忘。
路过女猫楼，我看见小蛮背了吉他向那天烧纸的楼走去。于是轻盈地跳过去拍拍她的肩，她转身笑着做了一个惊讶科，只是眉眼间有一丝焦虑。“我后天要去参加十佳歌手初赛,练了这么久，还是觉得不够好。”她跺着脚说。“呵呵，我听听吧！”说着，我一把拉起她跑进楼梯间，然后跃上天台。她看上去有些不自信地弹了伴奏，是smashingpumpkin的《To Sheila》。她是一个优秀的扒带手。可惜这样舒缓沉郁的吉他不是很适合在十佳歌手初赛那种场合出现。我试着帮她把伴奏改得更有旋律性和节奏感。小蛮显得很高兴，大眼睛在黑暗中显得灵动而有生机。
“太谢谢啦！”她说，“回头我请你去青青冰淇淋店！”“可这是冬天……”“你相信吗？高三那年冬天，零下20度，我还和朋友一边骑车一边吃冰淇淋呢！”小蛮骄傲地宣布。我和她并排靠在栏杆上，弹着，唱着。时光在吉他声中哼着歌轻快地离去。我们抬头，看不见星星。只看见灰色的大幕依旧压在城市上空。那里的烟尘一定会有我初中燃尽第一支烟的时光，还有昨晚和小蛮用时光制造出的灰烬。
卡卡发短信来催我去听她女朋友唱歌了。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今晚很快乐。差点忘了又过了一天，我们还剩14天就要老死了。
再见，小蛮。
三
我喜欢小蛮的歌声。她听起来有生机，有感情。此刻我正和卡卡站在学校礼堂的走廊。小蛮坐在花形的聚光灯下弹唱。她穿着有宽大袖子的红色棉质裙子，耳朵上是一只温润的珍珠。有些瘦弱的她抱着宽厚而棱角分明的古典吉他，越发纯的她蛮腰纤纤。“这就是你最近泡上的妞？”卡卡冲我挤眉弄眼。“不如我老婆性感哦！”眼前浮现出卡卡女友美艳的面孔。她唱小甜甜不莱尼的歌，还不错。估计两位女士都能进决赛。
散场后，我在路灯下等小蛮。她换了牛仔裤和暗红色棉外套背着吉他从礼堂后门飞出来冲到我面前，使劲推了我一下，嚷道：“希拉！我进决赛了！”我想拥抱她,但只是跟着一起大笑.拉起她的手,在夜的街道奔跑。车子很多。还充斥着成年猫们异样，冰冷的眼神。我和小蛮欢快而板滞地奔跑。笑声凝固在刹车声中，叫卖声中，争吵声中。我看见公车里的猫黑压压地挤做一团密不透风，像装在鼠肉罐头里被贩往别处。读着他们在车窗中的眼前呼啸而过的一张张木然的脸，突然很想哭。我想起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的，女的；苍白的，美丽的。夜风吹动我和小蛮年轻光滑的皮毛，我听见时光在耳边低吟。
唰唰唰。又是一天。
以后的很多天里，我们疯狂地约会，不倦地练歌。小蛮爱吃青青店里的红豆圣代。她喜欢红豆在口中分崩离析，融在嘴里细腻的那丝渺然的甜蜜。她是爱伤感的，也很快乐。喜欢听各种风格的音乐，尤其是摇滚。敏感而热情的猫多是如此。
我们常去的青青店，墙壁上挂满了风干的藤蔓植物，玻璃花瓶里插着来自城市外面的金黄稻草和凋谢的芦苇。玻璃桌面下是淡青的格子桌布。小蛮喜欢在那光滑的桌面上行走。她的步子轻盈而优雅，像从京剧舞台走下的青衣，还纠缠着风流婉转的水袖。12号那天下了小雪，不久就化了。小蛮浑身湿漉漉的背了吉他来找我。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湿润且动人。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14号。
小蛮，我，卡卡及其女友浩浩荡荡的开向大礼堂参加决赛。那天下了小雪，不久就化了。小蛮浑身湿漉漉的,湿润且动人。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这些日子过的紧张而充实，大概小蛮都淡忘了——今天是倒数第二天。我们将要老死，然后度过剩下的四分之一生命。其实我也不知道过了20岁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只是所有20岁以下的猫都在莫名地诅咒和感伤，所有20岁以上的猫都在回忆和伤感。
在路上走着,时光化成身边的车子呼啸而过，嗖嗖嗖。
送小蛮进选手休息室的时候，我递给她一盒水果润喉糖。卡卡给我的。要我一定交给小蛮。小蛮先拾起一粒放入我的口，自己也吃了一粒。我突然意识到口中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似要冻透我的身体。“不——”我喊道：“快吐出来！那是薄荷糖！”
我攀住小蛮的肩,使劲摇晃她瘦弱的身体。她在我的臂弯中可怕的颤抖。猫的嗓子很忌讳薄荷，只要一吃薄荷就会马上上火，声音变得沙哑。卡卡这个混球！“小蛮……”我低低地说。薄荷糖见效好快。小蛮先是惊讶，然后眼中噙满了泪水。“对不起。你等我。”我说。然后转身，不再回头。卡卡！
卡卡！我在入场的人流中无礼地冲撞着寻找卡卡。那只有八分之一宫廷学堂的高贵的猫，我的上铺。
卡卡正气宇轩昂地站在猫群中。“卡卡！”我低声咆哮着，眼睛通红，然后扬起拳。卡卡尖声叫道：“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打我！你爱你的我爱我的。”我不答，听耳边嘈杂的声音，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有时会有卡卡伸出尖尖的爪子打在脸上，麻麻的。有时他扯下我的毛。“嘶”得一声，清脆而动听。卡卡。你还不到20岁呢。我抓咬着他，他还击。空气中弥漫着猫毛燃起的好闻硝烟。旁边是围观的冷漠猫群，指指点点，也不顾去看演唱了。
他们大多未满20周岁。隐约听见小蛮撕心裂肺的叫声：“喵喵，别打了。”她的声音轻易地被沸腾的猫声淹没不见。
四
我坐在电脑前，没开灯。宿舍里只有电脑的光一闪一闪，像一座能诞生声色光电的暗房。室友们都出去看电影了，她们知道我心情糟糕时喜欢这样静坐。谢谢她们。今天我的嗓子好多了。谢谢希拉，卡卡。我觉得自己在提前过20 岁生日了。今天是12月15日。
敲击键盘做着模拟招聘会的简历，不去在意时光的流过。做到“在校期间所任何职”时，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打上“曾任班级生活委员，学生会文艺部干事”这是21 岁的学姐教我的。事实上我在过去的两年里未担任过任何职务，这样做只是为了投简历时增加些或许有的资本。打开realplayer听moby的<paly>集。空气中闪烁着电子乐的鬼火，电音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在空气中作夸克运动。我一直在骗自己，猫们也骗了我。根本没有所谓20岁的老死。都是一样的
希拉。我低声呼唤他。他俩昨天被拉开的时候都是鼻青脸肿，希拉的毛被扯掉不少，卡卡挂了彩，他们的眼角都挂着泪花。
希拉。我拉开化纤窗帘向外张望。宿舍区的楼紧凑而局促。我以一种时态呼唤着希拉。现在进行时？抑或是过去进行时，还是过去完成时。希拉。
希拉的短信。呼啦一下冲出门，我看见他憔悴的站在楼下微笑着等我。路灯的光透过厚厚的尘土照在他脸上，苍白而美丽。今天是最后一天，还有几个小时。希拉问我：“20岁以前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不知道。想了半天，我说：“我还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这算不算？”
那么，我们离开。
我们开始在城市森林中奔跑，追逐。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跃过没有井盖的黑洞，蜻蜓点水地飞过肮脏的垃圾堆。堵车了。道路以最令人浮躁的方式拥塞着。车队蠕动着，两米——停下——两米——停下，没有成年猫发疯。我想他们定是认为我们疯了。我们放肆地从这个车顶跳到那个车顶，把刺眼的车灯踩在肉垫下。希拉还不忘在泛滥的广告灯箱上做个空翻，他年轻的身影在城市的夜空中画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我们把城市踩到了脚下
飞奔阿，飞阿，飞拉！我听见时光呼啸着和我一起飞奔。我们仿佛驶离了一做自以为是的喧嚣孤岛。远了。一种叛逃的快感。和希拉喘着粗气站在田野里回望孤岛，那座哺育我们的城。第一次这样看城市，奇异而亲切。
抬头看见几颗寥落的星。被城市的光一映，显得十分虚弱。“你的星空。”希拉说。郊外好冷。田野里的鸽子呼啦起飞，我听见它们噗楞楞拍打干涩空气的声音。他们咕咕叫着，古怪精灵，我想起城市里被剪去长翅的广场鸽。他们呆滞而臃肿，只知道吃。
在地上采了一些看起来郁郁的干草当作花儿插在希拉的毛发里。用柔软的肉点抚摸他被扯掉毛的裸露的肌肤。滚烫的。
还妄想整个城市停电,一分钟也好。我，希拉，所有猫都能抬头看看星空，多美丽。充满了不可知。
12点了。我看看手表低吟着。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们不是一过12点就要脱下水晶鞋的灰姑娘，也不能乘坐南瓜马车驶进童话的午夜。希拉，这是一个结束，还是一个开始？我们有15天的友情，抑或是爱情？天亮了，我们的关系会因为20岁而变得不完美吗？一样的。从来没有20岁的界限。希拉，我们终究要回到城市里去。
曾经有一只叫尚塔尔的老猫说：我们依恋这个世界，考虑这个世界的未来。参与它的那些喧哗，那些骚动，把它的那些不可救药的愚蠢之事当回事。
我们的宗教，就是颂扬生活。
“小蛮，我们回去吧，我有些饿了”希拉头枕着胳膊说。我们将回到城市。那里有水，食物，吵吵闹闹而温暖的家。天快亮了。城市开始蠢蠢欲动，一如既往的上演着一出出脍炙人口的闹剧，每只猫都身陷其中，20岁之前的，之后的。
和希拉疲惫地走回去，我唱起《to sheila》
twilight fades
through blistered avalon
the sky's cruel torch
on aching autobahn
into the uncertain divine
we scream into the last divide
Sheila rides on crashing nightingale
in take eyes leace passing vaper trails
with blushing brillance alive
you make me real 你让我无比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