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座城
这是一栋六十年代的房子,一共四层,顶层的两套房是单位早年买下的,当年是领导的大套间公寓,如今则作为我们新来年轻人的宿舍,一人一间。 当我搬进来的时候,几间房或住或放,可选择的余地很小,于是我住进了东边那套房的北屋。墙倒是雪白,但却不是簇新的意思,而是久不居住、没有人味的煞白。屋角还有一片常年因雨水下渗形成的泛黄水渍,还煞风景地挂着几缕萧条的蜘蛛网。两片窗,大的那片伶仃吊着片老布,权当做窗帘,小的那片则毫无遮掩的,毒辣的太阳光射进来,更显得空荡。 不是说“不许美人见白头”么?我恰恰遇见了白头。要知道当年这房子的西面,也就是现在假日酒店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荷塘,景致好得近乎奢侈。厚实的墙面,高悬的屋顶,规整的青石地板,这残存的气息并没有缓解我的失望心情,恰恰相反,它们十分刺眼地告诉我,现在不是这样了。——那时的我,又是毕业,又是南下,心情是惨淡的。 楼下的几套房早已易了多回手,成分混杂。三楼有套房子常年锁着两道门,一张求租的纸片挂在那里几个星期都没人理。一楼的两套房干脆改造成了店面,左边是美发,右边是酒吧。店铺的脸面自然是光鲜可人的,还有几分小资情调。但不幸的是,脸面朝着外街,而每天我在楼梯间里上上下下经过的则是屁股。美发店那边的铁门常年锁死,于是酒吧这边直接跨过界将整个楼道改造成了后厨休息室——靠墙摆了个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旧沙发,顶上吊着个同样老旧的电扇,夏天吹着散不开的风,冬天点着幽幽的煤炉,或是洗菜或是抽烟或是吃饭或是聊天或是就那么几条人紧挨着伸腿躺在沙发上…… 这是一栋自己都不成气的房子,于是自然而然地,小区的垃圾转运站就建在楼边。而根据犯罪学上的破窗理论,这栋楼成为小偷常光顾的对象也就不足为奇了。据之前住在这的同事讲,别看我们把四楼过道用铁栅栏封死,就这样还挡不住小偷的好奇心。 谁是小偷呢?我好像那个老童话里丢了斧头的樵夫,做着肤浅的猜测:那在昏暗楼道里活动的厨师、小工可以说是近水楼台,总不会那么清白。没有来由的怀疑是最难打消的,因为完全是无理取闹,一切都只在一念之间。 又擦又洗又买又搬了几个星期,我终于把自己住的房间以及厨房、卫生间、阳台打扫停当。之前这过分夸张的颓唐之气总算清理了大半,可每天走过一楼楼道的时候,我仍旧是阴晦的,有时余光撇进那厨房,那黏着菜渣的地板泛着暗暗的油光:他们用的是地沟油吧?而就在我不断冒出各种新的莫名其妙的猜想、渐行渐远的时候,那一念竟然毫无征兆地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下班从菜场买菜回来依旧匆匆上楼去,一楼楼道里只坐着两个人,正说着话的大师傅和小帮工。当正要拐上二楼时,我听见大师傅对那小帮工说:环境很重要。这是个好句子,于是我停在拐弯处听下文,那大师傅说:有些女的出来打工去什么夜总会,你说家人怎么能放心呢?掉进的大染缸,搞不好就变坏了,一辈子就这么完了,还是应该本分点,找个正经事情,赚钱也踏实。我这才摸到了这老旧房子的脉搏,闻到了家常的气息。于是,我也就走进了广州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