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依旧在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假期来临更是五内惶惶,不知何去何从。几位好友义邀我同游西安,赏古城,解沉忧。虽十分感激,但仍下了不决心启程。等到确实再没有留在北京的理由那天,终于上路。 飞机开始滑行,心情仍忐忑。翻开《太阳照常升起》,一个半小时的旅程,小说却仅余30页,于是放慢速度慢慢读。 杰克若无其事的游泳、喝酒、晒太阳、与朋友作别;而勃莱特似乎跟斗牛士罗梅罗从此消失了。直到勃莱特给杰克发电报,说自己跟罗梅罗分别,境况不佳,让杰克去接她。 小说里这样写着:That was it. Send a girl off with one man. Introduce her to another to go off with him. Now go and bring her back. And sign the wire with love. That was it all right. 这段是一块坚硬的冰,猛然击中我。于是止不住的哭。海明威真够狠心。无法想象杰克一直沉浸在怎样的情绪里。他无法跟勃莱特在一起,送深爱的勃莱特跟一个男人出走。再把她介绍给另一个男人,看他俩出游,最后去把她接回来,电报上落款还得写上爱你的杰克。而最后,杰克仅说了一句:That was it , all right。想象中的杰克喃喃的说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空服过来询问情况,我说对不起,我没事,来点纸巾就行。她说好的,先生,身体不适的话随时叫我。我说谢谢。她说不客气。 快降落时,已将情绪收拾停当。出了机场深呼吸,空气新鲜,比北京冷。收到短信,卡图鲁斯在钟楼等我,阿贵跟光麦从成都开车过来,颠簸八小时,顾不上洗澡解乏,先帮我订了酒店;李二已去找特色饭店。虽然西安比北京冷,但还是很舒服。 登上去往市区的机场巴士,车厢里幽幽地放着张国荣。我心说糟,可别放千千阙歌,以前她每天都会听张国荣版。先是风继续吹,之后是千千阙歌。渐渐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 千千阙歌结束,情绪没有失控。接下来的前奏很熟悉,仍是现场版,张国荣说,这首歌送给在座所有的朋友听。然后他开始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瞬间决堤。旁边的大叔递了张纸巾说,好了好了,没事没事。我说,对,我没事。 巴士走的不快,窗外全黑,依稀是原野蔓延出去,看不清树。路边的地名标志向后刷去,每个地名都透着古意,蕴着可以压碎无数人渺小情感的记忆。想必当年咸阳渡口旁有过很多类似的事儿,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好在车开的慢,慢慢收拾起这些琐碎。晃晃悠悠到了钟楼,下车后跟卡图鲁斯握手寒暄,找了一辆车去建设西路跟大伙儿会合。除了李二,其他伙计我都没见过。先上楼的是阿贵,后面跟着的是光麦,坐定开酒,会须一饮三百杯,今宵难忘求一醉。最后喝完十一斤,一点半回到宾馆澡都没洗就睡着。 四点半醒来,细碎的情绪渐渐扩散,像一缕墨滴入池中,很快就把我淹没。光麦醒的很是时候,我们从五点聊到八点起床去回坊吃早餐。 跟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5号上午阿贵走了,下午两点光麦进站,给我发了条信息:英雄,你在西安就在!帝都再会! 就剩李二跟我,相对无言,不知从何说起。买了扑克,找了个饭店打了两小时牌。二哥说,人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打牌我总是盼着输。我连着赢二哥,每幅牌摸来就上手。他出四个八,我手里就有四个九。就是这样,我总是赢牌,就是这样。 近五点,二哥进了火车站,就剩我自己和这座古城。打不着车,沿着尚德路往南走,路边有很多发廊,小姐们说,先生进来嘛,实惠,四十爽一下。我说对不起。继续往南走,上午跟着伙计们一起把房退了,不知该去哪。 西安土著黑子来电话说订了一间房,在南大街滚石新天地对面。我说谢谢,伙计真仗义。就是这样,沉沉睡到6号早晨,就是这样。 醒来洗澡,水总是不热,播总台电话却打到按摩服务中心。话务员说,先生体验一下,我们有满族的姑娘,有绝活。试试吧,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我说,一辈子不忘的事儿其实没那么多,谢谢你,麻烦给我转总台。总台说水就要热了,马上就会热起来,还没热么?先生你再等十分钟嘛。我说好的,谢谢。 洗完冷水澡结账出宾馆。看到一辆空车,我说师傅去兵马俑嘛。师傅说太远不去,我给你送去大巴站。我说那找个近点的地方好了。师傅说小雁塔行么?我说好的,不许绕远。师傅说不会不会。我们出租车司机就是城市名片,你们下了飞机出了车站,首先接触我们,我们代表西安。给乘客带来好心情是我们的职责,给乘客留下好印象是我们的宗旨。我说要开世园会公司给你们集中培训了吧?师傅说你怎么知道。我说那就去小雁塔嘛。 小雁塔下是荐福寺。仅作为文化古迹,已无僧众。是以并无摩肩接踵的信徒与旺盛的香火。寺里很安静,偶有游人敲钟,钟声在古槐里慢慢荡开。西边的院子里有块心经碑,代宗年间立,韩愈叔父韩择木书,随着钟声闭目默诵心经,睁开眼睛身边是一对银发老夫妻。老爷子很开朗,为我讲解院里各个拴马桩的石材。时近一点,颇感饥饿。我问老爷子吃了没,老爷子说没吃,于是结伴去寺外一家面馆。老两口要了浆水面,我点了油泼辣子面。我问您二位结婚多少年了?老爷子想了一下说记不得了,老太太说你记不得了哇?咱是58年结婚的。老爷子说可不是,今年74岁了。说完伸手握了一下老太太。我赶紧低头吃面,泪水扑簌簌打到碗里。老爷子说伙计你今年多大?我说本命年。他说别急,你还小,往前看,以后就好了。我说,得去机场了,很高兴认识您二位,祝你们幸福。 就是这样,我又回到北京。虽已无眷恋的理由,但当窗户里出现六环路灯火时,我还是很开心。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这么想想不也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