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雉鸡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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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 |
让雉鸡飞
王丹枫
远山含黛,雾霭茫茫。一些人家的炊烟次第苏醒过来,疏疏袅袅,一阵风过,了无踪影。那时,我和母亲刚走出村庄。隔着对岸一条干枯的河道,公鸡悠长的打鸣声和狗吠在静谧中激起层层涟漪,由远及近稀稀拉拉地飘进耳畔,扩大了我们和村庄的距离。路上阒无一人,空空荡荡像个落了幕的舞台,我和母亲马不停蹄地迈着步子。枯草上染了些许露珠,打湿了我们的裤脚。微风过处,路边行将枯萎的艾草余香馨幽缠绵,聒噪的虫鸣早已销声匿迹,只有我们窸窸窣窣的声响。
好些年了,深秋或者初冬时节,母亲都会去离村庄约莫一个半小时路程的大山里捡柴。虽然平日做饭可用秸秆生火,但是山里的松针易燃,而且松果、杉树果耐烧。一有大风扫荡,第二日母亲准会去山里捡柴。大风吹过,枯黄的松针扑簌簌落满一地,松果、杉树果也是遍地开花,喜煞个人了。往常捡柴,母亲总会约邻居家的婶婶,后来约了几次都因她怕走山路未曾成行。自此,母亲捡柴就会叫上我给她做个伴,我也爽快答应。我喜欢在林间穿梭游荡,站在崖上听山谷回音。要不是听林场的大叔说山里有野猪和狼出没,我想我肯定会整日泡在山里的。
进入山的腹地,黄黄的艳阳染亮了林海,光线穿透雾霭打在还挂着露珠的松树上,朦朦胧胧,人间仙境的况味呼之欲出。天气晴好,我们会潜入大山深处,靠近山口凋落的松针都被人捡拾干净了。
母亲是在山里长大的,会走山路,哪些地方松针多,她了然于胸。我背着个军绿挎包,拎着竹篓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母亲。光线愈来愈强,林子里的湿气渐渐淡化了不少。没过多久,我的额头和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母亲还是继续深入林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有累的样子。见我气喘吁吁,她回过头来冲我笑笑,什么话都没说,继续赶路。林间,陡然传来一两声怪异的鸟叫,我的心猛地一紧,担心越往里走会越有危险。
总算到了,深山密林里树木高大粗壮,地上铺满了跌落的松针和松果,当然还有无数的杉树果。母亲撂下担子,抡起竹筢子在地上搂松针,只见她轻轻一放一收,一个状如小丘的松针堆儿就出来了。我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捡松果,松树下躺着七零八落的果子,鼓胀得厉害,仿若刚刚绽放的花朵,惹人喜欢。我拎着竹篓猫着腰,一个,两个,越捡越觉着有意思。就在我抬头准备起身的刹那,不远处一只松鼠踮着脚,目不转睛地跟我对视,这小家伙一点都不怕人,只见它抬起两只前爪往嘴里塞东西,嚼得津津有味,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斜前方的松树上也有几只栗色的松鼠并排站立着,探头探脑地瞅瞅我,再瞅瞅地面上的那只小家伙,估计是猜到我对它们不会构成威胁,小家伙们在枝桠间若无其事地蹦来蹦去,有只贪吃的家伙太不给我面子了,根本忽视我的存在,聚精会神地嚼着它的美味松子,从未正眼看过我。
松果很多,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篓子,我将松果倒进事先备好的蛇皮袋里。这次,见斜下方落了不少大松果,便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大树。松针踩着软塌塌滑滑的,我穿的布鞋磨得厉害,早该听母亲穿带凹槽的回力鞋的。一棵滴着松油的大树下堆积了厚厚的松针,旁边还有一丛挂着红色浆果的不知名的植物。就在我一步步向前挪动时,“噌”地一下,厚松针里飞起一只斑尾雉鸡,发出尖锐的“咯咯”叫声,几根鸡毛晃晃地飘落,快接近地面了。走近一瞧,松窝里躺着五个雉鸡蛋,颜色不一,有乳白皮、嫩黄皮,还有绿皮的,类似鸭蛋的青皮。捡起一个,捏在手心,暖呼呼的,很有手感。听到雉鸡的叫声,母亲大声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捡到了五个雉鸡蛋,问她带不带走,她说那些都是雉鸡的孩子,过些日子,它们也会长出漂亮的羽毛,像它们的妈妈一样自在的飞,我原封不动地将蛋放回了窝里,摘了些浆果就赶快闪开了。
晌午的时候,母亲两边的担子快装满了,我也捡了一大袋松果。该吃点东西了。我们就地而坐,从军绿挎包里掏出早上蒸熟的红薯,还有煎好的酸菜肉末饼子,双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就开始吃起来。食物凉是凉了些,饼嚼着也没有韧劲,但吃着还是蛮有味道。太阳光从杉树、松树的罅隙间洒了下来,斑斑驳驳,落在我和母亲的脸上、衣服上,深谷里有鸟声荡漾,两只胆大的野兔从我们眼皮底下“嗖”地蹿过。吃完后,我懒洋洋地就地躺在铺满松针的草皮上仰望蓝天,天干净得没有一点渣滓,云朵悠闲地在天空上踱着步子,有云雀打我头顶飞过,闭上眼,仔细聆听,深山仿佛幽静得没有尽头。我打着滚儿,唱起了歌谣,那歌声就像扑棱棱挥动翅膀的小鸟在林间自由飞翔。
来的时候没有带水喝,母亲说山里到处是山泉,比村里的那口老井的水还要甘甜清爽。我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碎草烂叶,和母亲一道去找山泉。我们沿着一条深谷往里走,没走多远就听到泉水汩汩作响。来到一处用石头围将起来的浅坑边站定,水澄澈剔透,掬起一捧洗脸,没想象的那么冰凉,水入喉后软润微甜,还有两三尾小鱼在水坑中闲若浮云般游动。泉水自坑边的石板上哗哗流下,我不知道它们流向何处,也不知它们打哪里流来。
下午两三点钟光景,山里的光线微弱了不少,气温渐凉,得动身返回了。母亲两边的担子塞的满满当当,我也捡了两袋松果,挺沉的,下山时很吃力,险些摔下山谷,惊起我一身的冷汗。为了安全起见,母亲决定改走另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母亲的扁担咯吱有声,我的肩膀也压得酸疼,我一直硬挺着,脸憋得通红,后背湿嗒嗒的。
途中,经过一个林场时歇息了一阵。说它是林场,其实小的很,就是两间用石头砌起来的屋子,院子栅栏用石头围了一圈,有一只猎狗凶煞煞地瞪着我们呜呜叫着,主人出来呵斥了几声,猎狗摇摇尾巴蜷缩着趴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丝毫未放弃过对我们的警惕。主人是照看林场的,看样子五十多岁,一脸的胡茬,笑起来瘦长的脸皱成山泉的水波。见我们满脸是汗,他从屋里舀了两碗水给我们解渴。林场的庭院前有一棵很高的柿子树,碗口那么粗,该有好几十年了,树丫上还挂着不少红彤彤的柿子,个头儿不大。就在我仰望柿树时,一颗熟透的柿子不经意间落了下来,快要打在我的头上,我双手一伸接住了。主人踮起脚尖摘了十几个塞进我的军绿挎包里,说柿子每年吃不完都坏掉了,让我们别见外。
夕阳把天际抹成了红中微带紫蓝的颜色,我们又上路了。林场大叔很热心,关上门,背上一把猎枪,说要送我们一程。他挑着母亲的那副担子,母亲换下我的担子,凶悍的猎狗跑在前边,我尾随着母亲,夕阳洒下一地晕黄。林场大叔说天黑后豺狼就开始活动了,不走出去会有危险。我问大叔一个人住在山里怕不怕,大叔嘿嘿地笑笑说,小鬼,习惯了胆子就大了,有猎狗陪着一点都不怕,这里的生活很有趣,我都不想回山外的家了。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还是树,究竟哪里有趣?我真的不懂。
起风了,风过林梢,呜咽作响。等我们到达山口时,父亲也赶来了。父亲给大叔点上一支烟,寒暄了一会儿就跟他感谢道别了。猎狗围着我们转了一圈,摇摇尾巴,叫了几声,跑进了林子里。月亮挂在半空,我们踩着细碎的月光前行,大叔和猎狗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