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白渡

                
                
我在这里写一封信，留给远方的你.
 
之所以是远方，是因为对我来说你一直是个谜，从孩童起就是如此。
小时候你总是说有一天你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碧蓝的天，有幽绿的草，还有一望无尽的山峦高峰，你说，你要在那里搭个小小的木棚养群牛羊，然后了以此生。
而对于那时的我，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离家门不远的苏州河岸，每天在河对面的杂货铺里帮阿婆看店逗猫，然后等你来接我回家，那时候总觉得回家的路是那么长，要走过那座旧的不能再旧的白渡桥，还要穿过幽暗狭窄的石窟门，周围挤满了各家杂物的弄堂，抬头到处都是晾晒的的衣服，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天空。
你走的总是很快，经常会落下我好远，然后转过身等我，待到近了，便把我高高举过头顶，骑在你的脖子上一路小跑回到潮湿的阁楼。
 
我总是喜欢往你的阁楼跑，虽然阿婆总是说这样会打搅你看书，也还是会偷偷的上去。你房间的方向是正对着苏州河，太阳西下的时候推开吱呀作响的木质百叶窗便可以看到阳光沿着河水一路铺开，闪着温和的光，就像你的眼睛一样。
你的房间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大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所以只能找些有图案的本子翻看，最多的便是画满佛像的画册，安详的，狰狞的，慈爱的，悲悯的，五颜六色.那时候不懂你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只是单纯的觉得有好看的颜色，所以总是偷偷的带几本回家，翻完在悄悄的送回来。有时候就趴你的在窗户上看书，翻着翻着就睡了过去，醒来身上总会多件大大的外套，弥漫着阳光的味道。
 
闲的时候，你也会给我讲那些画册上的故事，我也慢慢明白了那狰狞的是守护神，安详的是佛祖，悲悯的是度母，慈爱的是菩萨。而讲的最多的便是那朵后来叫我苦苦寻觅的三世莲花，你说它在敦煌，你会去看它，只是多年后当我到了那里，剩下的只有斑驳的墙壁，而你也不知所踪。
 
那时候的自己并不懂的什么是前世今生，我想你之所以会和我讲这许多大概因为身边的人都不能理解。在这个市井的城市，人们都疲于为生计奔波，早已没了闲情雅致去关心这些玄妙的事情，而你选择我大概也只是因为寂寞，你需要有人听你说话，只是每当问你为什么的时候，你总是拍拍我的脑袋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懂的。然后每天睡觉的时候就真的希望自己明天醒来可以一夜长大，再然后我是真的长大了，而你也离开很多年。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被楼上嘈杂的声音吵醒，你的嘶吼夹杂着阿姨大声的咒骂和哭泣，然后是咚咚咚的下楼声，待我冲出房间，看到的是你负气远去的背影，那么孤单。
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你，却是不敢，从记事开始是第一见你这样的愤怒，我害怕，怕再见不到你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最终也还是去了，我有那样的预感，这将是最后一次看到你。
 
你真的是在那里，坐在白渡桥的护栏上，吹着口琴，眼睛看着远远的苏州河水，有风吹过，吹乱了你的发梢。你回头看到我，然后对我微笑，依旧那么温暖，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大概因为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吧。
你把我抱在怀里，用纸巾擦干我眼角的泪水，讲故事哄我开心，你说在遥远的山的那边，有个叫西藏的地方，那里有座寺庙，里面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壁画，比画册上的还要好看，你说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桑耶，你会回到那里，等结束这一段漫长的旅途。
而我有的只是恐惧，害怕一松手你便会消失不见，所以紧紧的抱着你，你只是轻轻的拍着我的脑袋，然后把头枕在上面继续吹那首长亭外，那么悠扬。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在自己的床上，枕边有你留下的口琴，楼上的房间还是那个样子，而你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晃就是十八年。
 
后来，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在阿婆的杂货铺里等你来接我回家，过了约定的时间便独自走路回去，只是路过那座桥时便会一口气的跑过，因为不想看到以前的样子。有时候也会跑到你的房间在地图上找桑耶这个地方，找不到便会把书扔的到处都是，发了疯的在上面乱踩，然后在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拍干净放回书架原来的位置。
我是舍不得的，却是不懂你为何可以狠心的抛下一切。
再后来，开始收到你从海角天涯邮来的明信片，有时候还有些照片，上面有你的样子，续了胡须，沧桑了不少，却还是温暖如初。
再再后来，我也离开了这座城市，你说的对，其实我们都不属于这里。
只是有空便会回来，回到你离开的地方，那条回家的路现在看来已不在那么漫长，而路过白渡桥的时候也会停下来看看，苏州河还是那样流淌着，泛着微光，一切都未曾改变，变的只是我也开始和你一样，踏上了漫漫旅程。
 
去年的夏天，我终于去了桑耶，那个小时候你告诉我的地方。真的像你说的一样美，我在那里看了壁画，看了佛塔，也看到了你来过的痕迹。
我只是想告诉你，小时候你讲的那朵莲花我已经找到了，在遥远的普康，我已经把它带在了身上。
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追寻的坐标，从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如此。
我想每个人都会这样吧，在幼年记忆力住着这样的一个人，拥有一种温和柔软的力量，像晨曦中温暖的阳光，看不到，却是无处不在的保护着自己。只是如今时间都已经模糊了你在我记忆里的样子，惟有这朵当年你在我心中种下的三世莲花悄然绽放，我也终于可以摆脱你的影子做回原来的自己，你是对的，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的灵魂，我不该执迷于拥有像你那般温暖的笑颜，也许是我还经历的不够，也许它本来就不属于我，只是想谢谢你赠予我的这一路美好，我会回来看你，当我结束了这一段漫长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