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档】——《霜林白虎图》辨考及唐寅字考
——《霜林白虎图》辨考及唐寅字考
摘要:
1982年淮安楚州发现了明人王镇墓并出土了一批颇有价值的书画作品,其中一幅名为《霜林白虎图》的作品尤为特别.作品描绘了萧索的秋林里,一只从深山逃到平川的白虎踞坐在地上回头悲哀地张望.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只白虎的尾巴不知为何被砍了一刀,仅还有一点皮肉相连,何人何因绘制一只尾巴被砍了一刀的白虎呢 白虎的特异之处与唐寅的悲惨遭遇恰好有着惊人的一致.世人只知道唐寅字"伯虎","子畏",而事实上唐寅在家里连丧父,母,妻,子,妹以及因会试泄题案牵连入狱等重大打击后,便已将最初的"伯虎"改为"白虎"了.
本文试图以《霜林白虎图》为切入口,进而对唐寅悲惨身世和绘画风格的考察,来探究他与《霜林白虎图》中断尾白虎的惊人联系以及从"伯虎"到"白虎"前后变化的内因,以期说明《霜林白虎图》乃是一幅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特别意义的绘画作品;通过本文研究,试图告诉世人唐寅的字除了"伯虎","子畏"外还有"白虎";试图校正古今学者将"唐白虎"与"唐伯虎"混淆不分的错误认识;也试图让世人知道,我们所称道的那个风流倜傥的"唐伯虎",其实更应该称之为"唐白虎"了;唐寅字从"伯虎"到"白虎"的前后变化,是五百多年来的首次重大发现,最终期望由此进行的研究而能引起世人对唐寅的再认识.
关键词:
《霜林白虎图》 白虎 断尾白虎 唐伯虎 唐白虎 唐子畏 白发 有尾族 翦我唐宗
Abstract: In 1982, archeologists unearthed a number of valuable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ies in the Wangzhen Tomb of Ming Dynasty in Shuzhou District of the city of Huaian, Jiangsu Province of China. Among the ancient art works, a painting The White Tiger in Frosted Forest by the artist Tang Yin drew the specialists' attention. It depicts a white tiger, fleeing from deep mountains, sits on the plain and looks back with gloom and grief. Strangely, the tiger is wounded, with its tail almost cut off. There is a striking coincidence between the fate of the tiger and that of the painter, who is commonly known as style-named "Bohu" or "Ziwei". After his one after another family tragedies, however, Tang Yin changed his style name to "Baihu" - "white tiger". If a person is in the constellation of "white tiger", according to ancient Chinese belief, he is bound to bring about catastrophes to his family members. This article, starting from the style of this painting and the biographical study of Tang Yin, explores the relevance between them. To further detect the cause of the alteration of the artist's style name, I intend to illustrate: The White Tiger in Frosted Forest has a special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ainting; the confusion between "Bohu" and "Baihu" ought to be cleared out; hence the reinterpretation of Tang Yin is necessary.
Keyword: The White Tiger in Frosted Forest bohu baihu white tiger Ziwei
缘起
王镇墓及其出土书画简要介绍
1982年4月24日淮安市楚州区东郊闸口村农民冯同成等人在整地时发现了明人王镇夫妇合葬墓,淮安县(今楚州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立即进行了发掘整理,出土了一批颇有价值的文物,其中有两卷书画作品尤为瞩目.
出土时这两卷书画作品置于墓主王镇衣袍袖内,一卷由六幅绢本和两幅纸本合裱,饰以水晶轴头,另一卷由十七幅纸本合装,梨木轴头.
第一卷作品按顺序分别是:
任仁发 《人马图》 绢本 32.1 х 79.8cm
无款 《江城送别图》 绢本 32.3 х 73.9cm
无款 《松屋读书图》 绢本 32 х 83.9cm
无款 《霜林白虎图》 绢本 29.8 х 69cm
黄希谷 《溪山游赏图》 绢本 24.8 х 83cm
王渊 《秋塘图》绢本 绢本 32.1 х 79.8cm
徐良 《太白骑鲸图》 纸本 26.1 х 44.7cm
明李在 《萱花图》 纸本 28.2 х 51.2cm
第二卷:
李政 《烟浦鱼舟图》 纸本 28.1 х 53.7cm
戴浩 《秋江唤渡图》 纸本 28.2 х 55.2cm
李在 《米氏云山图》 纸本 28.2 х 116.2cm
丁文暹 《秋树双雀图》 纸本 28.1 х 55cm
夏芷 《枯木竹石图》 纸本 19 х 49.2cm
夏昶 《竹图》 纸本 27.7 х 25cm
九阳道人 《撷兰图》 纸本 25.8 х 55.2cm
胡端正 行书"竹窗"字 纸本 26.1 х 55.2cm
高鼎 《菊花图》 纸本 28.2 х 84.5cm
樊晖 《溪山远眺图》 纸本 28 х 55.2cm
马轼 《秋江鸿雁图》 纸本 19.5 х 42.2cm
陈宪章 《墨梅诗画》 纸本 24.5 х 58cm
陈宪章 《书室清影图》 纸本 24.2 х 56.8cm
何澄 《云山墨戏图》 纸本 28.2 х 96cm
李政 《水阁归舟图》 纸本 30 х 50.8cm
谢环 《云山小景图》 纸本 28.2 х 134.4cm
殷善 《钟馗图》 纸本 24.2 х 112.8cm
据王镇墓志铭记载,王镇:
……字伯安祖贯扬州仪真县人曾大父洪—武间始占籍淮安遂筑室家焉考讳闻母凌氏永乐甲辰年十月十二日生禀性纯善为人质实自幼读书循*理天性不嗜华靡父叔好货殖家资颇为足用景泰间*尝与粟售爵再四辞不就乃让愈弟鉴手本卫百户职事聿承先业治家勤俭生财有道由是家业丰盛天*顺成化年间屡出粟赈荒有司授以义官俱不受古今图画墨迹最为心所钟爱终日披览玩赏不替不啻好*色之娱目美味之悦口尤善识其真伪收藏之项不计价值晚年愈好静与人少接教子皆有成立长玺传及家事次珍治礼经成化丁忧颈子间律师难都未第次琦中己酋科举人会试吏部卒于京邸次璐纳粟监生弘治乙卯七月二十二日卒于正寝明年丙辰正月……"
可以肯定这批书画的创作年代都在弘治九年(1496年)以前(即王镇入葬前),根据书画上面的款识可以得知这批书画与王镇没有直接关系,应为他生前购买所得.出土的作品经当时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鉴定大多是元,明享有盛名的画家之作,多为真迹,且不乏精品. 明代的淮安(今称楚州)是个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小城,南有扬州高邮,西北有淮阴清河,城里城外古迹众多,京杭大运河在城西逶迤而过,南来北往的官商士子经过这里都会在此上岸歇脚.当年唐寅,徐经,都穆等人进京会试时就是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想必到了淮安时也一定上岸歇脚凭吊一番吧!
这批作品出土后曾引起广泛的关注,也有部分专家作了一些整理或研究,但由于资料缺乏或别的什么原因,研究多停留在表面的叙述上:1986年出版了《淮安明墓出土书画》;1987年徐邦达先生在《文物》第三期发表了《淮安明墓出土书画兼析》;同期《文物》发表了淮安县博物馆撰写的《淮安县明代王镇夫妇合葬墓清理简报》;1988年《文物》第一期发表了尹吉男先生撰写的《关于淮安王镇墓出土书画的初步认识》的研究文章(只对第二卷书画作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对第一卷则没有涉及).
《霜林白虎图》的特异之处及研究现状
这批作品埋在地下近五百年,它们的出世对研究元明时期的绘画以及当时的绘画交流情况有着重要的价值,其中如李在的《米氏云山图》,陈宪章的《墨梅诗画图》,何澄的《云山墨戏图》,谢环的《云山小景图》皆是水平较高的绘画作品.
在这批作品中有一幅名为《霜林白虎图》的作品尤为特别,可惜没有引起世人的相应重视.这幅作品从1982年出土以来几乎无人研究,而且仅有的一点的介绍或评述又谬误百出.当时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只有:"此幅无作者名款,又未钤印记,唯技法精当,颇有威仪.就其师承关系言之,与南宋画院脉络相通,堪称佳构.属明"1之简单评说.
徐邦达在《淮安明墓出土书画简析》中只说"绢本,设色,无款.一白虎踞坐左顾,周围丹枫竹石.画法略效南宋院体."2
《淮安明代王镇夫妇合葬墓清理简报》(《文物》第三期,1987年)中评说"无款,无印章.画面左边有老树数株,主干粗大,枝叶凋零;右边杂草丛生.画面正中为一猛虎,前足支撑,后足踞地,正回顾长啸,虎身及虎尾条纹斑斓.出土时稍有缺损".
以上是目前所能见到的关于《霜林白虎图》研究资料.
那么王镇墓里出土的这幅《霜林白虎图》究竟有何特异之处,有何特别的研究价值呢 《霜林白虎图》是一幅技法精当立意高古的悲怆之作,画面描绘了萧索的秋林里,一只白虎踞坐于平川之上回首哀鸣,其状甚悲.有六个特异之处应该引起特别注意:
其一:描绘了平川之虎.古今画家多描绘深山之虎,而平川之虎则很少,中国有句古话"虎落平川挨犬欺".
其二:描绘了罕见的白虎.据考察,明中叶之前尚未见到有描绘白虎的作品及相关记载.
其三:描绘了一只尾巴被砍了一刀仅还有一点皮肉相连的白虎.这种特异之处在中国绘画史上绝无仅有,成为千古之谜.
其四:描绘了凄恻悲哀的白虎.古今画虎多画虎之威猛,少有画晦气伤心的老虎,而且还是断尾的白虎!哪里有什么威风可言!根本不是当时淮安博物馆所说的"猛虎"!当时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所评述的"颇有威仪"一说也不知从何而来!这里又隐藏着什么样的惊人秘密呢 难道这仅仅是作者偶然的心血来潮之作
其五:画里晦气的白虎是否与中国古代星象学说中掌管杀伐,死丧的"白虎星君"有着密切的联系
其六:画里受伤的"白虎"是否隐喻着现实中不幸的"唐伯虎"呢
当时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评此作:"唯技法精当,颇有威仪"1,"技法精当"没错,然而不知这"颇有威仪"一说从何而来 且不说这种评述妥当与否,单就对白虎的特异之处熟视无睹而言亦足以让人诧异!这幅作品出土后曾经过以徐邦达先生为首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的鉴定,遗憾的是不但没有注意到这些特异之处,反而留有不甚恰当的评述!
第一章
画虎略考及《霜林白虎图》中的白虎研究
画虎略考
魏晋后已有画禽鸟虫兽者,鞍马禽兽画科在隋唐已具规格,且成独立画种.《太平广记》中载有叫杨真的人生平癖好画虎,至死时令家人将虎画全部烧掉,因为担心自己会变成老虎,便告诫家人以后不要打虎,杨真死后果然化虎而去.这当然不会是真的,但足以说明唐代已有画虎成痴的人了.
《宣和画谱*畜兽卷》载有唐代李渐"不知何许人也","善画番马人物,至于牧放川原尤尽其妙"1.《庚子销夏记》中《绘事备考》:"……,工画虎者,唐有李渐宋有赵邈卓."又说"包鼎画虎……非不工致而气格野俗,使包鼎视李渐……固已瞠乎其后矣.兽畜之作讵易言哉 "2 现在可以见到唐代的卢楞迦在《六尊者像册》图中画的虎水平已经极高了,
唐后,五代两宋画虎风尚不绝.《宣和画谱》有"五代道士厉归真,莫知其乡里,善画牛虎,兼工竹雀鸷禽.虽号道士而无道家服饰,唯衣布袍徜徉闤闠,视酒垆旗亭如家而归焉.人或问其出处,乃张口茹拳,而不言所以,人莫之测也……"3.当时御府中藏有他的画二十八幅其中有《乳虎图》一幅;五代,北宋间西蜀僧人石恪画颇有禅意,亦善画虎,至今可以见到石恪《二祖调心图》中憨态可掬的元气淋漓的老虎;宋"赵邈龊,亡其名.朴野不事修饰,故人以邈龊称,不知何许人也.善画虎,不惟得其形似,而气韵俱妙.……"4.元人郝经夸赞《赵邈龊伏虎图行》:"南山射虎曾得名,壁上忽见令我惊.何物敢尔来户庭,屡叱不动仍狰狞."时御府藏有《丛竹虎图》三幅,《战沙虎图》,《驯虎图》,《出山虎图》,《伏虎图》,《虎图》共八幅5.
《圣朝名画评》,《图画见闻录》,《图绘宝鉴》有载,工匠出生的龙章在真宗朝招入画院,善画佛道人物,虎兔;《图绘宝鉴》和《画继补遗》载,理宗朝时画院袛候戚仲善绘虎,师李迪.
宋题虎画诗亦不少,王安石有一首《应教题画虎》诗:"……卒然一见心为动,熟视稍稍摩其须.想当磐礴欲画时,睥睨众史如庸奴";张耒亦有《挂虎图于寝壁示秸秷〉:"烦君卫吾寝,振此蓬荜陋.坐令盗肉鼠,不敢窥白昼."
元人画虎者亦不乏其人,有《四睡图》(无款 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画中丰干,寒山,拾得三人凭虎而睡.
纵观明代以前的画虎记载,唐,五代,两宋画虎颇具风尚,可惜流传下来的不多;元明两代画虎亦不乏其人,只是名家尚少,似乎也不如以前风盛.虽然明代以前画虎者不少,但从没有听说过有画白虎的,更很少看到有白虎的画.
"白虎"研究:
白虎不仅仅是自然界中的罕有虎种,更是象征星象学说中四灵之一的主管杀伐的西方星宿神——白虎星君.
白虎在东方星象学说中有着很深的文化意义.虎神崇拜大约起源于我国西部民族图腾崇拜,后来随着文化交融,逐步与中原的苍龙成为华夏天象系统中的天神.关于苍龙和白虎如何成为天象中东西两方的天神,还有一个传说,相传远古帝王高辛氏有二子,大为阏伯,二为实沈.兄弟二人皆有神力且好斗.一日这对凶神恶煞兄弟二人又一次大动干戈,高辛氏无奈最后只好将他们俩遣送东西两方安居,"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夏,主参,唐人是因,******故参为晋星."1虎神与天象的联系恐怕与远古先民对于季节的认识有着密切的关系.苍龙,白虎分别代表着春,秋两季的开始.辰,参二星乃是确立春秋二季的标准星,大辰为龙星,参宿为虎星,即青龙,白虎形成二宿对举,各司其春秋两季.先古一年只分两季.后来逐步发展,将一年分成四季,星象也逐渐演变成四象.战国以后将天上群星分为二十八宿,东方七宿为苍龙,南方七宿为朱鸟,西方七宿为白虎,北方七宿为玄武,这四象日夜在天上"镇四方,避不祥".
为何又将西方赋予"白"色 原来与东方主春,西方主秋有关.在先古,秋主刑杀,主死殇,白为死色,丧色,故死人骨称白骨,丧服之色亦白色,死丧之事成为"白事",而主管死伤秋神的虎自然成为"白"虎.这也与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中方黄的五行观念一致.
东汉王充在《论衡*物势篇》中有:"东方木也,其星苍龙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鸟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天以四星之精,降生四兽之体.含血之虫,以四兽为长,四兽含五行之气最较著."《淮南子*兵略》:"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白虎是人见人畏的杀伐之神,凶猛而不可靠近,古代军事议事厅叫"白虎厅","白虎堂",监狱叫"虎牢",杀人的刑具叫"虎头铡","虎头刀".
"白虎"星也是掌管灾祸的星辰.传说中的太白金星——金星,它是天上最亮的一颗星,它随旭日东升,即称为启明星;又随太阳西下,此时又称为长庚星.金星,民间俗称白虎星,它的化身就是白虎.倘若谁是白虎星的话不是自己多灾多难,就是克死亲人.因此世人对白虎星都有敬畏之心,民间更是有许多关于白虎星下凡人间的磨难故事.相传唐代的罗成,薛仁贵,薛丁山,郭子仪,五代后汉的史弘肇都是白虎星转世.
流传最广的要数白虎星将薛仁贵的故事了.历史上薛仁贵确有其人,只是并不是什么显要将领,其儿子也不叫薛丁山,而是薛讷和薛楚玉.民间传说中薛仁贵不仅命苦而且短寿,受尽人间磨难与不幸,他与儿子薛丁山(也是白虎星转世)相生相克,自己一次无意中用箭射伤儿子,最后自己又死于儿子的箭下.其实薛仁贵和他的儿子都活到七十几岁,在古代也算是高寿了.
相传白虎星郭子仪要下凡人间之前,曾向玉皇大帝请求说,以前几个白虎星下凡都短寿,而且都死于非命,自己不想像罗成,薛仁贵,薛丁山那样没有享受到人间的荣华富贵就成了短命鬼,玉帝勉强答应了,所以郭子仪受的罪较少.
因为白虎星是杀伐之神,名多凶险,因此在民间,若要是谁多灾多难,便会有人偷偷地说他是白虎星下凡,即意味着晦气的意思,当然一般人绝对是不轻易说的,这是对人的极大污辱,也是世人绝对忌讳的.
《霜林白虎图》中的断尾白虎与唐寅身世的巧合
"白虎"意味着不幸与磨难,让人畏而远之;"断尾"白虎尤其不吉利,虎乃兽中之王,本是终日威风凛凛,睨视群小,屁股摸都摸不得的,如今它的尾巴都被砍得要断了,无奈地逃到平川,既伤心又还心有余悸地回头张望着来路,此时已无半点威风可言!何其哀,何其悲!"断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断后",即"断子绝孙"之意,尤其不吉利!古今都是要忌讳的. 古今尚未见过画白虎者,也很少有画平川之虎,而画断尾白虎者则更少;此画技艺精绝,用笔劲爽,绝非一般绘者所能为之,如此特异之处也不大可能是作者突发奇想的偶然之作,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对于《霜林白虎图》中的断尾白虎(此幅作品于弘治九年随王镇入土,即1496年),很自然地就会联系到当时才二十六七的唐寅(唐寅生于成化六年,即1470年)正沉浸在几年前家里连续丧父,丧母,丧妻,丧子,丧妹的巨大悲痛之中.画中的白虎尾巴被剪得还只有一点皮相连,这与唐寅在后来继子又去世时对天恸哭而呼"昊天不聪,剪我唐宗"又何其相似!唐寅在二十五岁时头上便愁出了许多白发,此时他难免不把自己当成一只多灾多难的"白虎". 世人皆知道唐寅字伯虎,子畏,而事实上唐寅在后半生已改用了"白虎",此后终生再未使用过"伯虎"二字!
本文试图从唐寅悲惨不幸的身世,字号的前后变化以及绘画风格等几方面的研究来探究唐寅与《霜林白虎图》中断尾白虎的惊人联系,以期世人能够对《霜林白虎图》的重视,揭示唐寅从"伯虎"到"白虎"前后变化的内在动因,从而试图校正世人对"唐伯虎"与"唐白虎"混淆不分的错误认识!
第二章
一只多灾多难的"白虎"——唐寅生世
天才俊逸 得意少年
——24岁前的青少年生活(成化六年—弘治六年,1470年—1493年)
明宪宗成化六年二月初四(1470年),唐寅出生于苏州吴县阊门内吴趋里皋桥,卒于嘉靖二年癸未(1523年).唐寅岁舍庚寅,因名为寅;庚寅为虎,又因长子,长而为伯,故而唐寅字"伯虎",后复有"子畏";号有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史等.
不知是上苍有意安排还是巧合,唐寅果然像民间传说的"白虎星"一样,除了少年时代得意快乐的一段时光外,余下的便是不尽的家难和人生打击.虽然他有日夜的风流和诗画伴随着他的大半生,但终是在失落与羞辱,愁苦与贫困中过早地结束了窝囊的一生,远远不全是民间传说中的那个风流潇洒的"唐伯虎".
唐寅祖籍在山西晋城一带.远祖唐辉乃东晋南北朝时前凉的陵江将军,唐辉的子孙有多人受封过晋昌公.后历代迁移,唐氏家族逐渐分成几支散落各地,唐寅在画中常落有"晋昌唐寅"四字即由此而来.唐家自曾祖父到唐寅父亲唐广德,三代单传,到了唐寅这辈,唐广德生有唐寅,唐申(字子重,小唐寅七岁)及一个女儿,门庭算是发扬光大了.
早在唐寅曾祖父时就在苏州阊门一带经商,到了唐寅父辈时则已在苏州皋桥一带开了一间小酒馆,颇有声誉,足以维持一家生活.自从有了唐寅兄妹后,一家更是蒸蒸日上.唐寅九岁时,唐广德便请老师"教子畏,子畏不得违父旨".唐寅少时"天授奇颖,才锋无前","性极颖利,度越于士世所谓颖者,数岁能为科举文字","幼读书不识门外街陌,其中屹屹,一日千里"1,但他毕竟是生活在市井,读书之余,又极尽顽皮狂放,终日与三教九流参杂."计仆少年,身居屠酤,鼓刀涤血,获奉吾卿周旋","参杂与隶屠贩之中"2.
因为唐寅的才名,在他少年时代便结识了许多姑苏名贤.约在十四岁时结识了比他大十一岁的,"好酒色六博,不修行检"的祝允明(字希哲,生有枝指,故而又自号枝山).这位著名的风流领袖以放荡,赌博,喝酒,好色,文章,书法而闻名东南,对聪敏的唐寅极为赏识,在学业上尽可能予以指导,但对唐寅影响更大的应该是放荡风流的行为.可以这么说,祝枝山更像是唐寅本来就散漫狂放性格的催化剂,他不知觉地承担起了唐寅风流放荡的启蒙老师,而唐寅没有规矩,风流放荡,得意忘形的性格也为他日后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大约在唐寅十六岁时,结识了同龄的文征明.文征明一生保守温和,能够洁身自好.二人结识后相互激励,文征明的父亲文林对唐寅也极喜爱,"每每良宴必呼共之",经常将唐寅介绍给当地有名望的人士.
同年参加秀才考试,高中第一名首,成为苏州府学生员.后结交了同为府学生员的张灵.张灵,字梦晋,年龄约与唐寅相仿.《吴县志》载张灵"性聪慧,文思便敏,好交游,任侠嗜酒".张灵的不羁与唐寅的放诞一拍即合,黄鲁曾在《吴中故实》中说唐寅在府学中"与张梦晋为友.赤立泮池中,以手激水相斗,谓之水战,不可以苏狂赵邪比也";明蒋一葵《尧山堂外记》载:"伯虎与张梦晋,祝允明皆任达放诞,尝雨中作乞儿鼓节,唱莲花落,得钱沽酒野寺中痛饮,曰此乐惜不令太白知之"3.知子莫如其父,唐广德看着儿子的表现既高兴又担心地说"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4
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年),十九岁的唐寅迎取了徐廷瑞的次女为妻.婚后与妻子徐氏感情不错,不久生有一子.
结了婚的唐寅并没有改掉风流浪荡的习惯,依然与他的一帮朋友们终日寻欢作乐.
弘治五年(1492年),文征明的父亲文林自南京太仆寺丞移病归,看到天赋极高的唐寅终日与耽于声色的祝枝山,钱同爱等人来往,便"规其过失,不少假借;爱其才艺,不厌说项".这时文林也已经看到唐寅少年轻狂会影响到他的将来,对文征明说:"子畏之才宜发解,然其人轻浮,恐终无成.吾儿他日远到,非所及也".
唐寅在二十几岁前基本上过着风光无限,得意狂放的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在其父亲去世后便再也不复返了.
父母妻子 蹑踵而殁
——24岁前后发生的家难(弘治六年,1493年)
弘治六年(1493年)前后,也就是在唐寅二十四岁前后,家庭突遭惨痛剧变.先是父亲生病去世,接着母亲,妻子,儿子相继而殁,家庭的重担落在了从来不曾有过持家经验的唐寅肩上,在连续办完家人丧事之后,家里已一贫如洗,连给妹妹置嫁妆的钱也没有了.第二年春天,唐寅满怀内疚草草地将妹妹嫁了出去,没想到不久就听到新婚的妹妹在婆家自杀的噩耗!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家里便接连二三地死去五个亲人,原本其乐融融的七口之家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兄弟二人,这对少年得意的唐寅来说无疑是晴天起了霹雳.他在给亡妻写的《伤内》诗中说:
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
槿花易衰歇,桂枝就销亡.
迷途无主驾,款款何从将
晓月丽尘梁,白日照春阳.
抚景念畴日,肝裂魂飘扬.1
在《祭妹文》中说:
"呜呼!生死人之常理,必非有赖而能免者;唯黄耉令终,则亦归责于天,不为之冤隐;然疾痛之心,久亦为之渐释也.吾生无他伯叔,惟一妹一弟;先君丑寅之昏,且弟尤稚,以妹幼慧而溺焉.迨于移床,怀为不置,此寅没齿之疚也!尔来多故,迎丧办棺,备历艰难,扶携窘厄;既而戎疾稍舒,遂归所天.未几而内艰作,吊赴继来,无所归咎.吾于其死,少且不倜,支臂之痛,何时释也 今秋尔家袭作著龟,以有此兆宅;来朝驾车,幽明殊途,永为隔绝.有是庶物,用为祖饯,尔其有灵,必歆吾物,而悲吾词也.于乎!尚飨"2
在《答文征明书》中说:"……不意今者,事集于仆,哀哉哀哉,此亦命矣.俯首自分,死丧无日,括囊泣血,群于鸟兽","不幸多故,哀乱相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殁,丧车屡驾,黄口嗷嗷."3
唐寅在连续遭受丧父,母,妻,子,妹之痛后,尤其地消沉和愁苦,二十六岁的他此刻便已愁出了白发,少年渐识愁滋味,他在《白发诗》(弘治八年作,即1495年)中感叹说:
清朝揽明镜,玄首有华丝.
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
忧思固逾度,荣卫岂及衰
夭寿不疑天,功名须壮时.
凉风中夜发,皓月经天驰.
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1
此后文征明之父文林有《和唐寅白发》诗一首来安慰少年渐识愁滋味的唐寅.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悲痛之余的放浪生活(弘治七年—弘治十年,1494年—1497年)
此时的唐寅一面沉浸在家难悲痛中,一面又进出妓院放浪形骸,借色销愁.文征明在《简子畏》(作于弘治七年即1494年)诗中说:
落魄迂疏不事实,郎君性气属豪华.
高楼大叫秋殇月,深幄微酣夜拥花.
坐令端人疑阮籍,未宜文士目刘叉.
只应君廓声名在,门外时停长者车.2
唐寅之所以后来屡遭打击,这与他的轻狂放荡的性格绝对有关,古代父母过世要守孝三年,何况家里在连死五口人的情况下,他仍不知好歹地出入妓院,这在当时肯定也是多被世人所不齿,要不然文征明怎么会在同年所作的另一首《月夜登南楼有怀唐子畏*甲寅》诗中暗示:
曲栏风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3
要不是他因为才华横溢,人们对他多少有些谅解,要是放在一般庸人俗子身上不知要被世人唾骂多少,在日后的几百年间恐怕他也不是以现在的形象流传于世.唐寅如此不管好歹的放浪,连风流界的"领袖"祝枝山也看不下去了,就劝他:"子欲成先志,当且事时业."唐寅似乎也有了一点清醒和悔悟,决心重行振作起来,不辜负父亲的希望,埋头苦读准备参加的南京乡试.他在《夜读》诗中说:
夜来枕上细思量,独卧残灯漏转长.
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
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
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4
在这期间,唐寅与徐祯卿订交.祯卿"貌寝,性颖利,家无蓄书,而无所不通".日夜交游玩乐的唐寅终于暂时静下心来看起了经书,准备在功名上大显身手.
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
——南京乡试高中解元(弘治十一年,1498年)
明代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读书之人必须在乡试中取得名次方有资格参加会试,乡试第一位为解元,会试第一名称会元,殿试第一名为状元.
唐寅虽然在十六岁时便已考中秀才,但要参加在南京应天府举行的乡试,则还需经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明弘治十年(1497年)朝廷派监察御史方志到江南视学,主持科考.
方志"严立法程,先德行而后文艺,革浮费,抑奔竞,士出门下,咸厉风检"1.象唐寅这样的学生自然是方志所厌恶的.《吴郡二科志》载:"伯虎与张灵俱为郡学生,博古相上.适鄞县人方志来督学.恶古文辞,察知寅,欲中伤之.灵挹郁不自谴.寅曰:'子未为所知,何愁之甚 '灵曰:'独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虾蟆亦哭乎 '"2 后来在文林好友苏州知府曹凤的帮助下才得以将唐寅录取在榜尾,算是给他一个参加应天府乡试的机会.
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秋,唐寅来到南京,参加了应天府举行的考试,三场下来,唐寅高中第一名,而一同考试的文征明却名落孙山.
主持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太子洗马梁储(字叔厚,号厚斋,又号郁洲,广东顺德人)非常赏识唐寅的文采并大加赞赏,以至回京后逢人便夸.唐寅是一个性情率直的人,一年前还受到方志鄙视排斥的郁闷,在今年高中乡试榜首后一扫而光.他在《领解后谢主司》诗中得意的说:
壮心未肯逐渔樵,泰运咸思备扫除.
剑责百金方折阅,玉遭三黜忽沽诸.
红绫敢望明年饼,黄绢深惭此日书.
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 3
得意的唐寅在此间续娶了一位女子作为妻子,而这位女子也在憧憬着不久的将来能够跟着他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惜美梦散尽后,留下的却是各奔东西!
唐寅的一生总是大起大落,往往是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更大的悲剧便在后面等着浑然不知的他,真谓是悲后大喜,乐极又生悲!
从容晏笑,已在虎口
——京城会试泄题连罪入狱(弘治十二年,1499年)
唐寅又开始得意了,而且这次忘了形.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唐寅与都穆进京参加第二年春天礼部会考,与他们同船赴京赶考的还有江阴巨富徐经,徐经虽是富家子弟但却也不是酒囊饭袋,有学问又精明人事.唐寅本是好玩风流子弟,看到赴京赶考的徐经随船还带着六七个戏子,加上徐经倾慕唐寅才华,所以二人一拍即合,遂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徐经吃喝玩乐都带着唐寅,并对他时有接济.
抵京后,二人经常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戏子"日驰骋于都市中",招摇过市.考试前带着厚礼出入于豪门大宅,拜访同乡前辈吴宽,王鏊以及乡试座师梁储,吏部尚书倪岳等人.此外还专门拜访了后来做了主考官的礼部右侍郎兼学士掌詹事府事程敏政和礼部尚书大学士李东阳.唐寅和徐经如此不避嫌疑地出入豪门显宅,尤其是进出后来出考题的主考官程敏政的府宅,无疑给后来的会考泄题案埋下了祸根.正如他后来在给文征明的信中所说的那样"墙高基下遂为祸的,侧目在旁,而仆不知.从容晏笑,已在虎口".4
关于唐寅在弘治十二年(1499年)二月下旬会试中到底有无作弊行为,还是被牵连入狱,这已很难说的清楚了,但从相关的资料和唐寅性格的一贯作风,他似乎很难说得清自己是清白的.毫无疑问这件事给唐寅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本是得意洋洋的他还在做着出人头地的美梦时却一下子摔倒深渊,失去了功名不说,最后还进了监狱弄得名誉扫地受尽耻辱,此后一生都因此而改变.
通过缴纳赎金,唐寅和徐经才得以出狱.出狱之后,礼部判了他"黜充吏役",被发配到浙江为吏,而他以为"士也可杀,不能再辱",而没有上任,直接于这年秋天颜面扫地地回了苏州.
下流难处,众恶所归
————夫妻反目*出游散心(弘治十二年—弘治十四年,1499年—1501年)
很难想象,原本才高气傲的唐寅是如何鼓足勇气回来的.回到苏州,路人讥讽他,熟人回避他;妻子本是指望他带回不尽的荣华富贵,没想到等回来的却是狼狈而归的罪人,于是开始与他时不时地顶嘴,家里的童奴也敢跟他翻眼了,屋漏偏连绵日雨,最后连家里的狗也对着他咬而不让进家门.彻底尝到人间冷暖的唐寅伤心地对好友文征明说:"崐山焚如,玉石皆毁,下流难处,众恶所归.缋丝成网罗,狼众乃食人,……,海内遂以寅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兹所经由,惨毒万状,眉目改观,愧色满面,衣焦不可伸,履缺不可纳,童奴据案,夫妻反目,旧有狞狗,当门而噬".1
一个极其自负的人在受到打击后他的痛苦也一定比一般人多得多.为了摆脱因泄题案而入狱的阴影,抑或在朋友的鼓励下,唐寅重新开始振作,他在给文征明的信中说"墨翟拘囚,乃有薄丧;孙子失足,爰著兵法;马迁腐戮,史记百篇;贾生流放,文词卓落.不自揆测,愿丽其后."2大丈夫不成功便成名,唐寅决定抛开一切烦恼作千里远游.
弘治十四年(1501年),唐寅在安顿好年幼的弟弟后,便坐船沿运河北下先到镇江,登上了金山寺,看着天边隐约在烟霭里的金陵,往事不堪回首,不觉吟诵出"……人间道路通南北,地上风波世古今.春日客途悲白发,给园兵燹废黄金."
随后唐寅过江到了扬州,游了瘦西湖等地,接着乘船沿江而下,过芜湖游庐山,游完庐山后继续溯江而上到了黄州,徜徉于赤壁遗址,沉醉于历史尘烟中,暂且忘却自我.之后他南下湖南游岳阳楼,洞庭湖,继而沿湘江而上游衡山,由此向东进入福建境内漫游武夷山,九鲤湖,在浙江回返,一路游览雁荡山,普陀山,杭州西湖,再沿富春江而上进入安徽,登上黄山,游九华山,最后返回故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庵里的放浪生活(弘治十五年—正德二年,1502年—1507年)
弘治十五年(1502年)唐寅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州.回到家里一看,已是一片狼藉,妻子变卖了许多家产,并大吵大闹最后而弃他而去.唐寅又气又恼,再加上长途跋涉体质大伤,遂大病一场.经历大喜大悲的唐寅已有些心灰意冷,在家养病时开始"穷研造化,元蕴象数,寻究律历,求扬马,元虚,邵氏声音之理,而赞订之.旁及风乌五遁太乙,出入天人之间,将为一家之学","其趣时发,或寄于画,下笔辄追唐宋名匠." 开始了以卖画为生.
弘治十六年(1503年)与弟弟唐申分灶,治圃于城北桃花坞中,遍植桃树.过了几年,唐寅卖画积攒了一些钱,又跟朋友借了一些,自明武宗正德元年到正德二年间(1506-1507年),在城北的桃花坞次第建了桃花庵 ,梦墨亭,蛱蝶斋,学圃堂(其实就是一些草房),唐寅在草堂周围又种了许多梅,兰,竹,菊等雅物.此后唐寅常邀请祝允明,文征明,沈周,黄云等好朋友在桃花庵里饮酒作诗.
唐寅在这里有时对着落花大声恸哭有时又狂叫大笑: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月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1
……
《六如居士外集*卷二*诗话》载:"唐子畏居桃花庵,轩前庭半亩,多种牡丹.花开时,邀文征明,祝枝山赋诗,浮白其下,弥朝浃夕.有时大叫痛哭.至花落,遗小伻一一细拾,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2据说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便是受此启发的.
昊天不聪 剪我唐宗
——继子唐长民夭折(正德三年—正德六年,1508年—1511年)
这样放浪逍遥的日子也没过几年,又一个巨大的不幸悄悄降临到唐寅身上.唐寅早年生有一子,可惜在妻子死后不久也去世了;第二位妻子看到跟唐寅享福无望,留下恶言与鄙夷给唐寅后无情离去;此后续娶的第三位妻子沈氏贤惠持家,伴随他终生,生有一女.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里,唐寅将传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过继给自己的侄儿长民身上,没想到在他三十九岁的时候这个希望又无情地湮灭了.正德三年(1508年),过继给唐寅的弟弟唐申长子长民不幸去世,时年刚十二岁.
唐寅在悲痛欲绝中写了《唐长民圹志》:
长民,余弟申之子也,母姚氏.余宗不繁,自曾大父迄先府君,无有支庶,余又不育,暨有此子也,兄弟骈肩倚之.年十二,颖慧而淳笃.在父母侧,未尝仰视跛步.读书夜必逾甲乙,其 亦未尝至漏尽也.有间,必诣余,是外更无他适.余每心计曰:"唐氏累世植德,耳目可指摘而言者五代矣.阊门巷涂,称为善士,无有间言,天必佑之,振起其宗."及余领解都下,顷以口过废摈;而犹冀有此子也.今不幸以死,又将何所赖也 岂余凶穷恶极,败坏世德,而天将剪其宗耶 而余束发行义,壶浆豆羹,兄弟欢怡,口无莠言,行不诡随,仰见白日,下见先人,无忝于衷.昊天不聪,丧吾犹子,诚为善之无徵矣.於乎怨哉!卜以卒之年正德戍辰九月丙午,去死之日凡三月,葬城西五里晋昌旧阡殇之穴.陵谷迁移,志铭圹首;吮笔命词,涕之无从.铭曰:";冤哉死也,斯童!兄弟二人将何从 维命之穷"!3
自己的儿子早夭,过继给自己的侄儿长民又早逝,这使得他肠断肝裂,涕之无从,唯有对天长叹:"昊天不聪,剪我唐宗!"唐寅强烈地自责,怀疑是否是自己给家人带来巨大的不幸:"岂余凶穷恶极,败坏世德,而天将剪其宗耶 "(注意,这与《霜林白虎图》中尾巴被剪了一刀的白虎是何其相似) 但又不敢直接承认,反而诘问苍天,是不是冤枉了他:"而余束发行义,壶浆豆羹,兄弟欢怡,口无莠言,行不诡随,仰见白日,下见先人,无忝于衷.昊天不聪,丧吾犹子,诚为善之无徵矣.於乎怨哉!"
任何有点恻隐之心的人在读了唐寅这篇撕心裂肺的《唐长民圹志》后都会忍不住鼻酸的,这是唐寅内心深处的哀痛!世上还有谁比他不幸
在侄儿去世前的一年,三十五岁的徐经去世了.
正德四年(1509年),一直既是唐寅老师又是朋友的沈周辞世.
隔了一年,即正德六年(1511年),年仅三十三岁的好友徐祯卿又不幸去世.人生恍如梦,世事已飞烟,似乎已经看透人生沉沉浮浮的唐寅在万念俱灰中吟唱: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
善亦嬾为何况恶 富非所望不忧贫.1
……
当然,唐寅以后的生活并未就此在落寞中结束,命运再次残酷地捉弄了他!
是非满目纷纷事 问我如何总不知
——受聘宁王再次辱身(正德七年—正德十年,1512年—1515年)
正德七年(1512年),正当唐寅在桃花庵里过着饮酒,写诗,作画生活的时候,江西宁王朱宸濠征召天下豪士,文征明,唐寅,谢时臣,章文等人皆在征召之内.不过此次他们并没有应征,唐寅继续在桃花坞过着吟诗作画的生活.
正德九年(1514年),宁王再次遣人赴苏州征召唐寅,文征明等人.文征明虽科考落第许多次,但他仍希望走科举之路,所以称病不就;而唐寅与文征明不同,唐寅自从会试入狱后便再也没有走科举正途的机会了,在朋友的支持之下,本已心灰意冷的唐寅再次燃起功名之念,这也许是成就他一生功名的最后机会了,于是唐寅与谢时臣,章文等人赴江西应聘.到了南昌宁王府后,宁王亦厚待之,唐寅每日只管写诗作画.
不久唐寅觉察到宁王有许多不轨行为,知其后必反,再加上此前昆山王秩曾示意他宁王有异志,于是唐寅乃"佯为清狂,使至,或纵酒箕踞谩骂,至露其秽."宁王见唐寅痴狂无甚大用,觉得累赘,于是在正德十年便派人将他遣送回了苏州.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果然谋反,沿江而下,企图得南京建都,不久即被汀赣巡抚王守仁突袭南昌,宁王战败被俘.唐寅虽然以装痴卖傻的方式及早脱身,但因择主不慎,仍算是枉费心机一次,功名没捞成,反而险遭杀身之祸,唐寅真是够倒霉的.
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晚年颓然生活(正德十一年—嘉靖二年,1516年—1523年)
因装疯卖傻才得以回到苏州的唐寅,此后彻底地万念俱灰.五十年的折腾终于让他平静了下来,留给他的是无尽的羞愧,痛苦和多病的身躯.画画的精力不如以前了,来买画的人也不多了,生活愈加的困难.他不得不把才十几岁的女儿提前嫁给了忘年交王宠的儿子——王国士.晚年的唐寅在《五十自寿》中唱道: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诗赋自渐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
些须做得功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2
嘉靖癸未年十二月(1523年),年仅五十四岁的唐寅在失意与饥寒交迫中离开人世,有绝笔云: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地府阳间具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3
对于唐寅而言,他的人生总是大喜大悲,然而悲又远大于喜.唐寅一生悲剧的深层原因有社会也有自己的原因,然而自己的因素更多一些,他虽才高,然而根基轻浮浪荡,行为多不节俭,与其说唐寅被残酷的现实蹂躏的没有一点尊严,还不如说是唐寅自己的放浪性格和不慎行为导致了他的悲剧的一生.伍子胥云:"盈必毁,天之道也";范蠡亦有:"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唐寅恰恰不能认识到这一点,这是他的悲剧根源所在.《吴郡二科志》中说唐寅"不能谨行,终身历落,欲施于世者,可以观矣"看来是极有道理的.
第三章
从"唐伯虎"到"唐白虎"的前后重大变化
——唐寅字考
"伯"与"白"字略探
"伯"与"白"的意思有着本质的区别:
《说文解字》说:"伯,长也.徐灏曰:'伯,兄弟之长也,引申为凡长之称.'释名释亲属云:'伯,把也.把持家政也',盖古者兄弟之长把持家政事,因谓之伯.推之五官之长亦曰伯.诸侯之长亦曰伯.故春秋时五霸古人既作五伯.今湖湘间称伯父,伯兄,音皆读'霸',知二字古音本同."
对"白"字的解释为:"白,西方色也."
《康熙字典》中解释"伯"大体与《说文解字》同:"长也,父之兄曰伯父;把也.把持家政也;兄曰伯;第三等爵曰伯;妇人目其夫曰伯;马祖天,马四房之神曰伯;鸟名;同陌.……"
对"白"的解释为:"西方色也;阴用事物色,白从人合二二阴数也……;《尔雅释天》秋为白藏,《疏》秋之气和则色白而收藏也;《周礼冬宫考工记》画绘之事,西方谓之白……;素也,洁也.《疏》风吹去尘故洁白也;明也.《礼会子问》当室之白(注:谓西北隅得户明者也;白丁;步化切音杷,亦西方色也;博陌切与伯同长也……"
"伯"与"白"虽然有本质的区别,但是也有将"伯"当作"百","白"的时候.班固在《白虎通》爵篇中有:"春秋传曰:'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其余大国称侯,小者称伯子男也'.王制曰:'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所以名之为公侯者何 公者,通也.公正无私之意也.侯者,候也.候逆顺也.人皆千乘,百里所润同.伯者,白也.……"
这里的"伯"作"百"之意,《食货志》中的"有仟伯之得",孟子《滕文公》中的"或相什伯"亦为此意.
而将"伯"当作"白"的时候,"伯"的意思则有"明白,显露"之意了.春秋元命苞在《礼疏》云:"伯之为言白也,明白于德也";《风俗通皇霸篇》中有"伯者,长也,白也.言其咸建五长,功实明白".
因此"伯"与"白"在古代通用的情况很少,且把"伯"当成"白"情况下,也仅仅是"明白于德","功实明白"之意.
"伯"与"白"有着本质的不同,而"伯虎"与"白虎"更有着天壤之别.
唐寅岁属庚寅,因而其父命其名为"寅";而寅为虎,又因为唐寅是长子(长为伯),所以取其字为"伯虎".也许在其父给唐寅命名字时,并没有把"伯虎"两字与主西方星宿的"白虎"星君的联系起来,仅仅是因其出生时辰命名,本属再正常不过.
"白虎"在东方星象文化体系中有着特别的含义,是代表中国古代四象体系中西方星宿之神——白虎星君,它象征着灾难与不幸."伯虎"与"白虎"自然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无论是从通假,或篆刻布局需要,或习惯用法哪方面来解释都无法将"伯虎"与"白虎"等同起来!
倘若唐寅一生风平浪静,没有大起大落;倘若唐寅乃是市井中一平庸之辈;再倘若唐寅章款上从没有"伯虎"到"白虎"的变化,那么现在就没必要再讨论"伯虎"与"白虎"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了,偏偏事实上唐寅既是旷世才子(无法不关注他),又是古今少有的不幸之人(无法不同情他),而且还因为他的才华,风流和倒霉,使得他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从"伯虎"到"子畏","白虎"——唐寅字考
屈原(公元前340—277)在《离骚》自序中说:"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以降."这个属虎的郁闷不得志的悲剧人物最终在小人的谗害下抱恨投江自尽!1810年后的又一个悲剧人物——唐寅恰恰也是在"庚寅以降".唐寅最初的字"伯虎"因该是家里给命名的,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唐伯虎始终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才子形象,直至衍生出"唐伯虎点秋香","三笑"等妇孺皆知的故事来.
事实上,唐寅除了在二十三四岁前快活的一段生活外,此后几乎都是在血泪,羞辱,放荡,落魄中度完了一生.
唐寅少年春风得意,唐家祖上三代单传,有了唐寅后自然娇宠万份.唐寅十六岁得中秀才,名盛东南,东南名士皆以为奇.
唐寅十九岁结婚生子,不问生产只管快乐,或与朋友吟诗作画或留连青楼眠花宿柳.不幸的是唐寅的好日子在弘治六年(1493年)前后就到了尽头.先是父亲去世,继而母亲,妻子,儿子,妹妹,家人蹑踵而殁,最后只剩下十几岁的弟弟与己为伴.面对突如其来的家难,从未承担过生活重担的唐寅一下子苍老许多,头上竟愁出了许多白发,要知道此时的唐寅才二十五六岁.
一天早上,唐寅看着镜子里自己头上的白发,听着外面的雨声,忽然悲从中来,不禁吟出:
清朝揽明镜,玄首有华丝.
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1
……
面对家里连死五口人,看到镜子里自己头上早早生就的白发,唐寅是否会联想到自己是一只不祥的白虎呢 答案是肯定的.
其一,唐寅因岁属庚寅,自喻为"虎"是极正常的,他曾在《秋日山居》中自喻为"虎":
日长深闭草庐眠,席下犹余纸裹钱.
点检鸡栖牢缚草,夜来有虎饮山泉.2
不仅唐寅把自己比作"虎",他的朋友张灵更是直接地戏称他为"有尾族"(即老虎).《吴郡二科志》载:
伯虎与张灵俱为郡学生,博古相上.适鄞县人方志来督学.恶古文辞,察知寅,欲中伤之.灵挹郁不自谴.寅曰:"子未为所知,何愁之甚 "灵曰:"独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虾蟆亦哭乎 "1
最终方志在文林,曹凤等人的求情下没有斩断"有尾族"乡试的机会,而老天爷却不仅斩了"有尾族"的父母妻妹,还剪了他的儿子,灭了他的继子,最终了断他的功名,以致这个伤痕累累的"有尾族"对天恸哭:"岂余凶穷恶极,败坏世德,而天将剪其宗耶 ""昊天不聪,翦我唐宗!"(这与〈〈霜林白虎图〉〉中的尾巴被翦的悲哀白虎何其相似 )
唐寅在二十五岁时,因感时伤遇而作了《昭恤赋》,这很有可能就是关于因家人而亡作的赋,在这篇赋里极有可能会涉及到对自己这只晦气的"白虎"给家里带来的不幸而自责,可惜没有流传下来,或许因为忌讳,唐寅不想让人看到便毁之了.
唐寅的传宗接代的思想极其严重,自己的儿子早夭,过继给自己的侄儿也早早死去,唐寅弃"伯虎"而改用"白虎",在血泪中自喻为"断后白虎"是有可能的.唐寅死后,弟弟唐申又生了一个男孩,取名阜民,唐申即把自己原来留在家里的次子唐兆民又过继给唐寅.唐兆民在《遗命记》说:
"盖天道固不可测,而盛衰相袭,循环迅若波澜,以其时至使然也.大父广德公生伯与父两人,伯字子畏,讳寅,号伯虎.弱冠时才高愗,领解秋闱,会试以口过摈废,遂寓情花酒之间,寄傲烟露之外,半生落拓无拘.配伯母徐氏,继沈氏,生一女,配王氏国士,履吉之子为室.父字子重,讳申,号怀月.母姚氏,生兄长民,幼而敏慧,性至孝,好读书,不幸夭折.伯父恸哭而叹曰:'昊天不聪,剪吾唐宗,兄弟二人,惟命之穷.'孰意天心有赉,吾父复生予兄弟二人,命兆民,阜民,依然有子承欢矣.嗟乎,伯父得年五十有四,而卒于嘉靖二年癸未之冬,葬于北城桃花庵次.时余甫年三岁,父即命名绍宗,以兆民为予字,承祧伯父,当时宗未之喻也.父抚予长,述以前事,率祭墓前,语伯曰:'噫!而今而后,兄无若敖之叹矣.'予是时始知有蓼莪之感,然而事父之心,益敬而孝,其晚景偷乐,晏如也.忽于二十一年壬寅九月,予父病危,召予曰:'尔伯向日所言,我当更其说以示后人,汝须记之.'益抚掌而言曰:'昊天之聪,不剪唐宗.今有二子,以送我宗.兄有兆儿,予有阜童.泉台含笑,尔我何穷.'言毕大笑,俄顷而逝.……"2
不难得出,唐寅生前肯定是在弟弟面前多次流露过丧子无后的痛苦.事业上的失败,人格上的羞辱,家人的接连死去,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和过继给自己的侄儿相继去世,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社会里,这对唐寅来说,自己不是一只断子绝孙的"白虎星君"又是什么 因此唐申在去世前还不忘对地下的哥哥大呼"昊天之聪,不剪唐宗.今有二子,以送我宗.兄有兆儿,予有阜童.泉台含笑,尔我何穷"!
管子在《管子》卷二十《形势解》中说:"虎豹,兽之猛者也,居深山广泽中,则人畏其威而载之.人主,天下之有势者也,深居则人畏其势.故虎豹去幽而近于人,则人得之而扬其威.人主去其门而迫于民,则民轻之而傲其势.故曰:'虎豹托幽而威可载也.'"
"虎豹去幽而近于人,则人得之而扬其威",唐寅这只"白虎"居于繁华市井中,而世人不但不想"得之而扬其威",反而多远之,又岂是因为"虎之威猛" 落魄倒霉,晦气放浪而已矣!
其二,在遇到家难与会试坐狱重大不幸后,唐寅把自己当着了一只多灾多难的白虎,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画上章款的变化.
唐寅少年时期就和许多画家名流往来,因此很早就掌握了相当高的作画技巧.他在十七岁时画的一幅《贞寿堂图卷》(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绘画技艺已经相当成熟了.我们要特别注意这幅画,不仅仅因为这是他少年时期的一幅画而具有特别意义,而是在这幅画中钤着"伯虎"的印章,这是唐寅后来将"伯虎"改为"白虎"的重要证据!以唐寅的学识是不可能不知道"伯虎"与"白虎"的区别,更不可能不知道"白虎"的含义.因为特殊的人生遭遇以及唐寅的旷世才华,足以说明"伯虎"与"白虎"不是简单的等同.
倘若唐寅从小到大用的章一直都是"白虎",或在家难发生前就混用,那么讨论"伯虎"与"白虎"的意义也就不是很大了.
唐寅在十八岁(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时,与祝枝山等人题沈周〈〈洞庭东山王鎜壑舟园图》;
二十一岁(弘治三年,1490年)时,题周臣《听秋图卷》;应朱存理嘱,录所作送春诗于沈周画《杨花卷》;作《对竹图》,题画诗首句:"箪瓢不厌久沉沦,投着虚怀好主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二十二岁(弘治四年,1491年)时,作《山水》轴.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二十三岁(弘治五年,1492年)时,为王观画《款鹤图》(上海博物馆藏);
二十六岁(弘治八年,1495年)时,与沈周,文征明夜游太湖,沈周作《夜游熨斗柄横卷》;应吴大渊请,与文征明,张灵等人题沈周画寿其岳父张西园;深秋游玩桂香亭畔,于舟次对景写《桂香亭图并题》,题画首句:"皋岑丹桂飘香"1
以上作品或者流失未传下来,或者因为暂时的条件限制而没有机会亲察看,以致无法确切知道在这些画上的题款是否已经把"伯虎"改为了"白虎",可以见到的二十三岁作的〈〈款鹤图〉〉上题有:"吴趋唐寅奉为款鹤先生写意",钤有"唐居士"印,无"伯虎"或"白虎".
至于唐寅最早在哪一年,哪一张画上开始钤"唐白虎"的章,不甚确切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唐寅早期是用"伯虎"章,而非"白虎".在家难发生以后所作的作品上钤盖"伯虎"或"唐伯虎"的章现在唯一可见的只有《虚阁晚凉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此图作于弘治十二年,1499年,这一年正是唐寅因会试泄题案而入狱的时候,而据此画的风格,落款断定这又是一幅伪作.这幅画像是学周臣画风的作品,从画作的精神内质,技法与落款看决不是真迹,即便是在心情极度痛苦浮躁的情况下也不会有这种气格的作品.此画风格粗鄙而无唐寅狷柔,即便是草率之作或学周臣院画一路的作品,唐寅笔下总有书卷,落寞,狷柔之气流露;唐寅书体在二十三岁的〈〈款鹤图〉〉就已基本成熟,与后来的字体变化不大,为何唯独此幅画中的题诗书体与前后期脱节 而这就是本不该有的反差.综观此图,如若把它放在唐寅所有的画里一比较,没有第二幅与此画风吻合的作品,此画多伪!
如果此画是真迹的话,那么可以得出结论:有可能唐寅在家难后,虽然有可能意识到自己是多灾多难的白虎,但仍然在使用"伯虎"之印;如果确实是伪作,那么唐寅始用"白虎"的章可能还要再早.当然家难发生后也不能绝对排除"伯虎"与"白虎"混用的可能
姑且不论唐寅在遇到不幸后何时始用"唐白虎"的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唐寅面对自己的不幸,又因为自己的字"伯虎"与"白虎"发音,字形又如此相近(苏州吴语发"伯"音为pa ,发"白"音为 ba),难免会联想到自己是多灾的"白虎星君"下凡,不如真的就顺水推舟了,就改用"唐白虎"了,既是自虐又是自责又是自嘲,只不过这种行为和变化是在自己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进行的,唐寅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是"白虎星",这毕竟是任何人都得忌讳的.
现在存世的唐寅作品除了十七岁的《贞寿堂图卷》,三十岁时的《虚阁晚凉图》(怀疑伪作)作品钤盖"伯虎","唐伯虎"章外,此后的作品几乎有一多半钤盖"唐白虎"的章印,其它的则多钤"唐寅私印","六如居士","唐白虎诗画印","南京解元""逃禅逸吏"等,而没有见到"唐伯虎"或"伯虎"的章印.以下仅列举一小部分钤盖"唐白虎"印的作品(皆是在家难之后的作品):《震泽烟树图》,《幽人燕左图》,《关山行旅图》,《松间草阁图》,《毅庵图》,《东篱赏菊图》,《江南农事图》,《临流倚树图》,《杂卉烂春图》,《李瑞瑞图》,《王蜀官妓图》,《摹韩熙载夜宴图》,《林李公麟饮中八仙图》,《骑驴思归图》,《悟阳子养生图》,《钱塘景物图》,《函关雪霁图》,《风竹图》,《秦士图》,《云山图》,《西风吹叶图》,《桐山图》,《空山长啸图》,《野亭霭瑞图》,《葑田行犊图》等等皆为"唐白虎"印.
唐寅改"伯虎"为"白虎"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觉着好玩,不会是一时疏忽而误用,更不会是刻章时因布局需要而擅自改动;"伯虎"与"白虎"天壤之别,旷世奇才的唐寅不会不知道,用"通假"的说法来解释也是行不通的,"伯"通于"白"的时候完全不是"长兄"的意义,而是在"伯"作为"显露,明白"的时候方同于"白",只有此时方可通假.退一万步讲,即使是通假,那么当初为何又没有用"白虎" 而偏偏在遇到不幸后才想到"通假",这不正好说明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吗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持"唐伯虎"与"唐白虎"是同义看法的人,简直就是把旷世奇才的唐寅当作了天底下最大的白痴!
其三,世人只知道唐寅字"伯虎",复更"子畏"."子畏"之意乃是"使人敬畏远之",这又与"白虎"不祥之意巧合.
"子畏"一词确切的使用年代不迟于唐寅十七岁,这可以从他十七岁时画的《贞寿堂图卷》中得知,画中落款处钤盖"伯虎","唐子畏图书".根据章款可以说明他最迟在这一年就使用"子畏"一字了.
至于唐寅家人去世的顺序以及间隔的时间多长不甚确切,但肯定是在弘治七年以前.唐寅到底是在父亲去世前就始用"子畏",还是在父亲和其他家人去世后因感时伤遇而始用"子畏" 如在之前,那么有可能因自己的放荡不羁,人多而远之,或自以为才锋颖利,无人能及,出于戏虐自嘲或自鸣得意而用"子畏",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也有可能是因为父亲的早逝,或因为其他家人的不幸(这种前提都是在他十七岁使用"子畏"之前),而使得他想到自己是只"使人害怕的虎",于是更"伯虎"为"子畏",
在父母妻子妹死了之后,弟弟唐申尚小,自是不能够约束哥哥,于是唐寅在悲痛之余愈加放荡,终日留连于青楼眠花宿柳.唐寅这样子不知好歹的混世,世人颇有微词(同是风流狂诞的祝枝山等朋友例外). 文征明作于弘治七年(1494年)的《月夜登南楼有怀子畏*甲寅》的诗中明确作了暗示:
曲栏风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1
在同年作的《简子畏》诗中描写了唐寅在青楼的放浪形骸:"高楼大叫秋殇月,深幄微酣夜拥花."假如唐寅是在风流得意的年少(即家人去世前)使用"子畏",还多少有点自鸣得意;家难发生后,他则地地道道的成为人见人畏的猛虎了.初为戏虐后竟成真,如此巧合,岂不悲哉 唐寅根基放浪轻浮,在悲痛中还不能检约自己.至于《风流逸响》说唐寅"先生讳寅,因字伯虎,因虎而复子畏,几于戏矣!",唐寅更字"子畏"到底是始于当初的玩笑还是个中的血泪,很难辨得清了,惟有一点可以明了:唐寅是"因虎而复子畏",或更因为觉得自己是多难之虎而复更"子畏"的了!
"唐白虎"的产生乃是唐寅血泪后的悲哀与无奈的产物,它与当初的"唐伯虎"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白虎","子畏"与他的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史"等精神内质是一样的,皆是悲痛之后的或自责,或自嘲,或颓然,或退避,或无奈精神下的产物,"伯虎"显然不具备这些精神特质.
《涌幢小品》卷三:"苏门公啸有六如:一如深溪虎,一如大海龙,一如高柳蝉,一如巫峡猿,一如华丘鹤,一如潇湘雁.唐子畏号六如,取佛书之说,不如前说更为脱洒,有意趣.或者当时所取在此,而更托之彼;使人不可测耶 "唐寅的字号岂能是用"有意趣"的态度来对待的吗 他后来的每个字号后面都有说不尽的悲哀与不幸!
被忌讳与忽视所掩带的真实——世人熟视无睹的原因
关于如此重大且又不甚隐蔽的现象,六百年来怎么会就没人研究或本就没有注意 世人多关注唐寅的风流,诗画与会试舞弊案,对他家庭的不幸给他带来的思想变化多有忽视.
对于这种前后的变化为何唐寅自己没有文字记载 这本不难理解,"子畏"可以大张旗鼓地宣讲和使用,而"白虎"一词只能心有之,章亦可用之,但不便到处张扬;当时与唐寅交从甚密的祝枝山,张灵,文征明,都穆,徐祯卿等人不可能不注意到"伯虎"与"白虎"的前后变化,只是彼此心知肚明,不便,更不忍说出而已,这毕竟是都要忌讳的一个词.也许"唐白虎"三字见得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又因为"伯虎"与"白虎"的发音很近,而不究其详的人也都以为"唐白虎"就是"唐伯虎"了;唐寅只在章上使用"唐白虎",而不用文字落款,一般人看画,又多不在意印章,即使看到也不当回事,都想当然地认为"唐白虎"即"唐伯虎"的通常写法,此实在是不辨之谬矣.熟悉唐寅的朋友因为忌讳而不提此事乃在情理之中,但后世五百年中的学者,收藏家,鉴赏家为何对此也熟视无睹
若遵从唐寅的本意,我们不仅可以称之为"唐伯虎",还可以称之为"唐白虎".当然当时的世人可能不甚在意他从"唐伯虎"到"唐白虎"的变化,"唐白虎"只是唐寅在画里和自己心里的称法;我们现在也没必要将唐寅改称之为"唐白虎",但个中的来由我们则不能不探究,这有利于深入地研究唐寅,也对揭开《霜林白虎图》中断尾白虎之谜有着重大的启发意义.
第四章
唐寅绘画风格与《霜林白虎图》画风之比较研究
弘治九年(1496年)前的唐寅绘画
《霜林白虎图》中的断尾白虎如此特别,而与唐寅的经历又如此相像,自然不可避免地将二者联系起来.这幅画随王镇入土时间是在弘治九年(1496年),如果这幅画是唐寅所作或是了解唐寅人士所作,那也一定是在唐寅二十七岁之前的事了.
有没有可能这幅画就是一个与唐寅毫不相干的画家所作 是明早期,甚或更早乃至元,宋 这幅画只是作者的心血来潮之作 或是因为自己本身或因为别人的什么遭遇使得他有感而发,只是没想到若干年之后恰好与唐寅的遭遇巧合,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理由有下:
首先,此前画虎的人有很多,而且也不乏技艺精湛者,但没有发现唐代,五代,两宋,元及明早期有相关画白虎的记载,断尾白虎更是闻所未闻.当然不能因为没有记载或没见过就能肯定以前一定没有画白虎者,我们只是根据常理以及以往画家画虎的风格,水平来进行推断,无缘无故画断尾白虎的情况很小,如若有者,因为要能达到此画的水平远非一般画家所能,还因为白虎的特别,理应更容易为世人所惊异而记载下来.
其次,没有无缘无故地爱和恨,事物具有普遍的联系性.我们承认画家在创作时的偶然性,突发性和不确定性,但是这些因素也是建立在画家对客观世界认识的基础之上,决不会有空穴来风的事情.同样像《霜林白虎图》这样的画也绝对不符合一般画家心平气和状态下的产物.这在以追求遣兴雅玩为尚的传统审美影响下,让一个画家突发奇想地画一幅尾巴被砍了一刀的白虎图挂在墙上留着赏玩,或者画这样的画送人,怎么可能 !
再者,士人画家一般是喜欢画些淡雅,闲适的画;皇家画院的画家可能性更不大,有哪个宫廷画家闲着没事在皇帝眼皮底下画只晦气的断尾白虎 大概是是活得不耐烦了.民间的画工又远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平,那么这只能是有很高水平,有特殊想法又懂得院体画技艺的人画的画.那么符合或接近这样条件的人又会是谁呢
我们先来简要地探究一下唐寅二十七岁之前的习画情况与画风再作推测:
明中叶的苏州经济繁华,交易发达,文人雅士云集,吴门画派名盛海内,唐寅自小就在这样气氛里浸泡成长.
十三四岁时与大他十一岁的祝枝山订交.祝枝山虽好酒色六博,不修行检,但文章有奇气,尤工书法,虽不甚作画,但与画者从密.1
十五六岁时与文征明订交.文征明之父文林亦喜之.通过文林唐寅结识许多姑苏名贤:沈周,杨循吉,王鏊,吴宽等人.2
十六岁时补府学生员.与文思敏捷,善画嗜酒傲物同为府学生员的张灵订交.3
十七岁时作《贞寿堂图卷》.有吴一鹏题云:"岁丙午,子畏年十七,而山石树枝如篆籀人物衣褶如铁丝,少诣若是,岂非天授 ".4
十八岁时曾与祝枝山等人题沈周为王鎜画《壑舟园图》,首句为"一丘谅知足,陆处仍无家".5
二十岁时读书作画不辍.与文征明,祝枝山,都穆倡为古文辞.6
二十一岁时曾题周臣《听秋图卷》.应朱存理嘱,录所作送春诗于沈周画《杨花卷》中7;作《对竹图》,题画诗首句:"箪瓢不厌久沉沦,投着虚怀好主人."后有沈周,祝枝山,文征明,都穆题诗.8
二十二岁时作《山水》轴.9
二十三岁时为王观画《款鹤图》.山石树木刻画深入,精谨严密.如王世贞在《艺苑卮言》评说:"行笔极秀润缜密,而有韵度,唯小弱耳".10
二十五岁时与徐祯卿订交,并把他引荐给沈周,杨循吉等人.
二十六岁时与沈周,文征明夜游太湖.沈周作《夜游熨斗柄横卷》;应吴大渊请,与文征明,张灵,邢参,朱凯,吴奕题沈周画寿其岳父张西园;这年秋天,文征明来访,饮于小楼,文征明有诗;尝与文征明商酌画法,皆以李晞古画可为初学楷模11;深秋游玩桂香亭畔,于舟次对景写《桂香亭图并题》,题画首句:"皋岑丹桂飘香".12
二十七岁时与张灵日纵酒,祝枝山规劝之,始闭户读书.13
三十岁时作《虚阁晚凉图》.题有:"虚阁临溪趁晚凉,槛前千斛藕花香.……".上钤有"唐伯虎"印.
在以上简略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唐寅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了绘画.当时的苏州文人雅士画家很多,唐寅完全有可能在通过集会,交流,观摩而领悟作画的技艺.从他在十八岁,二十一岁时在沈周,周臣的画上题字的情况看,说明唐寅与他们很早就相熟了.周臣学宋人一路画风,而沈周则为元人一路.唐寅十七岁时作的《贞寿堂图卷》就明显是把宋元两种画风糅合起来的作品.而在二十六时还与文征明商酌画法,皆以李晞古画可为初学楷模,姚际恒在《好古堂书画记》说唐寅二十岁前后的作品:"松壑憩亭阴诗意,细润圆秀,全法李晞古而无画习气,精谨之至."
如此看来,唐寅在早期的习画过程中除了受沈周元人一路画风的影响,最感兴趣的还是南宋李唐,马远,夏圭一路的画风.
唐寅画风与《霜林白虎图》比较研究
那么我们再来简要地分析《霜林白虎图》的绘画风格.这幅作品的风格基本上是南宋院画一路的风格,却无院画的谨慎刻板习气,画面悲怆高古,景致萧杀,一只拖着受伤尾巴的,形容凄恻的白虎踞坐在平地之上回首哀鸣.白虎唯剩皮囊,头部,腿部,臀部用白粉层染,刻画精微而无匠气.尤其是白虎无力张开的嘴和哀伤欲绝的眼睛使人不忍目睹.图中左边的古树灌木,用笔凝重老辣,线条坚挺有如"铁丝".山石远坡行笔阔达利爽,皴擦晕染结合,为李晞古,马远笔意.
此画的水平绝非一般画家所能达到的,可惜无款,也不见相关记载.不过这更能说明此画可能隐藏什么不便告人的秘密.
画里的断尾白虎与现实中唐寅的遭遇相同,更令人惊异的是这幅画得风格,笔法与唐寅的画风,笔法及其吻合:
《霜林白虎图》中的秋林灌木与唐寅后来的许多作品中的许多树木画法极其相似.其中与《雪山行旅图》(画上题诗首句:寒雪朝来战朔风,万山开遍玉芙蓉.)中左下角的树杆,树杈,树枝,甚至树瘤结的形状,画法,用笔如同一辙(见上图);在《古木幽篁图》,《高山奇树图》,《灌木丛篁图》,《雪林寻诗图》亦可找到相似或相近的地方.
《霜林白虎图》中的石头的画法和形状与唐寅的《东篱赏菊图》,《陶潜赏菊图》,《溪山渔隐图》中的石头风格极其吻合,阔笔勾山石轮廓,运以斧劈皴,后以水墨晕染,皆南宋院画画石方法;更有令人惊异的地方是画里右边的一丛矮竹竟与《秋风纨扇图》中的一丛矮竹几乎一模一样,皆是一式两株,双勾,低矮从竹.
唐寅早期的作品现在能见到的不多,因此无法直接找到相似风格的作品直接比较,《霜林白虎图》的画风与唐寅后来风格相近的作品相比,也有些细微差别:《霜林白虎图》的风格更凝重厚辣,线条精谨,凝炼,有力,迟缓,而后期同类型的作品风格稍趋于秀润清朗,线条流畅而有飘逸,停顿较少,这也符合唐寅一生作画的规律.唐寅功名无望后,以卖画为生,作画渐多,技法亦愈发熟练,有时行笔则不免有些浮滑,画风亦渐趋清秀.
唐寅是山水,人物,花鸟无所不精,弘治九年前就有山水,人物,花鸟画创作了.祝枝山在《梦墨亭记》中说:"子畏天授奇颖,才锋无前,……,或布护余蓄,以为图绘,日月山河,霄汉风气,烟云雾雨,花鸟树石,仙崖龟窦,奇夫旷人,侠子媚女,薪钓戎胡,墟市舟骑,千形万模,……"1
如此看来唐寅作画的题材与种类涉猎甚广,在学习南宋院画的时候一定是山水人物花鸟走兽皆有涉猎,对于十七岁绘画水平就很高的唐寅来说,在后来的几年内能画出像《霜林白虎图》此种水平的画自然是有可能的.
中国绘画的程式性很强,画里的树木山石,水口云气等等皆有一套程式法则,因此我们还没有足够理由确信这一定是唐寅所作.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每个画家自己的作画习惯和风格,虽然有一定的程式,但每个画家自己特有的风格确是与众不同的,以前画过的东西和作画习惯总会有不知觉的流露的.以上的分析虽不足以证明此画就是唐寅所作,但是至今尚未见到有其它哪个画家的画里有如此接近的画法.
还有一个疑问这幅画为何没有落款,这似乎也好理解,唐寅虽有在画上题诗落款的习惯,但是就如他自己在遇到挫折后将"伯虎"改为"白虎"一样,只是自己的默默行为,这有他心死如灰的一面,也有忌讳的原因,朋友看到了也最多心知肚明而已.同样假如此画是唐寅所作,他一不卖钱;二不悬挂;三不会宣传,此幅尺寸不大,乃是横幅手卷,想必是唐寅悲痛自喻,深藏于阁,于这样的画上题款写诗似乎不太恰当.潘深亮先生在《唐寅书画及其辨伪》一文中说"唐寅从不画虎",不错,从所有相关记载来看没有唐寅画虎的记载,但是不能就此说唐寅从不画虎,不是唐寅本人,则没有理由说某人从没画过什么!此种态度既不客观,也不可取,不利于研究.这样的画,那一定是唐寅秘不示人,不愿世人说他是晦气的"白虎星君"而已,有如此隐晦难言,别人怎会知道
唐寅在《作诗三法》一文中似乎已经道破天机了:
诗有三法,章,句,字也.三者为法,又各有三.章之为法:一曰气韵宏壮;二曰意思精到;三曰词旨高古.词以写意,意以达气;气壮则思精,思精则词古,而章句备矣.为句之法,在模写,在锻炼,在剪裁.立议论以序一事,随声容以壮一物,因游以写意景.模写之欲如传神,必得其似;锻炼之欲如制药,必极其精;剪裁之欲如缝衣,必称其体,是为句法.而用字之法,实行乎其中,妆点之如舞人,润色之如画工,变化之如神仙.字以成句,句以成章,为诗之法尽矣.吾故曰:诗之为法有三,曰章,句,字;而章句字之法,又各有三也.间读诗,列章法于其题下;又摘其句,以句法字法标之.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观者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1
这原本是唐寅探讨作诗方法的序文,全文已无法看到了,在文章的最后突然说出非常突兀的一句话:"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观者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无论怎么联系上文来理解这句话都显得莫名其妙,上下文风也迥然不同,意思也不甚连贯.倘若我们把唐寅的遭遇以及从"伯虎"到"白虎"的前后变化与《霜林白虎图》做联系比较时,就会有豁然解疑的感觉."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这与画里的哀悔的白虎何其相似 难道画里的白虎尾巴被砍,就是因为"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的自残 此前又有谁画虎之用心非一定要是因"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 这难道像是在谈论如何写诗 是谈"气韵宏壮","意思精到"或"词旨高古" 是说"立议论以序一事,随声容以壮一物" 这与"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何干 如果我们面对《霜林白虎图》中的特异之处时不当回事或不知所云,是否又正如唐寅所说的"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 这不是唐寅专门针对《霜林白虎图》所说的话,那又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
《霜林白虎图》如确实为唐寅所作,那么时间大体在王镇去世以前(弘治九年 1496年)上溯到唐寅父亲与家人去世(弘治三年前后,其父过世可能还要早一些 1493年)之间.
结论:
至于《霜林白虎图》如何流落到淮安楚州并为王镇所有,这也不是我们所能穷究的了.对于关注《霜林白虎图》的意义在于它的特异之处与唐寅的身世的吻合,从而引起对"唐伯虎"到"唐白虎"前后变化的内在动因的考察,向世人揭露了埋藏五六百年的秘密——唐寅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字"白虎";纠正了学者将"唐伯虎"与"唐白虎"混淆不分的错误认识;如此重大的发现也势必会引起世人对唐寅的重新认识,对于中国美术史研究而言乃是一件意义特别的大事!从这点讲,《霜林白虎图》是不是唐寅所绘已不是那么非常重要,这幅画自身的特异已使它成为一幅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特别意义的作品,更是寓悲情于画的旷古绝唱!
后记
大约在2000年前后,那正是我对艺术狂热与迷茫交织的年代.我一边在淮安师范学校教书,一边为"艺术"而忙碌,"生活"则暂时被搁置到了一旁.
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张志军与我谈起了1982年在淮安(今楚州)东郊出土了一批明代书画,里面有一幅很奇怪的作品,画了一只尾巴被砍的白虎踞坐在平川之上凄惨地哀鸣!当时我本能地想到这会不会是与唐伯虎有关的一幅画.
随即,我到楚州博物馆找熟人查看相关的出土资料,并把《霜林白虎图》与唐寅结合起来研究,不禁大吃一惊:唐寅在画上竟然都盖着"唐白虎"的章,我原以为唐寅就是"唐伯虎",怎么会是"唐白虎" 开始以为这是通假的用法或者是篆刻的通常处理方法.随着研究的深入,这些可能都被否定,首先是发现唐寅十七岁时使用的章是"伯虎",而不是"白虎",如果是通假,为何当初没有用 难道仅仅是唐寅后来才发现这两字可以通假 事实上,"伯"通于"白"的时候是"显露,明白"之意,而不是"伯虎"中"长兄"的意思,因此通假一说根本就不可能;如果是篆刻需要,那当初怎么又用"伯虎" 现实中从事篆刻的人谁又会轻易地将一个字的偏旁随便去掉 尤其是去掉"伯"字的偏旁,如果单独地看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这两字放在"虎"字前则一下子有了天壤之别.稍微了解点东方天象学 的人都不会不知道"白虎"的含义."伯虎"与"白虎"的本质区别,旷世才子的唐寅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绝没有愚笨到如此地步.
当时我向有关的研究人员提出我的发现和疑问时,或许是我太微不足道了,或许是五百年来所有知道唐寅的人(包括唐寅的同时代的人)只知道唐寅就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唐伯虎",而从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唐白虎"的提法,因此可以想象,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是什么,只记得我像是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样,低头遮面落荒而去!
但当时我又凭着直觉与冲动,觉得这对于唐寅研究甚至对中国美术史研究来说都是个重大发现,虽然遭受到了一些人嘲笑与不屑,仍然艰难地坚持做完了"研究".当时本着对艺术的赤诚与对国家美术史研究的责任感(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我把文章寄给了上海博物馆,上海大学,中国美院以及南京的几家权威机构里的专家学者(有古代美术史专家,有古字画鉴定专家),告诉他们我的发现以及请他们就此再作深入研究的希望,毕竟我的学问和研究条件远远比不上他们!2000年邮寄出的"热情与赤诚",之后一切风平浪静.两年过去了,终于盼来了几封沉沉的信件,醒来才知道原来是在做梦!
此后我也曾心灰意冷过一段时间,甚至一度影响我对艺术的热情和暂时的人生态度,但从不曾怀疑过我的判断与发现,只觉得人生如梦,一切又何必当真!唐寅的快乐与不幸如他的"六如"一样,早已化作了烟雨雷电,幻影泡沫!我又在难过什么呢 !
当然沉沦只是暂时的,2002年,我有幸考取了陈传席教授的研究生,这是我一生的荣幸.之后,在恩师的指导,鼓励下我又一次对《霜林白虎图》的特异之处与唐寅身世巧合的现象作了较为细致的梳理工作.承蒙恩师关照,2004年底我搬进了先生在西山的旧居,暂时把烦恼与喧哗留在门外静心地做着此项工作.我以前似乎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在做唐寅与《霜林白虎图》研究时,倒是宁愿相信天地有灵了.
2000年暑假,我与两个学生第一次对着《霜林白虎图》的照片分析与唐寅可能的联系时,忽然天空乌云密布,画室暗得几乎看不见人,正当我们抬头面面相觑时,房顶响起了一声炸雷,随即下起了瓢泼大雨!
四年后,在恩师西山旧居写作的日子里,或许曾是恩师才思泉涌的地方,这里给我了许多的写作激情与灵感.在今年三月十日(星期四)的晚上,当我看到唐寅在《作诗三法》中说:"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观者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的话时,有如忽然与唐寅神会,一切的疑惑释然!窗外又一次风雨如晦,这一夜电闪雷鸣,风雨不歇!
三天后,我在美院资料室翻拍唐寅作品时,身旁柜门后一个废弃的荧光灯棒管突然"嘭"地一声炸裂!……
难道真是唐寅有灵乎 见我痴心五年究其苦悲,终被所动,泣而谢我知其难言隐私耶 (其实也不是隐私,明摆着五百年,只是世人视而不见罢了)
唐寅仙去也近五百年了,这近五百年的时光到底还是没有湮没了那一段红尘往事 ,如今却让一个肩单力薄的我来向世人揭开五百年前的隐秘,我有何能,而降此任与我 !
今特作一幅《花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图,以寄托对唐寅一生不幸的扼腕之情,也算是我对五年来因考证《霜林白虎图》与唐寅研究而结下一份情缘的表达吧!
感谢我的导师——杰出的艺术史论教授陈传席先生对我的指导,鼓励和无私帮助,否则我是无法完成此篇论文的.因为我的浅薄以及条件的限制等原因,在做此篇论文研究时,仍留有不少遗憾:
因为失传或条件限制而未能看到唐寅十八岁时题沈周为王鎜画《壑舟园图》,二十一岁时题周臣《听秋图卷》,同年应朱存理嘱,录所作送春诗于沈周画《杨花卷》,同年作《对竹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二十六岁时应吴大渊嘱,与文征明,张灵等人题沈周画寿其岳父张西园的作品上的落款,因而无法得知唐寅在此间到底有没有开始使用"白虎"的章,以致无法确切地判断唐寅使用"白虎"的时间是否在家难后,这个遗憾只能有待于日后看到相关作品题款再作补充!
另一个遗憾是因为本人的学识浅薄,像这样的重大课题本应由专家学者来研究,或许会更深刻些,也更能说清一些问题,他们的学问,他们查阅资料尤其是直接察看唐寅原作的条件,这些都是我无法与之相比的,当然这些都是影响本文水平的不可避免的因素.
明人张岱在其《夜航船》序中说: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 "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 "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其实,我或许与那士子无异,姑且先高谈阔论一回,我说错了,无妨,改正了便是小事;只是在诸位在抬腿伸脚的时刻,不妨关注一下《霜林白虎图》和唐寅字从"唐伯虎"到"唐白虎"的前后变化,对于唐寅与中国美术史研究来说,这是大事!
衷心感谢给我提供相关资料的好友李小江,赵静声,陈浩师弟,提出宝贵意见的师兄弟谈晟广,好友张志军,李家才以及所有一贯支持,鼓励和帮助我的老师和朋友们!
2005年三月初稿于西山 三月二十四完稿于楚州
1《淮安明墓出土书画》文物出版社 1988年版
2 徐邦达《淮安明墓出土书画简析》见《文物》第三期,1987年版 16页
1 见《淮安明墓出土书画》文物出版社 1988年
1 《宣和画谱*畜兽卷》上海古籍出版社 四库艺术丛书
2 同上
3 同上
4 同上
5 同上
1 《左传》《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 第 1218页
1 祝枝山《唐伯虎墓志铭》转引谢建华《唐寅》168—169页
2唐寅《答文征明书》见《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20页
3《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66页
4《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66页
1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16页
2《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59-260页
3 唐寅《答文征明书》见《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20页
1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15页
2 《唐伯虎全集》附录五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625页
3 《唐伯虎全集》附录五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625页
4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88页
1 《鄞县志》转引陈传席 谈生广《唐寅》
2 《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553页
3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60页
4 《唐伯虎全集》之《与文征明书》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20页
1 《唐伯虎全集》之《与文征明书》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20页
2 同上
1 《唐伯虎全集》之《桃花庵歌》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4页
2 《唐伯虎全集》附录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67-568页
3 《唐伯虎全集》卷第六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55页
1 《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出版社 79页
2 《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出版社 80页
3《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出版社 159页
1《唐伯虎全集》之《白发诗》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15页
2《唐白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页
1 《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53页
2 唐兆民 《遗命记》
1 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1 《唐伯虎全集》附录五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625页
1 杨静盦《唐寅年谱》
2 杨静盦《唐寅年谱》, 张月尊,周道振《唐伯虎年表》
3 黄鲁曾《吴中故实记》,杨静盦《唐寅年谱》
4 故宫博物院藏
5 杨静盦《唐寅年谱》
6 文征明《莆田集》卷二十三《题希哲手稿》
7 张月尊,周道振《唐伯虎年表》
8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9 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10 上海博物馆藏
11 张月尊,周道振《唐伯虎年表》
12 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13 杨静盦《唐寅年谱》
1 《唐伯虎全集》附录:祝允明《梦墨亭记》621页—622页
1 《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99-230页
摘要:
1982年淮安楚州发现了明人王镇墓并出土了一批颇有价值的书画作品,其中一幅名为《霜林白虎图》的作品尤为特别.作品描绘了萧索的秋林里,一只从深山逃到平川的白虎踞坐在地上回头悲哀地张望.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只白虎的尾巴不知为何被砍了一刀,仅还有一点皮肉相连,何人何因绘制一只尾巴被砍了一刀的白虎呢 白虎的特异之处与唐寅的悲惨遭遇恰好有着惊人的一致.世人只知道唐寅字"伯虎","子畏",而事实上唐寅在家里连丧父,母,妻,子,妹以及因会试泄题案牵连入狱等重大打击后,便已将最初的"伯虎"改为"白虎"了.
本文试图以《霜林白虎图》为切入口,进而对唐寅悲惨身世和绘画风格的考察,来探究他与《霜林白虎图》中断尾白虎的惊人联系以及从"伯虎"到"白虎"前后变化的内因,以期说明《霜林白虎图》乃是一幅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特别意义的绘画作品;通过本文研究,试图告诉世人唐寅的字除了"伯虎","子畏"外还有"白虎";试图校正古今学者将"唐白虎"与"唐伯虎"混淆不分的错误认识;也试图让世人知道,我们所称道的那个风流倜傥的"唐伯虎",其实更应该称之为"唐白虎"了;唐寅字从"伯虎"到"白虎"的前后变化,是五百多年来的首次重大发现,最终期望由此进行的研究而能引起世人对唐寅的再认识.
关键词:
《霜林白虎图》 白虎 断尾白虎 唐伯虎 唐白虎 唐子畏 白发 有尾族 翦我唐宗
Abstract: In 1982, archeologists unearthed a number of valuable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ies in the Wangzhen Tomb of Ming Dynasty in Shuzhou District of the city of Huaian, Jiangsu Province of China. Among the ancient art works, a painting The White Tiger in Frosted Forest by the artist Tang Yin drew the specialists' attention. It depicts a white tiger, fleeing from deep mountains, sits on the plain and looks back with gloom and grief. Strangely, the tiger is wounded, with its tail almost cut off. There is a striking coincidence between the fate of the tiger and that of the painter, who is commonly known as style-named "Bohu" or "Ziwei". After his one after another family tragedies, however, Tang Yin changed his style name to "Baihu" - "white tiger". If a person is in the constellation of "white tiger", according to ancient Chinese belief, he is bound to bring about catastrophes to his family members. This article, starting from the style of this painting and the biographical study of Tang Yin, explores the relevance between them. To further detect the cause of the alteration of the artist's style name, I intend to illustrate: The White Tiger in Frosted Forest has a special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ainting; the confusion between "Bohu" and "Baihu" ought to be cleared out; hence the reinterpretation of Tang Yin is necessary.
Keyword: The White Tiger in Frosted Forest bohu baihu white tiger Ziwei
缘起
王镇墓及其出土书画简要介绍
1982年4月24日淮安市楚州区东郊闸口村农民冯同成等人在整地时发现了明人王镇夫妇合葬墓,淮安县(今楚州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立即进行了发掘整理,出土了一批颇有价值的文物,其中有两卷书画作品尤为瞩目.
出土时这两卷书画作品置于墓主王镇衣袍袖内,一卷由六幅绢本和两幅纸本合裱,饰以水晶轴头,另一卷由十七幅纸本合装,梨木轴头.
第一卷作品按顺序分别是:
任仁发 《人马图》 绢本 32.1 х 79.8cm
无款 《江城送别图》 绢本 32.3 х 73.9cm
无款 《松屋读书图》 绢本 32 х 83.9cm
无款 《霜林白虎图》 绢本 29.8 х 69cm
黄希谷 《溪山游赏图》 绢本 24.8 х 83cm
王渊 《秋塘图》绢本 绢本 32.1 х 79.8cm
徐良 《太白骑鲸图》 纸本 26.1 х 44.7cm
明李在 《萱花图》 纸本 28.2 х 51.2cm
第二卷:
李政 《烟浦鱼舟图》 纸本 28.1 х 53.7cm
戴浩 《秋江唤渡图》 纸本 28.2 х 55.2cm
李在 《米氏云山图》 纸本 28.2 х 116.2cm
丁文暹 《秋树双雀图》 纸本 28.1 х 55cm
夏芷 《枯木竹石图》 纸本 19 х 49.2cm
夏昶 《竹图》 纸本 27.7 х 25cm
九阳道人 《撷兰图》 纸本 25.8 х 55.2cm
胡端正 行书"竹窗"字 纸本 26.1 х 55.2cm
高鼎 《菊花图》 纸本 28.2 х 84.5cm
樊晖 《溪山远眺图》 纸本 28 х 55.2cm
马轼 《秋江鸿雁图》 纸本 19.5 х 42.2cm
陈宪章 《墨梅诗画》 纸本 24.5 х 58cm
陈宪章 《书室清影图》 纸本 24.2 х 56.8cm
何澄 《云山墨戏图》 纸本 28.2 х 96cm
李政 《水阁归舟图》 纸本 30 х 50.8cm
谢环 《云山小景图》 纸本 28.2 х 134.4cm
殷善 《钟馗图》 纸本 24.2 х 112.8cm
据王镇墓志铭记载,王镇:
……字伯安祖贯扬州仪真县人曾大父洪—武间始占籍淮安遂筑室家焉考讳闻母凌氏永乐甲辰年十月十二日生禀性纯善为人质实自幼读书循*理天性不嗜华靡父叔好货殖家资颇为足用景泰间*尝与粟售爵再四辞不就乃让愈弟鉴手本卫百户职事聿承先业治家勤俭生财有道由是家业丰盛天*顺成化年间屡出粟赈荒有司授以义官俱不受古今图画墨迹最为心所钟爱终日披览玩赏不替不啻好*色之娱目美味之悦口尤善识其真伪收藏之项不计价值晚年愈好静与人少接教子皆有成立长玺传及家事次珍治礼经成化丁忧颈子间律师难都未第次琦中己酋科举人会试吏部卒于京邸次璐纳粟监生弘治乙卯七月二十二日卒于正寝明年丙辰正月……"
可以肯定这批书画的创作年代都在弘治九年(1496年)以前(即王镇入葬前),根据书画上面的款识可以得知这批书画与王镇没有直接关系,应为他生前购买所得.出土的作品经当时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鉴定大多是元,明享有盛名的画家之作,多为真迹,且不乏精品. 明代的淮安(今称楚州)是个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小城,南有扬州高邮,西北有淮阴清河,城里城外古迹众多,京杭大运河在城西逶迤而过,南来北往的官商士子经过这里都会在此上岸歇脚.当年唐寅,徐经,都穆等人进京会试时就是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想必到了淮安时也一定上岸歇脚凭吊一番吧!
这批作品出土后曾引起广泛的关注,也有部分专家作了一些整理或研究,但由于资料缺乏或别的什么原因,研究多停留在表面的叙述上:1986年出版了《淮安明墓出土书画》;1987年徐邦达先生在《文物》第三期发表了《淮安明墓出土书画兼析》;同期《文物》发表了淮安县博物馆撰写的《淮安县明代王镇夫妇合葬墓清理简报》;1988年《文物》第一期发表了尹吉男先生撰写的《关于淮安王镇墓出土书画的初步认识》的研究文章(只对第二卷书画作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对第一卷则没有涉及).
《霜林白虎图》的特异之处及研究现状
这批作品埋在地下近五百年,它们的出世对研究元明时期的绘画以及当时的绘画交流情况有着重要的价值,其中如李在的《米氏云山图》,陈宪章的《墨梅诗画图》,何澄的《云山墨戏图》,谢环的《云山小景图》皆是水平较高的绘画作品.
在这批作品中有一幅名为《霜林白虎图》的作品尤为特别,可惜没有引起世人的相应重视.这幅作品从1982年出土以来几乎无人研究,而且仅有的一点的介绍或评述又谬误百出.当时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只有:"此幅无作者名款,又未钤印记,唯技法精当,颇有威仪.就其师承关系言之,与南宋画院脉络相通,堪称佳构.属明"1之简单评说.
徐邦达在《淮安明墓出土书画简析》中只说"绢本,设色,无款.一白虎踞坐左顾,周围丹枫竹石.画法略效南宋院体."2
《淮安明代王镇夫妇合葬墓清理简报》(《文物》第三期,1987年)中评说"无款,无印章.画面左边有老树数株,主干粗大,枝叶凋零;右边杂草丛生.画面正中为一猛虎,前足支撑,后足踞地,正回顾长啸,虎身及虎尾条纹斑斓.出土时稍有缺损".
以上是目前所能见到的关于《霜林白虎图》研究资料.
那么王镇墓里出土的这幅《霜林白虎图》究竟有何特异之处,有何特别的研究价值呢 《霜林白虎图》是一幅技法精当立意高古的悲怆之作,画面描绘了萧索的秋林里,一只白虎踞坐于平川之上回首哀鸣,其状甚悲.有六个特异之处应该引起特别注意:
其一:描绘了平川之虎.古今画家多描绘深山之虎,而平川之虎则很少,中国有句古话"虎落平川挨犬欺".
其二:描绘了罕见的白虎.据考察,明中叶之前尚未见到有描绘白虎的作品及相关记载.
其三:描绘了一只尾巴被砍了一刀仅还有一点皮肉相连的白虎.这种特异之处在中国绘画史上绝无仅有,成为千古之谜.
其四:描绘了凄恻悲哀的白虎.古今画虎多画虎之威猛,少有画晦气伤心的老虎,而且还是断尾的白虎!哪里有什么威风可言!根本不是当时淮安博物馆所说的"猛虎"!当时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所评述的"颇有威仪"一说也不知从何而来!这里又隐藏着什么样的惊人秘密呢 难道这仅仅是作者偶然的心血来潮之作
其五:画里晦气的白虎是否与中国古代星象学说中掌管杀伐,死丧的"白虎星君"有着密切的联系
其六:画里受伤的"白虎"是否隐喻着现实中不幸的"唐伯虎"呢
当时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评此作:"唯技法精当,颇有威仪"1,"技法精当"没错,然而不知这"颇有威仪"一说从何而来 且不说这种评述妥当与否,单就对白虎的特异之处熟视无睹而言亦足以让人诧异!这幅作品出土后曾经过以徐邦达先生为首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的鉴定,遗憾的是不但没有注意到这些特异之处,反而留有不甚恰当的评述!
第一章
画虎略考及《霜林白虎图》中的白虎研究
画虎略考
魏晋后已有画禽鸟虫兽者,鞍马禽兽画科在隋唐已具规格,且成独立画种.《太平广记》中载有叫杨真的人生平癖好画虎,至死时令家人将虎画全部烧掉,因为担心自己会变成老虎,便告诫家人以后不要打虎,杨真死后果然化虎而去.这当然不会是真的,但足以说明唐代已有画虎成痴的人了.
《宣和画谱*畜兽卷》载有唐代李渐"不知何许人也","善画番马人物,至于牧放川原尤尽其妙"1.《庚子销夏记》中《绘事备考》:"……,工画虎者,唐有李渐宋有赵邈卓."又说"包鼎画虎……非不工致而气格野俗,使包鼎视李渐……固已瞠乎其后矣.兽畜之作讵易言哉 "2 现在可以见到唐代的卢楞迦在《六尊者像册》图中画的虎水平已经极高了,
唐后,五代两宋画虎风尚不绝.《宣和画谱》有"五代道士厉归真,莫知其乡里,善画牛虎,兼工竹雀鸷禽.虽号道士而无道家服饰,唯衣布袍徜徉闤闠,视酒垆旗亭如家而归焉.人或问其出处,乃张口茹拳,而不言所以,人莫之测也……"3.当时御府中藏有他的画二十八幅其中有《乳虎图》一幅;五代,北宋间西蜀僧人石恪画颇有禅意,亦善画虎,至今可以见到石恪《二祖调心图》中憨态可掬的元气淋漓的老虎;宋"赵邈龊,亡其名.朴野不事修饰,故人以邈龊称,不知何许人也.善画虎,不惟得其形似,而气韵俱妙.……"4.元人郝经夸赞《赵邈龊伏虎图行》:"南山射虎曾得名,壁上忽见令我惊.何物敢尔来户庭,屡叱不动仍狰狞."时御府藏有《丛竹虎图》三幅,《战沙虎图》,《驯虎图》,《出山虎图》,《伏虎图》,《虎图》共八幅5.
《圣朝名画评》,《图画见闻录》,《图绘宝鉴》有载,工匠出生的龙章在真宗朝招入画院,善画佛道人物,虎兔;《图绘宝鉴》和《画继补遗》载,理宗朝时画院袛候戚仲善绘虎,师李迪.
宋题虎画诗亦不少,王安石有一首《应教题画虎》诗:"……卒然一见心为动,熟视稍稍摩其须.想当磐礴欲画时,睥睨众史如庸奴";张耒亦有《挂虎图于寝壁示秸秷〉:"烦君卫吾寝,振此蓬荜陋.坐令盗肉鼠,不敢窥白昼."
元人画虎者亦不乏其人,有《四睡图》(无款 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画中丰干,寒山,拾得三人凭虎而睡.
纵观明代以前的画虎记载,唐,五代,两宋画虎颇具风尚,可惜流传下来的不多;元明两代画虎亦不乏其人,只是名家尚少,似乎也不如以前风盛.虽然明代以前画虎者不少,但从没有听说过有画白虎的,更很少看到有白虎的画.
"白虎"研究:
白虎不仅仅是自然界中的罕有虎种,更是象征星象学说中四灵之一的主管杀伐的西方星宿神——白虎星君.
白虎在东方星象学说中有着很深的文化意义.虎神崇拜大约起源于我国西部民族图腾崇拜,后来随着文化交融,逐步与中原的苍龙成为华夏天象系统中的天神.关于苍龙和白虎如何成为天象中东西两方的天神,还有一个传说,相传远古帝王高辛氏有二子,大为阏伯,二为实沈.兄弟二人皆有神力且好斗.一日这对凶神恶煞兄弟二人又一次大动干戈,高辛氏无奈最后只好将他们俩遣送东西两方安居,"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夏,主参,唐人是因,******故参为晋星."1虎神与天象的联系恐怕与远古先民对于季节的认识有着密切的关系.苍龙,白虎分别代表着春,秋两季的开始.辰,参二星乃是确立春秋二季的标准星,大辰为龙星,参宿为虎星,即青龙,白虎形成二宿对举,各司其春秋两季.先古一年只分两季.后来逐步发展,将一年分成四季,星象也逐渐演变成四象.战国以后将天上群星分为二十八宿,东方七宿为苍龙,南方七宿为朱鸟,西方七宿为白虎,北方七宿为玄武,这四象日夜在天上"镇四方,避不祥".
为何又将西方赋予"白"色 原来与东方主春,西方主秋有关.在先古,秋主刑杀,主死殇,白为死色,丧色,故死人骨称白骨,丧服之色亦白色,死丧之事成为"白事",而主管死伤秋神的虎自然成为"白"虎.这也与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中方黄的五行观念一致.
东汉王充在《论衡*物势篇》中有:"东方木也,其星苍龙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鸟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天以四星之精,降生四兽之体.含血之虫,以四兽为长,四兽含五行之气最较著."《淮南子*兵略》:"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白虎是人见人畏的杀伐之神,凶猛而不可靠近,古代军事议事厅叫"白虎厅","白虎堂",监狱叫"虎牢",杀人的刑具叫"虎头铡","虎头刀".
"白虎"星也是掌管灾祸的星辰.传说中的太白金星——金星,它是天上最亮的一颗星,它随旭日东升,即称为启明星;又随太阳西下,此时又称为长庚星.金星,民间俗称白虎星,它的化身就是白虎.倘若谁是白虎星的话不是自己多灾多难,就是克死亲人.因此世人对白虎星都有敬畏之心,民间更是有许多关于白虎星下凡人间的磨难故事.相传唐代的罗成,薛仁贵,薛丁山,郭子仪,五代后汉的史弘肇都是白虎星转世.
流传最广的要数白虎星将薛仁贵的故事了.历史上薛仁贵确有其人,只是并不是什么显要将领,其儿子也不叫薛丁山,而是薛讷和薛楚玉.民间传说中薛仁贵不仅命苦而且短寿,受尽人间磨难与不幸,他与儿子薛丁山(也是白虎星转世)相生相克,自己一次无意中用箭射伤儿子,最后自己又死于儿子的箭下.其实薛仁贵和他的儿子都活到七十几岁,在古代也算是高寿了.
相传白虎星郭子仪要下凡人间之前,曾向玉皇大帝请求说,以前几个白虎星下凡都短寿,而且都死于非命,自己不想像罗成,薛仁贵,薛丁山那样没有享受到人间的荣华富贵就成了短命鬼,玉帝勉强答应了,所以郭子仪受的罪较少.
因为白虎星是杀伐之神,名多凶险,因此在民间,若要是谁多灾多难,便会有人偷偷地说他是白虎星下凡,即意味着晦气的意思,当然一般人绝对是不轻易说的,这是对人的极大污辱,也是世人绝对忌讳的.
《霜林白虎图》中的断尾白虎与唐寅身世的巧合
"白虎"意味着不幸与磨难,让人畏而远之;"断尾"白虎尤其不吉利,虎乃兽中之王,本是终日威风凛凛,睨视群小,屁股摸都摸不得的,如今它的尾巴都被砍得要断了,无奈地逃到平川,既伤心又还心有余悸地回头张望着来路,此时已无半点威风可言!何其哀,何其悲!"断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断后",即"断子绝孙"之意,尤其不吉利!古今都是要忌讳的. 古今尚未见过画白虎者,也很少有画平川之虎,而画断尾白虎者则更少;此画技艺精绝,用笔劲爽,绝非一般绘者所能为之,如此特异之处也不大可能是作者突发奇想的偶然之作,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对于《霜林白虎图》中的断尾白虎(此幅作品于弘治九年随王镇入土,即1496年),很自然地就会联系到当时才二十六七的唐寅(唐寅生于成化六年,即1470年)正沉浸在几年前家里连续丧父,丧母,丧妻,丧子,丧妹的巨大悲痛之中.画中的白虎尾巴被剪得还只有一点皮相连,这与唐寅在后来继子又去世时对天恸哭而呼"昊天不聪,剪我唐宗"又何其相似!唐寅在二十五岁时头上便愁出了许多白发,此时他难免不把自己当成一只多灾多难的"白虎". 世人皆知道唐寅字伯虎,子畏,而事实上唐寅在后半生已改用了"白虎",此后终生再未使用过"伯虎"二字!
本文试图从唐寅悲惨不幸的身世,字号的前后变化以及绘画风格等几方面的研究来探究唐寅与《霜林白虎图》中断尾白虎的惊人联系,以期世人能够对《霜林白虎图》的重视,揭示唐寅从"伯虎"到"白虎"前后变化的内在动因,从而试图校正世人对"唐伯虎"与"唐白虎"混淆不分的错误认识!
第二章
一只多灾多难的"白虎"——唐寅生世
天才俊逸 得意少年
——24岁前的青少年生活(成化六年—弘治六年,1470年—1493年)
明宪宗成化六年二月初四(1470年),唐寅出生于苏州吴县阊门内吴趋里皋桥,卒于嘉靖二年癸未(1523年).唐寅岁舍庚寅,因名为寅;庚寅为虎,又因长子,长而为伯,故而唐寅字"伯虎",后复有"子畏";号有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史等.
不知是上苍有意安排还是巧合,唐寅果然像民间传说的"白虎星"一样,除了少年时代得意快乐的一段时光外,余下的便是不尽的家难和人生打击.虽然他有日夜的风流和诗画伴随着他的大半生,但终是在失落与羞辱,愁苦与贫困中过早地结束了窝囊的一生,远远不全是民间传说中的那个风流潇洒的"唐伯虎".
唐寅祖籍在山西晋城一带.远祖唐辉乃东晋南北朝时前凉的陵江将军,唐辉的子孙有多人受封过晋昌公.后历代迁移,唐氏家族逐渐分成几支散落各地,唐寅在画中常落有"晋昌唐寅"四字即由此而来.唐家自曾祖父到唐寅父亲唐广德,三代单传,到了唐寅这辈,唐广德生有唐寅,唐申(字子重,小唐寅七岁)及一个女儿,门庭算是发扬光大了.
早在唐寅曾祖父时就在苏州阊门一带经商,到了唐寅父辈时则已在苏州皋桥一带开了一间小酒馆,颇有声誉,足以维持一家生活.自从有了唐寅兄妹后,一家更是蒸蒸日上.唐寅九岁时,唐广德便请老师"教子畏,子畏不得违父旨".唐寅少时"天授奇颖,才锋无前","性极颖利,度越于士世所谓颖者,数岁能为科举文字","幼读书不识门外街陌,其中屹屹,一日千里"1,但他毕竟是生活在市井,读书之余,又极尽顽皮狂放,终日与三教九流参杂."计仆少年,身居屠酤,鼓刀涤血,获奉吾卿周旋","参杂与隶屠贩之中"2.
因为唐寅的才名,在他少年时代便结识了许多姑苏名贤.约在十四岁时结识了比他大十一岁的,"好酒色六博,不修行检"的祝允明(字希哲,生有枝指,故而又自号枝山).这位著名的风流领袖以放荡,赌博,喝酒,好色,文章,书法而闻名东南,对聪敏的唐寅极为赏识,在学业上尽可能予以指导,但对唐寅影响更大的应该是放荡风流的行为.可以这么说,祝枝山更像是唐寅本来就散漫狂放性格的催化剂,他不知觉地承担起了唐寅风流放荡的启蒙老师,而唐寅没有规矩,风流放荡,得意忘形的性格也为他日后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大约在唐寅十六岁时,结识了同龄的文征明.文征明一生保守温和,能够洁身自好.二人结识后相互激励,文征明的父亲文林对唐寅也极喜爱,"每每良宴必呼共之",经常将唐寅介绍给当地有名望的人士.
同年参加秀才考试,高中第一名首,成为苏州府学生员.后结交了同为府学生员的张灵.张灵,字梦晋,年龄约与唐寅相仿.《吴县志》载张灵"性聪慧,文思便敏,好交游,任侠嗜酒".张灵的不羁与唐寅的放诞一拍即合,黄鲁曾在《吴中故实》中说唐寅在府学中"与张梦晋为友.赤立泮池中,以手激水相斗,谓之水战,不可以苏狂赵邪比也";明蒋一葵《尧山堂外记》载:"伯虎与张梦晋,祝允明皆任达放诞,尝雨中作乞儿鼓节,唱莲花落,得钱沽酒野寺中痛饮,曰此乐惜不令太白知之"3.知子莫如其父,唐广德看着儿子的表现既高兴又担心地说"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4
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年),十九岁的唐寅迎取了徐廷瑞的次女为妻.婚后与妻子徐氏感情不错,不久生有一子.
结了婚的唐寅并没有改掉风流浪荡的习惯,依然与他的一帮朋友们终日寻欢作乐.
弘治五年(1492年),文征明的父亲文林自南京太仆寺丞移病归,看到天赋极高的唐寅终日与耽于声色的祝枝山,钱同爱等人来往,便"规其过失,不少假借;爱其才艺,不厌说项".这时文林也已经看到唐寅少年轻狂会影响到他的将来,对文征明说:"子畏之才宜发解,然其人轻浮,恐终无成.吾儿他日远到,非所及也".
唐寅在二十几岁前基本上过着风光无限,得意狂放的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在其父亲去世后便再也不复返了.
父母妻子 蹑踵而殁
——24岁前后发生的家难(弘治六年,1493年)
弘治六年(1493年)前后,也就是在唐寅二十四岁前后,家庭突遭惨痛剧变.先是父亲生病去世,接着母亲,妻子,儿子相继而殁,家庭的重担落在了从来不曾有过持家经验的唐寅肩上,在连续办完家人丧事之后,家里已一贫如洗,连给妹妹置嫁妆的钱也没有了.第二年春天,唐寅满怀内疚草草地将妹妹嫁了出去,没想到不久就听到新婚的妹妹在婆家自杀的噩耗!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家里便接连二三地死去五个亲人,原本其乐融融的七口之家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兄弟二人,这对少年得意的唐寅来说无疑是晴天起了霹雳.他在给亡妻写的《伤内》诗中说:
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
槿花易衰歇,桂枝就销亡.
迷途无主驾,款款何从将
晓月丽尘梁,白日照春阳.
抚景念畴日,肝裂魂飘扬.1
在《祭妹文》中说:
"呜呼!生死人之常理,必非有赖而能免者;唯黄耉令终,则亦归责于天,不为之冤隐;然疾痛之心,久亦为之渐释也.吾生无他伯叔,惟一妹一弟;先君丑寅之昏,且弟尤稚,以妹幼慧而溺焉.迨于移床,怀为不置,此寅没齿之疚也!尔来多故,迎丧办棺,备历艰难,扶携窘厄;既而戎疾稍舒,遂归所天.未几而内艰作,吊赴继来,无所归咎.吾于其死,少且不倜,支臂之痛,何时释也 今秋尔家袭作著龟,以有此兆宅;来朝驾车,幽明殊途,永为隔绝.有是庶物,用为祖饯,尔其有灵,必歆吾物,而悲吾词也.于乎!尚飨"2
在《答文征明书》中说:"……不意今者,事集于仆,哀哉哀哉,此亦命矣.俯首自分,死丧无日,括囊泣血,群于鸟兽","不幸多故,哀乱相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殁,丧车屡驾,黄口嗷嗷."3
唐寅在连续遭受丧父,母,妻,子,妹之痛后,尤其地消沉和愁苦,二十六岁的他此刻便已愁出了白发,少年渐识愁滋味,他在《白发诗》(弘治八年作,即1495年)中感叹说:
清朝揽明镜,玄首有华丝.
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
忧思固逾度,荣卫岂及衰
夭寿不疑天,功名须壮时.
凉风中夜发,皓月经天驰.
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1
此后文征明之父文林有《和唐寅白发》诗一首来安慰少年渐识愁滋味的唐寅.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悲痛之余的放浪生活(弘治七年—弘治十年,1494年—1497年)
此时的唐寅一面沉浸在家难悲痛中,一面又进出妓院放浪形骸,借色销愁.文征明在《简子畏》(作于弘治七年即1494年)诗中说:
落魄迂疏不事实,郎君性气属豪华.
高楼大叫秋殇月,深幄微酣夜拥花.
坐令端人疑阮籍,未宜文士目刘叉.
只应君廓声名在,门外时停长者车.2
唐寅之所以后来屡遭打击,这与他的轻狂放荡的性格绝对有关,古代父母过世要守孝三年,何况家里在连死五口人的情况下,他仍不知好歹地出入妓院,这在当时肯定也是多被世人所不齿,要不然文征明怎么会在同年所作的另一首《月夜登南楼有怀唐子畏*甲寅》诗中暗示:
曲栏风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3
要不是他因为才华横溢,人们对他多少有些谅解,要是放在一般庸人俗子身上不知要被世人唾骂多少,在日后的几百年间恐怕他也不是以现在的形象流传于世.唐寅如此不管好歹的放浪,连风流界的"领袖"祝枝山也看不下去了,就劝他:"子欲成先志,当且事时业."唐寅似乎也有了一点清醒和悔悟,决心重行振作起来,不辜负父亲的希望,埋头苦读准备参加的南京乡试.他在《夜读》诗中说:
夜来枕上细思量,独卧残灯漏转长.
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
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
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4
在这期间,唐寅与徐祯卿订交.祯卿"貌寝,性颖利,家无蓄书,而无所不通".日夜交游玩乐的唐寅终于暂时静下心来看起了经书,准备在功名上大显身手.
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
——南京乡试高中解元(弘治十一年,1498年)
明代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读书之人必须在乡试中取得名次方有资格参加会试,乡试第一位为解元,会试第一名称会元,殿试第一名为状元.
唐寅虽然在十六岁时便已考中秀才,但要参加在南京应天府举行的乡试,则还需经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明弘治十年(1497年)朝廷派监察御史方志到江南视学,主持科考.
方志"严立法程,先德行而后文艺,革浮费,抑奔竞,士出门下,咸厉风检"1.象唐寅这样的学生自然是方志所厌恶的.《吴郡二科志》载:"伯虎与张灵俱为郡学生,博古相上.适鄞县人方志来督学.恶古文辞,察知寅,欲中伤之.灵挹郁不自谴.寅曰:'子未为所知,何愁之甚 '灵曰:'独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虾蟆亦哭乎 '"2 后来在文林好友苏州知府曹凤的帮助下才得以将唐寅录取在榜尾,算是给他一个参加应天府乡试的机会.
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秋,唐寅来到南京,参加了应天府举行的考试,三场下来,唐寅高中第一名,而一同考试的文征明却名落孙山.
主持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太子洗马梁储(字叔厚,号厚斋,又号郁洲,广东顺德人)非常赏识唐寅的文采并大加赞赏,以至回京后逢人便夸.唐寅是一个性情率直的人,一年前还受到方志鄙视排斥的郁闷,在今年高中乡试榜首后一扫而光.他在《领解后谢主司》诗中得意的说:
壮心未肯逐渔樵,泰运咸思备扫除.
剑责百金方折阅,玉遭三黜忽沽诸.
红绫敢望明年饼,黄绢深惭此日书.
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 3
得意的唐寅在此间续娶了一位女子作为妻子,而这位女子也在憧憬着不久的将来能够跟着他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惜美梦散尽后,留下的却是各奔东西!
唐寅的一生总是大起大落,往往是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更大的悲剧便在后面等着浑然不知的他,真谓是悲后大喜,乐极又生悲!
从容晏笑,已在虎口
——京城会试泄题连罪入狱(弘治十二年,1499年)
唐寅又开始得意了,而且这次忘了形.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唐寅与都穆进京参加第二年春天礼部会考,与他们同船赴京赶考的还有江阴巨富徐经,徐经虽是富家子弟但却也不是酒囊饭袋,有学问又精明人事.唐寅本是好玩风流子弟,看到赴京赶考的徐经随船还带着六七个戏子,加上徐经倾慕唐寅才华,所以二人一拍即合,遂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徐经吃喝玩乐都带着唐寅,并对他时有接济.
抵京后,二人经常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戏子"日驰骋于都市中",招摇过市.考试前带着厚礼出入于豪门大宅,拜访同乡前辈吴宽,王鏊以及乡试座师梁储,吏部尚书倪岳等人.此外还专门拜访了后来做了主考官的礼部右侍郎兼学士掌詹事府事程敏政和礼部尚书大学士李东阳.唐寅和徐经如此不避嫌疑地出入豪门显宅,尤其是进出后来出考题的主考官程敏政的府宅,无疑给后来的会考泄题案埋下了祸根.正如他后来在给文征明的信中所说的那样"墙高基下遂为祸的,侧目在旁,而仆不知.从容晏笑,已在虎口".4
关于唐寅在弘治十二年(1499年)二月下旬会试中到底有无作弊行为,还是被牵连入狱,这已很难说的清楚了,但从相关的资料和唐寅性格的一贯作风,他似乎很难说得清自己是清白的.毫无疑问这件事给唐寅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本是得意洋洋的他还在做着出人头地的美梦时却一下子摔倒深渊,失去了功名不说,最后还进了监狱弄得名誉扫地受尽耻辱,此后一生都因此而改变.
通过缴纳赎金,唐寅和徐经才得以出狱.出狱之后,礼部判了他"黜充吏役",被发配到浙江为吏,而他以为"士也可杀,不能再辱",而没有上任,直接于这年秋天颜面扫地地回了苏州.
下流难处,众恶所归
————夫妻反目*出游散心(弘治十二年—弘治十四年,1499年—1501年)
很难想象,原本才高气傲的唐寅是如何鼓足勇气回来的.回到苏州,路人讥讽他,熟人回避他;妻子本是指望他带回不尽的荣华富贵,没想到等回来的却是狼狈而归的罪人,于是开始与他时不时地顶嘴,家里的童奴也敢跟他翻眼了,屋漏偏连绵日雨,最后连家里的狗也对着他咬而不让进家门.彻底尝到人间冷暖的唐寅伤心地对好友文征明说:"崐山焚如,玉石皆毁,下流难处,众恶所归.缋丝成网罗,狼众乃食人,……,海内遂以寅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兹所经由,惨毒万状,眉目改观,愧色满面,衣焦不可伸,履缺不可纳,童奴据案,夫妻反目,旧有狞狗,当门而噬".1
一个极其自负的人在受到打击后他的痛苦也一定比一般人多得多.为了摆脱因泄题案而入狱的阴影,抑或在朋友的鼓励下,唐寅重新开始振作,他在给文征明的信中说"墨翟拘囚,乃有薄丧;孙子失足,爰著兵法;马迁腐戮,史记百篇;贾生流放,文词卓落.不自揆测,愿丽其后."2大丈夫不成功便成名,唐寅决定抛开一切烦恼作千里远游.
弘治十四年(1501年),唐寅在安顿好年幼的弟弟后,便坐船沿运河北下先到镇江,登上了金山寺,看着天边隐约在烟霭里的金陵,往事不堪回首,不觉吟诵出"……人间道路通南北,地上风波世古今.春日客途悲白发,给园兵燹废黄金."
随后唐寅过江到了扬州,游了瘦西湖等地,接着乘船沿江而下,过芜湖游庐山,游完庐山后继续溯江而上到了黄州,徜徉于赤壁遗址,沉醉于历史尘烟中,暂且忘却自我.之后他南下湖南游岳阳楼,洞庭湖,继而沿湘江而上游衡山,由此向东进入福建境内漫游武夷山,九鲤湖,在浙江回返,一路游览雁荡山,普陀山,杭州西湖,再沿富春江而上进入安徽,登上黄山,游九华山,最后返回故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庵里的放浪生活(弘治十五年—正德二年,1502年—1507年)
弘治十五年(1502年)唐寅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州.回到家里一看,已是一片狼藉,妻子变卖了许多家产,并大吵大闹最后而弃他而去.唐寅又气又恼,再加上长途跋涉体质大伤,遂大病一场.经历大喜大悲的唐寅已有些心灰意冷,在家养病时开始"穷研造化,元蕴象数,寻究律历,求扬马,元虚,邵氏声音之理,而赞订之.旁及风乌五遁太乙,出入天人之间,将为一家之学","其趣时发,或寄于画,下笔辄追唐宋名匠." 开始了以卖画为生.
弘治十六年(1503年)与弟弟唐申分灶,治圃于城北桃花坞中,遍植桃树.过了几年,唐寅卖画积攒了一些钱,又跟朋友借了一些,自明武宗正德元年到正德二年间(1506-1507年),在城北的桃花坞次第建了桃花庵 ,梦墨亭,蛱蝶斋,学圃堂(其实就是一些草房),唐寅在草堂周围又种了许多梅,兰,竹,菊等雅物.此后唐寅常邀请祝允明,文征明,沈周,黄云等好朋友在桃花庵里饮酒作诗.
唐寅在这里有时对着落花大声恸哭有时又狂叫大笑: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月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1
……
《六如居士外集*卷二*诗话》载:"唐子畏居桃花庵,轩前庭半亩,多种牡丹.花开时,邀文征明,祝枝山赋诗,浮白其下,弥朝浃夕.有时大叫痛哭.至花落,遗小伻一一细拾,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2据说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便是受此启发的.
昊天不聪 剪我唐宗
——继子唐长民夭折(正德三年—正德六年,1508年—1511年)
这样放浪逍遥的日子也没过几年,又一个巨大的不幸悄悄降临到唐寅身上.唐寅早年生有一子,可惜在妻子死后不久也去世了;第二位妻子看到跟唐寅享福无望,留下恶言与鄙夷给唐寅后无情离去;此后续娶的第三位妻子沈氏贤惠持家,伴随他终生,生有一女.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里,唐寅将传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过继给自己的侄儿长民身上,没想到在他三十九岁的时候这个希望又无情地湮灭了.正德三年(1508年),过继给唐寅的弟弟唐申长子长民不幸去世,时年刚十二岁.
唐寅在悲痛欲绝中写了《唐长民圹志》:
长民,余弟申之子也,母姚氏.余宗不繁,自曾大父迄先府君,无有支庶,余又不育,暨有此子也,兄弟骈肩倚之.年十二,颖慧而淳笃.在父母侧,未尝仰视跛步.读书夜必逾甲乙,其 亦未尝至漏尽也.有间,必诣余,是外更无他适.余每心计曰:"唐氏累世植德,耳目可指摘而言者五代矣.阊门巷涂,称为善士,无有间言,天必佑之,振起其宗."及余领解都下,顷以口过废摈;而犹冀有此子也.今不幸以死,又将何所赖也 岂余凶穷恶极,败坏世德,而天将剪其宗耶 而余束发行义,壶浆豆羹,兄弟欢怡,口无莠言,行不诡随,仰见白日,下见先人,无忝于衷.昊天不聪,丧吾犹子,诚为善之无徵矣.於乎怨哉!卜以卒之年正德戍辰九月丙午,去死之日凡三月,葬城西五里晋昌旧阡殇之穴.陵谷迁移,志铭圹首;吮笔命词,涕之无从.铭曰:";冤哉死也,斯童!兄弟二人将何从 维命之穷"!3
自己的儿子早夭,过继给自己的侄儿长民又早逝,这使得他肠断肝裂,涕之无从,唯有对天长叹:"昊天不聪,剪我唐宗!"唐寅强烈地自责,怀疑是否是自己给家人带来巨大的不幸:"岂余凶穷恶极,败坏世德,而天将剪其宗耶 "(注意,这与《霜林白虎图》中尾巴被剪了一刀的白虎是何其相似) 但又不敢直接承认,反而诘问苍天,是不是冤枉了他:"而余束发行义,壶浆豆羹,兄弟欢怡,口无莠言,行不诡随,仰见白日,下见先人,无忝于衷.昊天不聪,丧吾犹子,诚为善之无徵矣.於乎怨哉!"
任何有点恻隐之心的人在读了唐寅这篇撕心裂肺的《唐长民圹志》后都会忍不住鼻酸的,这是唐寅内心深处的哀痛!世上还有谁比他不幸
在侄儿去世前的一年,三十五岁的徐经去世了.
正德四年(1509年),一直既是唐寅老师又是朋友的沈周辞世.
隔了一年,即正德六年(1511年),年仅三十三岁的好友徐祯卿又不幸去世.人生恍如梦,世事已飞烟,似乎已经看透人生沉沉浮浮的唐寅在万念俱灰中吟唱: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
善亦嬾为何况恶 富非所望不忧贫.1
……
当然,唐寅以后的生活并未就此在落寞中结束,命运再次残酷地捉弄了他!
是非满目纷纷事 问我如何总不知
——受聘宁王再次辱身(正德七年—正德十年,1512年—1515年)
正德七年(1512年),正当唐寅在桃花庵里过着饮酒,写诗,作画生活的时候,江西宁王朱宸濠征召天下豪士,文征明,唐寅,谢时臣,章文等人皆在征召之内.不过此次他们并没有应征,唐寅继续在桃花坞过着吟诗作画的生活.
正德九年(1514年),宁王再次遣人赴苏州征召唐寅,文征明等人.文征明虽科考落第许多次,但他仍希望走科举之路,所以称病不就;而唐寅与文征明不同,唐寅自从会试入狱后便再也没有走科举正途的机会了,在朋友的支持之下,本已心灰意冷的唐寅再次燃起功名之念,这也许是成就他一生功名的最后机会了,于是唐寅与谢时臣,章文等人赴江西应聘.到了南昌宁王府后,宁王亦厚待之,唐寅每日只管写诗作画.
不久唐寅觉察到宁王有许多不轨行为,知其后必反,再加上此前昆山王秩曾示意他宁王有异志,于是唐寅乃"佯为清狂,使至,或纵酒箕踞谩骂,至露其秽."宁王见唐寅痴狂无甚大用,觉得累赘,于是在正德十年便派人将他遣送回了苏州.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果然谋反,沿江而下,企图得南京建都,不久即被汀赣巡抚王守仁突袭南昌,宁王战败被俘.唐寅虽然以装痴卖傻的方式及早脱身,但因择主不慎,仍算是枉费心机一次,功名没捞成,反而险遭杀身之祸,唐寅真是够倒霉的.
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晚年颓然生活(正德十一年—嘉靖二年,1516年—1523年)
因装疯卖傻才得以回到苏州的唐寅,此后彻底地万念俱灰.五十年的折腾终于让他平静了下来,留给他的是无尽的羞愧,痛苦和多病的身躯.画画的精力不如以前了,来买画的人也不多了,生活愈加的困难.他不得不把才十几岁的女儿提前嫁给了忘年交王宠的儿子——王国士.晚年的唐寅在《五十自寿》中唱道: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诗赋自渐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
些须做得功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2
嘉靖癸未年十二月(1523年),年仅五十四岁的唐寅在失意与饥寒交迫中离开人世,有绝笔云: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地府阳间具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3
对于唐寅而言,他的人生总是大喜大悲,然而悲又远大于喜.唐寅一生悲剧的深层原因有社会也有自己的原因,然而自己的因素更多一些,他虽才高,然而根基轻浮浪荡,行为多不节俭,与其说唐寅被残酷的现实蹂躏的没有一点尊严,还不如说是唐寅自己的放浪性格和不慎行为导致了他的悲剧的一生.伍子胥云:"盈必毁,天之道也";范蠡亦有:"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唐寅恰恰不能认识到这一点,这是他的悲剧根源所在.《吴郡二科志》中说唐寅"不能谨行,终身历落,欲施于世者,可以观矣"看来是极有道理的.
第三章
从"唐伯虎"到"唐白虎"的前后重大变化
——唐寅字考
"伯"与"白"字略探
"伯"与"白"的意思有着本质的区别:
《说文解字》说:"伯,长也.徐灏曰:'伯,兄弟之长也,引申为凡长之称.'释名释亲属云:'伯,把也.把持家政也',盖古者兄弟之长把持家政事,因谓之伯.推之五官之长亦曰伯.诸侯之长亦曰伯.故春秋时五霸古人既作五伯.今湖湘间称伯父,伯兄,音皆读'霸',知二字古音本同."
对"白"字的解释为:"白,西方色也."
《康熙字典》中解释"伯"大体与《说文解字》同:"长也,父之兄曰伯父;把也.把持家政也;兄曰伯;第三等爵曰伯;妇人目其夫曰伯;马祖天,马四房之神曰伯;鸟名;同陌.……"
对"白"的解释为:"西方色也;阴用事物色,白从人合二二阴数也……;《尔雅释天》秋为白藏,《疏》秋之气和则色白而收藏也;《周礼冬宫考工记》画绘之事,西方谓之白……;素也,洁也.《疏》风吹去尘故洁白也;明也.《礼会子问》当室之白(注:谓西北隅得户明者也;白丁;步化切音杷,亦西方色也;博陌切与伯同长也……"
"伯"与"白"虽然有本质的区别,但是也有将"伯"当作"百","白"的时候.班固在《白虎通》爵篇中有:"春秋传曰:'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其余大国称侯,小者称伯子男也'.王制曰:'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所以名之为公侯者何 公者,通也.公正无私之意也.侯者,候也.候逆顺也.人皆千乘,百里所润同.伯者,白也.……"
这里的"伯"作"百"之意,《食货志》中的"有仟伯之得",孟子《滕文公》中的"或相什伯"亦为此意.
而将"伯"当作"白"的时候,"伯"的意思则有"明白,显露"之意了.春秋元命苞在《礼疏》云:"伯之为言白也,明白于德也";《风俗通皇霸篇》中有"伯者,长也,白也.言其咸建五长,功实明白".
因此"伯"与"白"在古代通用的情况很少,且把"伯"当成"白"情况下,也仅仅是"明白于德","功实明白"之意.
"伯"与"白"有着本质的不同,而"伯虎"与"白虎"更有着天壤之别.
唐寅岁属庚寅,因而其父命其名为"寅";而寅为虎,又因为唐寅是长子(长为伯),所以取其字为"伯虎".也许在其父给唐寅命名字时,并没有把"伯虎"两字与主西方星宿的"白虎"星君的联系起来,仅仅是因其出生时辰命名,本属再正常不过.
"白虎"在东方星象文化体系中有着特别的含义,是代表中国古代四象体系中西方星宿之神——白虎星君,它象征着灾难与不幸."伯虎"与"白虎"自然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无论是从通假,或篆刻布局需要,或习惯用法哪方面来解释都无法将"伯虎"与"白虎"等同起来!
倘若唐寅一生风平浪静,没有大起大落;倘若唐寅乃是市井中一平庸之辈;再倘若唐寅章款上从没有"伯虎"到"白虎"的变化,那么现在就没必要再讨论"伯虎"与"白虎"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了,偏偏事实上唐寅既是旷世才子(无法不关注他),又是古今少有的不幸之人(无法不同情他),而且还因为他的才华,风流和倒霉,使得他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从"伯虎"到"子畏","白虎"——唐寅字考
屈原(公元前340—277)在《离骚》自序中说:"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以降."这个属虎的郁闷不得志的悲剧人物最终在小人的谗害下抱恨投江自尽!1810年后的又一个悲剧人物——唐寅恰恰也是在"庚寅以降".唐寅最初的字"伯虎"因该是家里给命名的,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唐伯虎始终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才子形象,直至衍生出"唐伯虎点秋香","三笑"等妇孺皆知的故事来.
事实上,唐寅除了在二十三四岁前快活的一段生活外,此后几乎都是在血泪,羞辱,放荡,落魄中度完了一生.
唐寅少年春风得意,唐家祖上三代单传,有了唐寅后自然娇宠万份.唐寅十六岁得中秀才,名盛东南,东南名士皆以为奇.
唐寅十九岁结婚生子,不问生产只管快乐,或与朋友吟诗作画或留连青楼眠花宿柳.不幸的是唐寅的好日子在弘治六年(1493年)前后就到了尽头.先是父亲去世,继而母亲,妻子,儿子,妹妹,家人蹑踵而殁,最后只剩下十几岁的弟弟与己为伴.面对突如其来的家难,从未承担过生活重担的唐寅一下子苍老许多,头上竟愁出了许多白发,要知道此时的唐寅才二十五六岁.
一天早上,唐寅看着镜子里自己头上的白发,听着外面的雨声,忽然悲从中来,不禁吟出:
清朝揽明镜,玄首有华丝.
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1
……
面对家里连死五口人,看到镜子里自己头上早早生就的白发,唐寅是否会联想到自己是一只不祥的白虎呢 答案是肯定的.
其一,唐寅因岁属庚寅,自喻为"虎"是极正常的,他曾在《秋日山居》中自喻为"虎":
日长深闭草庐眠,席下犹余纸裹钱.
点检鸡栖牢缚草,夜来有虎饮山泉.2
不仅唐寅把自己比作"虎",他的朋友张灵更是直接地戏称他为"有尾族"(即老虎).《吴郡二科志》载:
伯虎与张灵俱为郡学生,博古相上.适鄞县人方志来督学.恶古文辞,察知寅,欲中伤之.灵挹郁不自谴.寅曰:"子未为所知,何愁之甚 "灵曰:"独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虾蟆亦哭乎 "1
最终方志在文林,曹凤等人的求情下没有斩断"有尾族"乡试的机会,而老天爷却不仅斩了"有尾族"的父母妻妹,还剪了他的儿子,灭了他的继子,最终了断他的功名,以致这个伤痕累累的"有尾族"对天恸哭:"岂余凶穷恶极,败坏世德,而天将剪其宗耶 ""昊天不聪,翦我唐宗!"(这与〈〈霜林白虎图〉〉中的尾巴被翦的悲哀白虎何其相似 )
唐寅在二十五岁时,因感时伤遇而作了《昭恤赋》,这很有可能就是关于因家人而亡作的赋,在这篇赋里极有可能会涉及到对自己这只晦气的"白虎"给家里带来的不幸而自责,可惜没有流传下来,或许因为忌讳,唐寅不想让人看到便毁之了.
唐寅的传宗接代的思想极其严重,自己的儿子早夭,过继给自己的侄儿也早早死去,唐寅弃"伯虎"而改用"白虎",在血泪中自喻为"断后白虎"是有可能的.唐寅死后,弟弟唐申又生了一个男孩,取名阜民,唐申即把自己原来留在家里的次子唐兆民又过继给唐寅.唐兆民在《遗命记》说:
"盖天道固不可测,而盛衰相袭,循环迅若波澜,以其时至使然也.大父广德公生伯与父两人,伯字子畏,讳寅,号伯虎.弱冠时才高愗,领解秋闱,会试以口过摈废,遂寓情花酒之间,寄傲烟露之外,半生落拓无拘.配伯母徐氏,继沈氏,生一女,配王氏国士,履吉之子为室.父字子重,讳申,号怀月.母姚氏,生兄长民,幼而敏慧,性至孝,好读书,不幸夭折.伯父恸哭而叹曰:'昊天不聪,剪吾唐宗,兄弟二人,惟命之穷.'孰意天心有赉,吾父复生予兄弟二人,命兆民,阜民,依然有子承欢矣.嗟乎,伯父得年五十有四,而卒于嘉靖二年癸未之冬,葬于北城桃花庵次.时余甫年三岁,父即命名绍宗,以兆民为予字,承祧伯父,当时宗未之喻也.父抚予长,述以前事,率祭墓前,语伯曰:'噫!而今而后,兄无若敖之叹矣.'予是时始知有蓼莪之感,然而事父之心,益敬而孝,其晚景偷乐,晏如也.忽于二十一年壬寅九月,予父病危,召予曰:'尔伯向日所言,我当更其说以示后人,汝须记之.'益抚掌而言曰:'昊天之聪,不剪唐宗.今有二子,以送我宗.兄有兆儿,予有阜童.泉台含笑,尔我何穷.'言毕大笑,俄顷而逝.……"2
不难得出,唐寅生前肯定是在弟弟面前多次流露过丧子无后的痛苦.事业上的失败,人格上的羞辱,家人的接连死去,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和过继给自己的侄儿相继去世,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社会里,这对唐寅来说,自己不是一只断子绝孙的"白虎星君"又是什么 因此唐申在去世前还不忘对地下的哥哥大呼"昊天之聪,不剪唐宗.今有二子,以送我宗.兄有兆儿,予有阜童.泉台含笑,尔我何穷"!
管子在《管子》卷二十《形势解》中说:"虎豹,兽之猛者也,居深山广泽中,则人畏其威而载之.人主,天下之有势者也,深居则人畏其势.故虎豹去幽而近于人,则人得之而扬其威.人主去其门而迫于民,则民轻之而傲其势.故曰:'虎豹托幽而威可载也.'"
"虎豹去幽而近于人,则人得之而扬其威",唐寅这只"白虎"居于繁华市井中,而世人不但不想"得之而扬其威",反而多远之,又岂是因为"虎之威猛" 落魄倒霉,晦气放浪而已矣!
其二,在遇到家难与会试坐狱重大不幸后,唐寅把自己当着了一只多灾多难的白虎,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画上章款的变化.
唐寅少年时期就和许多画家名流往来,因此很早就掌握了相当高的作画技巧.他在十七岁时画的一幅《贞寿堂图卷》(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绘画技艺已经相当成熟了.我们要特别注意这幅画,不仅仅因为这是他少年时期的一幅画而具有特别意义,而是在这幅画中钤着"伯虎"的印章,这是唐寅后来将"伯虎"改为"白虎"的重要证据!以唐寅的学识是不可能不知道"伯虎"与"白虎"的区别,更不可能不知道"白虎"的含义.因为特殊的人生遭遇以及唐寅的旷世才华,足以说明"伯虎"与"白虎"不是简单的等同.
倘若唐寅从小到大用的章一直都是"白虎",或在家难发生前就混用,那么讨论"伯虎"与"白虎"的意义也就不是很大了.
唐寅在十八岁(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时,与祝枝山等人题沈周〈〈洞庭东山王鎜壑舟园图》;
二十一岁(弘治三年,1490年)时,题周臣《听秋图卷》;应朱存理嘱,录所作送春诗于沈周画《杨花卷》;作《对竹图》,题画诗首句:"箪瓢不厌久沉沦,投着虚怀好主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二十二岁(弘治四年,1491年)时,作《山水》轴.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二十三岁(弘治五年,1492年)时,为王观画《款鹤图》(上海博物馆藏);
二十六岁(弘治八年,1495年)时,与沈周,文征明夜游太湖,沈周作《夜游熨斗柄横卷》;应吴大渊请,与文征明,张灵等人题沈周画寿其岳父张西园;深秋游玩桂香亭畔,于舟次对景写《桂香亭图并题》,题画首句:"皋岑丹桂飘香"1
以上作品或者流失未传下来,或者因为暂时的条件限制而没有机会亲察看,以致无法确切知道在这些画上的题款是否已经把"伯虎"改为了"白虎",可以见到的二十三岁作的〈〈款鹤图〉〉上题有:"吴趋唐寅奉为款鹤先生写意",钤有"唐居士"印,无"伯虎"或"白虎".
至于唐寅最早在哪一年,哪一张画上开始钤"唐白虎"的章,不甚确切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唐寅早期是用"伯虎"章,而非"白虎".在家难发生以后所作的作品上钤盖"伯虎"或"唐伯虎"的章现在唯一可见的只有《虚阁晚凉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此图作于弘治十二年,1499年,这一年正是唐寅因会试泄题案而入狱的时候,而据此画的风格,落款断定这又是一幅伪作.这幅画像是学周臣画风的作品,从画作的精神内质,技法与落款看决不是真迹,即便是在心情极度痛苦浮躁的情况下也不会有这种气格的作品.此画风格粗鄙而无唐寅狷柔,即便是草率之作或学周臣院画一路的作品,唐寅笔下总有书卷,落寞,狷柔之气流露;唐寅书体在二十三岁的〈〈款鹤图〉〉就已基本成熟,与后来的字体变化不大,为何唯独此幅画中的题诗书体与前后期脱节 而这就是本不该有的反差.综观此图,如若把它放在唐寅所有的画里一比较,没有第二幅与此画风吻合的作品,此画多伪!
如果此画是真迹的话,那么可以得出结论:有可能唐寅在家难后,虽然有可能意识到自己是多灾多难的白虎,但仍然在使用"伯虎"之印;如果确实是伪作,那么唐寅始用"白虎"的章可能还要再早.当然家难发生后也不能绝对排除"伯虎"与"白虎"混用的可能
姑且不论唐寅在遇到不幸后何时始用"唐白虎"的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唐寅面对自己的不幸,又因为自己的字"伯虎"与"白虎"发音,字形又如此相近(苏州吴语发"伯"音为pa ,发"白"音为 ba),难免会联想到自己是多灾的"白虎星君"下凡,不如真的就顺水推舟了,就改用"唐白虎"了,既是自虐又是自责又是自嘲,只不过这种行为和变化是在自己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进行的,唐寅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是"白虎星",这毕竟是任何人都得忌讳的.
现在存世的唐寅作品除了十七岁的《贞寿堂图卷》,三十岁时的《虚阁晚凉图》(怀疑伪作)作品钤盖"伯虎","唐伯虎"章外,此后的作品几乎有一多半钤盖"唐白虎"的章印,其它的则多钤"唐寅私印","六如居士","唐白虎诗画印","南京解元""逃禅逸吏"等,而没有见到"唐伯虎"或"伯虎"的章印.以下仅列举一小部分钤盖"唐白虎"印的作品(皆是在家难之后的作品):《震泽烟树图》,《幽人燕左图》,《关山行旅图》,《松间草阁图》,《毅庵图》,《东篱赏菊图》,《江南农事图》,《临流倚树图》,《杂卉烂春图》,《李瑞瑞图》,《王蜀官妓图》,《摹韩熙载夜宴图》,《林李公麟饮中八仙图》,《骑驴思归图》,《悟阳子养生图》,《钱塘景物图》,《函关雪霁图》,《风竹图》,《秦士图》,《云山图》,《西风吹叶图》,《桐山图》,《空山长啸图》,《野亭霭瑞图》,《葑田行犊图》等等皆为"唐白虎"印.
唐寅改"伯虎"为"白虎"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觉着好玩,不会是一时疏忽而误用,更不会是刻章时因布局需要而擅自改动;"伯虎"与"白虎"天壤之别,旷世奇才的唐寅不会不知道,用"通假"的说法来解释也是行不通的,"伯"通于"白"的时候完全不是"长兄"的意义,而是在"伯"作为"显露,明白"的时候方同于"白",只有此时方可通假.退一万步讲,即使是通假,那么当初为何又没有用"白虎" 而偏偏在遇到不幸后才想到"通假",这不正好说明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吗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持"唐伯虎"与"唐白虎"是同义看法的人,简直就是把旷世奇才的唐寅当作了天底下最大的白痴!
其三,世人只知道唐寅字"伯虎",复更"子畏"."子畏"之意乃是"使人敬畏远之",这又与"白虎"不祥之意巧合.
"子畏"一词确切的使用年代不迟于唐寅十七岁,这可以从他十七岁时画的《贞寿堂图卷》中得知,画中落款处钤盖"伯虎","唐子畏图书".根据章款可以说明他最迟在这一年就使用"子畏"一字了.
至于唐寅家人去世的顺序以及间隔的时间多长不甚确切,但肯定是在弘治七年以前.唐寅到底是在父亲去世前就始用"子畏",还是在父亲和其他家人去世后因感时伤遇而始用"子畏" 如在之前,那么有可能因自己的放荡不羁,人多而远之,或自以为才锋颖利,无人能及,出于戏虐自嘲或自鸣得意而用"子畏",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也有可能是因为父亲的早逝,或因为其他家人的不幸(这种前提都是在他十七岁使用"子畏"之前),而使得他想到自己是只"使人害怕的虎",于是更"伯虎"为"子畏",
在父母妻子妹死了之后,弟弟唐申尚小,自是不能够约束哥哥,于是唐寅在悲痛之余愈加放荡,终日留连于青楼眠花宿柳.唐寅这样子不知好歹的混世,世人颇有微词(同是风流狂诞的祝枝山等朋友例外). 文征明作于弘治七年(1494年)的《月夜登南楼有怀子畏*甲寅》的诗中明确作了暗示:
曲栏风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1
在同年作的《简子畏》诗中描写了唐寅在青楼的放浪形骸:"高楼大叫秋殇月,深幄微酣夜拥花."假如唐寅是在风流得意的年少(即家人去世前)使用"子畏",还多少有点自鸣得意;家难发生后,他则地地道道的成为人见人畏的猛虎了.初为戏虐后竟成真,如此巧合,岂不悲哉 唐寅根基放浪轻浮,在悲痛中还不能检约自己.至于《风流逸响》说唐寅"先生讳寅,因字伯虎,因虎而复子畏,几于戏矣!",唐寅更字"子畏"到底是始于当初的玩笑还是个中的血泪,很难辨得清了,惟有一点可以明了:唐寅是"因虎而复子畏",或更因为觉得自己是多难之虎而复更"子畏"的了!
"唐白虎"的产生乃是唐寅血泪后的悲哀与无奈的产物,它与当初的"唐伯虎"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白虎","子畏"与他的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史"等精神内质是一样的,皆是悲痛之后的或自责,或自嘲,或颓然,或退避,或无奈精神下的产物,"伯虎"显然不具备这些精神特质.
《涌幢小品》卷三:"苏门公啸有六如:一如深溪虎,一如大海龙,一如高柳蝉,一如巫峡猿,一如华丘鹤,一如潇湘雁.唐子畏号六如,取佛书之说,不如前说更为脱洒,有意趣.或者当时所取在此,而更托之彼;使人不可测耶 "唐寅的字号岂能是用"有意趣"的态度来对待的吗 他后来的每个字号后面都有说不尽的悲哀与不幸!
被忌讳与忽视所掩带的真实——世人熟视无睹的原因
关于如此重大且又不甚隐蔽的现象,六百年来怎么会就没人研究或本就没有注意 世人多关注唐寅的风流,诗画与会试舞弊案,对他家庭的不幸给他带来的思想变化多有忽视.
对于这种前后的变化为何唐寅自己没有文字记载 这本不难理解,"子畏"可以大张旗鼓地宣讲和使用,而"白虎"一词只能心有之,章亦可用之,但不便到处张扬;当时与唐寅交从甚密的祝枝山,张灵,文征明,都穆,徐祯卿等人不可能不注意到"伯虎"与"白虎"的前后变化,只是彼此心知肚明,不便,更不忍说出而已,这毕竟是都要忌讳的一个词.也许"唐白虎"三字见得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又因为"伯虎"与"白虎"的发音很近,而不究其详的人也都以为"唐白虎"就是"唐伯虎"了;唐寅只在章上使用"唐白虎",而不用文字落款,一般人看画,又多不在意印章,即使看到也不当回事,都想当然地认为"唐白虎"即"唐伯虎"的通常写法,此实在是不辨之谬矣.熟悉唐寅的朋友因为忌讳而不提此事乃在情理之中,但后世五百年中的学者,收藏家,鉴赏家为何对此也熟视无睹
若遵从唐寅的本意,我们不仅可以称之为"唐伯虎",还可以称之为"唐白虎".当然当时的世人可能不甚在意他从"唐伯虎"到"唐白虎"的变化,"唐白虎"只是唐寅在画里和自己心里的称法;我们现在也没必要将唐寅改称之为"唐白虎",但个中的来由我们则不能不探究,这有利于深入地研究唐寅,也对揭开《霜林白虎图》中断尾白虎之谜有着重大的启发意义.
第四章
唐寅绘画风格与《霜林白虎图》画风之比较研究
弘治九年(1496年)前的唐寅绘画
《霜林白虎图》中的断尾白虎如此特别,而与唐寅的经历又如此相像,自然不可避免地将二者联系起来.这幅画随王镇入土时间是在弘治九年(1496年),如果这幅画是唐寅所作或是了解唐寅人士所作,那也一定是在唐寅二十七岁之前的事了.
有没有可能这幅画就是一个与唐寅毫不相干的画家所作 是明早期,甚或更早乃至元,宋 这幅画只是作者的心血来潮之作 或是因为自己本身或因为别人的什么遭遇使得他有感而发,只是没想到若干年之后恰好与唐寅的遭遇巧合,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理由有下:
首先,此前画虎的人有很多,而且也不乏技艺精湛者,但没有发现唐代,五代,两宋,元及明早期有相关画白虎的记载,断尾白虎更是闻所未闻.当然不能因为没有记载或没见过就能肯定以前一定没有画白虎者,我们只是根据常理以及以往画家画虎的风格,水平来进行推断,无缘无故画断尾白虎的情况很小,如若有者,因为要能达到此画的水平远非一般画家所能,还因为白虎的特别,理应更容易为世人所惊异而记载下来.
其次,没有无缘无故地爱和恨,事物具有普遍的联系性.我们承认画家在创作时的偶然性,突发性和不确定性,但是这些因素也是建立在画家对客观世界认识的基础之上,决不会有空穴来风的事情.同样像《霜林白虎图》这样的画也绝对不符合一般画家心平气和状态下的产物.这在以追求遣兴雅玩为尚的传统审美影响下,让一个画家突发奇想地画一幅尾巴被砍了一刀的白虎图挂在墙上留着赏玩,或者画这样的画送人,怎么可能 !
再者,士人画家一般是喜欢画些淡雅,闲适的画;皇家画院的画家可能性更不大,有哪个宫廷画家闲着没事在皇帝眼皮底下画只晦气的断尾白虎 大概是是活得不耐烦了.民间的画工又远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平,那么这只能是有很高水平,有特殊想法又懂得院体画技艺的人画的画.那么符合或接近这样条件的人又会是谁呢
我们先来简要地探究一下唐寅二十七岁之前的习画情况与画风再作推测:
明中叶的苏州经济繁华,交易发达,文人雅士云集,吴门画派名盛海内,唐寅自小就在这样气氛里浸泡成长.
十三四岁时与大他十一岁的祝枝山订交.祝枝山虽好酒色六博,不修行检,但文章有奇气,尤工书法,虽不甚作画,但与画者从密.1
十五六岁时与文征明订交.文征明之父文林亦喜之.通过文林唐寅结识许多姑苏名贤:沈周,杨循吉,王鏊,吴宽等人.2
十六岁时补府学生员.与文思敏捷,善画嗜酒傲物同为府学生员的张灵订交.3
十七岁时作《贞寿堂图卷》.有吴一鹏题云:"岁丙午,子畏年十七,而山石树枝如篆籀人物衣褶如铁丝,少诣若是,岂非天授 ".4
十八岁时曾与祝枝山等人题沈周为王鎜画《壑舟园图》,首句为"一丘谅知足,陆处仍无家".5
二十岁时读书作画不辍.与文征明,祝枝山,都穆倡为古文辞.6
二十一岁时曾题周臣《听秋图卷》.应朱存理嘱,录所作送春诗于沈周画《杨花卷》中7;作《对竹图》,题画诗首句:"箪瓢不厌久沉沦,投着虚怀好主人."后有沈周,祝枝山,文征明,都穆题诗.8
二十二岁时作《山水》轴.9
二十三岁时为王观画《款鹤图》.山石树木刻画深入,精谨严密.如王世贞在《艺苑卮言》评说:"行笔极秀润缜密,而有韵度,唯小弱耳".10
二十五岁时与徐祯卿订交,并把他引荐给沈周,杨循吉等人.
二十六岁时与沈周,文征明夜游太湖.沈周作《夜游熨斗柄横卷》;应吴大渊请,与文征明,张灵,邢参,朱凯,吴奕题沈周画寿其岳父张西园;这年秋天,文征明来访,饮于小楼,文征明有诗;尝与文征明商酌画法,皆以李晞古画可为初学楷模11;深秋游玩桂香亭畔,于舟次对景写《桂香亭图并题》,题画首句:"皋岑丹桂飘香".12
二十七岁时与张灵日纵酒,祝枝山规劝之,始闭户读书.13
三十岁时作《虚阁晚凉图》.题有:"虚阁临溪趁晚凉,槛前千斛藕花香.……".上钤有"唐伯虎"印.
在以上简略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唐寅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了绘画.当时的苏州文人雅士画家很多,唐寅完全有可能在通过集会,交流,观摩而领悟作画的技艺.从他在十八岁,二十一岁时在沈周,周臣的画上题字的情况看,说明唐寅与他们很早就相熟了.周臣学宋人一路画风,而沈周则为元人一路.唐寅十七岁时作的《贞寿堂图卷》就明显是把宋元两种画风糅合起来的作品.而在二十六时还与文征明商酌画法,皆以李晞古画可为初学楷模,姚际恒在《好古堂书画记》说唐寅二十岁前后的作品:"松壑憩亭阴诗意,细润圆秀,全法李晞古而无画习气,精谨之至."
如此看来,唐寅在早期的习画过程中除了受沈周元人一路画风的影响,最感兴趣的还是南宋李唐,马远,夏圭一路的画风.
唐寅画风与《霜林白虎图》比较研究
那么我们再来简要地分析《霜林白虎图》的绘画风格.这幅作品的风格基本上是南宋院画一路的风格,却无院画的谨慎刻板习气,画面悲怆高古,景致萧杀,一只拖着受伤尾巴的,形容凄恻的白虎踞坐在平地之上回首哀鸣.白虎唯剩皮囊,头部,腿部,臀部用白粉层染,刻画精微而无匠气.尤其是白虎无力张开的嘴和哀伤欲绝的眼睛使人不忍目睹.图中左边的古树灌木,用笔凝重老辣,线条坚挺有如"铁丝".山石远坡行笔阔达利爽,皴擦晕染结合,为李晞古,马远笔意.
此画的水平绝非一般画家所能达到的,可惜无款,也不见相关记载.不过这更能说明此画可能隐藏什么不便告人的秘密.
画里的断尾白虎与现实中唐寅的遭遇相同,更令人惊异的是这幅画得风格,笔法与唐寅的画风,笔法及其吻合:
《霜林白虎图》中的秋林灌木与唐寅后来的许多作品中的许多树木画法极其相似.其中与《雪山行旅图》(画上题诗首句:寒雪朝来战朔风,万山开遍玉芙蓉.)中左下角的树杆,树杈,树枝,甚至树瘤结的形状,画法,用笔如同一辙(见上图);在《古木幽篁图》,《高山奇树图》,《灌木丛篁图》,《雪林寻诗图》亦可找到相似或相近的地方.
《霜林白虎图》中的石头的画法和形状与唐寅的《东篱赏菊图》,《陶潜赏菊图》,《溪山渔隐图》中的石头风格极其吻合,阔笔勾山石轮廓,运以斧劈皴,后以水墨晕染,皆南宋院画画石方法;更有令人惊异的地方是画里右边的一丛矮竹竟与《秋风纨扇图》中的一丛矮竹几乎一模一样,皆是一式两株,双勾,低矮从竹.
唐寅早期的作品现在能见到的不多,因此无法直接找到相似风格的作品直接比较,《霜林白虎图》的画风与唐寅后来风格相近的作品相比,也有些细微差别:《霜林白虎图》的风格更凝重厚辣,线条精谨,凝炼,有力,迟缓,而后期同类型的作品风格稍趋于秀润清朗,线条流畅而有飘逸,停顿较少,这也符合唐寅一生作画的规律.唐寅功名无望后,以卖画为生,作画渐多,技法亦愈发熟练,有时行笔则不免有些浮滑,画风亦渐趋清秀.
唐寅是山水,人物,花鸟无所不精,弘治九年前就有山水,人物,花鸟画创作了.祝枝山在《梦墨亭记》中说:"子畏天授奇颖,才锋无前,……,或布护余蓄,以为图绘,日月山河,霄汉风气,烟云雾雨,花鸟树石,仙崖龟窦,奇夫旷人,侠子媚女,薪钓戎胡,墟市舟骑,千形万模,……"1
如此看来唐寅作画的题材与种类涉猎甚广,在学习南宋院画的时候一定是山水人物花鸟走兽皆有涉猎,对于十七岁绘画水平就很高的唐寅来说,在后来的几年内能画出像《霜林白虎图》此种水平的画自然是有可能的.
中国绘画的程式性很强,画里的树木山石,水口云气等等皆有一套程式法则,因此我们还没有足够理由确信这一定是唐寅所作.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每个画家自己的作画习惯和风格,虽然有一定的程式,但每个画家自己特有的风格确是与众不同的,以前画过的东西和作画习惯总会有不知觉的流露的.以上的分析虽不足以证明此画就是唐寅所作,但是至今尚未见到有其它哪个画家的画里有如此接近的画法.
还有一个疑问这幅画为何没有落款,这似乎也好理解,唐寅虽有在画上题诗落款的习惯,但是就如他自己在遇到挫折后将"伯虎"改为"白虎"一样,只是自己的默默行为,这有他心死如灰的一面,也有忌讳的原因,朋友看到了也最多心知肚明而已.同样假如此画是唐寅所作,他一不卖钱;二不悬挂;三不会宣传,此幅尺寸不大,乃是横幅手卷,想必是唐寅悲痛自喻,深藏于阁,于这样的画上题款写诗似乎不太恰当.潘深亮先生在《唐寅书画及其辨伪》一文中说"唐寅从不画虎",不错,从所有相关记载来看没有唐寅画虎的记载,但是不能就此说唐寅从不画虎,不是唐寅本人,则没有理由说某人从没画过什么!此种态度既不客观,也不可取,不利于研究.这样的画,那一定是唐寅秘不示人,不愿世人说他是晦气的"白虎星君"而已,有如此隐晦难言,别人怎会知道
唐寅在《作诗三法》一文中似乎已经道破天机了:
诗有三法,章,句,字也.三者为法,又各有三.章之为法:一曰气韵宏壮;二曰意思精到;三曰词旨高古.词以写意,意以达气;气壮则思精,思精则词古,而章句备矣.为句之法,在模写,在锻炼,在剪裁.立议论以序一事,随声容以壮一物,因游以写意景.模写之欲如传神,必得其似;锻炼之欲如制药,必极其精;剪裁之欲如缝衣,必称其体,是为句法.而用字之法,实行乎其中,妆点之如舞人,润色之如画工,变化之如神仙.字以成句,句以成章,为诗之法尽矣.吾故曰:诗之为法有三,曰章,句,字;而章句字之法,又各有三也.间读诗,列章法于其题下;又摘其句,以句法字法标之.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观者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1
这原本是唐寅探讨作诗方法的序文,全文已无法看到了,在文章的最后突然说出非常突兀的一句话:"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观者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无论怎么联系上文来理解这句话都显得莫名其妙,上下文风也迥然不同,意思也不甚连贯.倘若我们把唐寅的遭遇以及从"伯虎"到"白虎"的前后变化与《霜林白虎图》做联系比较时,就会有豁然解疑的感觉."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这与画里的哀悔的白虎何其相似 难道画里的白虎尾巴被砍,就是因为"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的自残 此前又有谁画虎之用心非一定要是因"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 这难道像是在谈论如何写诗 是谈"气韵宏壮","意思精到"或"词旨高古" 是说"立议论以序一事,随声容以壮一物" 这与"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何干 如果我们面对《霜林白虎图》中的特异之处时不当回事或不知所云,是否又正如唐寅所说的"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 这不是唐寅专门针对《霜林白虎图》所说的话,那又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
《霜林白虎图》如确实为唐寅所作,那么时间大体在王镇去世以前(弘治九年 1496年)上溯到唐寅父亲与家人去世(弘治三年前后,其父过世可能还要早一些 1493年)之间.
结论:
至于《霜林白虎图》如何流落到淮安楚州并为王镇所有,这也不是我们所能穷究的了.对于关注《霜林白虎图》的意义在于它的特异之处与唐寅的身世的吻合,从而引起对"唐伯虎"到"唐白虎"前后变化的内在动因的考察,向世人揭露了埋藏五六百年的秘密——唐寅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字"白虎";纠正了学者将"唐伯虎"与"唐白虎"混淆不分的错误认识;如此重大的发现也势必会引起世人对唐寅的重新认识,对于中国美术史研究而言乃是一件意义特别的大事!从这点讲,《霜林白虎图》是不是唐寅所绘已不是那么非常重要,这幅画自身的特异已使它成为一幅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特别意义的作品,更是寓悲情于画的旷古绝唱!
后记
大约在2000年前后,那正是我对艺术狂热与迷茫交织的年代.我一边在淮安师范学校教书,一边为"艺术"而忙碌,"生活"则暂时被搁置到了一旁.
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张志军与我谈起了1982年在淮安(今楚州)东郊出土了一批明代书画,里面有一幅很奇怪的作品,画了一只尾巴被砍的白虎踞坐在平川之上凄惨地哀鸣!当时我本能地想到这会不会是与唐伯虎有关的一幅画.
随即,我到楚州博物馆找熟人查看相关的出土资料,并把《霜林白虎图》与唐寅结合起来研究,不禁大吃一惊:唐寅在画上竟然都盖着"唐白虎"的章,我原以为唐寅就是"唐伯虎",怎么会是"唐白虎" 开始以为这是通假的用法或者是篆刻的通常处理方法.随着研究的深入,这些可能都被否定,首先是发现唐寅十七岁时使用的章是"伯虎",而不是"白虎",如果是通假,为何当初没有用 难道仅仅是唐寅后来才发现这两字可以通假 事实上,"伯"通于"白"的时候是"显露,明白"之意,而不是"伯虎"中"长兄"的意思,因此通假一说根本就不可能;如果是篆刻需要,那当初怎么又用"伯虎" 现实中从事篆刻的人谁又会轻易地将一个字的偏旁随便去掉 尤其是去掉"伯"字的偏旁,如果单独地看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这两字放在"虎"字前则一下子有了天壤之别.稍微了解点东方天象学 的人都不会不知道"白虎"的含义."伯虎"与"白虎"的本质区别,旷世才子的唐寅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绝没有愚笨到如此地步.
当时我向有关的研究人员提出我的发现和疑问时,或许是我太微不足道了,或许是五百年来所有知道唐寅的人(包括唐寅的同时代的人)只知道唐寅就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唐伯虎",而从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唐白虎"的提法,因此可以想象,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是什么,只记得我像是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样,低头遮面落荒而去!
但当时我又凭着直觉与冲动,觉得这对于唐寅研究甚至对中国美术史研究来说都是个重大发现,虽然遭受到了一些人嘲笑与不屑,仍然艰难地坚持做完了"研究".当时本着对艺术的赤诚与对国家美术史研究的责任感(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我把文章寄给了上海博物馆,上海大学,中国美院以及南京的几家权威机构里的专家学者(有古代美术史专家,有古字画鉴定专家),告诉他们我的发现以及请他们就此再作深入研究的希望,毕竟我的学问和研究条件远远比不上他们!2000年邮寄出的"热情与赤诚",之后一切风平浪静.两年过去了,终于盼来了几封沉沉的信件,醒来才知道原来是在做梦!
此后我也曾心灰意冷过一段时间,甚至一度影响我对艺术的热情和暂时的人生态度,但从不曾怀疑过我的判断与发现,只觉得人生如梦,一切又何必当真!唐寅的快乐与不幸如他的"六如"一样,早已化作了烟雨雷电,幻影泡沫!我又在难过什么呢 !
当然沉沦只是暂时的,2002年,我有幸考取了陈传席教授的研究生,这是我一生的荣幸.之后,在恩师的指导,鼓励下我又一次对《霜林白虎图》的特异之处与唐寅身世巧合的现象作了较为细致的梳理工作.承蒙恩师关照,2004年底我搬进了先生在西山的旧居,暂时把烦恼与喧哗留在门外静心地做着此项工作.我以前似乎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在做唐寅与《霜林白虎图》研究时,倒是宁愿相信天地有灵了.
2000年暑假,我与两个学生第一次对着《霜林白虎图》的照片分析与唐寅可能的联系时,忽然天空乌云密布,画室暗得几乎看不见人,正当我们抬头面面相觑时,房顶响起了一声炸雷,随即下起了瓢泼大雨!
四年后,在恩师西山旧居写作的日子里,或许曾是恩师才思泉涌的地方,这里给我了许多的写作激情与灵感.在今年三月十日(星期四)的晚上,当我看到唐寅在《作诗三法》中说:"盖画虎之用心,而破碎灭裂之罪,不可免矣.观者幸恕其无知,而谅其愚蒙也"的话时,有如忽然与唐寅神会,一切的疑惑释然!窗外又一次风雨如晦,这一夜电闪雷鸣,风雨不歇!
三天后,我在美院资料室翻拍唐寅作品时,身旁柜门后一个废弃的荧光灯棒管突然"嘭"地一声炸裂!……
难道真是唐寅有灵乎 见我痴心五年究其苦悲,终被所动,泣而谢我知其难言隐私耶 (其实也不是隐私,明摆着五百年,只是世人视而不见罢了)
唐寅仙去也近五百年了,这近五百年的时光到底还是没有湮没了那一段红尘往事 ,如今却让一个肩单力薄的我来向世人揭开五百年前的隐秘,我有何能,而降此任与我 !
今特作一幅《花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图,以寄托对唐寅一生不幸的扼腕之情,也算是我对五年来因考证《霜林白虎图》与唐寅研究而结下一份情缘的表达吧!
感谢我的导师——杰出的艺术史论教授陈传席先生对我的指导,鼓励和无私帮助,否则我是无法完成此篇论文的.因为我的浅薄以及条件的限制等原因,在做此篇论文研究时,仍留有不少遗憾:
因为失传或条件限制而未能看到唐寅十八岁时题沈周为王鎜画《壑舟园图》,二十一岁时题周臣《听秋图卷》,同年应朱存理嘱,录所作送春诗于沈周画《杨花卷》,同年作《对竹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二十六岁时应吴大渊嘱,与文征明,张灵等人题沈周画寿其岳父张西园的作品上的落款,因而无法得知唐寅在此间到底有没有开始使用"白虎"的章,以致无法确切地判断唐寅使用"白虎"的时间是否在家难后,这个遗憾只能有待于日后看到相关作品题款再作补充!
另一个遗憾是因为本人的学识浅薄,像这样的重大课题本应由专家学者来研究,或许会更深刻些,也更能说清一些问题,他们的学问,他们查阅资料尤其是直接察看唐寅原作的条件,这些都是我无法与之相比的,当然这些都是影响本文水平的不可避免的因素.
明人张岱在其《夜航船》序中说: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 "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 "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其实,我或许与那士子无异,姑且先高谈阔论一回,我说错了,无妨,改正了便是小事;只是在诸位在抬腿伸脚的时刻,不妨关注一下《霜林白虎图》和唐寅字从"唐伯虎"到"唐白虎"的前后变化,对于唐寅与中国美术史研究来说,这是大事!
衷心感谢给我提供相关资料的好友李小江,赵静声,陈浩师弟,提出宝贵意见的师兄弟谈晟广,好友张志军,李家才以及所有一贯支持,鼓励和帮助我的老师和朋友们!
2005年三月初稿于西山 三月二十四完稿于楚州
1《淮安明墓出土书画》文物出版社 1988年版
2 徐邦达《淮安明墓出土书画简析》见《文物》第三期,1987年版 16页
1 见《淮安明墓出土书画》文物出版社 1988年
1 《宣和画谱*畜兽卷》上海古籍出版社 四库艺术丛书
2 同上
3 同上
4 同上
5 同上
1 《左传》《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 第 1218页
1 祝枝山《唐伯虎墓志铭》转引谢建华《唐寅》168—169页
2唐寅《答文征明书》见《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20页
3《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66页
4《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66页
1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16页
2《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59-260页
3 唐寅《答文征明书》见《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20页
1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15页
2 《唐伯虎全集》附录五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625页
3 《唐伯虎全集》附录五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625页
4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88页
1 《鄞县志》转引陈传席 谈生广《唐寅》
2 《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553页
3 《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60页
4 《唐伯虎全集》之《与文征明书》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20页
1 《唐伯虎全集》之《与文征明书》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20页
2 同上
1 《唐伯虎全集》之《桃花庵歌》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4页
2 《唐伯虎全集》附录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67-568页
3 《唐伯虎全集》卷第六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55页
1 《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出版社 79页
2 《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出版社 80页
3《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出版社 159页
1《唐伯虎全集》之《白发诗》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15页
2《唐白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页
1 《唐伯虎全集》附录卷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553页
2 唐兆民 《遗命记》
1 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1 《唐伯虎全集》附录五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625页
1 杨静盦《唐寅年谱》
2 杨静盦《唐寅年谱》, 张月尊,周道振《唐伯虎年表》
3 黄鲁曾《吴中故实记》,杨静盦《唐寅年谱》
4 故宫博物院藏
5 杨静盦《唐寅年谱》
6 文征明《莆田集》卷二十三《题希哲手稿》
7 张月尊,周道振《唐伯虎年表》
8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9 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10 上海博物馆藏
11 张月尊,周道振《唐伯虎年表》
12 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
13 杨静盦《唐寅年谱》
1 《唐伯虎全集》附录:祝允明《梦墨亭记》621页—622页
1 《唐伯虎全集》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299-230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