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雪
今天是小雪，立冬后的第一个节气。天黑后我和p桑全副武装，端了五个饺子去哈德逊河边。
几天前发了个梦。梦到爷爷，还梦到爷爷告诉我，说他梦到奶奶了，奶奶说她想吃饺子。我在梦中嚎啕大哭，被p桑叫醒时，还是抽泣不止。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从来没有梦到过爷爷，但是有好多次梦到奶奶。第一次是07年从北京搬回美国之前，工作手续一签妥，我就像火车上等的不耐烦的乘客终于听到到站的广播，抓起行李就往出冲。临行前三天，晚上突然梦到奶奶，醒来时只记得她一脸怒气。我想她大概是抱怨我这一去天涯，竟然不回老家探望一下爷爷，再到她坟上看看。我那时节，一袋烟的功夫能在北京和上海之间跑个来回儿，觉得整个地球就是平铺在墙上的一幅椭圆形的图，从北京到旧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从旧金山到北京也不过再眨眼的功夫，什么离愁别绪， 都是矫情分神的玩意儿。
不过突然无故梦到已经去世六七年的奶奶的怒容实在让我不能安心。于是从搭上了当夜的火车回了趟老家。爷爷那时已经生病多时，无起色也无恶化。我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我又要去美国了。他毫无反应，只是呵呵地笑，然后继续让姑父给他念报，不管听到什么新闻，都只是呵呵地笑。听到“奥运会”，突然兴奋地说： “让赵忠祥来主持！赵忠祥主持的好！”然后有接着呵呵地笑。听姑姑说，天气好的时候，爷爷坐在门口和村里的老街坊聊天，总跟人家念叨“我孙子在北京，我孙女在美国，他们都忙得很”。那神情我熟悉，想必是自豪而落寞的。我在奶奶坟上磕了几个头，当晚就匆匆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08年爷爷病危，我立刻跳上飞机回国，才发现从旧金山到北京并不是一眨眼，而是万水千山，一夜不合眼也到不了。回来时，老院子已经变成爷爷的灵堂。我到底没有在爷爷离开之前赶回来见一面，好在07年走之前回来见过一次。奶奶托梦，她大概知道我必定有遗憾，但是不想让我有太多遗憾。
96年夏天高考成绩公布的时候，全家都高兴，只有奶奶一人心事重重。她似乎总想找个机会和我谈谈。我哪里顾的上这些，每天除去疯玩。有天午睡醒来，看到她坐在我床边，切切地问到：”听说你那学在北京哈？”我觉得这问题太莫名其妙了：“北京大学不在北京在哪里啊？” 她脸色一沉，似乎坏消息得到了证实似的，接着说：“北京老远了，咱们考上了能退了吗？”我腾地跳起来，“说啥呢？！你老糊涂了。” 然后就一阵风似地又出去疯跑了。打那以后，我就开始疏远奶奶了。
第二次梦到奶奶，是我在旧金山领了结婚证之后，隐约记得，她又是满面怒容。我猜她大概是埋怨我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她说一声。可不是嘛，奶奶老早就想看着我结婚，我大学一毕业她就拉着我问：你那对象挺好的嘛，还不结婚啊？生个娃我还能给你带哩。弄的我哭笑不得，甩开她的手，不耐烦地说：说什么哪！我还要出国呢！那大概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听说出国这样的事情，她怯怯地问：那得多远啊？我象吓唬小孩子那样说：要多远有多远！她不再说话，默默然地走开了。
我不仅去了要多远有多远的美国，还嫁到了比美国还远的加拿大。她一定是怨我，怎么越跑越远，多咋才能回去看看她和爷爷呢？回太原请客的时候，爸爸提出要回老家一趟，去拜拜爷爷奶奶，我也想回去看看。但是我和p桑都只请了两周假，除太原外还有香港和台北两地要请客，同行的还有公公婆婆，改行程兴师动众，只好作罢。到底没有让奶奶看一看她的孙女婿，至今引以为憾。如今到了纽约，而且有了自己的家，回家的路就更是山高水远了。
这一次同时梦到爷爷和奶奶，还梦到奶奶想吃饺子，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呢？甭管什么说法，她想吃饺子，我就包饺子祭拜祭拜她吧。饺子做好，一口咬下去，突然一阵鼻酸眼胀。小时候挑食，什么都不吃，就爱吃饺子。我爸强迫我吃大锅饭，我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奶奶，她一定会象个英雄一样跳出来救我。挽起袖子给我开小灶包饺子，还押着韵说：我娃想吃啥我就做啥，不用回话！爸妈都说：看你奶奶把你惯的！96年的夏天，众人欢天喜地的时候，奶奶的重重心事不过是：以后我娃想吃啥谁做给她吃呢？而那时我的心事，就如《巴尔扎克和小裁缝》里那个小裁缝一样，除了未知的新世界，什么都装不下。后来我在很多地方吃过很多难以下咽的东西，也吃过很多美味珍肴，要说最好吃的，还是小时候家里包的饺子，最难得吃到的，也是这个。奶奶和面，调馅儿，我擀皮，我们总是比是我擀皮快，还是她包的快。 那饺子的滋味，是再没有的了。
今天终于得空做了饺子，一样一样都按记忆里的来，馅儿的味道八九不离十，如今的冷冻饺子皮也做的越来越好了，不象在奥斯丁小超市里买来的那样，干的直接可以拿来当墨西哥薯片吃。p桑甩着腮帮子直说香，但是我还是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那样味道的馅儿，应该配手擀的皮，那是正宗家乡的做法。如今去国离乡，只能将就了。
我开玩笑地跟我妈说：奶奶一辈子厉害，我到了哪里她都能找来。妈说：不是她找你，是你一直放不下她。
我把那五个饺子倒进了哈得逊河，对岸华灯璀璨，曼哈顿的冬夜妩媚而漠然，我的心里有些酸楚，有些温暖。
几天前发了个梦。梦到爷爷，还梦到爷爷告诉我，说他梦到奶奶了，奶奶说她想吃饺子。我在梦中嚎啕大哭，被p桑叫醒时，还是抽泣不止。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从来没有梦到过爷爷，但是有好多次梦到奶奶。第一次是07年从北京搬回美国之前，工作手续一签妥，我就像火车上等的不耐烦的乘客终于听到到站的广播，抓起行李就往出冲。临行前三天，晚上突然梦到奶奶，醒来时只记得她一脸怒气。我想她大概是抱怨我这一去天涯，竟然不回老家探望一下爷爷，再到她坟上看看。我那时节，一袋烟的功夫能在北京和上海之间跑个来回儿，觉得整个地球就是平铺在墙上的一幅椭圆形的图，从北京到旧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从旧金山到北京也不过再眨眼的功夫，什么离愁别绪， 都是矫情分神的玩意儿。
不过突然无故梦到已经去世六七年的奶奶的怒容实在让我不能安心。于是从搭上了当夜的火车回了趟老家。爷爷那时已经生病多时，无起色也无恶化。我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我又要去美国了。他毫无反应，只是呵呵地笑，然后继续让姑父给他念报，不管听到什么新闻，都只是呵呵地笑。听到“奥运会”，突然兴奋地说： “让赵忠祥来主持！赵忠祥主持的好！”然后有接着呵呵地笑。听姑姑说，天气好的时候，爷爷坐在门口和村里的老街坊聊天，总跟人家念叨“我孙子在北京，我孙女在美国，他们都忙得很”。那神情我熟悉，想必是自豪而落寞的。我在奶奶坟上磕了几个头，当晚就匆匆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08年爷爷病危，我立刻跳上飞机回国，才发现从旧金山到北京并不是一眨眼，而是万水千山，一夜不合眼也到不了。回来时，老院子已经变成爷爷的灵堂。我到底没有在爷爷离开之前赶回来见一面，好在07年走之前回来见过一次。奶奶托梦，她大概知道我必定有遗憾，但是不想让我有太多遗憾。
96年夏天高考成绩公布的时候，全家都高兴，只有奶奶一人心事重重。她似乎总想找个机会和我谈谈。我哪里顾的上这些，每天除去疯玩。有天午睡醒来，看到她坐在我床边，切切地问到：”听说你那学在北京哈？”我觉得这问题太莫名其妙了：“北京大学不在北京在哪里啊？” 她脸色一沉，似乎坏消息得到了证实似的，接着说：“北京老远了，咱们考上了能退了吗？”我腾地跳起来，“说啥呢？！你老糊涂了。” 然后就一阵风似地又出去疯跑了。打那以后，我就开始疏远奶奶了。
第二次梦到奶奶，是我在旧金山领了结婚证之后，隐约记得，她又是满面怒容。我猜她大概是埋怨我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她说一声。可不是嘛，奶奶老早就想看着我结婚，我大学一毕业她就拉着我问：你那对象挺好的嘛，还不结婚啊？生个娃我还能给你带哩。弄的我哭笑不得，甩开她的手，不耐烦地说：说什么哪！我还要出国呢！那大概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听说出国这样的事情，她怯怯地问：那得多远啊？我象吓唬小孩子那样说：要多远有多远！她不再说话，默默然地走开了。
我不仅去了要多远有多远的美国，还嫁到了比美国还远的加拿大。她一定是怨我，怎么越跑越远，多咋才能回去看看她和爷爷呢？回太原请客的时候，爸爸提出要回老家一趟，去拜拜爷爷奶奶，我也想回去看看。但是我和p桑都只请了两周假，除太原外还有香港和台北两地要请客，同行的还有公公婆婆，改行程兴师动众，只好作罢。到底没有让奶奶看一看她的孙女婿，至今引以为憾。如今到了纽约，而且有了自己的家，回家的路就更是山高水远了。
这一次同时梦到爷爷和奶奶，还梦到奶奶想吃饺子，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呢？甭管什么说法，她想吃饺子，我就包饺子祭拜祭拜她吧。饺子做好，一口咬下去，突然一阵鼻酸眼胀。小时候挑食，什么都不吃，就爱吃饺子。我爸强迫我吃大锅饭，我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奶奶，她一定会象个英雄一样跳出来救我。挽起袖子给我开小灶包饺子，还押着韵说：我娃想吃啥我就做啥，不用回话！爸妈都说：看你奶奶把你惯的！96年的夏天，众人欢天喜地的时候，奶奶的重重心事不过是：以后我娃想吃啥谁做给她吃呢？而那时我的心事，就如《巴尔扎克和小裁缝》里那个小裁缝一样，除了未知的新世界，什么都装不下。后来我在很多地方吃过很多难以下咽的东西，也吃过很多美味珍肴，要说最好吃的，还是小时候家里包的饺子，最难得吃到的，也是这个。奶奶和面，调馅儿，我擀皮，我们总是比是我擀皮快，还是她包的快。 那饺子的滋味，是再没有的了。
今天终于得空做了饺子，一样一样都按记忆里的来，馅儿的味道八九不离十，如今的冷冻饺子皮也做的越来越好了，不象在奥斯丁小超市里买来的那样，干的直接可以拿来当墨西哥薯片吃。p桑甩着腮帮子直说香，但是我还是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那样味道的馅儿，应该配手擀的皮，那是正宗家乡的做法。如今去国离乡，只能将就了。
我开玩笑地跟我妈说：奶奶一辈子厉害，我到了哪里她都能找来。妈说：不是她找你，是你一直放不下她。
我把那五个饺子倒进了哈得逊河，对岸华灯璀璨，曼哈顿的冬夜妩媚而漠然，我的心里有些酸楚，有些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