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另一个诗坛

另一个诗坛 郑雪峰 数年前，舒芜先生曾撰文《另有一个诗坛在》评介步武前贤，赓继风雅的一群中青年诗词作者，作品都采自毛谷风先生所编的《海岳风华集》。这一群中青年也被称为“海岳诸子”。近年来网络兴起，在网上，活跃着更多的旧体诗词爱好者，这其中虽然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但不少精英已卓然超伦，以他们的作品赢得了网上诗友的瞩目。这些网上精英，极少在报刊等传统媒体发表他们的作品，对于传统媒体而言，他们也是另一个诗坛。 数日前承莼客兄惠赠《春冰集》一册，是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副题为“网络诗词十五家”的诗词集，装帧雅洁而朴素，与一般印象中网上常见的浮躁气息不同，似乎也表明了作者们严肃而纯正的态度。我也偶尔上网，对网上的高手，稍有闻见，及至作品则所见未多——虽然有几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翻开这一册，细细品读，欣喜非常，对已闻知的作者有了更深的了解，对未熟悉的作者也惊喜他们的出现，更准确地说我为给予我阅读享受的作品拍案叫好。 这是一个新生的诗词群体，这其中每个人的经历、爱好，以及对诗词的取法和写作技巧、风格都各不相同。但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很少或根本不参与传统媒体的活动，除了一个习惯的问题，更主要的应该是，他们对诗词的功用与传统媒体有不同的理解，诗词可以是个人的娱乐游戏，但它绝不是为他人涂饰的脂粉。他们并不想要依靠群体、组织，虽然也可能有几个志趣相同的凑在一起，时相讨论，切磋促进，但这已不是当下意义上的群团组织，作者没有应制应令、表态宣传的任务与心理趋向。他们以年青人特有的真率，用诗词抒发着心声，这声音首先要满足于自己，而不必顾忌于各种清规戒律或种种未成条文的潜在限制。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只关注自己，这些作者基本上都受过高等教育，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与较深厚的人文情怀。虽然因为受制于经历，他们对人生及世事的体验与思考可能未尽充分、成熟，但他们的体验与思考都是真切而细微的，故而在作品中很少有传统传媒中习见的泛泛的东西。另外在形式及语言运用上也表现着自己的特点，或纯正古雅，或白话口语，或中西杂糅，不必求合于传统媒体中编辑先生的口味。所以这些诗不管在艺术上是否都臻于上乘，但它们是“真”诗。在网上相对宽松的环境中，大量的写手毫无倦意地进行着这样的抒写，这其中自然有着充分的自吐心声的乐趣，只有自吐心声的诗人才是真正的诗人。当然这本集子中的作品都有着较高的质量保证。 碰壁斋主，湖南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后期，网上诗名藉甚，近有人编《网上诗坛点将录》点其为“呼保义宋江”，其诗神似太白，亦颇爱取用太白常用的古乐府旧题如《长相思》、《朗月行》等，亦旷达，亦潇洒，又复奇情壮采，以惊以愕，如《朗月行》： 天若有心必此月，地若有望必此月。一丸弹出碧峰间，万古清光辉宇末。游而可为通天津之水，吸而可为羽化之妙气。我驭心神为云车，驰巡周览群星家。帝垂衣裳眠阊阖，群星相语何喧哗。广寒之闺不可入，有人隐约雪帘遮，闻啜泣兮泪梅葩。苍穹碧草之原不可以驱马，银汉衣带之水不可以浮槎。彷徨独立，仰首长嗟。天地不仁，铸此离差。长风无翼，欻达海涯；云彼有心，竟尔不通我怀悲紊之如乱麻。蟪不及春，朝菌昧夕，持此孤怀，将何以息！ 对人生的感悟，对宇宙的思考，充溢于笔底，气纵横而意沉郁，何减太白﹗至其《采莲曲》数首得六朝之神，其中饱含一段刻骨铭心的缠绵深情，有欢乐，有懊恼，有哀怨，真情所注，直太白所未有，如1990年之《采莲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小舟穿莲看不见，罗袂莲叶共翻卷。采莲遗郎郎不语，郎言心似莲子苦。郎不语，莲子苦，鲤鱼风断秋风浦。一朝莲落霜来飞，妾将嫁作他人妇。隔莲相望日斜斜，唢呐吹过莲塘去。 莼客诗取法海藏楼，复喜清代黎简、龚自珍，其诗格老意炼，沉潜而能劲拔。至句法之工，则代表着《春冰集》的高度。诸体皆擅，嗣响同光，尤以词最为人称，胡马谓“今人词必以莼客为第一”，其语虽然未必，然《春冰集》中似无过其右者，其词取法张炎，工于长调而能济以感慨，遂造沉郁，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标举沉郁以为至境，莼客大概有意于此吧。 壶中天·人日谒史公祠 英灵未歇，绕崇祠，历历云旂风马。欲荐溪毛重叩首，乱叶萧萧鸣瓦。廊庙城狐，生民刍狗，取义公仁者。乾坤清气，与公同此奇夜。追抚邗上风流，弦歌宛在，寂寞寒潮打。岭上梅花如有信，故故向人低亚。挽日孤戈，经年抔土，青史凭准写？拿舟东去，斗牛光焰相射。 “岭上梅花如有信，故故向人低亚”，梅花仿佛就是史可法的化身，对人如欲言说，一时间古今交融，亦幻亦真。 胡僧，上世纪七十年代生，湖北人，现居京，他的诗歌，语言能文能白，文而不深，白而不浅。最重要的是他的诗体现出了一种充分而深切的人文关怀。哀悯众生，见物生怜，和一些报刊上的关切人生与时事的作品相比，胡僧的关切是一种诗人与生俱来的真诚，唯其真诚，故其情至深，其实美好的情感本身就是一首绝妙的诗，不待文字而自然高超。我近年读清代湖北诗人陈沆的诗，觉其真诚为诗，虽李杜见之，亦当有愧色。胡僧虽未取法于陈，但读他的诗还是使我想起了他的老乡陈沆，胡僧的《儿歌行》、《三月二十四日湖畔观鱼》、《继钧表弟于旧历二月十八得一子，时去先外祖母归山不过月余》皆足以见出真诚的感染力量。《一纸行》写的是前数年航空飞机在大连附近海域失事死亡112人之事，作者传递出了他所感受到的，一张死者名单所不能承载的生命之重。在普通人眼里“一纸长一尺，宽七寸，绵如绸，薄于刃，搓之则皱弹之裂，浸之则散燃之尽。纸上无痕亦无纹，但有三百铅字印” ，而在诗人眼里，上面所记载的是“一百一十二姓名，一百一十二亡灵，一百一十二种或悲或喜之人生。使慈亲见之，岂无哀泪倾。使妻儿见之，岂无啼血声。当时亦被化育恩，当时亦经爱恋情。当时亦怀拿云志，当时亦曾九州行。而今且无塚累累，唯见一百一十二人寂然归一纸” 。在过者视若无睹的时候，“我唯紧握此纸不敢遗余力，唯恐轻风吹去更无迹。”此诗在技法上此并不见刻意的精心，作者悲悯的泪水浸满了诗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因之而感人。艺术是在感染读者时才实现了它的价值，当今诗坛争论诗歌改革者龂龂然，在这样的作品面前，我觉得关于语言、格律的争论都失去了必要，而一文不值。 嘘堂是安徽的才子，能写得一手纯正的诗经体，如《冬夜有雪》、《童话》摹古而兼备形神，但嘘堂的独特处却是其力辟新境的“实验体”，这种“实验体”融合了西方文化、哲学之神理，写现代生活、写城市生活、表现现代精神，在语言上兼用新词，句法亦生新活泼，时亦以文为诗，古今中外，融汇而成。今日旧诗最被诟病的是腐朽之气，而嘘堂是古而尤新的一个代表，莼客赠其诗有云“坛坫尸气余，此子殆天挺。……我诗愧守弱，希古探修绠。君或有不甘，巨刃辟新境。”嘘堂以自己的作品证明了旧诗巨大的包容性与可塑性，如《自由之白日》、《独饮夜排档》、《春日杂咏》皆前贤所未有，令人耳目一新。嘘堂喜把新诗的表现手法移入旧诗，如“理想裸其身，光辉徒乱泻”、“灵魂尽褴褛”虽于传统的旧诗为别调，却自具节奏，颇为可喜。对于嘘堂的实验，可能有各种看法，但他认真而执着的探索，无疑是最见胆略且最有意义的。 上面提及的四位都各具代表性。其他如军持的纯正博雅，具沤生、惕斋奥衍郁勃，白小的峻刻，青衫客醉的清雅，皆可圈点。 作为一本诗集来说，作者水平虽然都较高，但其中的参差还是显而易见的。就内容来讲，有的作者由于年轻，缺少阅历，有的作品在内涵上显得单薄了一些，局限了一些，在艺术上也有个别作者的写作功力还有较大的长进空间，个别作品虽极力避俗，却留下了刻意的痕迹，还有的作者几种诗体之间水平参差较大，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磨炼的。但既然是良玉，也不必担心琢不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