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只追求自由的狗

一只追求自由的狗 文/子澈 父亲去世后不久，原来家里由他每天亲自喂养的一只狼狗米卢也死掉了。我将它埋葬在城市边缘地带的山坡上，让它的魂魄与林间的野花小草和布谷鸟为伴。 因为仍旧需要养狗来看家护院，母亲和我商量说，再养一只狗吧？我爽快地答应，并且承担了寻找小狗崽的任务。 但是后来我感觉到寻找小狗崽是件难事。因为当时心里纠结很长时间拿不定主意，是该养一只身材娇小顽皮可爱的宠物狗呢？还是再养一只像米卢那样威风凛凛使人畏惧的狼狗。根据先前养过一只沙皮狗的经验，宠物狗娇气难养，需要人们的细心照料与呵护，还经常需要给狗洗澡。那只沙皮狗在四个月大小时在院子里呆了一夜便得了感冒，不停打喷嚏，也不吃食，几天后就死掉了。看来，指望养宠物狗值班守夜震慑坏人希望不大。狼狗也难养。根据饲养米卢的经验，狼狗一般嘴馋，一旦吃上一顿腥荤之食，两三天之内对馒头、面条、米饭等一类素食只是斜眼观望，丝毫不感兴趣，宁可忍饥挨饿，大有用绝食行为来争取伙食水平提高之意。 于是，我在随后的一段时间中举棋难定。恰好这时，邻家的土狗生产了四只小狗崽。母亲建议说，就养土狗吧。这种狗不娇里娇气，皮实，好养。我认为母亲说的在理，于是下定决心从邻家抱回一只刚过满月的黑色小狗崽。女儿对这只其貌不扬的小狗十分喜爱，并且给它起了一个平俗的名字：小黑。 小黑刚来时还未断奶，走路还不太稳。家人给它提供的主食是牛奶、火腿肠、肉片。这只小狗在营养丰富的食物刺激下，个头猛长，两个月大小的时候，就能满院子疯跑，像一只快速滚动的黑色小绒球。三个月大小时，小黑的食谱上减去了牛奶、火腿肠，开始和家人一样吃馒头、喝菜汤、喝稀饭。这个小家伙果然如母亲当初判断的那样，从来不挑食，给啥吃啥，一日三餐，小肚子吃得滚圆。这时，另外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那就是小黑应该圈养还是放养。 原来养的那只狼狗米卢在三个月大的时候，已经被拴上铁链。当时按照父亲的判断，如果放养，怕米卢长大后随意乱跑出口伤人，毕竟那是一只血统纯正面容凶恶脾气暴躁的狼狗。但据我观察，米卢在我家生活的几年中，它活得并不愉快。脸上常挂着的表情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对家里来的客人怒目相对暴跳如雷狂吠不已；另一种表情则是孤独地趴在狗窝前的地面上，表情阴郁，眼光在疲倦中流淌着忧伤。有几次，米卢情绪崩溃莫名其妙发火，愤怒地拼劲全力将铁链挣断，而后癫狂般在院落中疯走疯跑。幸好当时大门紧闭，米卢未能跑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中。狗有狗性。看来，无端剥夺一只狗的自由，让其不能四处游荡广交朋友谈情说爱繁衍生殖的确有违狗的天性。因此，米卢后来患肠胃疾病在孤独中死去，也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米卢的命运，母亲也看在眼里。于是家人商量后达成共识，小黑不用再被系上铁链圈养，而是被关在院落内放养，这意味着小黑的生存空间被放大，将面对崭新的命运。 但小黑在半岁大小的时候，已经对家里再熟悉不过的院落产生了厌烦。能够证明这点的原因是，只要家人出门或者来了客人，只要听见大门一响，看见大门一开，小黑便会从某个角落箭一般窜出来，它并不对家人或者来客产生任何兴趣，甚至连“汪汪”叫两声这样最基本的看家护院职责也不履行，而是迫不及待地想从人堆中找到一个缝隙蹿出院子。但那时小黑胆子尚小，往往被家人呵斥几声后，便会夹着尾巴极不情愿悻悻地返回院落。 在一周岁半大小的时候，小黑基本进入青春期。它身材高大，四肢健壮，行动敏捷，毛色黝黑发亮，眼光中浮动的是属于青春的躁动与不安。同时，胆量也在增大。每天上午，在大门的内侧或呜咽哀鸣，或狂吠不已，并用前爪不停气抓门。我和母亲时常被小黑制造出来的噪音所惊扰，在忍无可忍之下，将大门打开，任由小黑一溜烟跑出院落，到附近街上与其它一群放养的狗嬉戏玩耍鬼混。到小黑两岁大小的时候，它每天吃完早餐后便奔出院落，整整一个白天不见踪影。每天傍晚，尚且知道返家，在大门口狂吠几声，让家人打开大门后，像似一个顽皮淘气的小孩，做了错事还知道一些羞耻，夹着尾巴低头溜进院子。然后，在狗食盆中狼吞虎咽乱啃一气。 母亲说，这狗跑野了。我说，只要它晚上能够回来就好。毕竟看家护院，晚上才应该是重点时段，小黑还没有全部忘记自己的职责。 但是后来，我不由地对这只喜欢自由的狗的命运产生了深深忧虑。原因是这几年城市里养狗成风，大街小巷随处乱跑自由活动的各色小狗日渐增多。伴随放养狗的增多是汽车数量的急剧增加。在北方这样一个小城，街道上车流如河，交通拥堵现象频频出现。随之而来的是马路上被车辆轧死的小狗尸体三天两头可见。穿行在由人类制定秩序的危险世界，一只可怜的狗只能凭借本能自我保护，它不可能理解众多的交通规则，也缺乏规避危险的能力。 我和母亲商量后决定，今后应对小黑严加看管，不能让小黑在摆脱米卢命运之后，又有其他悲惨命运。方法有两个：一是用铁链拴住小黑，彻底限制其自由，但该方法简单粗暴手段过于残酷，小黑可能和米卢结局一样，在孤独中生存，在孤独中死去；另一个是坚决将小黑关在院落里放养，不让其走出院落一步，使其彻底远离交通肇事风险。再三斟酌后，我采取了第二种方法。 随后在小黑身上出现的强烈反应出人意料。 被又一次关进院落的小黑极度焦躁不安。这只追求自由的狗，将哀怨沙哑的叫声布满整个白天黑夜，并对结实冷漠的铁皮大门发出顽强地轮番进攻：或抓，或咬，或顶，或面对大门狂吠恐吓，将一只狗所能够使用的伎俩全部用出。一连三天，母亲被日夜不停的狗叫声影响地连续失眠，于是在第四天半夜愤怒地将大门打开，小黑则毫不犹豫冲出大门冲进午夜的无边黑暗。 从那以后，小黑再没有回家。 或许这只聪明的小狗已经知道它一旦回头，面临的又将是无限期的监禁。它宁可失去稳定的食物来源和归宿，宁可饥寒交迫露宿街头，宁可变成一只又脏又臭的流浪狗，也要和同类们相偎相依荣辱与共生死不离，不再失去友情、爱情和自由。 有天傍晚，我下班回家，在距家二里开外的大街上，隔着街道，我看见了对面人行道上的小黑。当时，它正在和另外几只宠物狗嬉戏玩耍。后来，又将头伸进果皮箱中寻找食物。在一群矮小肮脏但血统高贵的宠物狗中间，小黑这只高大的黑色的土狗显得扎眼。但在狗的世界里，没有阶层之分，不讲究出身和门第，也无所谓高低贵贱，相互之间地位平等，不存在狗眼看狗低。 我小心翼翼穿过车流穿过大街，呼叫小黑。小黑跑到我的身边低头摇着尾巴围着我转圈。我叫它和我一同回家，它却赖着不走。继而和那几只小狗相跟着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对我没有丝毫留恋。 两个月后进入冬季。一个寒冷的清晨，我在距家一里开外的大街上看到一具被车辆压扁的黑狗尸体，是不是小黑，已经无法辨认。后来，那具黑狗的尸体被清洁工扔进垃圾车。但从那天之后，小黑的身影再没有从这个小城出现过。我隐约判断那具狗尸，应该就是小黑。只不过对于那只追求自由的狗，我无法像对待米卢那样，将其体面地安葬在野花盛开的山坡上。 因为有了米卢和小黑截然不同的养狗经历，我和母亲商定，从此以后再不养狗。 作于2011-6-12 作者简介：子澈，原名曾庆鹏，现供职于延安市富县城市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