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比起“诡计”我更看重“疼痛”

　　东野圭吾2005年的作品《嫌疑人X的献身》同时获得直木奖与本格推理大奖，并且拿下日本推理小说三大排行榜的第一名，成为前所未有的“三冠王”。这也标志着东野圭吾正式突破了推理文学的类型限制，跻身“家喻户晓的畅销书作家”之列。 　　而加速东野辉煌战果的关键原因，还在于他的作品“触电”的成功。东野式推理以及他塑造的侦探形象，再加上福山雅治、广末凉子、金城武这类一线明星的加盟，使东野圭吾从作家成功转变为大众文学偶像。无论是2007年的电视剧《神探伽利略》还是2008年的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都为东野圭吾带来更多读者和粉丝，也让他的名声达到了其他日本推理作家难以企及的沸点，创造了日本推理文坛近年来难得一见的销售奇迹——他的小说在日本一年能卖出近600万册。东野圭吾为人低调，以下便是他接受的为数不多的访问之一。 我在大学时代专修过数学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们先说说《嫌疑人X的献身》吧，很多读者都是从这部书开始了解你的。 　　东野圭吾（以下简称东野）：《嫌疑人X的献身》是同《侦探伽利略》和《预知梦》一起作为短篇连载发行的二册本“汤川系列”中的首个长篇。说到短篇，在这样的系列里，是必须对骗局的设计很上心的。而且，这次的主人公是犯人、嫌疑犯这样的人物。对那样的人物自己本身就感觉是充满了魅力的，因此想要很好地以长篇的形式表现出来。 　　记：主人公石神这个数学家，应该是爱上了在便当店打工的邻居花岗靖子。没想到在知道靖子杀害了前夫这件事情后，他就想要帮助她。听说你一开始是想写《西拉诺·德·贝尔热拉克》那样的东西的？ 　　东野：有很多男人，在想着“啊，这份恋情是不能传达到的啊”的时候，或者是对方女性已经有了喜欢的男性，她的幸福之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话，就算牺牲自己也想成全对方，也有这种受人欢迎的地方呢。 　　记：石神是作为汤川学生时代的对手的数学家这样的设定出于什么考虑？ 　　东野：我常常想，能够让汤川头疼的犯人，应该是怎样的人呢？抱持着传统伦理的人这样的设定，能够做到这样的人，与其说是物理学家的话，不如是数学家吧。 记：写作《嫌疑人X的献身》的时候，您对数学家有一种什么样的印象呢？ 　　东野：写的时候，也和数学家的老师见过面，我自己本身大学时代也专门学习过数学。真正的数学家，大脑回路和正常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能够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因此理解事物的方式恐怕也是完全不同的。就我自己来说，虽然数学方面比较擅长，但是对他们的世界观还是有些不理解。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来说，经过训练拥有绝对音感的人，和天生就拥有绝对音感的人，他们所听到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不管看什么样的书，在科学来说是没有界限的。但是能够理解这些的人的能力是有界限的。数学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比方说在发表什么理论的时候，应该是“我发现了这样的一个东西……”像这样发送给世界各国著名的数学家，然后得到他们的验证。如果能够得到权威的认可，理论也会被承认，但是随着理论的艰深难解，就会出现有人无法理解的情况。就好像金字塔一样，能够站在顶点的也不过7个人左右。 　　记：在这本书里面，还涉及到了四色定理、P/NP这样的数学问题？ 　　东野：石神是和我同年代的设定。四色定理是在我大学时代解决的，在当时还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刚好有一个常年未解的谜，又是正好在石神的学生时代被解决了的问题，而且是具有象征性的一个问题。说到P/NP问题，是目前悬赏百万美金的七大问题之一，是很有意思的哲学意味的问题。 　　记：一般人所想的数学，就是单纯给出数字，然后运用公式，但石神好像不太一样？ 　　东野：不是那样的程度呢。给像P/NP那样的问题找出答案，或者证明答案是否正确，到底哪一个更加困难，难道不应该是这一点才正是真正的数学吗？基本上一切事物都可以用数学来说明，就看人们能够探究到什么程度了。 　　比起“诡计”和“讽刺”，我更看重“疼痛” 　　记：您最近发行的《伽利略的苦恼》短篇集，实际上是充满了各种各样企图心的作品。其中最重要的应该就是“用某种形式在故事中加入‘套中套’的设计”，从最早开始就有这种想法了吗？ 　　东野：其实并没有这回事。最初有一些“超理系推理杀人事件”的想法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想过这之后的事情。 　　记：在“套中套”以外，也存在着对包含读者、作者、编辑在内的推理小说界内幕的讽刺和幽默的描写这样的共通主题。开篇的“税金对策杀人事件”就是一个典型，您对于作品中围绕经费而展开的攻守博弈，也是感同身受的吧？ 　　东野：那是肯定的啊。我是觉得作家在有想要表达的某种东西的时候，比起实际上说出口来，还是用小说来表现要来得好一些。还有就是在感到有困惑或者感到软弱的时候，必须要有那种能够将自己作为笑料来调侃的精神，是包含着这样的想法。“理系小说”也好、“大长篇小说”也好，把时下的话题作为笑料，将读者也好、出版社也好都包含进去，包括作者本人，就这样一笑了之吧。 　　记：也就是说您的作品里不仅会糅进专业的理工科知识，也揭示了社会问题？ 　　东野：比如说，糅进了计算机和生物工程学的作品可能会受到赞誉。但是，不管是读者还是作者都会有“是真的喜欢这个吗？”的疑问存在。此外，长篇热潮的存在，也让人不禁要问，是不是误解了长篇真正的魅力所在呢？ 　　记：在搞笑的背后埋藏着诡计。那您写作的时候有没有“这个地方一定要有诡计出现”这样的潜在规则呢？ 　　东野：比起直接的“诡计”或者“讽刺”来说，我会对由之而来的“疼痛”更加有意识。在阅读的同时，也在写作的同时，感觉到痛楚的部分不是必要的吗？这一点不单单局限于这个作品集，在小说的写作中是经常都会在意的事情。所以，在写讽刺的时候，不能忘了要经常抱着“注入自戒的念头”这样的想法。 　　记：还有，《伽利略的苦恼》作为推理小说，可是具有超强的设定组合啊，“套中套”“推理界内幕”“搞笑和反讽”等都包括在内，绝妙的三重四重精心设计。这些都是十分艰辛的吧。 　　东野：很艰辛啊，觉得自己再也写不出来了。记：哪一点是最为辛苦的呢？ 　　东野：辛苦的还是素材的寻找。不管哪一个都是有了想法之后就变得轻松起来了。在这个想法到来之前，是非常辛苦的。 　　记：“诡计”是最优先考虑的话题吧？ 　　东野：要反讽什么，或者要嘲笑什么，果然不管在哪里都要让人感觉到一种恶意。这就是所谓的“诡计”。没有意味的嘲笑或者反讽，是没有意思的。 　　记：这个短篇集，将所有的作品集合到一起花了六年的时间？ 　　东野：不能再像这样写了。今后如果碰到什么有意思的题目，一个也好两个也好，说不定就按照这个路线写下去了。但是，那个时候我想可能不会采取套中套这样的形式了。在一本书里面采用套中套这种形式，不管之前还是之后，都只有这一次了吧。我想不会第二次写这样的书了。 　　能够构筑世界观的写作 　　记：之前的《嫌疑犯X的献身》获得了包括本格推理小说界的大奖——直木奖，以及其他众多奖项。相隔三年又出版了系列文集，并且执笔《圣女的救赎》，有没有感觉到一定的压力呢？ 　　东野：职业生涯过长，对于压力这样的东西已经感觉不到了。不如说，有断念了。不论想要写怎样的作品，一和过去的东西比较，总不能只是简单的回顾而已。《圣女的救赎》因附着了这样的意味所以打算写出完全不同于过去的东西来。 　　记：断念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东野：嗯……差不多十年前，或者再早一点吧。结果也只是想想而已。 　　记：在写到《嫌疑人X的献身》快完的时候，就想到了下一部作品的犯人是女性吗? 　　东野：是的。早就有这样的构想了。我在写石神的时候，就对写这样的大叔感觉到厌倦了（笑）。想要一些更美丽的东西。所以，在写完《嫌疑人X的献身》时，就想说要写一个气氛完全不同的作品来。 　　记：因为石神是“猥琐大叔”，于是《圣女的救赎》就诞生了(笑)？ 　　东野：是这样的。虽然和《嫌疑人X的献身》对比的话会比较容易表述。首先让我们把它当成是汤川的对手来看吧，因为汤川是物理学家，因此数学家石神登场。因此这次想要写出又一个不同类型的强敌。这次考虑到汤川最不擅长的东西，于是使用了和理论最无关的诡计的犯人。说到这样的犯人到底是谁，就觉得应该不是男性，而是女性。而且是和汤川、和石神完全不同世界的知名女性。于是，杀害了丈夫真柴义孝的叫做绫音的角色就诞生了。 　　记：以前，《嫌疑人X的献身》连载开始之前，东野先生被问到“还是没办法开始吗”，您说了“还是有点困难”。而且被问到“诡计的细节部分还没有确定吗”的时候，又说“虽然诡计部分还没有想好，但是诡计的话之后再来添加也是可以的，这次如果不抱着数学家的世界观是写不出来的”。这次又是怎么样的呢？ 　　东野：不管怎么说都是很辛苦的。能够构筑世界观的写作非常不错。说到诡计和角色的关系的话，不是说“哎，这个人会这么做吧”，而是“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会这样做”，一定是像这样的必然性。这次的作品实际上是描写了一个不可能的诡计。普通人是不可能这么做的，正因为如此，就不能不仔细描写能够这么去做的人物。因此，首先自己本身就要这么想“这样性格的犯人就是会这么做的”。诡计和角色的融合，这个是最难的。 　　记：是的，读到最后，就会觉得，如果是绫音的话她就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杀人。 　　东野：嗯，比方说，女朋友正在做针线活。一针又一针，用了一年的时间用心做完了，那是一个能够让你感受到某种执念的职业。这一点能够影响到作品的世界观。请想象着是在做针线的女子这样的气息来阅读体会吧。虽然好像有点像在自卖自夸，但是我感觉是把小说的世界观和作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记：作案手法和人物造型，哪一个先出现在构思里呢？ 　　东野：嗯，如果在这次这个场合说起来的话，应该算是同时的吧。不管是哪一个在先，就想是这个女人的话，她会怎么做呢……用你所想不到的方法来杀人这种事情就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记：还记得想出这个作案手法时候的情景吗？ 　　东野：地点什么的记不清了。不过，这次作案手法的要点，仿佛是汤川最最无法解开的谜，这样的东西。所以关键词就是，是非理论性的，不合常理的东西。是使“这样是不符合理论的，是不合理的”这种汤川式台词趋向瓦解的作案手法。 　　记：《圣女的救赎》中，代表理论性极端的汤川，虽然能够察觉出非理论性的罪行，但是东野先生心中的汤川这样的角色，正在发生变化吧。 　　东野：确实是在变化。与《侦探伽利略》《预知梦》的时候相比，汤川也有所成长了。只是这次汤川也担任了配角，但要说是哪一个的话，倒是草稚让事件峰回路转了。但是，汤川绝对没有戏弄草稚的意思。于是让叫做内海熏的女警官这个角色登场，借此让汤川、草稚、绫音的描写都能够更加立体化。 　　记：读完这次的作品后，又重新咀嚼了《圣女的救赎》这个题目的意味。直到看到最后，才能够看清楚题目中所蕴含的深层次的意味。 　　东野：正是如此。《嫌疑人X的献身》的时候，京极夏彦先生曾说过，看到题目就已经知道剧情了。今后阅读此书的读者们，请一边想象《圣女的救赎》这一题目的意味，一边享受本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