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连载一:思想家与说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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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连载一 抽空翻译一篇书评,原文太长,现在贴出的部分大概相当于七分之一,慢慢译吧。还没校过,容有疏失。 原载《新共和》2006年11月20日号。 思想家与说谎者 约瑟夫·弗兰克/文 刘铮/译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大批难民涌入美国。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被战争蹂躏过的国度,流离失所,或者侥幸存活,不想再面对过去。不过,也有一些人,试图隐藏另一种的往昔——在那段日子里,他们对轴心国势力,或积极合作或大表赞同,直到轴心国被击溃为止。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保罗·德曼,他是在耶鲁大学教比较文学的名教授。另一有名案例,事关米尔恰·埃里亚德,他是享有盛誉的宗教史家,从1957年到1986年去世为止,他一直担任芝加哥大学宗教系主任。埃里亚德曾是罗马尼亚“铁卫军”的坚定支持者,罗马尼亚的“铁卫军”就相当于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者和德国的纳粹。不过,在后半生里面,埃里亚德一直想要隐藏、否认他与“铁卫军”思想的亲缘关系以及他在战争期间为安东内斯库元帅领导的罗马尼亚亲轴心国政府服务的丑事。 尽管埃里亚德的往事在美国没有引起过多少注意,不过,他还是被改头换面,出现在了索尔·贝娄的小说《拉尔维斯坦》里。众所周知,拉尔维斯坦一角,是以已故的阿兰·布鲁姆为原型的,布鲁姆也在芝加哥大学执教,写过一本畅销书,叫《走向封闭的美国精神》。在小说中,有个大学教授是罗马尼亚裔的宗教史家,名叫 Radu Grielescu,他在国际上的名气,较之拉尔维斯坦,有过之无不及。显然,这个角色是以埃里亚德为蓝本的。小说的叙述者(约等于小说家本人),娶了一个罗马尼亚女子。(事实上,贝娄的某任妻子就是罗马尼亚裔女数学家——在小说中,她是一个天文学家——他较早的一部小说《系主任的 12 月》则以布加勒斯特为背景。)夫妻二人受高人雅士Grielescu极力栽培,该书的一条副线就是讲拉尔维斯坦看到Grielescu想方设法拉拢小说的叙述者,于是加以阻挠,然而终归无效。 叙述者和拉尔维斯坦都是犹太人,拉尔维斯坦听到风声,说Grielescu在三四十年代“铁卫军”凶残的反犹运动中扮演过狂热的知识分子代言人的角色。事实上,他痛斥了“巴尔干高度文明沾染的犹太梅毒”。在战争期间,他为亲法西斯的罗马尼亚政府充当驻英、驻葡外交人员。他的后半生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生怕支持、同情“铁卫军”的旧事东窗事发。“Grielescu在利用你。” 拉尔维斯坦对叙述者说。“在他们国家,他是个法西斯分子,他需要你在这儿为他遮丑。”叙述者承认自己从没直接向Grielescu问起过他的过去,不过叙述者不愿相信Grielescu会是一个真心实意憎恶犹太人的人。 最近有一部法国人写的论著(尚无英文译本),引用了贝娄小说中的这段插曲。书名叫《齐奥朗、埃里亚德、尤内斯库:忘记法西斯主义》,作者亚历山大拉·莱涅勒-拉瓦斯蒂纳是专研东欧历史文化的史学家。这部让人眼界大开的著作对三位作家的经历做了极详尽的研究,主要的分析材料是很少有人留意、甚至直到最近都没人接触过的罗马尼亚三四十年代的期刊文献,当然材料绝不限于此。这三个人都来自那个相对遥远的、不为人所知的国度,且都完成了一番惊人伟业,成了全世界知名的人。 埃里亚德宗教史方面的著作令其在该领域成为高山仰止式的人物,此外,他在罗马尼亚和法国都赢得了小说家的令誉。齐奥朗早期用罗马尼亚文,后期用法文写下对历史与文化的清醒思考,获得广泛赞誉,并被尊奉为当代法语文坛有数的文体家之一。尤内斯库引领了荒诞派戏剧的潮流,他那喜中带悲的戏剧被到处搬演,最终他本人入选法兰西学院。这三个人都有一段不欲人知的过去(不过,尤内斯库与另两位截然不同,他的隐匿与同情法西斯无关),莱涅勒-拉瓦斯蒂纳此书的目的,就是在尽可能利用现存文献与同时代人的证词的前提下,探明历史的真相。现在,一本刚被译成英语的新著,进一步揭示了真相。这本书是单讲齐奥朗的,题为《不光彩的过去》,由罗马尼亚的学者、诗人玛塔·派特娄撰写,1999年初版。 莱涅勒-拉瓦斯蒂纳一上来就对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罗马尼亚政治文化氛围进行了整体解读,这段时间刚好是她笔下的三个人物步入成熟期的时候。20岁的埃里亚德写了一组题为《精神遍历》的文章,刚好诠释了彼时的意识形态氛围,这份东西迅速成为替新一代指明方向的北斗星,也令埃里亚德跻身青年领袖的位置。过往的一切思想,已在一战的浩劫中毁掉了,必须把它们扫到一边去,埃里亚德写道:“模糊的进步神话,对科学技术在构建广泛和平与社会公正方面的效力的盲信,理性主义的独尊,不可知论的盛行,所有这些玩意儿,在它们经受挑战的任何领域都被打得粉碎。”伴随着这种对理性主义、唯物主义、宗教信仰缺失的批判,埃里亚德又极力赞美“生命力”以及最极端的非理性体验,将这些非理性体验视为一整套新价值观的源泉。 这三个人念的都是布加勒斯特大学,它是罗马尼亚文化生活的中心。他们在这里结识,并在作为城市主动脉的胜利大街上的咖啡馆里热烈讨论,一较高下。对于他们来说,每次谈话都是一次挑战,在评论集《不》中,尤内斯库语含讥讽地说,要想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非得精心谋划不可。新丁多半会模仿齐奥朗,讲起话来“要么无所不谈,要么不着边际”,要么“用一种颤抖的声音,流露出内心的情感与挣扎,前言不搭后语地引述乌纳穆诺或别尔嘉耶夫的著作。”不过,对大学里的其他学生来说,尤其是对那些犹太学生来说,事情就不总是这么令人兴奋了。 在此环境下,罗马尼亚甚嚣尘上的反犹倾向,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最值得重视。受三十年代纳粹崛起的鼓动,当地“铁卫军”的反犹运动已使犹太裔的大学生们活得十分艰难。他们给分派了特定的座位,言语侮辱和身体袭击都没断过。离开讲堂的时候,甚至常要找警察来加以保护才行。有一段令人动容的文字,出自米哈尔· 塞巴斯蒂安1934年的小说,他还写剧本,同时也一度是埃里亚德小圈子的成员之一,小说的主角显然是自传性的,别人朝他的脸打了一巴掌,他暗暗自语道: “跟自己说,你是烈士一族的后代……用头撞墙吧,不过,如果你还想直面自己,如果你不想在屈辱中死去,那就忍住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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