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文章摘抄
逍遥游
李敬泽文章摘抄
(一)
如果一个人对身边的人无话可说,天天在博客里急着跟不认识的人唠叨,这是不是病态?我们对种种虚拟交流的沉迷反过来说明我们的真实的交流出了大问题,我们甚至失去了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出真心话的能力,同样,我们也失去了在静默中面对自己内心的能力。
我们这个时代确实面对一个很大认识论的疑难。大家坐在这里,每个人手里掌握着一个手机,每天早晨我们起来就刷屏,等到晚上还刷屏,刷完了才能睡,我们觉得对世界几乎是无所不知。但不过就是每天接受了很多很多的碎片,每个碎片对我们来说仅仅是几秒钟,甚至仅仅是零点几秒,眼睛一眨的印象。世界在我们面前就这样像大雪一样飘过去,我们真的了解世界吗?我们对某一件事真的知道吗?或者说在世界像大雪在我们眼前飘过的时候,我们对世界是知道的多了还是少了?我觉得一方面好像是所知甚多,所知无限多,但另一方面我们可能真的正在变的所知甚少,甚至一无所知,是因为我们接受了这么这么多,但我们在任何一个点上,任何一滴水珠和一片雪花上都没有停留过,没有认真的去注视它。
现在我们没有耐心,一个事件对于我们来说,在我们眼前过去,兴奋点一过,这个事件对我们来说,它的真相对我们来说完全是无所谓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同样需要非虚构(non-fiction)的努力,需要我们这个世界,这个文化中还有人能够依然不依不饶的说,我要盯住这件事,我要盯住世界的这一个片断,我要彻底的追究它,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如果我们的文化和我们的生活中没有这样的人,或者没有这样的努力,那是非常可悲和非常可怕的。
我觉得我们在急于审判别人,或者是判断别人之前,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可能最需要的首先是面对自己的能力。灵魂也好,心灵也好,内心生活也好,都不是为了表演用的,说到底是一个人能不能有能力和自己相处,反求诸己,能不能用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这个能力才是一种真正有灵魂的一个人的能力,是一个人的灵魂生活。
我们确实身处一个喧嚣的时代,你拿起手机每天都在接受无穷无尽的信息。在急剧变化的时代里,必要适度的浮躁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让自己完全陷入浮躁之中,“惶惶如丧家之犬”。如果有办法能医治浮躁,那应该是读书,打开一本书耐心地读下去,不仅获得一本书的知识,更能收获内心的平静。
不要把读书弄成特别痛苦和自己较劲的事,读书和个人经历及理解力有关,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因为书的种类是无穷无尽的,重要的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书,每个人都有生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书。重要的也许不是我们读多少的书,而是说我们有没有那么几本我们可以把它叫做生命之书的书。他从根本上影响着我们,这样的书我们愿意年轻的时候读一遍,中年的时候读一遍,到老的时候再拿出读。每次读,都如逢故友,每次读也都像见到了一个亲人。
谈中国的文章之道,无论批评史还是文学史,大家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都是回到先秦,回到孔孟,回到老庄、《战国策》《左传》,再往下就是回到司马迁。“因为他们确实有着巨大的原创性。同时,他们的力量在于混沌未开,像一片汪洋,后来的文章只能从里面取一勺。”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和先秦文章相比也差得很远。先秦那种汪洋恣肆、无所不包、看不出界限的气概,那种未经规训、未经分门别类的磅礴之势,那种充沛自然的生命状态,只能令今人望洋兴叹。这大概也是一千年来那么多的聪明人反复回到传统中寻找力量的缘故。我们应该也有可能,重新从先秦的精神那里获得新的力量和新的可能性。
司马迁的《史记》,至今不可企及,那是最壮丽的汉语;读《史记》读到《伍子胥列传》,只觉风云激荡,鬼哭神惊。
文学无法让你超越,文学也不是让你与世界注定为敌,更不是让你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全球只有你高明,并因此对人世满怀愤怒。文学对我意味着“自由”,想象和感受的自由。这种自由是宗教、哲学和其他一切知识不能给我的。当然有人搞了半天文学把自己搞成乏味透顶的花岗岩脑袋,那我只能说他的文学和我的不是一种文学。
(二)
我们现在一谈传统就是仁义礼智信,都对,虽然也没什么人全能做得到,但其实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特别根本的精髓是‘敬’,甚至可以说,所有的价值都是从‘敬’升华出来的。
我们这个时代,所多的、所重的都是‘敬’的反面,是不敬、粗率、轻浮、潦草等等。过去的文人,他们的‘不敬’是有‘敬’做底子,而现在,我们本就没这个底子,很容易就只剩下粗糙浮浪了。
由这个引申开来,“敬”不仅是出门前要临镜整衣冠,更重要的是,对人事有敬意,要“临事而敬”,“就像一个鞋匠,对鞋取一个敬的态度,把鞋做好补好。没有这个,天天想着做大事,觉得做眼前那点事委屈你了,这个真的有问题。
伟大的、持续成功的文明,一定是不仅有强的、动的向度,还有弱的、静的向度,一个人也同样如此。我们弱的时候,我们静的时候,回头想一想,那真的可能是我们人生中最美好,最丰富,最值得我们记忆、回味和留恋的时候。
在我们的生活中有一种力量正在大行其道,一切深奥的、复杂的、微妙的、看上去“无用”的没有现实紧迫性的事物,一切令人沉静、柔软和丰富的事物都是可耻的,都必须予以嘲笑和剿灭。
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我们又是孤魂野鬼,我们不惮于袒露和他人之间世俗的和欲望、实利的关联,但我们羞于正视和他人的精神上的深度联系:可以告诉别人我们谈论了一晚上女人、钱财和八卦,但不能告诉别人,我们谈论了一晚上精神、生命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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