蘘荷：居家破蛊必备良品

阿子
已经很久没有吃蘘荷了。不过，到了夏天就会想起来：紫色，一个一个好像荷花尚未绽放的花蕾；或者更像洋葱，只不过没有那么大，还有尖尖的头。吃的时候也要先把外面的老皮撕掉，切出里面的嫩芽来。在老家，它被叫做阳藿，另外还有若干名字，比如“嘉草”，还有日本人叫的“茗荷”。《植物名实图考》里面说，“蘘荷，嘉草也，其叶如荷，故名以荷。其功除蛊，故名以嘉”。
小时候吃的阳藿，或者是切片和嫩嫩的仔姜丝一起凉拌，或者是加辣椒用来炒肉。它其实也是姜属的植物，有淡淡的清香，比仔姜要软一些，吃起来肉肉的，但是又隐隐有些脆。太久没有吃，仔细想想，它的味道还蛮难以形容的。可能应该说，是一种平和中正的淡，不过有后味，我妈妈就嫌它吃起来会有点发闷，所以我们自己家不经常吃。仔姜丝拌的阳藿，味道非常清香，也符合所谓“夏吃姜”的养生要义。它们都是姜属，一起来料理，倒也有表亲上阵，同归于尽的感觉。
我心里的阳藿记忆，总是和我大伯家里幽暗的饭厅联系在一起。只要是夏天，去他们家就一定有这道菜。一边听大伯跟我们讲我们家祖上的往事，一边帮忙摘掉阳藿的老皮，几乎是夏日做客的常规套路。阳藿的老皮颜色深紫，剥皮的时候会染到手上。用紫红色手指把一个一个新剥的阳藿放到用了很多年，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竹筲箕里，粉紫色的嫩阳藿显得好像更鲜明的样子。在那个幽暗的饭厅里，还会有他们家的猫咪转来转去，如今想起来，倒有点像谷崎润一郎写的《阴翳礼赞》那个调调。
这种植物历史其实非常悠久，《周礼》里说，“蘘荷与茜，主蛊为最也。”和《植物名实图考》里一样，都在强调蘘荷的祛蛊毒的功效。干宝在《搜神记》里写过一个故事：“余外妇姊夫蒋士，有佣客，得疾，下血；医以中蛊，乃密以蘘荷根布席下，不使知，乃狂言曰：‘食我蛊者，乃张小小也。’乃呼‘小小亡’云，今世攻蛊，多用蘘荷根，往往验。蘘荷，或谓嘉草。”多年前吃阳藿的时候，不知道它还有这么超自然的功力。那些类似《仙剑奇侠传》的游戏，应该大力使用这个道具才对。从《搜神记》里来看，使用方法应该是，查明是中蛊之后，就悄悄地把蘘荷放在受害者座席下面，受害者就会说出下蛊人的姓名。
阳藿这个名字，大概也是蘘荷的方言转音吧，只不过对于我来说，“阳藿”更像食物，“蘘荷”却有种诡异的驱魔植物的效力，就好象《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些威武不屈的植物。当然，这两个名字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它的人来说，大概都是未知的阴暗世界里的物体。蘘荷也确实是一种喜阴的植物，著名的古代美男潘岳就写过，“蘘荷依阴”，屈原、司马相如、张衡和柳宗元也都写到过这种物事，也曾经是一种流行的药食皆可的蔬菜的。
《荆楚岁时记》里说，八、九月的时候把蘘荷做成泡菜，冬天就有得吃了。如今湖北只有山里还吃，名字更是走得远了些，音似“岩禾”。东南人民也吃它，日本人民也很热爱它。在日本有传说，说茗荷“吃了就忘事”。小时候看过一本日本笑话集，里面写了一家旅店，老板老板娘看某客人好像腰缠万贯，就在菜里大大下了茗荷，想让他把行李忘掉。结果客人没有吃完那么多，老板夫妇就把剩下的都吃了。客人告辞的时候，老板夫妇满心期待，结果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过了好久，老板娘才反应过来，客人忘记了付钱，而他们也忘记找客人要钱了。那时我完全还不知道茗荷到底是什么，只不过看插图画得和阳藿的形状很像，就一直记在心里。前段时间终于从苏枕书女史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满心欢喜。
自从得知了阳藿还有蘘荷这个名字，还有祛蛊这个功能，忍不住开始联想，我们西南边地吃这个祛蛊佳品，难道和此地有放蛊传说有关系么？但是东南人民与日本人民对它的爱，又何从解释呢？还看到一些地方吃的蘘荷，颜色没有那么深，还有些发白。据说这种白色的嘉草，祛蛊法力更强大，是不是那里的人有更为强大的蛊术，所以大家平时没事就多吃点嘉草？
古代人所说的“蛊”，大概没有如今各种玄幻小说里说的那么奇诡，应该是防毒虫一类，南方荒蛮潮湿之地，毒虫更多。柳宗元也是南去荒僻之地之后，才种了白蘘荷。大约这种植物，也类似咱们如今的防辐射植物，乃是居家必备良品。假如有广告词的话，很有可能是：“有人中蛊怎么办？请找蘘荷来帮忙！”我唯一困惑的是，如果蘘荷要放在座席下面，才能祛蛊的话，那么把它吃掉，是不是就没有这个功能了呢？只不过，夏天吃阳藿，本身就让人快乐，是不是心情愉快，也能祛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