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一篇未被采用的采访：）

有个同学前一段采访了林奕华，结果稿子没被用。发这儿来给大家看看吧。 这部戏叫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英文名叫Design for living，名字很长。仿佛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 其实我的戏从1989年做第一部戏开始通常都会有很多符号在里面，比如第一部叫作《叫我如何爱四个不爱我的男人》，那个其实在中文名中比较少用，因为用了比较复杂的文法，有很多前设，又因为我是男导演，四个不爱我的男人，所以大家会有很多解读。第二部叫《男更衣室的四种风景》，后来又做了《我所知道的悲惨世界》，《80日环游悲惨世界之我要活下去》，后来又有了《男装帝女花之不认不认还需认》，《男装帝女花2之香港后妃列传》，《悲惨世界3之1996穷得漂亮》。都是这样的。 主要我觉得每个作品都它的脉络。我创作特别注重的是contextualization，在戏名里面很多时候已经帮自己设下了给自己的题目。比如《男装帝女花之不认不认还需认》，帝女花是广东人很有名的粤剧，其中有一段叫暗喻，长平公主蒙难之后成了一个道姑，她的驸马见到她之后跟她到了道观，但是她不愿承认自己是长平公主，就有这么一段唱词，就是她不愿承认，因为她想把自己以前的历史跟爱情整个斩断。 帝女花中这个情节很有名，因为它是一个self-denial，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身份一直都是我非常重视的题材，说道不认不认还需认，表面上可能是在说那个公主的事情，实际上我1995年在做那部戏的时候其实是在说同性恋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其中一个暗示，或者你可以说密码是在那边。所有这些名词其实是把密码藏在文字背后，去吸引有可能对这些文字有兴趣的观众对这个戏的注意，当他进入到戏院来的时候，他也要参与这个解码的过程。因为我的戏不是传统的一个故事，及至到这次《华丽上班族》才算我第一个正式意义上的话剧，之前都是由很多很多符号，很多片断在三个小时内让演员表演，让观众参与。 我觉得我的名字跟很多其他人不一样是因为我这些戏都比较像一个很长的论文，用眼睛来看的三个小时的社会论文，论文很多时候就需要有一个比较有解读空间的题目，来宣示作者的创作意图。 你给郑秀文写过一首歌，叫做发热发亮。这首歌写的文字比较让人有浮想，不知道 应该是99年她演唱会的一个主题曲。那首歌其实真正跟我合作的是雷颂德，不是郑秀文，因为那首歌是雷颂德写的。雷颂德问我有没有兴趣给郑秀文写一首歌，当时雷正在为郑秀文制作一张唱片。我问雷说她想要一个怎样的发展形象，雷说还是走舞曲风格吧，我觉得当时在香港在梅艳芳之后还没有人在歌曲中把性进行大胆的表达，因为我们知道其实流行音乐跟性从来都离不开关系。刚好乐句中可以填入这样的东西，我填“深深深，紧紧紧”因为亦舒有个小说叫做“紧些，再紧些”，她其实意思是抱紧些，再抱紧些。但我觉得这个还蛮多联想的。 那首歌可能喜欢sammy的人会特别记得，因为从1999年开始，基本上可以说香港就已经就没有什么经典歌曲了，因为每首歌出来可以流行的时间太短了，卡拉OK开始成为一个蓬勃的文化，大家去唱K，都希望唱新歌，每首歌大概就被消费一个月两个月，然后就下去，被消费的时间很火，但之后马上有新的上来。因为你知道现在唱片不卖，所以大家主要在买k歌，所以歌手很惨谁要听你唱歌，我们只需要借唱歌发泄郁闷，所以你只是为我们做了一个范本，我们跟着你来唱，十首歌大家能跟唱的大概只有两首，然后就完了。这也是一种生活与生存的问题，歌手现在是很被动的，因为他们是要生存，很难带领歌迷或者社会去看他们看到的风景。而且你现在成为歌手的途径也很难成为引领的人，以为你是大家选出来的，你要听话。 所以你一定要迎合大众才能得到大家接受。 所以从文化的方面来讲，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选择的能力和权力。我们都是在别人提供的选择中，而不是我们创造一些选择。可能香港人来讲，个性比较被动有关，所以你们有那么多电视频道可以选，我们只有两个，因为香港人不喜欢选择，所以才会有一个文化叫惯性收视。 我们大陆人很喜欢看香港电视。 电视里能看到的是glamour，繁华，假装豪华。香港人基本上最大的文化力量其实是机会主义，投机。香港很多有钱人都是七、八、九十年代炒股票，炒房起家的。有了钱之后，并没有改变对于钱、机会的敏感，把机会看作一切的基因。很难因为这个社会有钱了，整个社会的文化地基打得更稳固，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挑选精致的文化当做生活的养分。永远在一个比较浮躁、肤浅、表面的形态下建立所谓高雅文化。 印象中香港人个性勤奋努力 牛也很勤奋。勤奋可以只是表象，比如说他要赚很多钱，所以勤奋是一个手段。勤奋以前是美德，但当勤奋只是手段，勤奋是为了钱。勤奋不应该只是为了钱，而是要改善人本身的素质，包括增加自己的知识，打开自己的眼界。香港人根本不喜欢看书，香港书店最好卖的都是工具书。在陶冶性情这件事上面，香港人一点不勤奋。香港人只是赚了钱大吃大喝打麻将唱K，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可以说其实非常懒惰，来自于一种惰性，简单。勤奋的背后羡慕的还是享乐主义。 香港人只是比较努力赚钱，一点都不勤奋。香港人永远要为自己增值。人不是这样的，你应该学一点对你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那是兴趣。这些电视节目用文化人文的包装，但背后告诉你的是什么都是钱。香港电视剧争产争产，这是我的我一定要把它抢回来。这时第三世界往资本主义跨出一步的时候常常用到的对自己的催眠。 所以你之前接触电视电影，之后都不干了，回来评论这些，搞戏剧。 因为你在那么大的机构里面，不可能做最后一个有决定权的人，只能是大海中的一根针，可以发挥的影响很少。我常常再说，香港太多师奶了，男的是师奶，女的是师奶，老的是师奶，少也的是师奶。师奶是一种心态，就是得过且过，利己主义。生活中的不安全感。 香港的电视剧和报纸，绝大多数都是做给师奶看的。全世界只有香港有那么厚一叠娱乐版，有些人看报纸从来不看别的只看娱乐版。在之后就是政治、新闻全部娱乐化。后果，一，本来很复杂的事情全部定义成黑或者白，对或者错，而不是告诉你说每件事情有一个复杂的脉络，背景。全部简单化，让所有人都可以说对啊，不对啊，像艳照门就是这样一件事。二是人多说它对就是对，把一个大城市变成一个村，常常会弄出很多公审。三是他们搞不清娱乐这件事本来就是让人逃避现实。 香港很多人用生存做了理由和借口，不负起把这个地方的文化好好发展的责任。香港人常常觉得天经地义，吃当然要吃好的，买当然要名牌，钱当然要得到，权力当然要在手上，高处当然要爬，从来不会质疑每个人的价值观可以不一样。 4722 我也很羡慕大陆有些东西做得不错，因为你们有很扎实的文化基础。 大陆有很多歌唱得很多的歌手，但是你们觉得离自己太近了。李宇春出来陈楚生出来有一定的意义，这是80后第一批本土的偶像。 但他们出来的时候非常新鲜，有震撼力，但离开选秀舞台本色的东西被经纪公司的包装慢慢掩盖了。 没有办法。陈绮贞之所以是陈绮贞，因为她不签任何唱片公司自己发行，也没有所谓的经纪人。但这需要对自己的信念。而多大的歌手蔡伊琳，张惠妹，我觉得已经跟以前差很多很多了。如果我们只是满足对歌手的崇拜，对欲望的投影的话，歌手红只是她比较处女的那个阶段，而当满足了初恋的那种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这是高度超速消费的时代，我们怎么去证明自己的价值。你尽量去迎合满足大家的需要，但是所有人都在迎合和满足，那你就没有空间了。 人文这件事情本来很重要，因为人文本来是一种抗体，帮助社会大众思考我们需要什么。香港的文化，或者tvb的东西喂给大陆，让他们觉得说，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形态，想要看到的未来。但这是媒体喂给我们的，我们应当知道我们的欲望不只这样。现代人最大的悲哀，他们的欲望都是被打造的，而不是自己的。 大家对自己的存在价值很大程度来自于别人对自己的肯定和认同，但那么在意别人的肯定和认同其实是因为我们没有自信心。就像我们的戏也很在意别人的肯定和认同，观众喜欢，但你不能为了观众喜欢而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把这出戏排出来的。你只会回过头去跟他说，我明白别人可能不认同，但是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被生下来。 排戏和电影还是不一样，还有自主地东西和要表达的东西在里面。 对。从20年前开始做这些东西，从题目到引题，对社会大众有挑战性。就像今天，谁要去看一部叫生活与生存的戏啊？大家都要轻松，想没有压力，谁要看一部戏叫生活与生存。但其实这是大家都在思考的问题。有人说这个名字没有票房价值，那好，我妥协一下，我加一个副题，叫华丽上班族。 排这些不为卖座的戏能维持么？ 有想法的人理论上是不会饿死的。我也没想过我能教书，我也没想过我把我的想法写下来有人肯付钱买回家看，并且希望天天有心得。一件事我很注重，就是人格要独立，思想要独立。我以后能不能靠这个维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失去对人，对社会，对文化有的热情和兴趣。 我们都会想成为被人爱的人吧，但是要找对的人。有想法的人不会人见人爱，有想法的人会吸引某一些人。 开始做同志电影/相对先锋的戏剧，现在大众开始认识你熟悉你。你有没有觉得文化越来越多元，包容？ 即便是包容都很大程度上都是在一个消费，市场主导的背景底下去包容。我们看看这个新鲜的东西喜不喜欢吃。我到目前都不觉得这些做的东西会成为社会的主流，或者被社会的建制当作宠儿。电影是一个贵的东西，有明星的东西，有权力感。但是一个话剧很多人觉得微不足道。 你的话剧有明星。 这只是一个表象。话剧比较惨的是不可能在很多地方同时放，必须要在特定的空间时间上演。所以很少有人看到我的话剧用明星。你说我的话剧有明星有一个潜台词，其实他也是很商业，也是利用大众追捧明星的心态拿到好处。明星去了话剧有帮到，但是只能帮到一个程度，也不一定上头版。表面上听起来有明星效应，但大家消费这个明星效应的时候不一定就会来看。 而且这些明星也大多是电影明星，电视明星，歌手，不会话剧红到有一个话剧明星。 对。濮存熙是啊，但那么多人里就只有一个濮存熙。曝光率。 选明星的标准，比如说郑元畅？ 郑元畅是因为我之前看他一部喜剧，觉得非常适合演这出戏。之后跟他交流跟我预期也蛮接近的。我在看演员的时候，像之前合作下来的陈奇镇，吴雁组，梁咏琪，包括没有来的张悬，林佳欣，共同点，人文气息比较重的。你看他们平时做的事，虽然有明星光环，但都有别的事。我都在找可以聊天的人，刚才谈到的人统统都可以聊。他们不仅是我可以用的名字，而是他们都有一些文化或者艺术上的贡献，让我看到我们可以有更好的互动。 元畅是比较新鲜的。在所有我所知道的明星或者男明星中，第一他是最中性的，第二我觉得他很有幽默感，第三我觉得他很纯真。他跟张艾嘉相处地也很好，而且这部戏每一场都有进步。 他和张艾嘉的这种配对事实上有一定颠覆我们一般的性别的成见。 对。我常常觉得我挑演员或者平常看人，一定要注意性别在他身上有怎样的影响。张姐平常大家说他很女人，其实他有很多东西非常阳刚的。元畅大家说它花美男，但其实他很多东西是处于小孩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要装一个男人的样，或者装一个女人的样，这种纯真他保持到现在。他是对我来讲很接近一种青春的状态，或者是少年的状态。他从来不会去假装因为他是男人所以要有一个男人的样子，这个东西非常可贵的。太多人觉得我觉得自己要在社会立足存在，是个男人就要像男人。 就像之前那部戏，用一个男人扮演林志玲也可以很林志玲。 因为女人大多时候也在扮女人。元畅蛮接受自己，并不因为缺少一般人认为男人应该有的阳刚就郁闷或者怎样。元畅有个东西非常可爱是他很自然，他非常自然。所以他以后的事也或者成长我对他抱有很乐观的愿景，我觉得他会跟所有他的同业们都不一样。在这个时候能找到他演这部戏，对我来讲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