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雷妮斯的选择与绿党的裂痕
来自: Xieirse
先无剧透说一下对第九集的观感。文本层面这集把视点集中在君临和绿党内部，重点呈现绿党在韦赛里斯去世后夺取权力的行动。不过本集的剧本并没有单纯把叙事重心放在对政变细节的呈现。实际上，这集用了很多笔墨呈现深描绿党的一些关键角色，并且把绿党内部人物关系以一种相较第七、第八集更明确的方式呈现出来。而雷妮斯起到了和上一集类似的线索作用，再一次在这集占据重要位置。
视听层面，开场韦赛里斯去世的消息逐渐在红堡传开那一段，Ramin Djawadi写的配乐令人印象深刻。最后，在“血龙狂舞”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龙——“红女王”梅丽亚斯——的形象终于得到明确详实的呈现。不过，要谈论“红女王”的现身，就必然涉及剧透了。
【下文包含大量剧透，未看过第九集的观众谨慎阅读】
雷妮斯的选择
HOTD第九集最后，雷妮斯驾驭“红女王”冲出龙穴的地表，打断了绿党在龙穴为伊耿举办的加冕仪式。绿党核心成员此时面对雷妮斯的龙毫无还手之力，只需一句“Dracarys!”，她就能一举摧毁绿党，阻止“血龙狂舞”的发生。但雷妮斯选择放过绿党，飞离君临。
如何评价雷妮斯这一个一定会引起争议的选择？
一种符合直觉的解释是，编剧室把剧本写砸了。编剧室显然是为了给雷妮斯这个角色一个酷炫的登场吸引观众，写了一出看似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雷妮斯人设的戏。
不过，如果仔细看HOTD第九集中段对雷妮斯境遇的呈现，就不难发现雷妮斯的选择并非无中生有，也谈不上OOC。
雷妮斯在红堡其实是突然被抛入到绿党在君临的政变中，最后能找到“红女王”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偶然。所以，她其实只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决断，而不是深思熟虑一套应对策略。即便如此，雷妮斯最后做出的选择，在我看来其实在她所处的视域内看也有合理性。
试着设想一下，如果雷妮斯在现场用龙焰杀死绿党所有核心成员，会发生什么呢？首先绿党在君临的势力当然会被瞬间瓦解，但此时国王驾崩的消息实际尚未传出君临，而黑党在君临的势力已经被绿党削弱，雷妮斯本人在君临没有可靠的组织力量依靠，单凭她一个人和一条龙其实控制不住君临。在雷妮拉带着人马抵达军令之前，坦格利安王朝的都城实际上会因此迅速陷入权力真空（实而国君长期缺位也会造成整个王国的权力真空，虽然在西欧式封建体制下这一点实际影响有限）。雷妮斯不是野心家，相反，她在HOTD第一季自始至终都有维护坦格利安家族整体权威的倾向，肯定不会乐见这样的事发生。
其次，即便雷妮斯神奇地依靠自己和一条龙的力量强力控制住君临（结合第八集雷妮拉和雷妮斯的对话）不了解雷妮斯在君临实际境遇的雷妮拉以及其他黑党人士会怎么看待她屠杀韦赛里斯其他后人的行动呢？雷妮斯弑亲者的骂名肯定跑不了。而雷妮拉虽然与绿党对立，但结合第八集的塑造，她其实并无斩尽杀绝之心（原著里后面雷妮拉刚进入君临时为了避免弑亲也确实没有把绿党都杀尽），即便知道雷妮斯是为自己扫除政敌，雷妮拉也有理由怀疑雷妮斯这么大张旗鼓私自屠戮宫廷是不是有其他动机。
不过，让雷妮斯选择不趁此时机杀光绿党的动机不能简单地被还原为权力斗争视角下的策略。要理解这一点，就不得不详细分析一下第九集中段阿莉森与雷妮斯展开的对话，二人这一集的对话信息密度很高。
在阿莉森主动上门之前，雷妮斯已经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段时间。对外界的情势所知有限，只是在窗口看到居住在红堡的宫廷贵族们在士兵监视下被集中管理，泰兰·兰尼斯特、法务大臣贾斯皮、欧威尔大学在私下商量事情。所以在阿莉森主动找上门时，雷妮斯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表达愤怒，随后马上意识到绿党正在实施政变。
这里雷妮斯与阿莉森对话时的反应，值得玩味。
在阿莉森表示推伊耿上位是韦赛里斯遗愿时，雷妮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其实根本不信（也确实不符合事实，但阿莉森自己是真诚地相信这一点的），一脸不屑。
随后，阿莉森提出她是来寻求雷妮斯的支持，雷妮斯反讽阿莉森“大胆”。但随即阿莉森就直接点到雷妮斯的痛点，指出雷妮斯和“海蛇”家对雷妮拉的支持实际没给她本人带来更多好处，反而让她被迫处于一种无子无女无夫的孤立状态。而阿莉森所说的这些问题确实也和雷妮斯自己的看法接近（参照第五、第七集雷妮斯与海蛇的对话）。
不过这虽然略微出乎雷妮斯预料，但她尚能应对阿莉森的说辞。她用自己家族重视承诺为由表达了拒绝阿莉森说服的态度。
如果仅仅从一种权力斗争和利益算计的视角出发，在说服雷妮斯这件事上阿莉森能打的牌其实至此都已经打完。但阿莉森并没有停下，相反，在雷妮斯明确表现出不愿将对话继续下去的态度后，她反而上去一把拉住雷妮斯，说：
……you more than any soul alive understand what I say now. Princess Rhaenys, I loved my husband, but I will speak the truth we both know. You should’ve been queen.（你比其他任何活着的人都明白我现在说的这些。雷妮斯公主，我爱我的丈夫，但我会说出我们都知道的真相。你当年应该登基为女王。）
这番话出乎雷妮斯意料，可能也出乎很多观众意料。雷妮斯虽然也尝试甩开阿莉森，但没使出全力。这表明她在那个瞬间一定程度上也许真被阿莉森说动。我们如果把这段对话和第八集雷妮拉、雷妮斯的对话做对比就不难发现其原因。上一集雷妮拉之所以不能说服雷妮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雷妮拉实际并不懂雷妮斯。作为同样追求自主性的女性，她反而单纯把雷妮斯看成权力游戏的玩家，没能看到雷妮斯stand alone的状态【对于雷妮斯这种状态我在上一集的剧评中详细分析过： 第八集：雷妮斯、雷妮拉和阿莉森 (douban.com) 】，作为韦赛里斯登基称王的受益者，她也没看到雷妮斯在权力和利益诉求外其他被压抑的情感和价值诉求（雷妮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没当上王而失望，她的不满其实指向了维斯特洛的父权制社会，从第二集雷妮斯与雷妮拉的对话她好心提示雷妮拉可以看出这一点）。第八集雷妮拉给雷妮斯提出的offer都停留在权力分配层面，而无关雷妮拉的情感、价值诉求。而阿莉森此时说服雷妮斯的言辞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利益计算，反而表达了对雷妮斯处境的同情及一定程度上的价值观认同。
在分析了雷妮斯为什么比韦赛里斯更适合登上铁王座后，阿莉森接着说：
We do not rule but we may guide the men that do. Gently……away from violence and sure destruction and instead toward peace.(我们不统治但我们也许能引导那些统治的男人。温和地……，让王国远离暴力和注定的毁灭而走向和平)
一直听阿莉森讲到“和平”，雷妮斯才全力甩开阿莉森，指责阿莉森双标，大意是说她既然想要和平为什么把她囚禁（搞政变）。
之后雷妮斯问到她的龙要怎么处理，阿莉森的回答是为了阻止雷妮拉发动战争，要让黑绿两方进入一种类似现实世界中冷战核平衡的“龙平衡”的状态，还许诺雷妮斯潮头岛也可以归她或者她外孙女。
雷妮斯不完全信任阿莉森，所以她说阿莉森比她之前以为的要聪明，暗示阿莉森这些话都是为了说服她转投绿党的策略性话语。这当然符合事实，但雷妮斯也知道，阿莉森的话不只包含策略的维度，所以她也不无敬意地用全名称呼阿莉森·海塔尔。
阿莉森回应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臣民的利益着想。而雷妮斯指出她这种选择事实上还是顺从于父权体制（尽管阿莉森此时确实对这种体制的压迫性有了切身的意识）。
Have you never imagined yourself on the iron throne?（你就从没想过自己坐到铁王座上吗？）
雷妮斯这句话，放在此时二人对话的语境中，悖论性地兼具了两个看似矛盾的意涵：指责阿莉森权力野心太大；指责阿莉森面对父权制还不够主动。
阿莉森无言以对，只说让雷妮斯自己继续考虑自己的提议，雷妮斯略感失望。
尽管雷妮斯和绿党的立场相对，尽管她对阿莉森最后还是顺从于父权制的反应失望，但不得不说，和阿莉森的这段对话让她认识到二人（出乎她本人的意料）在一定程度上互为知己。
雷妮斯，作为失去自己全部子女的一位母亲，在龙穴与站在巨龙面前保护儿子的阿莉森对视时，一定想到了二人的对话。
不愿趁人之危的坦荡不等于软弱无能。鸦栖堡的天空终将为雷妮斯作见证。
有缺陷的权力反抗者
其实在写第八集剧评时，我就指出，由于第八集与第六第七集又六年时间差，阿莉森这个角色实际上有微妙的变化，她在一定程度上为自己探索出了一条争取自主性的新路（虔信、贯彻维斯特洛社会主流价值观，而不是像奥拓一样仅仅将这些价值观当作谋取权力的工具），并没有停留在第六第七集的怨妇状态中：
在第七集结尾，阿莉森的心态其实和第六、第七集的怨妇心态不同。第六、第七集（前半段），她对国王其实经常没有好脸色，第六集里因为国王和她意见不同就甩开国王走开。而到第七集结尾处，阿莉森为了弥补自己的失态（用刀划伤雷妮拉），又开始认真照顾韦赛里斯，还不停对韦赛里斯说道歉，当时韦赛里斯的反应只是让她别再提（事实上就是原谅她了）。 所以到第八集我们可以看到阿莉森又在此基础上有进一步变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对宗教的虔诚（注意她保守的着装和七芒星标志）。 事实上，第八集的阿莉森一定程度上回到了第三第四集里那条她曾经很熟悉的道路：努力扮演好中世纪父权制社会安排给王后的角色。这似乎是她对自己第六第七集怨妇心态所造成的后果的回应（还记得第七集雷妮拉指责她自以为正义的那番话吗，这话确实戳中了阿莉森内心的痛点）。所以这集我们看到，在魏蒙德请求御前会议改变潮头岛继承人归属时，阿莉森一度犹豫，奥托甚至需要用这是为了王国好一类的话来说服阿莉森。换言之，面对当年雷妮拉的质问，阿莉森想通过让自己言行一致来破解。 …… 这里剧集呈现了一个很有趣也很常见（而实用主义和愤世嫉俗者往往选择性忽视）的现象，阿莉森对外界约束制度的虔信与贯彻却悖论性地揭示了这套制度实际运行过程与明面上的原则、信条不一致，反而让她表达了她的自主性。简言之，由于她太过虔信，奥托反而不能完全控制她（对奥托而言，宗教只是掌握权力的工具）。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第八集结尾，即便孩子们发生了冲突，王后与公主仍展现出和解的可能。
所以在HOTD第九集中观众可以看到，阿莉森在御前会议上为了不伤害雷妮拉及其子嗣甚至与御前会议的绿党成员发生言语冲突。
事实上，在第九集中阿莉森已经明确意识到自己与父权制的冲突并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与之对抗（这也证明她对雷妮斯所说的话不都是策略性话语）。在成功将伊耿二世纳入自己掌控后，阿莉森与父亲奥托展开对话。
奥托称赞女儿玩得漂亮，而阿莉森声称自己不是在玩游戏。奥托又说是自己让阿莉森当上王后，并质问她：
Would you have desired it otherwise.（难道你想要的有什么不同？）
阿莉森答：
How could I know? I wanted whatever you impressed upon me to want.（我怎么知道？我想要的都是你灌输给我的。）
这里阿莉森其实已经明确意识到，父权制结构事实上先验地决定了她的生活、成长视域，被限制在这一视域中她甚至无法想象一种别样的生活方式。我在第八集的评论里其实就提到过这个问题，而在第九集中，这一点已经被编剧室和导演放倒台面上来呈现。在和奥托交谈的后半段，由于掌握了伊耿，阿莉森甚至能反客为主，给奥托下了一系列命令和要求。
近20年前，奥托在这里指示阿莉森去接近国王。
但正如雷妮斯所指出的那样，阿莉森仍然停留在父权制框架内，所以她获得的自主性事实上根基脆弱。
我们可以看史书中对阿莉森的记载。在男性学士笔下，阿莉森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一心想要伤害雷妮拉，反而是奥托作为“成熟”政治家表示要宽恕黑党（来自《血与火》“巨龙之死 ‘黑党’与‘绿党’”这一章）：
……阿莉森王后的“绿党”可谓占尽天时，因雷妮拉一天不知父亲死讯，就一天不能做出反应。“也许那贱货会在临盆时呜呼哀哉。”据说（据“蘑菇”所说）阿莉森王后曾如此评论。 那一夜没有渡鸦飞出，也没有丧钟敲响，知道国王死讯的仆人纷纷被打入地牢。克里斯顿·科尔爵士受命捉拿公众所有“黑党”——那些可能倒向雷妮拉公主的领主和骑士。“不得滥用武力，除非遭遇抵抗。”奥托·海塔尔爵士下令，“只要肯向伊耿国王屈膝效忠，我们便秋毫无犯。”
剧集中也同样呈现了她自主性的有限，在第九集中绿党会议上她对奥托等人的布局一无所知。而对自己的儿子伊耿二世，参看前几集的呈现，她真的能完全控制吗？
而且，与奥托交谈后的场景便是阿莉森与“弯足”拉里斯交谈的场景。面对拉里斯，阿莉森和第四集中面对国王要求同床时的反应一样，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The hour is late.（时间已经很晚了。）
尽管不情愿，但阿莉森不得不出卖色相满足拉里斯的XP以换取他的情报和行动上的支持。然而，也许阿莉森再一次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奥托的手掌心。根据拉里斯的说法，他是为了帮助阿莉森扫除奥托的情报来源“白蛆”小梅，但真的如此吗？事实上，在第九集前半段，拉里斯向奥托透露了卡斯威意图传递信息给雷妮拉的企图时，就隐晦地向奥托表明，自己帮过而未来也可以帮助奥托：
There’s no reason those hours could not, in the end, benefit you.（没有理由说我陪伴王后的那些时光最终不会让你获益。）
拉里斯实际上是站在了绿党内部王后的派系（伊蒙德和科尔）和奥托派系（泰兰、欧威尔等人）中间，再次利用权力的分裂为自己谋利。拉里斯派人铲除“白蛆”这一举动，一方面能为他铲除自己在情报上的竞争对手，另一方面，能在进一步获取阿莉森信任（进而掌控她及其权力）的同时，暗中送给奥托一个人情。
为什么说拉里斯暗中给奥托送了个人情？因为“白蛆”并不像拉里斯对阿莉森所暗示的那样是奥托的心腹帮手。
维斯特洛的封建社会，显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黑绿两党的贵族，对平民并不关心。雷妮斯最后在龙穴那个出场会让很多平民惨死，但你看黑绿双方有人在意吗？所以可以想见，平民中有人会自发站出来为平民谋取权益（事实上原著里君临平民在“血龙狂舞”后期却是也卷入了黑绿高层权力斗争）。
“白蛆”就是这样的人。
但也许正因为出身平民，“白蛆”作为一个权力游戏的玩家面对奥托等君临老油条还显得很稚嫩。回看第九集中“白蛆”和奥托在君临城内的谈话，“白蛆”的缺点完全被暴露。首先是直面奥托，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其次，“白蛆”自己急于求成，连奥托都还没开口问条件就把自己底牌亮出来说自己代表人民利益，让奥托意识到其潜在的威胁性。最后，奥托仅仅给了口头承诺，就把自己掌握的重要筹码交出手，其实是自己毁了自己的保护罩和权力。
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到，当“白蛆”自以为成功要挟奥托让奥托记住人民的权力时，奥托暗喜。
I will remember.（我会记住的。）
奥托究竟是记住了“白蛆”的诉求还是“白蛆”对自身权力的威胁？
第九集中的“白蛆”和阿莉森一方面想都想反抗父权社会的压迫，另一方面却又都依赖于与既有的权力体制合作，在这个意义上，她们都是有缺陷的权力反抗者。
其他
海伦娜再次展现了预言能力，提到板子底下的猛兽，结果“红女王”大闹龙穴。
伊蒙德对妈妈桑的偏爱原来是伊耿造成的啊，而且已经可以明确看到在绿党内部伊蒙德有自己的议程，且已经在拉拢科尔。
伊耿在听到平民的欢呼声后，显然也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阿莉森控制她的计划终归是一厢情愿。
伊利克穿白袍带雷妮斯跑路没看出来有什么逻辑漏洞，不知道网上为什么好多人提这一点。雷妮斯被绿党重点盯防当然要伪装，但伊利克此时临时决定背弃绿党，绿党高层忙着准备伊耿二世破晓时分的加冕礼，得知伊利克跑路尚需时间，而绿党高层把相关信息传递到负责陈芳的绿党基层也存在时间差，伊利克穿白袍反而可以借御林铁卫身份（而且他还是双胞胎）混出绿党控制的君临。
财政大臣毕斯柏里在御前会议上总被当老朽，当笑话看待，但他才是整个御前会议最有勇气和荣誉感的人。
哈罗德和科尔对峙时，泰兰·兰尼斯特先跑开座位，看双方收手后又跑回座位简直让人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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