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枪记 凡一平
来自: 闲人(不要急,但不能懒。)
电影《寻枪》原著 1 马山醒后起床,发现枪不见了。平日睡觉,他都习惯把枪放在枕头底下,起身穿戴或临出门时把枪佩起。但今天马山在枕头下摸不着枪。他掀开枕头,像银行的出纳打开保险箱盖后看不到钱一样,不禁心里发毛。 枪呢?我的枪哪里去了?马山一面在卧室里翻衣抖被地寻找一面想。我平日都是放在枕头底下的,现在枕头底下是肯定没有了。棉被下也没有,床头柜里外也没有。床底下?也没有。都没有。枪能到哪去呢? 马山把搜寻范围从卧室扩大到客厅,又从客厅进展到女儿英英的房间。他左翻右翻,东张西望,最终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像一个虽胆大心细却误入穷人家里的窃贼。 妻子韩芸从厨房里把早点端进客厅,见马山慌慌忙忙地翻这翻那,说你找什么?马山便想说枪,但枪字到了嘴里,又用牙齿咬住,像一个内向的男人,不敢对心爱的女人说爱一样。韩芸说说呀,找什么?马山说没找什么。韩芸说是不是找存折?存折夹在书里,《毛泽东选集》第三卷。不过你要存折干什么?马山说我想看看里面还有多少钱?韩芸说还有多少钱?昨天给了你妹妹两千,还有多少你心中有数。马山说那就不看了。 马山吃着妻子煮的面条。看见面碗里比往日多了许多肉,而且味色别致,不像是妻子做的,就说哪来的这些肉?韩芸说哪来?饭店里吃剩的呗。你妹妹叫人打包,全给了我们。冰箱里塞满了,洗衣机里还有,不抓紧吃,只有请老鼠帮忙了。马山愣头愣脑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芸用筷子近距离指着丈夫,说看把你喝得醉的,到现在还醒不过来。你妹妹昨天结婚请酒,摆了四十桌,知不知道? 马山停止进食,说昨天我是不是喝醉了? 趴在酒桌上不省人事,你说醉了没有?韩芸说。 那……我是怎么回家的?马山说。 送回来的,你以为你自己还能走? 谁送? 我知道是谁送?当时我忙着侍候你妹妹,哪顾得上你?反正有人送。 那是我先回家,还是你先回家? 当然是你先回家。我回家的时候你已睡得像头猪一样。 那我怎么进得了家? 你身上没有钥匙呀?别人摸你身上要钥匙开门不就得了? 那英英呢? 英英跟我。哦,你还想她会跟你呀?看你那样子像个鬼。我头一次见你醉成那种样子。 高兴吧,马山说,妹妹结婚。 韩芸说,你和我结婚的时候为什么不醉成那种样子?不高兴是吧?马山说好了。他急躁地将筷子顶着掌心,筷子朝上掌心朝下,像裁判做暂停动作一样。然后他把筷子搁下。说我得赶紧到派出所去,今天英英你送。 韩芸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去那么早干嘛? 有要紧事。马山说。 2 马山到派出所的时候,除了值班的两名警察,其他的人都不在。两名警察一个叫黄恩一个叫何炳军,见了马山异口同声地说人头马,早。马山说早。人头马是马山的外号,由来是前几年他岳父在省城治病,手术之前妻子韩芸叫他把手术费送去。马山凑够手术费到了省城。韩芸说得给主持手术的医生送红包,还得请他吃饭,不然万一出差错怎么办?妻子的意思是只要请医生吃饭和送了红包,手术就不会出问题或没有万一。马山想这是关系到对妻子和岳父的感情,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盘点了身上的经费后,认为可以匀出一千元钱,五百元钱做为红包,五百元请吃饭。他把医生请了出来,还请医生选定酒家。医生带着他进了一家西餐厅,因为医生说他在国外留学多年,习惯了吃西餐。两人坐下后,马山请医生点菜,但医生说客随主便。马山就拿过菜单来点。菜单上的菜都标明价格,但马山把价格的小数点全看错了!比如他看见人头马(瓶)1888.8元(人民币),误以为是188.88元。他想久闻人头马名贵,其实也贵不到哪去,不就一百八十八么?比国酒茅台还便宜。既然医生习惯吃西餐,肯定也习惯了喝洋酒。既然有心请人家吃饭,就要让人吃得满意,喝得满意。另外我也从未喝过洋酒,今天借这个机会或托眼前这位医生乃至岳父的福,开开洋荤。人头马就人头马,来它一瓶何妨!酒两百块,菜三百块,反正不突破预算就成。于是就点。吃喝的过程中,满面红光的医生对马山佩服之至。他说其实呀,我从国外回来后,很少能吃到西餐,平时病人亲属请吃饭,我是不忍心叫到西餐馆来的。今天也就见你是个警察,请得起,才心狠这么一回。马山说这没什么,请得起请得起。医生说还是你们当警察的好哇,能耐大,收入又高。马山说哪里哪里,比不上你们当医生的强,拿手术刀救人,这才叫有能耐。医生说不,还是拿手枪的比拿手术刀厉害,了不得。他端起酒杯,说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马山说干杯!名酒入腹,再加上医生的由衷褒扬。马山不禁有些飘飘然。那时刻他还不知道他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饭罢结帐,一看帐单,5000元,马山傻了眼。 他先是以为店家算错了,一复核才知道起先是自己看错了小数点。事到如今争执是无用的,再说有即将给岳父大人做手术的医生在场,不好闹呀。只有认了,交钱。打九折,九五四千五,还是看在医生的面子上。本来打算吃饭后送给医生的红包也不能送了,吃饭都花了五千,红包还不得一样是五千呀?!出了餐馆,还得毕恭毕敬地嘱托医生,我岳父的病全靠你的神刀妙手了。医生说你放心,你岳父肺癌早期,手术后保证活十年八年没问题。有了医生的保证,可岳父的这一期手术费挪用了三分之一,而且明天就交,不够了怎么办?把情况如实告诉妻子,可这时候能告诉她吗?那比告诉岳父患了癌症打击还大。只有自己再想办法。于是打电话给派出所领导,又借。所长韦解放说现在下班了,我一下子去哪里搞得到五千块钱?马山说我临来前刚探明学荣街13号是个赌窝,还来不及去捣。今晚你叫人去捣吧,罚没款先借五千元给我。所长韦解放说好吧。成功了我派人连夜给你送去。 第二天中午,马山在医院门口焦急地等来了送钱的人,就是黄恩。黄恩说所长交代了,你得把借钱的原因理由讲清楚,因为这是罚没款,动用是违法的。马山就把事实经过告诉黄恩,还写了欠条给他带回去。黄恩回去一讲,听到的人全笑。马山人尚在省城,外号就已经给他安好叫开了。人头马不仅是西门镇派出所的人叫,连县公安局的人也叫。公安局长樊家智有一次见了马山,说好样的,有种,我们县这些当公安的,谁喝过人头马?只有你一个。叫你人头马当之无愧!后来这事让县纪委的人知道了,下来调查,当查明马山一餐饭吃掉五千元是属于挨宰、上当而不是公款挥霍时,对马山不仅不予追究,反而深表同情。而现在,枪不见,性质可不同丢失四五千元,这可不是玩笑。 马山和值班的黄恩、何炳军打声招呼后直走到大立柜的跟前。大立柜是保管派出所干警物品用的,分成十几个方格,像澡堂里衣柜的样式,每名干警都有一个,用来保存各自的便衣、警服和枪械等物品。马山取出钥匙打开属于自己那一格柜桶的门锁,他想说不定枪就锁在柜桶里,或许昨天去赴宴的时候压根儿就没带枪。他先看见警服,昨天临离开时换下的,因为他觉得穿着警服去参加婚宴不太适宜,显得严肃了些,容易使人紧张和反感,何况是去参加妹妹的婚宴,还是穿便衣的好。既然警服在柜桶里,枪可能就埋在警服下面。他撩开警服,看见一顶帽子,撩开帽子,看见一付手铐,但就是看不见枪。他的心头发毛,那感觉就像早晨掀开枕头时一样,而且还要加重。 马山换上警服,然后跟黄恩说黄恩,等一会所长来了,你跟他说我请一个上午的假。黄恩说他要问原因我怎么说?马山说你就说,我妹妹马华刚落夫家,我过去看看。摩托车我开走了。 3 马山看见妹夫梁青天家的六层高楼,突出在一片普遍三层的楼群中,像一名超级巨人站在常人的队列里。然后他看见梁青天家的狼狗,朝他吠叫。他妈的,这条狗连警察都不怕,马山想。接着,在狗吠声中,老镇长梁仁贵从楼门内出来,看见马山,就对狗说梁卫,是自家人。狗一听,就不吠了。马山从摩托车上下来,说梁镇长,你好。梁仁贵说唉,都是自家人,叫什么镇长,再说我已不是镇长了。马山笑,看着正对他昂头摇尾的狗说它真可爱,名字也蛮有意思,梁卫,梁家卫士,是不是这意思?梁仁贵说看看门而已,紧要关头,还得依靠你们当警察的呀。 马山说好说好说。 马山看见妹妹马华从楼上下来,边下楼梯边梳头,一脸的慵懒疲倦,像林黛玉似的,一看就知道纵欲过度了。要不是我来了公公上楼去叫,肯定现在还睡,马山想。 马华见了哥哥,高兴地说哥,昨晚你没事吧?马山说没事。马华说我看见你醉了。谁敬你都喝,像青天一样。马山说梁家这边的人老灌我,不喝不行呀。马华说谁让你当马家的代表了,又是我哥。马山说青天没事吧?马华说他拿的酒瓶里装的全是冷开水,哪里会醉?马山说我真笨,不会装。马华说你这么早来,有事?马山说我想问问,昨晚我喝醉了,没掉什么东西让人捡起吧?马华说没有呀?我不知道。马山说那你知道是谁把我送回家吗?马华说也不知道,我问青天。正说着,梁青天下楼来,说哥,你来了。马山说哎,青天。马华说青天,哥昨晚没掉什么东西有人捡起交给你吧?梁青天说没有呀? 马华说那你知道是谁把他送回家吗?梁青天说知道,我叫我的两个哥们送的。马山说谁?梁青天说周长江。马山说知道了,还有谁?梁青天说还有一个县里来的,叫田肖人。他有车,我叫他开车送你。马山说哦,是长得像葛优的那个?梁青天说有什么问题吗?马山没有。梁青天说看你的神色肯定有,说吧。马山说不过……只是丢了一块手表。青天说我哥们会要你的手表?他接着转头对马华说你上楼把我的手表拿下来。马华就上楼把手表拿下来,交给梁青天,梁青天又把表递给马山,说给你,劳力士。马山说这不是我的表。梁青天说送给你的。马山说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梁青天说谁跟谁呀?兄弟之间送礼不算行贿受贿吧?马华说哥,给你你就拿吧。马山说好,我先拿,等我的手表找到了,再还给你。 离开妹夫梁青天的家,马山骑着摩托车,像骑着马一样在宽广兴旺的西门镇跑动。他穿街入巷,耳聪目明,像一个搜寻目标的猎手。最后他在建和街7号李小萌住处找到了周长江。 李小萌是镇文化站的干部,俏丽风骚,除了她在县中学当总务的丈夫蒙在鼓里之外,大多数人都知道她外号叫潘金莲,那么凡是和她有染的男人则被称之为西门庆。为了区别,男人姓刘,就叫刘西门庆,姓廖,就叫廖西门庆,依此类推,可想而知周长江不可能不是周西门庆——他可是西门镇第一个拿大哥大的人。 李小萌的房门居然是周长江来开,因为周长江听到敲门以为是去上班的李小萌子又回来了。但开门却见是马山。双方都吃一惊。周长江说马哥你也来找李小萌呀?马山说不是。周长江说人都来了还说不是?是就是呗,我不在乎。不过李小萌不在。马山说我是来找你的。周长江说找我?你到李小萌这里来找我?马山说因为我估计你在这。周长江说找我有什么事?马山关上门,说昨晚是不是你送我回家?周长江说是呀?马山说还有谁?周长江说我和你妹夫的一个哥们,在县里面,叫田肖人。 马山说我有一样东西是不是你们帮保管了?周长江说没有呀?什么东西?马山说什么东西不用我说,你们拿了你们就懂。周长江说我不懂,我真的没拿。马山说别开玩笑,这可开不得玩笑。周长江说我不开玩笑。马山说不是你拿,就是田肖人拿。周长江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拿。马山说长江,看在你哥哥是我的战友而你是我妹夫的哥们这层关系上,我先把好话说在前头,我的东西你们拿了就拿了,马上还给我,我当是你们做好事,我谢谢你们。但如果你们拿了不交出来,不还我,那……马山欲言又止,因为他觉得下面想说的话不用说周长江也明白。但周长江说马哥,你说来说去,到底是什么东西呀?马山瞠目结舌,像一个被无耻之徒惹怒而引起血压升高或心绞痛的好人,他指着周长江说你,你你……马山连说了三个你,也讲不下去,像一个结巴。刚才是能把话讲完不讲,现在是想讲讲不出。 我什么?周长江说,我送你回家到头来反而被你诬陷拿你东西?我拿你什么东西了?你有什么东西好拿的?你有钱吗?或者你有文物、金元宝? 周长江口气很硬,像一个没有被抓住把柄而又被纪委叫去问话的党政干部。他点了钱、金元宝等几样东西,那都是马山没有或缺乏的,而马山具备并且关心的,他就是不点。他为什么不提手枪?马山想,他知道一个警察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手枪。马山还记得两年前有一次执行任务,为了与指挥部联络方便,他去跟周长江借手机。那时候西门镇刚开通程控移动电话,有手机的人寥寥无几,只有镇长、书记和最早阔起来的生意人才有。那么作为财富或权力象征的(大哥大)手机,号称西门镇最年轻的阔爷周长江不可能不买,而且是第一个买——邮电所放出几个吉祥的号码来拍卖,引人注目的一个号是9018018,最终被周长江以两万元(不含入网费和机身费)的标价获得。这给当时已露富摆阔的周长江更显尊贵。马山那时想,我战友的弟弟真有出息。 周黄河,你在天之灵如果有知你弟弟这么出息,可以含慰于九泉了。周黄河与马山同于1983年入伍,又同在一个班。1984年5月16日,周黄河牺牲于法卡山。1986年马山退伍复员回到西门镇时,周长江高中还未毕业。马山考试被录用为警察那年,周长江高考落榜,在街上摆起了小烟摊。马山见了还说长江,再考一次吧,经济上我可以支持你了。周长江说马哥,谢谢你,你要支持我的话就跟我买烟,而且这是最好的支持。马山无奈,掏钱买烟,而且一买就是两条。马山习惯抽烟就是从那时开始。转眼几年过去,马山在周长江面前,已不敢再说关心体贴的话了。周长江已俨然是老板派头,有随从,有摩托车。现在又有大哥大—— 长江,有一件事求你支持。马山记得当时这么说。把你的大哥大借给我用一个晚上。 周长江说不行。 就一个晚上明天早上一定还你。 周长江说不行。借钱可以,我宁可借钱给你,一年两年不还都无所谓。但手机不能借。 为什么不能借?马山说,我不是乱借你的手机有急用才借。 周长江说我问你,你的手枪能借吗?不能吧?我是做生意的,手机就像你当警察的手枪一样,离不了身的。 马山哑口无言,悻悻地走开。回到派出所,从腰后拔出手枪,摆在掌上,像把商品放在秤盘上。他把手掌高高举起,手臂像失重的秤杆一样下钭。我操,他想,原来是拿手枪的份量重威风,现在是拿手机的人牛×!现在的人拿手机,就像或相当于过去的人拿手枪一样。 马山想起以前跟周长江借手机受到的冷遇,现在又被奚落,更是怨中添恨,像是雪上加霜,或像火上添油。 周长江,你听着。没有我要找而找不到的东西。我的东西我一定能找到,非找到不可! 4 下午,马山到派出所,准备把丢枪的事向所长报告,因为他已经找了一个上午和中午,寻问了与婚宴有关的主要人员,都没有他要找的失物——离开周长江后,他还去了大壮饭店,那是昨天举行婚宴的地方。饭店老板常建军把所有服务员集中到大厅,像士兵一样排好队,然后说有谁捡到东西没有?拾金不昧者重重有赏!服务员中有的说捡到打火机,有的说捡到半包香烟,还有的说捡到手套一只,就是没有说捡到手枪的。 马山听了直摇头。老板常建军说你们捡到的这些东西,全是该雷锋和小学生捡的,不算,不能得奖!然后宣布解散。马山便又以饭店作为起点,沿着回家的路线走。他在每一个可疑的地点都停下来,下车走一走,环顾一番,借以勾起对昨天晚上的一些记忆。临近西门镇中学的时候,在一块已经被卖掉但还没有兴建楼宅的水田边,马山忽然想起昨晚上他中途下过一次车,因为他要撒尿。他记得撒尿的地方黑黪黪的没有灯火,并且尿着落的声音特别,那是水浇到水里的反响,像雨点敲打河的表面。 这一带没有河,像河的地方无疑是这块灌满了水的水田。另外,马山记得他似乎还大便了。那么,枪是不是在大便的时候掉进水田里了呢?马山想到这里,毫不犹豫地脱掉鞋袜,赤脚走进水田里。水田里的水浸到马山的膝盖以下,但刺骨的感觉却遍及全身。这是元月的水。马山弯着腰,两只手像犁铧一样插在水里泥里,然后一步一步地移动。他的姿势动作像是插秧,但更像是摸鱼。摸索的时候,不断地有人路过,大都认识马山,几乎都问马公安,摸什么呐?马山就说摸几条泥鳅,给老人煮汤补身。 后来西门镇中学放学了,成百上千的学生像无缰的马群飞奔而过,但也有不少停下来,他们大都是韩芸的学生,好奇地观看他们的班主任或任课老师的丈夫,在没有秧苗的水田里干什么? 当一无所获而浑身泥污的马山回到家里,妻子韩芸说你怎么啦?又喝醉了摔进田里是不是?马山说不是。 派出所所长韦解放一见马山,说马山,我们谈一谈。马山看所长一本正经,并且不叫他人头马而叫大名,心想我的枪是不是已经被人捡到交到派出所了?我正要跟他谈手枪的事哩。所长韦解放把马山带进所长办公室坐下后,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马山看见是一份表,心里既遗憾又紧张,怎么是一份表呢?他想。他希望所长拿出的是一把枪,他的编号为000247的五四手枪。所长韦解放先把表放在桌上,说马山局里1997年度先进个人,今天上午经过所领导讨论研究,认为你在去年的工作中,积极努力,不怕困难,勇于斗争,破案率高,所以决定报你。你把表填一下,交给我,然后上报。马山听了摆手,说不不不,我不要先进,我当不了先进。韦解放说你当不了先进谁当先进?去年好几起特大杀人抢劫案都是你主力告破的,功劳不先归你归谁?马山说归派出所,归领导。韦解放说那是集体。 先进集体局里也让我们所报材料。先进集体我们所有希望得,先进个人我们报你把握最大。马山说不行,我不行。韦解放说这次评上先进是有奖金的,你以为跟以前一样?据说先进集体拿三万,先进个人是三千。有这份奖金,我们不是好过年吗?你不是更好过吗?马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韦解放打断说我懂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也有不少的缺点毛病,比如说爱喝酒呀,不爱参加理论学习呀,爱破大案不爱抓赌抓嫖呀,但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泽东那么高瞻远瞩的人物选老婆还选错了呢,前面几个都不错,就是后面选江青选错了。 告诉你,这次评先进比的是谁破的案多。你不仅破的案多,而且都是大案要案,局里口头表扬了你几次,只有推你当了先进我们所才有希望拿到先进集体。就像……就像一个运动队,只有有人拿了冠军,运动队才有荣誉一样,而你是夺冠军的最佳人选。 所长韦解放一席话,像一块香嫩而发烫的豆腐,含在马山的喉咙,既不便出来,又难以消受。哎哟所长,这可难为我了,马山说。 第二天,马山填好表格,交给所长韦解放,然后说所长,我想请几天假。韦解放说好的。马山说我岳父的病最近恶化,西医是没治了,我想跑一跑,找些民间的中草药试一试。韦解放说我看你对你岳父比对自己亲生老子还好。马山说哪里,因为我老头子现在身体还硬朗,所以你看不到我的孝心。韦解放说也是,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你肯定是个例外。 马山回到家里对妻子说韩芸,领导刚布置给我一个秘密任务,这几天回得了家回不了家都说不定。韩芸说有任务你就去呗。她言外之意,是我什么时候拖过你的后腿?马山说这次任务要花销,因为是秘密,所以不便借公款,开支将由个人先垫,完成任务了再报销。他言外之意是请妻子给钱, 韩芸当然不会听不懂。她说存折在书里,《毛泽东选集》第三卷,我告诉过你,用钱你就拿去取呗。马山从书架上找到《毛泽东选集》,取下第三卷,翻出存折,见还剩一千元存款。韩芸说够不够?不够我去跟学校借点?马山说够了。他有些感动地看着妻子,觉得妻子刀子嘴,其实豆腐心,跟他结婚八年,没攒下几个钱。当然攒不了钱的原因之一是前几年岳父患癌症做手术,补贴了不少,再加上挨宰那几千块,欠款前年才还完。终于又有了几千元存款,马山的妹妹又结婚。妹妹马华虽然嫁的是个富户人家,但作哥哥的礼金不能轻薄。马山原打算送一千,但妻子韩芸提高到两千。马山觉得妻子在家境拮据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点,难能可贵。妻子韩芸是西门镇中学的语文教师,十年前从师范学院毕业,工作第二年力排众议和众多追求者,嫁给了连中专文凭也没有的马山,让许多人喟叹和嫉羡不已,更让马山觉得自己三生有幸。 马山说等一下你没有课吧?韩芸说没有。马西山就用手揽过妻子,发生亲热的信号。韩芸埋怨说你想一想,多久没碰我了?但身体非常温顺和情愿地跟从丈夫。在床上,马山任凭自己怎么努力和妻子怎么帮助,都不能行事。他的心老是被一把枪逼着,脑子里凉溲溲的,根本兴奋不起来。韩芸说我叫你戒酒你不戒,现在见了吧?马山说我戒,从今后往后我一定戒。韩芸说你能戒得了吗?马山说我保证我能,不信过几天我回来你看。韩芸说我看你这把枪是对别人雄头而对自己老婆发蔫。马山说冤枉,它可是对你忠心耿耿,从一不二!韩芸不禁发笑。 5 远远地,马山看见周长江住宅的门开了,一道亮光像水一样从门口泻出来,然后是周长江走出来,身着黑色的皮衣,像一头熊。他边戴手套边顾看左右。有人在住宅里把门关上。住宅外有一辆铃木王摩托车,马山认识是周长江自己的,它表明周长江在住宅里,所以马山据此在偏僻处守望,从上午到现在,他已经了蹲坑近十个小时。 另一辆铃木王摩托车也像他一样蹲着,那是他跟“自强”摩托车修理店老板何树强借用的。何树强是马山的战友,十三年前周长江的哥哥周黄河刚牺牲不到一个月,他踩中敌方埋设的一颗地雷,战争给他留下了一条性命,却要走了他男人的根。他痛不欲生或生不如死地回到镇上,在人们的同情、耻笑和遗忘中苦难地活着。后来是马山的鼓励和支持,帮助他筹措开起了摩托车修理店。修理店开张后,门前廖落,马山几乎拜见了西门镇所有的摩托车主,动员和奉劝他们一旦摩托车坏了,就拿到“自强”摩托车修理店去修,以至于人人认为“自强”其实是马山开的店,何树强不过是代理而已,真正的主子是马山。 也正因为如此认识,人们才把摩托车送来“自强”修理,就像不看僧面看佛面。然而只有何树强最清楚,马山从来没有从店里拿过一分钱。在这个镇上,惟独他对马山知根究底。所以当马山第一次有求于他借一辆摩托车的时候,他把最好的车推出来。“铃木王”,西门镇为数不多的名车之一。何树强说这是他自己新买的车,请马山尽管使用。 现在,周长江跨上他的“铃木王”,与此同时,马山也跨上何树强的“铃木王”。两辆名车像两匹骏马,分别承载着西门镇两名勇敢的男人,具体地说是一名敢赚钱的男人和一名敢不要命的男人。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或者说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在同一条道和同一方向相距甚远地行动着。 这是刮着寒风的晚上。 出了西门镇,马山只见一道车灯,像鬼火一样在前方摇曳。他虽然看不见周长江,但是他知道周长江就在车灯的后面,像幕后的导演。他也听不见前方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那么后面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也不可能被前方听到,况且现在是逆风。但是马山无论如何是不能开灯的,他怕周长江知道有人跟踪。他只能摸黑行驶,这是他当警察锻炼出来的一门绝技。 后来,车灯熄灭了,或者说消失了,因为前方出现了更明亮的灯光,将其淹没,像河水纳入溪水。马山被前方明亮的灯光吸引,或感到诧异。此地已远离城镇,也不靠近村庄,竟然也有像村庄准确地说是像营房和学校一样的亮光?!这是哪里?马山在黑暗里观望光明前景,像在荒漠里看海市蜃楼。 一股浓烈的卷烟的味道在这时候扑入马山的鼻孔和肺腑,像刺骨的风。敏锐的马山立刻警觉,这是一个生产名优假烟的地方!他把摩托车推到一个土坎或一个坟墓边放倒,然后蹑手蹑脚地向灯亮的地方靠近。 这原来曾经是部队的一个营地,很多年以前部队撤走了,改为干校,又改为农校。农校办不下去了,又改为养猪场。1975年大旱,颗粒无收,猪场破产,木瓦门梁全被拆卖,只剩下墙。想不到许多年后,有人把这里重新修膳,办起了工厂。马山没有来过这里,但清楚这里的变迁,除了现在变成生产假烟的工厂。他之所以没到过这里,是因为这已经超出西门镇的地界。它的西边是西门镇,东边是东门镇,北边是北山乡,用线一画或心领神会,就是“金三角”——马山立即联想到位于中国、缅甸和泰国边境上那块长满罂粟的土地,并仿佛身临其境。 他潜进工厂,像猫入林莽、官上贼船。他躲在一箱又一箱堆砌如山的“红塔山”、“阿诗玛”“红梅”等烟的背面,不敢使身体暴露。但是他的目光可以透过烟箱的隙缝,投落在卷烟的机器和操纵机器的人身上。 他看见三个他认识的人:周长江、梁青天和田肖人。他们在厂房里巡视,对操作的工人指指点点,像下基层或企业视察和指导工作的官员。三个人里田肖人的职权似乎最高,因为他居中,周长江和梁青天在其左右,还时不时对他言语,像是做汇报。 梁青天呀梁青天,你怎么能跟这些家伙搞在一起!马山在心里对妹夫埋怨说,你知不知道搞假烟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你做牢不要紧,但是把我妹妹给坑了。我早知道你是这样子,绝不同意我妹妹嫁给你。现在这两个家伙拉拢你下水不算,还把我的枪给偷了。我的枪肯定是这两个家伙中的一个拿的,或者是合谋拿的。梁青天梁青天,如果你把我当是你内兄,就帮我把枪要回来,至少帮探明枪是不是在他们身上,在谁身上?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搞假烟的事我可以想办法放过你。马山藏在烟山里意念妹夫,同时想法和等待时机使妹夫从周长江和田肖人的身边走开。 机会终于有了。梁青天出了厂房去野地里拉屎。马山从钻进来的破洞里退出去。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摁住了光屁股的妹夫,并捂住妹夫的嘴。是我,马山轻轻说,然后松开手。梁青天说哥?黑黝黝的野地里谁也看不清谁,但声音是清楚的。马山说我们是来打假的,想不到你也有份。梁青天说哥,我不是主要的,主要的不是我。马山说但是你脱不掉,我们来了很多人,就埋伏在厂房四周。梁青天说哥,放过我这回。马山说我可以放过你,但你必须做一件事,你要老实,否则别怪我帮不了你。梁青天说一定一定。马山说你先擦干屁股把裤子穿好。梁青天擦干屁股穿好裤子。马山说我问你,周长江和田肖人身上有没有枪?梁青天说没有。马山说真没有?梁青天说反正我知道没有,我从没见过他们有枪。马山说他们以前没有,说不定现在就有了呢?梁青天说那我搞不清楚。马山说你进去搞清楚,他们有没有枪?你搞清楚了,算你立功,搞不清楚,发生意外你罪加一等。梁青天说你告诉我怎么办吧?马山就告诉梁青天怎么办。 梁青天走进厂房,对田肖人和周长江说我拉屎的时候,听到有咚咚咚很多人跑步的声音,向这边围过来,好像还有拉枪栓的声音,你们快去看看。周长江一听,慌忙说道他们对我们动手了。田肖人说他妈的,拿了我们多少钱也没放过我们。梁青天说怎么办?跟他们干了?田肖人说拿什么跟他们干?人家人多,又有枪,我们一支枪也没有,人手又少。耗子舔猫×,不是找死么?周长江说想办法,跑吧。 田肖人吩附周长江、梁青天先躲在杂物里,说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趁乱逃走。 三人立即就找地方躲起来,可躲了很久,也没见什么动静。田肖人示意梁青天出去看看。梁青天硬着头皮出了厂房,摸到原来拉屎的地方,对马山说没枪。马山说你保证没有?梁青天说我保证。马山说好,你回去稳住他们,就说原来是一群野狗在互相追赶,还有刮风。梁青天说那我被抓了你怎么帮我解脱?马山说我就说你是派出所的线人,卧底。 马山骑着摩托车返回西门镇。但他没有回家,而是让何树强赶紧给他弄吃的,因为他已经饿扁了。然后他就在何树强那里睡了。 韦解放见了马山,说这么快就上班啦?搞到什么灵丹妙药了没有?马山说还没有。我去寻访民间医生的途中,偶然发现一个造假烟的地方,所以返回来,向领导报告。韦解放说是吗?好。马山说就在西门镇和东门镇、北山乡交界的地方,原来部队的驻地。韦解放说知道了。 马山说把行动的任务交给我吧,那里情况我熟。韦解放说你先抓药去吧,这个事不是说行动就能行动。两镇一乡交界的地方,哪能是光我们一个派出所动得了?要行动的话,需要几个乡镇统一,还要协同工商、技术监督等部门。这个事不仅我指挥不动,镇长也指挥不动,要县长至少副县长才行。马山一听,说我太不自量力了。韦解放说总之我会向上级汇报,我会说线索是你查获的。马山说这个不必。韦解放说你赶紧抓药去吧,假烟多造几箱不死人,你岳父的病可延误不得。 从派出所出来,马山还真去看了岳父。他提着一包东西,不过不是药,而是两斤羊肉。岳父是退休的粮所干部,或者说是停薪留职的干部更准确些,因为粮所早就名存实亡了,工资很久没有领到了,他原来治病的医药费还是粮所卖了路边的晒坪给报销的。这已很让岳父感激不尽。他现在住在旧街的祖宅里,由小儿子照顾。马山来的时候,他正在家门口全神贯注地和别人下棋。马山把羊肉拿进家里。岳母去世了,小舅子不见在家。马山把羊肉洗好切好,放到锅里去炖。然后到门口看岳父下棋。岳父的棋下得很臭,马山忍不住出声并动手去纠正,岳父才知道女婿来了。马山帮岳父把对手打败了,对手不服气,要求和马山下。岳父让位。马山和对手连杀几盘,尽是输。 他原以为下棋可以暂时忘却一切,就像岳父只有下棋的时候才忘却自己是个病人一样。殊不知棋局上杀气腾腾,扑朔迷离,尤其棋子吃掉棋子的叭叭声,像恐怖的枪响。每当一个棋子被吃掉,他觉得就像是一个人被打死了一样。 棋下到最后,羊肉炖烂了,还有锅头。 6 县公安局发来通知,西门镇派出所和马山分别评上了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请派出所一名领导和马山到县里领奖。所长韦解放收到通知,像一名实现目标的教练员或领队如释重负和欣慰。他当所长快五年,西门镇派出所还是第一次评上先进集体。在以往的几年里,每年离先进总是差那么一点,不是办案经费超支,就是某干警对涉嫌疑人动作言语粗暴被状告等等。阿弥陀佛,去年一年安然无恙地度过去了,韦解放扬眉吐气,像农民脱贫翻身一样。他把通知通知马山。马山说这么快就评出来了?韦解放说快过年了嘛,当然快。马山说我看我就不去了。韦解放说去,你怎么能不去呢?马山看着情绪高涨的所长,有苦难言。 表彰大会是下午举行,所以韦解放和马山上午才出发。车是跟镇府借的,桑塔那。派出所有一辆吉普,但韦解放说领奖怎么能坐吉普去?他跟镇长一说,镇长李勇宁愉快地借出自己的专车,还说回来后要设宴祝贺。 西门镇离县城三十公里,路不是很好走,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韦解放把车开进县府招待所,说今晚我们不回去了。一年到头,痛饮一次。局里喝酒有几个高手,但我们要收拾他们,联合其他派出所,主要看你。马山连忙说我不行,我不喝。 因为还有时间,韦解放要去看在县中读书的儿子。马山说你去吧。 韦解放走后,马山也离开房间,又走出招待所,像散步一样来到街上。春节临近,街市上人头攒动,像大雨降临前的蚂蚁。密集的摊位占道摆设,堆满各种各样的年货。马山无心购买,但又不撤离,像是当班的巡警。然而他还是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因为摊位上各式仿真手枪,像磁铁一样把他吸住。他拿起一把五四式手枪,端详着。这把五四真像我那把五四,他心想,真像,太像了,连我当警察的肉眼看,都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摆在摊位上而是拿在歹徒手里,我肯定以为是真的。多少钱一把?他说。 十块。摊主说。 买一把。马山说。他付出十元钱。 一转身,马山便把手枪插在裤腰上,那放空了好几天的枪套,重新插进手枪,像剑放在剑鞘里或像珠宝放在珠宝盒里。警服上装没有完全把枪盖住,露出一小截枪管,像脚拇指从破鞋里露出一样。 下午,颁完先进集体的奖后,马山被叫上台领奖。全局先进个人一共十个,比先进集体多五个。马山排在第六,站队正好在中间,所以给他发奖的是公安局长樊家智。樊局长与他握手后先把荣誉证书给他,再递过写着3000元的红包。马山把这两件东西拿在手上,像其他人一样转身面向观众。有九个人把荣誉证书和红包扬起来,像夺标的运动员挥举鲜花和金杯一样,只有马山没扬。他显得不高兴,看上去他给人的感觉是嫌3000元奖金太少。 回到座位上,韦解放说本山,你怎么啦?马山说没什么。韦解放说没事吧?马山说没事。 会餐的时候,马山看有一桌坐妇女最多,就坐到那一桌去,目的是少喝酒。韦解放则相反,他很想把马山调过去,以壮酒力,但又怕马山不高兴,只好决心孤军作战。 会餐持续了四个小时,到晚上十点才散光。马山搀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韦解放回到招待所的房间,一放倒,还来不及替他洗脸脱鞋,就听到了呼噜声。马山给韦解放脱鞋后,卸下韦解放的手枪,连同集体个人共33000元奖金,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他呆呆地看着不省人事的韦解放,心想我妹妹结婚那天,我就像他这样。半夜,忽然有人敲门。马山坐起来问谁呀?门外的人说是我。马山下床把灯打开,再把门打开,看见是公安局刑侦队的黄杰。他的弟弟就是黄恩,和马山一个派出所的。 黄杰说,你们所打电话来,李小萌被杀了。 马山一惊,开口就问是枪杀,还是刀杀? 李小萌躺在她住所的地板上,或者说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当然血已经凝结,颜色也不鲜红了。她穿着睡裙,但床上的棉被枕头还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伤口在胸前,只有一处,有一寸大,但是非常深刻。裤衩还穿着。屋里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而墙上多了一行血书:杀人者武松! 血书是手指写的,墙根丢着一根断指,拾起一验,是李小萌的右手食指。蘸的当然也是李小萌的血。 是刀杀。马山说。他看公安局刑侦队的黄杰,又看所长韦解放。黄杰点头。韦解放说说下去。他的酒此时已经醒了,从县城回西门镇的路上,马山不断地揉他的太阳穴和掐他的人中。开车的是黄杰。凶手既不是想行奸,也不是想行窃,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人!马山又说。 杀人的动机和杀手是什么人? 那要等抓到凶手以后才知道,马山说,不过我推断,杀人的动机是锄奸,杀人者是对李小萌的淫荡刻骨仇视的人。他留言杀人者武松,意思就很明显,而李小萌的称号是潘金莲。那么凶手很可能是李小萌的丈夫或她丈夫的弟弟?黄杰说,李小萌的丈夫是谁?有没有兄弟? 黄杰的弟弟黄恩回答说,唐松庆,县中学的总务,好像没有兄弟。不过昨晚唐松庆没有回西门镇,他恐怕现在还不知道李小萌被杀。 黄杰说赶快派人先把他监视起来。 韦解放对黄恩说黄恩,你去吧。 黄恩说是。然后立即驱车去县城。 黄杰说是谁报的案? 派出所民警何炳军说一个匿名男人,通过电话只说李小萌死了,去收尸吧,就把电话挂断了。 马山说毫无疑问,报案人就是凶手。 杀人者武松?黄杰一边说一边琢磨,有意思,《水浒》前几天刚播到武松杀嫂,现在就有人出来效仿了。 马山一听,猛然说不好!他还要杀人! 黄杰说为什么? 马山说凶手自称武松,杀了公认是潘金莲的李小萌,那么他肯定还要杀西门庆! 谁是西门庆?黄杰说。 凡是和她通奸的男人,都是。除了他丈夫。 黄杰说那么有多少个西门庆? 马山不语。韦解放也不语。在场的人都不语。大家面面相觑,仿佛一无所知,又仿佛心照不宣。 黄杰说那要把西门庆都保护起来才是,否则又要出人命。 7 黄恩从县城打来电话,说李小萌的丈夫唐松庆现在在公安局,不过这两天他都没有离开县城,并有无数证人证明。另外他没有兄弟。韦解放说叫局里把他放了吧,让他回来处理后事。 这时候是上午十点,大部分干警已撤回派出所。韦解放见大部份人都在,就决定把三万元奖金分了。派出所有十五名干警,正好一人两千。马山说把我那三千元也充进去吧。韦解放说这哪成,三千元是你的,集体的你一样有份。马山说要不三千元充进去,要不两千元我不要了。韦解放说你有这个意思就行了,该要的你全部都要要。 马山怀揣着一共五千元的奖金,觉得是个负担,便想先拿回家去放,最主要的还是想让妻子尽早高兴。 但是他在路上被周长江拦住了。 周长江将摩托车横在马山的自行车前,两腿蹭地,像支架一样撑着摩托车。他说马哥,到我家去坐一坐吧。马山说不坐,我没空。周长江说马哥,求你了,帮帮我。马山帮你什么?周长江说我现在很危险。有人开始杀人了。马山说你知道有人被杀了?周长江说这么小的地方,能不知道吗?何况……。马山说何况是李小萌。周长江苦笑说我和李小萌的事你是知道的,很多人都知道。那人杀了李小萌,下一个肯定想杀我。马山说你挺敏感的。周长江说人命关天,不提防不行。 马山说你想要我怎么样?周长江说我想请你保护我,专门跟着我,每天一百元,直到抓到凶手为止。马山说就是说你想请我做你保镖?周长江说可以这么说。马山说每天一百元,凶手要是十年抓不到呢,你怎么办?周长江说不会的。马山说不会?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我爱办多久就多久。周长江双手抱拳,说哎哟马哥,求你了。以前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请你原谅。马山说好吧,我尽能力帮你,但是你不要用钱请我。有钱你留着给那个要杀你的人,他用刀抵着你心口的时候,当面给他,求他不要杀你。只怕他不稀罕钱,像我一样。周长江说好马哥,我服了你了。 这个时候,马山的BP机响了。周长江迅速递上大哥大,马山想起以前跟周长江借大哥大借不到,现在正好相反,不由一笑。但他还是接过大哥大。是所长韦解放呼他。韦解放说你赶紧回派出所,有事。马山转身回走,周长江紧跟着。马山说你跟我干什么?周长江说从现在起我哪也不敢去,你到哪我到哪。马山说好吧,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到派出所,韦解放说中午镇长请我们吃饭。 周长江说我也参加。我买单。 派出所干警除了值班人员之外,全都赴宴,加上黄杰、周长江。镇长李勇宁订了两桌酒席,全部坐满。他指定马山和他坐一桌。马山说领导坐领导坐。李镇长说你是功臣呀。韦解放说坐吧,没有几个领导,坐得下。马山就依了。周长江从另一桌过来,对李镇长耳语说由我买单。李镇长点头,说那你也坐这吧。周长江便坐下不走了。李镇长端起酒杯,还站起来,说同志们,我代表镇党委和政府,祝贺我们西门镇派出所光荣评上县公安局先进集体,祝贺马山同志评上先进个人,为了荣誉,干杯! 干杯! 马山喝了一杯酒后,又敬了李镇长一杯,就不喝了,谁敬都不喝。他说我正在办案,不能喝,敬酒的人就不勉强他,都说你随意,我喝完。因为他们都知道马山说的案指的是李小萌被杀事件。 但酒桌上谁也不提李小萌,仿佛李小萌之死不足为奇,可事实上这起杀人案非常新奇,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凶手的留言——杀人者武松!尽管这是对一千多年前英雄武松或当下火爆的电视连续剧《水浒传》里演员的模仿。有人把李小萌杀了,居然以英雄自居,你说奇不奇?李小萌是漂亮风骚的女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人家舞跳得好,歌唱得更好,西门镇每年组织节目搞晚会和到县里参加会演,哪一次不是李小萌一手操办?这也是事实。她是西门镇的美人、名人,她活着的时候人们经常在背后议论她以及和她相关的男人,捕捉她的风流韵事并加以传播。但如今这位美人、名人死了,人们的反应竟十分淡漠,就好像死了一个普通的老太婆一样。也许是因为周长江在场,他是明目张胆和李小萌通奸的人,是第1号西门庆。 凶手如果继续杀人的话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周长江。所以周长江一反常态像跟屁虫一样跟着马山,聪明的警察们的言谈非常聪明和谨慎,连镇长也保持沉默。再说这顿宴席虽然是以镇府的名义请客,但买单的是周长江,谁还会提李小萌呢? 宴席到下午快上班的时间才结束。人疏散的时候,所长韦解放单独把马山叫到僻静处,说本山,有人想跟我们派出所借把枪。 马山说谁? 李镇长,韦解放说,你知道就行了。 他为什么要借枪? 这还不明白?韦解放说,防身呗。 马山说他知道有人要杀他? 韦解放说这还不是你推理的吗?你说凶手杀了李小萌,肯定还要再杀人。所以镇长才不得不借枪以防万一。 马山说可是枪是不能借的呀。 韦解放说他是镇长。暂时借给他,等凶手抓到了就要回来。 马山说我们派个警察跟着他不是更好吗?再说李镇长不一定很危险,因为他不像周长江那么明目张胆,连我都不知道,现在你说了我才知道。最危险的是周长江。有备无患,韦解放说。正因为知道李小萌和李镇长的关系的人少,所以派个警察保护他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还是借把枪妥当些。 马山说既然是领导说借就借吧。 韦解放说那你把你的枪借给他。因为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马山断然说不行! 韦解放说借枪这件事我负责,你放心。马山说不行呀,所长。 为什么不行?韦解放说。 马山这时候就想说我的枪已经丢了好多天了,因为我以为我能把枪找回来,主要因为要评先进,我怕影响集体评先进才没有说。但是马山又想如果这时候这么说,事情不是搞乱了吗?李小萌的案子还没破,又再添一起事件,一时扯不清楚,不要说李小萌的案子破不了,恐怕枪也找不回来。丢枪的事还是等李小萌的案子破了再说吧。 韦解放见马山缄口不语,不知道他在想事,以为是用沉默方式坚定地拒绝,就说那好吧,我把我的枪借给他。韦解放显得很不高兴。马山想我的枪如果不丢的话,我肯定只得借出去,借给镇长了。 8 那几天里,周长江和马山可谓是形影不离。马山走到哪,周长江果然跟到哪,像一条奴颜婢膝的狗。有一次去饭店吃饭,马山上厕所,周长江也跟着去。两人站在那里,马山酣畅淋漓,而周长江引而不发,像患了性病,事实上他没有尿。马山说你怕死怕到这个地步?周长江说生活好了,当然怕死。马山说你坏事做得太多,所以有人才要杀你。周长江说通奸又不犯法。马山说除了通奸,你还干别的坏事没有?周长江说没有。马山盯着周长江,说你敢说没有?周长江说你说我干什么嘛? 马山说造假烟你承认不承认?他拉上裤子拉链,说你不承认我撇开你不管,让你送死。周长江连忙说马哥,你圣明。可造假烟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坏事,相反是对地方经济的一种贡献。你想想,县里镇里号召农民大量种烟,可烟叶种出来又卖不出去,如果我们不收买的话。我们卷的烟不假,只是牌子是假的。但如果我们不冒牌,生产的卷烟如何销得出去?马山说立刻停手吧,否则马上就捣毁你们的假烟加工厂。周长江惊疑地说不会吧?马山说不会?为什么不会?周长江说我们可是照章纳税的,西门镇、东门镇、北山乡都来跟我们收钱,没有哪一次我们不给。把我们收拾了,对农民利益有什么好处,对地方财政有什么好处?马山说我妹夫梁青天跟你们干什么?周长江说他主要负责生产,我负责销售。马山说田肖人呢?周长江说他负责联络、保护。 马山说田肖人是什么人?周长江说你不懂呀?他是田副县长的儿子。马山说你相信田副县长的儿子就能一手遮天吗?周长江说我不知道,反正天塌下来由他顶着,我们只是小工头而已。马山说你们要干你们干,别拉拢我妹夫了。周长江说这可由不得我,马哥,他不是小孩。马山说你不想早死、找死就听我的话,都别干了。周长江说过了这难再说吧。 两人在厕所里呆了半天,像同时吃了什么馊菜拉痢不止一样。 到了晚上,马山回家,周长江也跟着。马山只好把女儿叫过来同床,腾出房间给周长江睡。妻子韩芸见西门镇的富翁跟丈夫这么亲密,觉得荣幸又觉得奇怪。掩门睡觉的时候,她问丈夫说本山,你和他合伙在做什么生意?马山就把实情告诉妻子。韩芸说这种人你保护他做什么?死了可以净化社会风气。马山说有什么办法,只要法律不规定通奸像贩毒一样触犯刑律,我还得保护他。 第二天早上,临出门时周长江把一千元钱送给英英,说这是叔叔给你的压岁钱。英英说还没过年呢。韩芸说英英说得对,不过年这钱不能要。周长江说没关系,迟早一样。韩芸说你不图吉利我们还想图吉利呢,好像你不打算过年了似的。周长江一听,赶紧把钱收回,说过了年再给,再给。 终于马山忍不住说长江,你这样跟我太紧不行。凶手不会出现的。你要跟我保持距离,单独活动,把凶手引出来。我暗中保护你。 周长江一听,说马哥,我给你跪下了,求你千万别让我这样。你想别的办法吧。马山说除了这样,没别的办法。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凶手不出来,案子不破,我就做不了别的事。冒一次险吧,离我远点,我保证你死不了。 周长江坚决不答应。他咬住马山不放,像一只蚂蝗。 这样到了农历十二月二十七。 9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马山坐在派出所里,听黄杰诉苦。他说我原定明天跟老婆回她家过年的。老婆是省城的人哪,下嫁给我这个在县里当警察的。大年三十要是不陪她回去跟她父母过,真对不起她。其实这个案有你马山老弟就够了。你破案的水平是拔尖的,用不着我留在这里督什么查。你破不了的案,我也破不了。马山说哪里的话,你是县局的,我是协助你。黄杰说其实如果不是考虑你妻子难调动的话,你早已是县局的人了。马山说不不,我在这里挺好。黄杰说这样守株待兔不是办法啊,我要过年。马山瞥了一眼在派出所围墙内踱步的周长江,巴不得把他推出去。狼什么时候开始对猎人有恃无恐的?他想。这时,有电话来,找马山。 马山说是我。 我是何树强。对方说。 树强,有什么事?马山问战友。 请你放开周长江,让他离你远点!何树强说。 为什么? 我要让他死。 为什么? 难道你觉得这种人不该死吗?你那么寸步不离地保护他做什么? 李小萌是不是你杀的?马山忽然警觉或醒悟地说。 是的,那淫妇是我杀的。何树强说。 为什么? 李小萌是什么货色,还用问我为什么? 树强你好糊涂,马山说,自首吧。 我会自首的,何树强说,但要杀了周长江以后。 马山说不行,你不能再杀人。 我要杀,何树强说,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放开他,杀了他我就自首。 不行,我不会让你得手的。 这不是给不给好处的问题,马山说,他是公民,而我是警察。 何树强说我再问你,你放不放? 马山说不放,你自首吧。 何树强说那我只好当你的面,把他打死。除非他不再跟你在一起,否则我让他吃子弹。 马山说你有枪? 何树强说是的,而且是你的枪。 马山如雷轰顶,说想不到竟然是你? 何树强说本山对不起,我并不愿这么做,但我确实需要。 何树强说你妹妹婚宴那天,我趁你喝醉的时候摸走的。 说下去。 我想杀李小萌和周长江,怕刀杀不死,就用枪干掉他们,然后不自首的话就用枪自杀。 难道你不考虑这么做把我给坑害了吗? 对不起,本山,因为要枪的话只有从你身上才能搞到。 因为我是你的战友? 是的,因为你对我不设防。 我现在对你同样不设防,你来自首吧,带着枪来。 不,你带人来抓我吧,何树强说,我现在就在你附近,派出所对面的粉摊边。不,我回修理店等你吧。 放下电话,马山看着在一旁拭目以待的黄杰,说你看好周长江,别让他离开派出所半步,我出去就回。 黄杰说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 马山说我是去带他来自首的,去的人多,就不是自首了。我的战友本质上不是恶人,他曾经为国奉献出了一个男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是地雷把它炸掉的,独独炸掉他那个东西。所以他最恨有的人荒淫无度并耻笑他,这便是他要杀掉李小萌和周长江的原因。给他个机会自首,兴许能判个死缓也好。 黄杰说那你去吧,请千万要小心。 马山来到“自强”摩托车修理店,何树强果然敞开店门等着。战友见了战友,两眼泪汪汪。何树强说你为什么只一个人来?马山说难道我应该带很多人来吗?我一个人来,可以说你是自首。何树强说说我自首,我就死不了了。马山说是的。何树强说你以为我还想活是不是?马山一惊,说我这么做不对吗?何树强说你说我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宁可不让我死,而让我在监狱里煎熬下去?! 马山说在监狱里,至少你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人花天酒地和荒淫无度,这样你反而心静神宁,像寺庙里的和尚,将来死后灵魂可以超度。永生的其实是你。何树强说别安慰我!他忽然掏出枪来,指着马山的额头。马山瞪眼一看,果然是自己丢失的手枪。我抢了你的枪,把你当人质,何树强说,这样死有余辜了吧?马山说可以,如果原来谁也不知道这把枪丢了的话。可是枪丢的第二天,我就跟上级机关报告了。 何树强立即掉转枪口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马山说可是你用这把枪自杀,你死了,我一样会受连累,因为这是我丢失的那把枪。何树强说这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欲扣动板机。马山说你等等!我有个办法。何树强说说吧。马山说我现在身上带着一把,不如换你手上这把吧,算是你抢的,拿我当人质也行,自杀也行,都很可信。何树强一听,想想有道理,说你先拿来。马山就拔出身上的枪给何树强。何树强左手拿过手枪顶着自己的左太阳穴,才把顶着右太阳穴的右手手枪轻轻屈身放在地上。马山说现在你开枪吧,或者用枪指着我。 何树强选择了开枪。他闭上眼睛的同时,扣动了板机。 然后,马山说树强,别琢磨枪为什么打不响了,因为这是仿真的玩具手枪,是我在年货市场花十块钱买来的。 此时,马山已把何树强弃在地上的枪捡到手上,并插入枪套里。整整丢失了二十五天的五四手枪物归原主,像一名失踪多日的亲生骨肉,又回到望眼欲穿的亲人怀抱和温馨幸福的家中。 何树强说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在战场上我们这些战友死的死,伤的伤,而子弹偏偏打不中你,地雷偏偏炸不着你,这都是因为你太机灵了,比谁都机灵。 这也是我当了十一年警察,依然还是警察的原因。马山说。 何树强说我认为主要的原因是。他环顾即将离开的摩托车修理店,说是因为这个店。你帮助我搞起这个店,很多人都以为真正的老板是你,而我不过是店小二。 马山说也许吧。 何树强说现在就让它既成事实吧,我坐牢了,这个店全归你。 马山说那我要不当警察才行。 10 春节一过,马山丢枪的报告呈送到县公安局。报告详尽地交待了丢枪的原因和经过以及又是如何失而复得,并包括了对这起事件的深刻认识和检讨。它摆在头一天上班的公安局长樊家智的案头。局长看完,然后在上面批示道:鉴于枪已找回,未造成恶果(何树强并未用此枪杀人),因此,建议对西门镇派出所领导和当事人马山不做党纪政纪处分,但是分别取消西门镇派出所和马山1997年度县公安局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称号,收回牌匾、证书和奖金!报政法委书记潘宏益审决。 县政法委书记潘宏益批示:同意。 政令一下,西门镇派出所群警大哗,像被宣布高考成绩作废的班级和学生。收回牌匾、证书不要紧,但收回奖金真要命,因为奖金已经分光,最主要是已经花光。多年来极少有的一次高额(2000元)奖金分配,哪个干警不是在春节前或买了大件,或效敬了妻子呢?这样出去的,又如何能要得回来? 所长韦解放又打报告又打电话。他在电话里对局长樊家智说樊局长,你开除我的党藉或者免了我的所长职务吧,但是别把奖金收回去!樊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行!于是,马山在干警中无地自容,像水缸里的一只青蛙。 终于他跳了出去,把周长江连请带拖带到“自强”摩托车修理店,说你把它买下来。 周长江说不买,仇人的东西我不买。 马山说我是你仇人吗? 周长江说你不是,何树强是。 马山说这个店是我的。 周长江说是你的?我不信。 马山说你买不买? 买怎么样?不买又怎么样?周长江说,他的意思是要杀他的人已经抓到了,他还怕谁? 马山说你买,何树强会老实和永远在牢里呆着。不买,何树强会马上越狱,你知不知道警察看管犯人并不都是万无一失,尤其何树强现在还关押在离西门镇不远的某个地方,那里的门窗并不太稳固。周长江一听,说我买,我买。 马山说这个店值三万三千元。 当马山把三万三千元钱拿到派出所,像交一个班级的答卷交给所长韦解放时,韦解放说你是怎么弄到这笔钱的? 马山说我把摩托车修理店卖了。 韦解放说我就说嘛,那个店其实是你开的,有人还不信。 马山说现在卖了,谁还说那个店是我的? 韦解放说本山,想不到这件事让你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 就等于去饭店吃饭,图一时痛快,点上熊掌和人头马而又看错了小数点,被狠狠又宰了一次。马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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