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曦的广播

看一本孟小冬的传记，她是少有的梨园行的天才，在戏曲道路上也算是很顺利，年少成名，一路走高，却在十八岁时嫁了梅兰芳，被关在家里不能上台。等到她终于和梅兰芳离婚时，艺术家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 旁人看着，实在是可惜。她自己其实也是不情愿的，但是她为了“爱情”，为了“婚姻”，放弃了热爱的事业。事实上，她可以说是被梅兰芳骗婚的，梅兰芳让大老婆出面说媒，说要把正室的位子给孟小冬——孟小冬和她的父母，都是不愿意她做妾的。结果嫁过去之后，梅兰芳根本不跟孟小冬同居，他照样住在二老婆那里，每天只有下午两个小时去孟小冬处。而这样的“婚姻”也维持了不到两年，后来他完全绝迹孟小冬处了，但是，因为名义上还是夫妻，依然不让孟小冬唱戏。 最后终于在杜月笙的调解之下离婚了，梅兰芳同意给四万元赔偿孟小冬——结果还只是口头承诺，拿不出钱来。杜月笙倒真是心思细会做人，他主动借给梅兰芳四万元赔给孟小冬，因为杜觉得这样孟小冬才能有保障——毕竟不会有人敢赖他杜月笙的账。 梅兰芳在婚恋方面，哪怕是以传统的观念来看，也是很糟糕的。他的大老婆可以说是整个人都为他牺牲掉了，不但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负责他上台前的化妆梳头服装打理等等，结果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她丧失了生育能力之后，两个孩子都病死了，梅兰芳“为了承担传宗接代的责任”，“不得不”娶了二房。二房也是唱戏的名角，当然是不肯做妾，于是就骗人家说两头大，还把大老婆赶到天津去养病——当然，声称是大老婆自愿的。后来又想娶比他小了二十岁的孟小冬，他还有脸去找大老婆出来做媒，游说孟小冬，说把正室的位子让给孟小冬——完全就是欺骗，骗婚。 在这本传记里，作者非常努力地粉饰梅兰芳，再三说他对孟小冬很好，很体贴，说他抛弃大老婆是不得已，说他因为“身边的梅党”挑唆的缘故，说他“在私人事务上的确处理得不大好”——可是，无论如何的遮掩粉饰，他做出来的这些行为是实实在在的。作者的说法有一种非常熟悉的风格，就像以前拍宫廷戏，皇帝本身都是好的，做坏事都是被奸人挑唆了—— 按照作者的说法，孟小冬一直“爱”梅兰芳，她后来嫁杜月笙，更多的是一种情义，而非“爱情”。可是要我说，如果所谓“爱情”是这么垃圾的东西，这么毁人让人吃苦的东西，那还不如情义呢。梅兰芳对她做的，都是对她有害的事，杜月笙做的，都是对她有利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杜月笙跟她是没有男女关系的，但是一直愿意帮助她。用作者的话来说，一是因为他一早就是她的戏迷，二是因为他的四姨太姚玉兰是孟小冬的好友，当年一起唱戏的好友。 相比起孟小冬和梅兰芳的“爱情”，和杜月笙的“情义”，我更有兴趣的是孟小冬和姚玉兰之间的感情。按作者的说法，姚玉兰为了和杜月笙的其他三个老婆争宠，而一力撮合孟小冬和杜月笙，最终成功，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但是我以为，姚玉兰即便是有这种考虑，也不是全部的原因，因为如果纯粹为了利益的话，没法解释在杜月笙死后，姚玉兰和她的女儿杜美霞，依然和孟小冬一起生活，“杜美霞简直就像孟小冬的亲女儿一样，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后来孟小冬自己租了一处房子，跟姚玉兰母女俩离得很近，“姚玉兰和杜美霞几乎每天都要孟小冬这里坐一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无间断。” 而孟小冬在多年后曾说过，“真的好奇怪，她们只要来，我就会很开心，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就坐在那里，我也觉得心情好。” 可见孟小冬和姚玉兰之间，是有着切切实实的，深厚感情的。她们俩和杜月笙一起生活，三个人一直很和睦，我想，也许是因为她们俩对于杜月笙都谈不上所谓的“爱情”，更像是跟着一个有情有义的老板——谁也不在乎老板更“爱”谁，老板只要能照顾好她们的生活就行。 杜月笙这个老板，还是挺不错的。战争时期孟小冬陷落在战区，杜月笙派了一架飞机去救她。后来杜月笙老了，缠绵病榻，孟小冬和姚玉兰一天分两班轮流陪伴——在他们的这段关系里，三个人都很尽责，哪怕没有“爱情”，依我看，这远胜很多“因爱结合的”关系。 作者有一段评论，大意是说，在那个年代，女性在婚姻里就是很吃亏，梅兰芳结婚不影响唱戏，（事实上，他每次结婚都得到了一个事业上的助理），但是孟小冬结婚就不能唱戏了——作者认为这不能算是梅兰芳的错，是“时代原因”。 然而时代进步了么？似乎并没有。现代女性依然在婚后让渡事业，一边痛苦抱怨一边又表示跟老公是“真爱”——她们仍然把一切都推给“时代”，是“结构性问题”，不是那个做丈夫的个人问题。 也许那些丈夫们的确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们只是做了“全天下男人都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