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降临

第一根烟
我不信世间有所谓命运，然而世间巧合，有时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巧合，大抵就是两件或几件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突然之间遇合到了一起，并产生某种奇妙的可供对比的关系；或者在不同空间，在相近的时间，在同一人身上发生某种雷同事件。今天，我就被雷了一下。
晚上正在看电视剧，突然接到老妈来电，严饬我晚上少出门，过马路要看车，俨然我就是个戴个小黄帽过马路的小学生。我正惊诧间，老妈话题忽转，又问我想不想考研。从小学生到研究生之间毕竟差距太大，我硬是没楞过神来，就问老妈怎么说起这个。老妈严肃地告诉我：她今天去给我算命了，说我今年本命年，运气不好，有场大灾祸，要谨防车祸。
因为我手机没电，容不得老妈再唠叨，只得挂断说明天再打回去。然后我就笑了。
前几天刚经过一场丰富的痛苦盛宴，念叨那本命年的哀伤运气，不曾想，似乎有心灵感应，老妈竟然就跑去算命，还给我打了这么一通电话。然后我就下楼闲逛，经过路口，一个走神，就有辆车突然在我身前停住，所幸，离我还有两三米的距离。
下午的时候还跟家鹏打电话闲扯，也说到我今年运气有足够的背。家鹏始终不忘其文化公司图书编辑的出身，就撺掇我写本书，名字就叫《本命年》，把今年的埋汰事儿一股脑地倒出来，传销事件，作家骗人事件，地下室电脑失窃事件，可能的出版社拖欠稿费事件，以及其他的莫须有的倒霉事件，杂糅在一起，说不定还真能做出一道满汉全席。写到这儿，我突然禁不住坏坏地想：家鹏那厮说不定没安好心，想在我的痛苦之上搭建他的快乐。哈哈，一笑，而过。
第二根烟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这些丢钱丢电脑丢文章的破事，还真伤害不到我。要是本命年的“年怪”就是这么个凶恶法，过年也就不用点鞭炮吓唬它了，来多少，哥们咱接着。古诗记的不多，有一句未曾或忘：心轻万事如鸿毛。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再怎么将万事视为鸿毛，心若伤了，那鸿毛也就成了泰山。所以，不怕本命年破财，俗话说破财消灾，也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怕就怕在，本命年的那些事，会让一个人的心破了又碎，会让一个人的心随同这污浊的世间一同沉沦、污秽。
我改的那些垃圾励志书里面，经常看到的句子就是“弱者会因为挫折而倒下，强者不同于弱者在于，他能在倒下之后重新站起来，并变得更为成熟和强大”（貌似小学作文里面经常有这样的观点）。如果在这里玩一个“抠字眼”的游戏——我个人比较喜欢这个游戏，那就需要问一下：这个挫折过后的所谓“成熟”，是如何个成熟法？
以我这双戴着悲观色调的眼睛来看，在当今这个社会中，这个所谓的成熟，应该是成功学上定义的成熟，那就是在被骗了之后学会骗人，在被偷了之后学会偷窃；在受到伤害之后，学会嫉妒和报复；在理想被嘲笑了之后，也学会把理想作为调戏的对象。
当我写下那篇《丰富，和丰富的痛苦》的文字后，在过滤掉那点满足自我悲剧感的自恋自怜之后，我禁不住质问自己：我是不是在用一种似乎很悲慨而无奈的语调，在为自己的同流合污开脱？或者说，让自己满足于这种所谓“理想和现实的搏斗”的状态，于是就能一边无耻地现实着，一边意淫地理想着？
自我质问每每走到这一步，就走投无路了，因为按照这个逻辑，我现在敲打下的这些批判前面的文章的文字，其实也是在自我解脱。实质问题只有一个：只要不能牺牲现实的那点利益，所有的这些话语，全都是在给自己涂脂抹粉，以便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然而我能放弃当下的工作吗？我有放弃的勇气吗？显然我没有，显然在价值的天平上，轻翔的理想还是比不过沉重的现实。高贵之所以高贵，不是用文字或自我幻想所能获得的。当然凡庸更为简易，我们都在凡庸着。
第三根烟
我并不是想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我还可以骄傲地说，迄今为止我还能称得上是个人。今日本无意敲打下这些文字，不过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聊抒心曲而已。无论今天怎么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明天依旧要为了那点饭钱努力制造垃圾，明天依旧要迎接那或有或无的所谓本命年的厄运。
本命年的厄运可以一个一个来，别着急，还有四五个月呢。也许，我能从这些所谓的厄运中学会另一种成熟，学会宽容，学会微笑，学会以前只在理论上明了而今需要加以实践的——用审美的眼光看待生命的旅程。去细细品味那每一点龌龊，每一丝无奈，每一分遗憾，每一种感情，每一分钟的轻与重，每一颗新鲜的太阳。如此，方为我避开象牙塔、来此世间走一遭的目的。
于是，我禁不住要煽情地吼上一句：让那本命年来得更猛烈些吧！
于是，我就不得不感谢那些被本命年利用而给我施加不幸的人。话说到这儿就俗套得很，有点《读者》的意思了。后面要省略的话大家都知道，就不说了。
抽第二根烟的时候，我是“思想深处闹革命”，抽第三根烟，我似乎又玩上了资产阶级的小情调，那就接着玩吧。当现实的污浊犹如牛粪、理想的娇妍胜似鲜花的时候，我要说，鲜花因此才能更加灿烂。让污浊的污浊，让灿烂的更加灿烂，让身体游走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人间，其中乐趣，原亦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直以来，我从海子的诗里面读到的只有深彻的绝望和刻骨的悲凉，然而在今天，我想重新看待海子那首比泪水还要悲伤的《九月》：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
琴声呜咽，那是因为众神的陨落，那是为众生悲悯；泪水全无，那是流泪已然无用，于是我就单影只骑，在草原上自由驰骋。——这个解读很是牵强，然而不管了。
因为海子的这首诗，我对九月有着异样的情怀。九月降临。在这个本命之年的九月，我期待着，发生点什么；我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一切。
几年之前的一个夏天，我曾在海子父亲的指点之下，穿越狭窄的田间小路，走过一塘荷叶和一片红艳艳的辣椒地，来到海子的墓前。坐在那儿，我给海子敬了三根烟。今天的这三根烟，也算是敬献给海子的一点薄祭吧，因为你的《九月》，因为我的九月。
2010-8-3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