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的第四封信:我的母亲和你的母亲

亲爱的女儿,亲爱的小丸子,今年如约给你写第四封信。
本来想放弃,觉得缺乏意义。尽管我很爱你,但今年夏天和你相处的三个月我待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无私、慈爱和友善,很多次我发脾气,不能控制情绪,然后又为自己暴躁的情绪感到后悔。我被母亲批评,说你会有长大的一天,我会有变老的一天,也许你会记得我今时今日暴怒的每一刻,她叫我待人宽容。那些日子发现我真的不适合成为一个母亲。
第二个原因关于我自己。尽管我很想努力向你传达一些东西,帮你记录在你成长过程中你尚不能记住的一些事情,但我发现,我不够诚实。我甚至还做不到对自己诚实。若干年后等你回过头来看这些记录,可能从中看到的是满篇谎言。
不过既然决定再次下笔,该把谎言从哪里写起呢?
先说说我的母亲也就是你外婆的病。暑假三个月陪母亲做体检,检查出她有宫颈息肉、外阴白斑和糖尿病,前两者是由于女性绝经后雌激素分泌紊乱引起的正常妇科疾病,很快治疗好,糖尿病的发觉给我带来很大压力。
我很清楚记得第一次体检数据的血糖是13.7,那时候敏从手机上传回报告,我心里有不好的声音,敏也明确告知是糖尿病,但我们并没有马上复查。我只是每天在家给她讲解需要控制饮食,去医院在一周后,那天先去门诊切除宫颈息肉,然后拿着早上的血糖化验单去内分泌科。这个过程是错误的,妇科医生后来有狠狠批评我,糖尿病高血压患者不适合做手术,会引起伤口发炎,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手术或服用某项药物前医生会仔细询问病史的原因。
我的种种常识缺乏,想来全是羞愧,好多天我担心母亲宫颈伤口复发,每天盯紧她吃药,好在没有出现炎症问题。切除宫颈息肉后我们去内分泌科,坐诊的女医生看到血糖报告表情夸张,空腹17.5,她说,这必须要住院,要马上稳住血糖。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也在父亲和母亲的意料之外,她看着仍然很健康,住院的要求给我们情绪抹上阴影。
收纳糖尿病的内分泌住院部已经没有床位,母亲被调节到肾脏科的第12层,这里都是一些肾病重度患者,常年肾透析,糖尿病控制不好很快也会走到这一步,很多上年纪的老人走路时候自己提着尿袋,摇摇晃晃,风吹一下就能倒。这一层的气味和其它地方明显不一样,从病人到家属,大家都愁的形容枯槁,我的母亲才五十多岁,与他们比还算年轻,我领着她来病房,互相感受扑面而来的死亡的衰败的气息,母亲很快哭了,像小孩一样吵着要回家。她说让她回家,她没有病,她能做饭,能散步,能和人说话聊天,以后她只要听我的话好好控制饮食就行了。她哭着求我,我和父亲都不同意。
住院那天还是我和女朋友蒙蒙每年约定旅行的日子。
我们约定好每年去往地图上一些未知的地方,这一年选定老挝,计划从云南西双版纳出境。我们订好了机票,办好了签证,度假的裙子和鞋在去医院前一天完整的叠好在箱子里,父亲替我拎着旅行箱陪母亲到医院复查,我们以为不会有问题,还答应父亲母亲从医院出来请他们吃饭,简单的告别一阵。但结果是我拎着行李箱在医院肾脏科的病房里陪母亲住了好些天。
讲真的,陪伴一个病人不容易,每一天压力都很大。每天母亲要做好多项检查,动态监测血糖,尿检,大便检测,心脏检查,肝脏脾检查。有些不必要的检查医生说的模棱两可,不想承担责任,为了避免疏漏我都给她做,希望确保目前阶段她身体各个器官处于正常。糖尿病的恶化会让全身器官走向衰败,最直接的显现,比如肌肉腐烂,双目失明,糖足,极其恐怖痛苦。她目前各项指标正常,还没到这一步,但每项检查让她很难受。
每天即便空腹赶在最早时候去检查科室,也还是要等到七八点,那个点他们才上班,有时候碰上形式主义的科室开会,还要延迟十来分钟,我们就只能和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们眼巴巴在门口等着。有一天早上,一位做彩超的孕妇身体不适,母亲也出现了明显低血糖,我气的打电话给卫生部投诉,卫生部后来又让我找医院医务处,我站在一群病人中间打通电话,告诉他们在现场等待的有孕妇,有危急患者,有坐了很久车从农村来求医的人,耽误的每一秒都是生命线。医务处的人说问一问情况,随即挂了电话。现场所有人看着我,神情复杂,我并没有从他们的眼里看到感激,尽管我并不需要这一份感激,事后不久,父亲说我不应该强出头的,中国人不赞赏这种行为。
我哪里顾得上别人赞赏呢?
但听到父亲的话我仍然心情复杂,他没有错,但是女儿,换作你身上,我不知该如何教导你。做检查期间母亲每天五六点醒,一滴水不能喝,一粒饭不能吃,这是夏天三伏天,我能想象她有多难熬。每天好不容易熬过血糖检测和各项检查,带她去医院食堂吃早饭,还是不能松懈,要严格控制饮食,所有餐量,尤其是主食较从前要减去三分之二以上。早上我们俩一起吃一碗湖南人最爱的米粉,只给她一半,我想让她多吃点高蛋白的牛肉,但她不爱吃,赌气似的把肉全扔进我的碗里。她想吃油条,我不能给,像个小孩一样她每天脸色都很难看,无论外在的,还是由内而外的,我知道她不开心。饮食文化是我们家族最重要的文化,我们家庭终生都在饮食上钻研和浪费,但往后,我的母亲余生都要在严格控制中度过。
糖尿病人住院很简单,每天做完检查剩下的事情不多,上午应对医生查房,等护士过来吊几瓶水,剩余时候母亲就躺在病床上睡觉。很多时候她没有睡着,也不玩手机,就闭着眼睛背对我,她偶尔问一句:明天能不能回家?
糖尿病有严格的出院标准,餐前血糖要降至7以下,餐后血糖要降至9以下,住院那些天,她的餐后血糖最高峰在35.7,空腹血糖最高峰是入院的17.5,之后通过药物控制,每天空腹基本维持在9到10,达不到出院标准,医生说住院降糖是个缓慢的过程,至少一星期以上。
关于治疗方案,医生给出两个选择,一个是终身注射胰岛素,一个是终身服用二甲双胍类的降糖药,医生建议前者,但我和母亲都选择了后者。我能想象对于她这样坚强的一直觉得自己体魄强悍的女性每天需要给自己打针的痛苦,针头会带来强烈的心理压力,那种“我有病”的痛苦可能远远高于疾病带来的痛苦,她不能接受。降糖药的效果不如直接注射胰岛素,还需要严格的饮食和锻炼配合,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把辅助的工作做好,我在医院每天给她上科普课,希望她能坚持。
其实我不止给她一个人上科普课,我在给全家人上课,这个过程很痛苦。
父亲母亲感情很好,两个人一辈子互相扶持,母亲住院后,父亲在床边流泪,此后每一天都打电话来,每天想着来病房探望。他见我每天给母亲上课,严格控制饮食,只让她吃那一小坨米饭,会时不时在耳边讲:“适当还是可以多吃一点,人不吃饭是不行的”。
我听到这种话很生气。
饮食控制是同个人意志力做斗争,就像日常减肥,需要长久的坚持和个人毅力。母亲要应对的并非身体肥胖,是长久的身体的健康,是要严肃对待的命题,他总是心软来打破规矩。
小丸子,我对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姐姐也有怨言。
起初住院那几天,医院给母亲上胰岛素磅,目的是迅速降血糖,母亲会出现头晕的状况。且那一阵她出汗特别多,常常一件衣服后背一大片都是湿的,后来我才知道糖尿病人初期会在一部分患者身上出现神经性瘙痒和盗汗的状况。汗出多,人体水分和盐流失加剧,会加重降血糖后带来的头晕的状况。每天晚上我带着母亲去敏家里吃饭,她下班做好一桌饭菜,有特意为母亲准备的降糖营养餐,但看见母亲憔悴模样,以为是我在饮食上给她吃的太少,同我讲:还是不要给妈控制的太狠了,吃一碗米饭没有问题的。我听到这些话同样生气。
我和敏是亲的姐妹,近些年我们很多事情同步,比如持续的锻炼健身和哑铃类力量训练,敏比我控制的更狠,她经常空腹断食减脂,最长时候近三天。她很清楚适当的断食对人体不会造成有害影响,况且母亲在医院有医生针对各项指标开出的药方,比如汗流失加剧的时候给她补钾,迅速回力,没有任何生命问题。但每个人都会在我面前心疼她,心疼她太虚弱,吃的太少,控的太严。我有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无力感。
从医院回家后我买了很多荞麦面和混合粗粮米饭,给她制订的食谱是一周早上吃三到五次粗粮类主食,如荞麦面,藜麦等谷物混合的粗粮米饭每周吃三天左右,不能吃水果,不能吃零食,不能喝饮料。我制订的计划在回北京前的两个月都在陪母亲严格执行,尽管我很讨厌吃面,早上醒来空腹一小时力量训练,不喜欢吃早餐,但为了陪她,我改变我的作息和饮食习惯。父亲和我们一起吃了一次糙米后就觉得腹胀,此后拒绝和母亲一起每周吃两到三天的粗粮,他说这玩意儿难以下咽,母亲不得不在吃糙米的日子煮两次饭。
我和敏聊母亲的食谱,不知道她故意装作不在意还是生气,她看起来并不上心,有时也和父亲一样吐槽糙米难吃。我听到这些心里很难过,也很孤独。我像个战士,为了母亲的身体健康绞尽心力战斗,但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战斗,有时甚至还会有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无力感。我也丧气,也想放弃,会同自己讲算了,母亲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躺着就躺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尽欢了明天死去也可以。但一想到死亡的字眼,我心里又狠狠否定自己,否定父亲和姐姐偶尔传达的随意态度。不行,不可以。母亲只活一次,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必须后半生健康且有质量的活着。
回北京前的日子都是这样反复挣扎着过去的。挣扎应对的不止是母亲的食谱,还有我的姐姐,也就是你的母亲的情绪。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或者在应对上倍感疲惫。
住院那些日子,每天早餐和午餐我和母亲在医院食堂就餐,因为要做检查和打针,在医院就餐方便,晚上我会带着母亲到敏家里吃饭。她精心为母亲准备了降糖餐,新鲜的活虾白灼好,煮清淡的鸡蛋菌菇汤,炒牛肉,煎鸡排,主食是红薯玉米配一些米饭,这是糖尿病人无可挑剔的晚餐,但无奈母亲不喜欢吃。剥好的虾她总是吃一两个就不要了,牛肉和鸡排几乎不动筷子,满桌的菜,一顿饭下来她只吃一点青菜,敏很有挫败感。从医院到敏家里吃了两天晚餐,这种愤怒的无力感在敏和母亲之间爆发,起因是母亲拒绝她夹给她的鸡排。母亲说,我不要,我不爱吃,敏愤怒将鸡排夹到自己碗里,铁青着脸,说这辈子再不会给她做饭,等母亲将来老的不能行动了躺在病床上了也绝对不为她做饭,不管她的任何事情。讲完狠话,敏紧接着大口嚼下为母亲煎的鸡排,大口咀嚼,吞咽的很用力。吃完一整块后,她扔下筷子去沙发躺着,很快我听到从客厅传来的抽泣声。
那顿晚饭就我们三个人,我,母亲,和敏,三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互相却弥漫最难堪的氛围。我从来不想看见敏哭,因为觉得她很辛苦。她既是女儿,又是母亲,既是老婆,又是姐姐,既是媳妇,还是职业女性,压在她身上的角色太承重,太辛苦,也是这些年她容易暴怒无法控制情绪的原因。我试图缓和晚餐的气氛,调侃母亲,让她去安慰她哭泣的女儿,也许一个拥抱就好了,像我抱着你那样,我的女儿,但母亲沉默坐着,不愿意。
我也能共情母亲。她并不是不愿意,她也有她的敏感和骄傲。医院和敏家距离很近,住院期间我们没有回家,在敏家用晚餐,一个本就因为生病情绪低落的病人此时遭到自己的女儿的呵斥,难免觉得自己受制于人,有寄人篱下之感。这样的感觉其实很容易在成年已婚的子女和父母之间发生,所以很多中国父母极其有牺牲奉献的精神,到老年孤独凄惨,却不愿意麻烦本该回报他们的子女。这些年母亲和敏之间就是如此,敏越是情绪不稳定,母亲越是觉得自己给她造成麻烦,循环往复,恶性循环。
其实母亲也常常在病房跟我哭闹,我一边应对医生一边应对疾病一边要应对母亲低沉的情绪,每天都很痛苦。做完检查后去医院食堂,因为我给她选了她不喜欢的牛肉,在一众病人和家属面前大声呵斥我,拒绝我,我也只能顺着她吃下那块牛肉。
母亲是个有主见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因为生病就吃下自己不喜欢的菜,也不因为这个菜被女儿们冠以爱的名义,强行逼迫自己吞咽。母亲这样的性格被人说成难搞,其实也还好,我如今想也应该是这样。我爱你,所以我为你做的必须要强行接受?
换位思考在我自己身上,我要拒绝,我不愿意。但我和敏身上都有这样的问题。
我们强势,有控制的欲望,总是希望别人能笑着接受我们自作主张安排的好意,这是不对的,在任何亲密关系之间这是要去避免的事情。所以小丸子,我的女儿,认真思考,我真的觉得我不适合做一个母亲。不能说我百分之百不为这件事感到遗憾,我的身体里埋藏了一个子宫,它有它存在的意义,但自我独立思考起便决意忽略这项意义。我晓得,我大概率会终身孤独,要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面对不能消解的虚无和孤独。
因为不会成为真正的母亲,所以这些年我在假以做你母亲的名义给你写信,你真正的母亲反而是沉默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母亲都是沉默的。病房那些日子,我常常去试探我的母亲在思考什么,想和她深度对话,但她的言语总是很简单。这些年她的言语一直简单,当我在北京的时候,电话里她的对话永远是:吃了吗?吃的什么?为什么吃这个?今天有没有出去?喝酒了吗?少喝点酒。你和姐姐有联系吗?你和堂妹有联系吗?你那边冷不冷?月经来了痛不痛?冰箱里有没有准备红糖?你要多喝热水。
这是我能背诵出来的和母亲对话的流程,关于这些问题,我的回答通常也趋向模式化。
我吃了(其实有时候没吃)。
吃的外卖(其实我并不喜欢点外卖,但讲外卖可以不用费尽心思回答她我具体吃了什么东西)。
我喝了点酒,这件事上我对母亲通常坦诚,她也不拦着我喝酒,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见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有时会主动问今天不喝吗?要不要喝一点?她发觉酒精能使我情绪放松,能看到一个二十多年她从没见过的女儿,她不反感酒后的女儿。
母亲询问敏,总是试图从我这里打探姐姐敏的消息,因为和敏的直接交流她有些害怕,不放松。对于这个大女儿,她其实在意的要命,但总是不知道关心如何开口。起初几年我会将我所知道的关于敏的消息告诉她,但无奈我与敏也常常吵架,严重的时候互相拉黑微信,我至今仍然看不到她的微信朋友圈,父亲也不可以。我如今在和母亲的沟通里已经不回答关于敏的问题,一来我知道的确实有限,二则我希望她主动去问,我希望她多关心敏,也希望敏能感受到母亲的关心。我的思前想后也挺辛苦。
这些年,我从一个任性霸道不讲理的小女儿转变成越来越多在家庭里扮演那个克制、忍耐和所谓给予众人情绪价值的角色,只要我过的好,我永远情绪高昂,笑着插科打诨,父亲母亲和姐姐都是开心的,和谐的。我自己都意外这样的转变,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爱他们,愿意做任何事情,但这个过程里我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需求。可能我是没有需求的,我可以付出,可以索取,可以接纳,可以走开,可以融入充满爱的烟火气的生活,也可以很长久的不和任何人联系。事实也是如此。离开家,家就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我只关心眼前的事情。所以偶尔母亲得知我和堂妹或者表妹有联系总是很高兴,她心里是希望我能多爱这些人,多同这些人交流,但我能努力的程度很有限。
无论何时,母亲在电话里总提问我冷不冷,世界上每一个母亲都担心孩子冷,尤其北京确实比湖南冷,但北京有暖气,尽管如此,母亲电话里一年四季都在询问,我想母亲电话里的冷应该不是指气候,是她言语表达的爱的意向,通常我会顺着她的话说冷,这样她能紧接着讲下一句,讲多穿一点,不能要风度不要温度。
最后的话题是痛经,这是我身体里自青春期见血起就有的顽疾,月经来临的时候,我多次有痛到送医急诊的经历,母亲见过我蜷缩在地上捂着双腿痛到要死去的时刻,因此对于我的痛经问题总是特别关心。但她能解决的很有限。这些年中医西医解决的都有限,每个医生最终和我讲的都是“将来结婚生孩子就会好了,小姑娘是要痛的厉害些”,不知不觉,生孩子成了解决生理顽疾的办法。我不同意,情愿忍受这绞肉般的痛苦,由此一来,红糖水在母亲的概念里成了万能药。男人劝女人多喝热水,母亲何时何地都希望我多喝红糖水。
沉默的母亲在我远离她的时候与我通话的所有内容就是这些,很难再超过这些,我仔细回忆,眼睛有些湿润。我的女儿小丸子,等你长大后,到我的年纪,我的母亲如果给你打电话,大概率说的也会是这些。你的回应不知道如何,同我兴许一样,兴许不一样,毕竟我们已经是两代人。我不知道外婆在你的世界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她同你的母亲一样全心全意爱着你,盼望你幸福。希望她老的越来越迟缓的日子,你越来越聪慧敏捷的日子,能多包容她。
未来希望你也能多包容你的母亲,我的姐姐敏。
我对敏又爱又怕,不想因为任何事情出现争吵,我并不拥有好的脾气,但这些年和敏在相处之中越来越友善。敏去年向我讲,她在结婚后才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她觉得自己嫁了好的老公,任凭她如何作闹如何爆发突如其来的情绪,姐夫永远在包容她,不离开她,她觉得自己在婚姻里找到底气和救赎。我听到这里当然是为她高兴的,能这样评价自己的婚姻和另一半的女性并不多,她如果觉得满意,我替她开心,但某种层面上我也觉得难过和不解。
她没说完的另一半的话其实是觉得过去的家庭这些年给她带来了痛苦。敏的痛苦有一部分是我带来。去年她讲,小时候觉得父亲母亲偏心,对小女儿更加好,她看到有差别的爱,以及永远要不情愿的承担起做姐姐的责任。她讲到这里很激动,我在她面前像一个犯错的对不起她的永远需要求得她原谅的孩子,按理不该这样,这让我很痛苦。
还有一部分痛苦是父亲带来的,她觉得父亲永远在操控她。小时候敏崇拜父亲,听父亲的话,结婚后对父亲评价和干预她的婚姻和育儿事情大为恼火。她总是和父亲吵架,吵架时候总是说最狠的话,事后很久又会心软和愧疚,每一句刺向父亲刀子一样尖利的话在最后也都无差别的刺伤她自己,互相伤害是最亲密的人之间的一种常态。
如果要论罪起来,我的成长过程里也有不幸福的时刻,每一个人都有。没有批判我的姐姐的意思,但我的女儿,小丸子,我很厌恶当下的原生家庭论,一个人在成年后将自己感情工作事业的种种受挫归结于原生家庭的问题,归结于父母的原罪,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是懦弱和逃避责任。如果是这样,父母们这一生的不幸又该归结于谁呢?
去归溯坟头里腐朽的白骨吗?千百年死去的白骨们又去怪谁呢?
痛苦是芸芸众生的,不是某一个人独享,不要过分放大自己的委屈和情绪,解决问题的最终是你自己。我要永远告知你,我的女儿,未来你的人生倘若遇到问题,要直面勇敢解决问题,不要试图通过走另外一条路绕开问题。
结婚不能解决问题,男人不能解决问题,钱,有可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赚钱的人得是你自己。
整个社会在当下陷入一种有罪论,不找自己的罪,找别人的罪,通过将过错怪罪于别人以逃避自己的问题。我的女儿,小丸子,我希望你在若干年后不要这样。你的母亲是我的姐姐,她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一定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能也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影响,若干年后等你有了自己的意识也许也会因为不快乐的生活回过头来审判她。不要这样。
她从来不是完美的人,扮演着诸多角色,每一个都做的都不完美,但这才是真实的人以及真实的生活。其实粗略看,我们家庭父母恩爱,两个人终生没有背叛,没有行违法犯罪之事,对亲人朋友包容,对子女行养育教导之责任,已经很不容易。我的姐姐肩负家庭责任,独立坚韧,敏感善良,有人性的光辉,也有人性的弱点,我和她一样。我们不要追求过分的细节,没有任何人能经得起放大镜细看。
但是你手里永远握有放大镜。
我得告诉你,如何使用是你的权力。我有些累了,今年的信就写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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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昨天刚生了一个女孩👧🏻
照顾父母是一场修行。
高血压、糖尿病属于慢性病,需要长期药物和自我管理,昨天刚学的新知识。其次,要关注血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