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折纸巾

高考刚过，和同学疯玩了几天，我找了一个兼职，去一个不错的海鲜饭店当服务员。

开在东北山角角里的海鲜饭店，独立的三层小楼，对面就是市里最大的人工湖，后面是享誉盛名的寺庙。我在这样的店里当服务员，自觉服务员都高档了。

因为什么都不懂，饭店老板娘安排了一个小师傅给我，她叫小冉，只比我大一岁。

她聪慧精灵，事事都明白，件件都安排得当，是我心中最厉害的女孩子。

有一天，还没到饭口，她带着我和另一个新来的男孩一起叠餐巾纸。我们围坐到一起，晒着暖暖午后阳光，把散装的方形纸巾，折成四分之一的三角形，再摞到一起，摆放整齐。

老板娘来了，也坐在一起，和我们折纸。

“你也是左撇子？”老板娘突然问我。

“我不是啊！”我说。

然后小冉笑起来，明朗又快乐。“是我左撇子，教她折纸，教成左手了。”

然后大家相互一看，我和新来的男孩，都被教成左手折纸了，笑作一团。

老板娘问我要去哪里读大学，我说还不清楚，通知还没来。

收银是老板和老板娘的朋友，一个长得特别像周笔畅的姑娘，叫秀秀。

秀秀有个当兵的男朋友，两人分分合合，常看见秀秀哭泣。

小冉说爸爸一直催着她出阁。

“这么早？”我好奇怪，她只比我大一岁，也才19岁而已。

“19了！还小？我出来上班都五年了！”小冉哈哈大笑。她总是很喜欢笑。

人少的时候，小冉和我聊天，她喜欢和我聊天，因为我是陌生人。

她和饭店的大厨是情侣，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

大厨有老婆，儿子不大。大厨休息的时候，就会带着一堆山货和一堆鹅蛋回家，带给他儿子。和大厨一起回去的，还有一个小帮工，小帮工是大厨老婆的亲弟弟。

小帮工很勤快，平日里除了在厨房帮工，还要照顾大厨。大厨的衣服裤子都是小帮工洗。小帮工手很巧，会把菜切得很漂亮，闲暇时还拿胡萝卜切花，鹌鹑蛋做成小兔子送给我们几个服务员。小帮工才12岁，经常被大厨打。

小冉说她是东北人，之前一直呆在山东威海。威海特别漂亮，鲅鱼饺子特别好吃。

小冉告诉我，可惜我不知道威海在哪，我也没吃过鲅鱼饺子。只好羡慕的听着她聊外面的生活。

小冉是在威海认识大厨的，后面大厨回来东北，她也跟着来。厨房是被大厨包掉的，二厨，帮工，面点师傅，都是大厨的人，大厨去哪，他们就跟着去哪。

大厨很爱干净，每天晚上下班后，都要把厨房全部冲洗一遍，这当时对我，就像有个东北人每天要洗澡一样奇怪。后厨和前厅用一道门隔着，忙的时候，就放下门帘不关门，但是所有后厨人员进前厅必须穿戴整齐。后厨炒菜很热，厨师和帮工都光着上身，但是大厨要求所有后厨人员进前厅必须穿戴整齐，所以经常见到帮工出来拿配菜，一边跑着一边系扣子。

大厨作为厨师是很厉害的，有一次接了酒席，大厨安排的妥妥当当。有南方人来点清蒸鱼，他也手到擒来。东北人没见过清蒸鱼，觉得大厨好厉害。有次，有桌贵客点了鲍鱼捞饭，但是吃的并不多。老板娘特意叫我进去，让我尝尝。我好奇去吃了，觉得并不好吃。但是更加感叹，大厨真厉害，这种只在港台电视剧见过的菜，他都会做。

小冉说她打过一个孩子，我吓了一跳。高考后，我正和男同学暧昧着。

他来饭店找我，正好晚饭已经结束，我打算去浴池洗澡。

天空下着毛毛雨，他打着伞，带我围着湖慢慢走，在浴池门口等我，再送我回来。

我俩坐在人工湖边的椅子上聊天，看着叔叔阿姨唱歌，跳舞，不知道上了大学后，什么时候再见。

我生活的是个小地方，很小很小，人们相互之间都认识。

有一天一桌客人吃的很晚，大厨让我问问，客人是否要加菜，后厨要清洗，前台要盘账了。

我进去，客人喝得迷迷糊糊，问了几声都没人应。

再进去时，有个喝醉的中年男人，突然发起火来，说我看不起他，因为我用手敲了桌子。

老板娘听到声音，急忙把我推出门口，进去和客人讲好话。

小冉说没事，让我早点下班，不要因为这个影响了心情，最好和我的男同约个会去。

我不好意思的跑开。

我遇到过自己的同学陪着父母来店里吃饭，他们都羡慕我找了个高档饭店，羡慕我能自己赚钱。

但是我很累，每天站得腿酸胀，睡不够，客人喝醉之后常常说些有的没的。

我们住在饭店旁边的自己楼房里，八人间的上下床，公共洗手间，还有秋天山脚的风呼呼吹着，早晨洗脸时冻得我瑟瑟发抖。吃的也不好，都是厨房的边角料。

小冉说不错了，这个老板老板娘人还不错，以前他们做饭店吃的都是土豆皮，茄子皮。

我说你该去读书，你这么聪明！

小冉哈哈大笑，她说，她不知道，还要和大厨纠缠几年，等到有一天，她老了，她就找个人嫁了。

小冉画着重重的眼线，带着我去网吧玩游戏。

有一天，我安排小帮工帮我干点活。

第二天早晨，大厨给后厨开早会，老板娘给前厅开早会，相隔不远。

大厨指桑骂槐“你是后厨的，就要听后厨的！不要听前厅小娘们的话！”

我才18岁，被骂的脸面全无，眼泪不争气的流啊流，找老板娘过去要辞职。

老板娘把我带到三楼的大包厢里，大包厢装修的特别豪华，三面都是窗户，自带洗手间，一般都是贵客预定才打开。

秋天的阳光暖暖的，顺着窗户蔓延进来，晒在身上暖暖的，我止不住地哭。

老板娘像妈妈一样抱着我。

“你和他计较什么？你是马上就上大学的人了！他们一辈子就这样了，能当个大厨就是这辈子最大的事情了，你呢？你有无限可能，你以后有无数的好日子好机会！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值当！”

我渐渐平复心情，不再提辞职的事情，毕竟工作做得还是蛮好。

老板娘安排我站在门口当迎宾加上推菜员，负责安排桌子和点菜。大厨每天开早会，会介绍下冰箱里的存货，还有最近新上的菜品，就由我来引导和推荐。这个活不用端菜，不忙的时候也不用收拾桌子，算是轻松又体面的活。

小冉说，你有机会去威海看看，威海特别漂亮。

我说好的，我要去看看大海。

有天来了一桌客人，是记者什么的，坐在三楼的大包厢里，人很客气，对我说你好，谢谢。

老板娘找我。

“你平时不是喜欢写写小说什么的，拿给他看看，万一可以用呢？”

我怯懦的不敢。老板娘就一直催我。

我鼓起勇气，拿着本子上去，拿给那个记者看。

第二天记者回来找我，送了我一个漂亮的新本子，祝我以后有个好前程，顺便把我的本子还给我了。

我想，一定是自己写的还不够好，就失落的接过来，又不敢说话了。

有天我早上起来，梦到一片紫色的云彩。

小冉说，紫色好，紫气东来，你要去山上的庙里拜拜。

我没去，我不敢，我觉得寺庙里有妖怪。

假期结束了，我的通知书也到，我收拾行囊，和老板老板娘，小冉，后厨等人告别。

也偷偷的去了大包厢里，独自拍了很多照片。

老板娘除了工钱，又给我二百块的红包，祝我前程似锦！

小冉说，你要好好的！

可惜我会左手折纸巾，如今饭店都不用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