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想|旧作
写不下去诗歌、小说的时候,就请不要硬写。我近段时间的、令我萎靡和沮丧的情绪的解决方法大致可以归结为前一句话,然而,也许某些事物和某些恐惧是不可能抵御的——我想,可能是因为恐惧替幻想留了回旋(宽阔)的余地吧?不知晓想象为何物的人想必是坦然而幸福的,其正如一些老者和一些青年和少年不可能互相理解、甚至抵牾的原因——前者更多的是曾经,对将来什么的,早就不屑和漠然了许多,而相比较下,后者的将来还很多很多,甚至多到令他们过于不知所措了。 然而,我目前的诗歌的创作不知为何,它恍如汩汩流淌的水蓦然凝滞了,断流了般令我焦躁不安,我本以为可能是因为那首我最喜欢的《猜疑》*很好,好到反衬得我新写的所有的作品都差劲了,不可理解了,我才会始终陷落一种枯竭的状态的。但好像不是的,毕竟那首《猜疑》再怎么好也是我写的啊,我甚至可以说只是在替我最恐怖的事情寻找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而已;更何况那首我自己都深知是不会被喜欢的,为什么呢?我渐渐觉得,目前我渐渐在我的诗中少之又少流露我自己的情绪了,仿佛那不是独属我的事物而是一种技巧和词藻的产物,灵魂被牢牢锁在了肉体中,用生僻和晦涩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企图打开锁头的人——这样的想法日益强烈,可它也是我后知后觉的思考。 毕竟,对我来说,它们的发生完全不像假如说他人看到时可能会以为的那种,抓耳挠腮构思着结构,构思着典故,象征和譬喻,或许情感渐渐疏离了,但它自始至终是一条清冷的不绝如缕的河,它被创造得极度自然,就像自然潜移默化地耗费了数亿年创造了山川那么自然,是徐徐流出来的,而非堆砌起来的。而我最开始的创作,也没有一个文学气息多浓厚的生活环境和氛围的,尽管我喜好看书,但阅读说到底是一种长远的潜默的无意义的事,它也不会像一道神谕似的告诉我,你生来该创作,就如人生来就坠入深渊似的,就只能看到两道透彻的光的截面似的。我根本不相信早在妊娠期就有谁替婴儿的诞生拟定了某种命运,一如荣格所言的“潜意识在左右你的人生,但你将其视作命运”。但它似乎包含在最难以触及的自我以内, 是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的——毕竟我也基本没给任何人看,炫耀作为最可能的理由反倒首先被排除了。它就好像去学校放学做作业赶公交车偷瞄落日喝饮料夸夸月亮和做简单又朴素的白日梦一样,甚至或许,就是白日梦一种,没有任何意义和对将来的展望的白日梦,是真正意义的夜晚的梦的相同形式。我现在早就不敢将那些作品称作诗了,毕竟我和当初的我已经和陌生人无异了,顶多用自己的审美将其视作邻居家的孩子随性的习作,抑或留有一些愧疚,但那是我将当初的我完全杀死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愧疚吧,当初的我必然完全不可能理解我现在的作品,但我现在肯定也完全不可能理解她的作品了,可她同样构成了我创作的最初基调,甚至她的纯粹也令现在的我的彷徨和复杂相形见绌了,但我也不可能回到当初的状态,释然和遗忘是不同的选择,而前者想要真的做到,或许需要使得可回忆的事物足以填满余生吧? 往后,更系统的接触了诗歌,他们,先行者们是如何构想如何创作如何运用语言如何变成现在我值得系统理解的系统后,我的创作的初衷逐渐复杂了起来,甚至复杂到不知怎的好像成了义务所在:譬如说掺杂了什么理想啊,什么追求啊,什么有价值的事物啊,什么个人的认同啊,其实理想和追求本来就不是什么纯粹的事物,它们复杂到值得去不择手段,甚至自你努力和奋斗的开始它们或许就已经不纯粹了吧?而它们最纯粹的模样,大概是孩子们天真烂漫地说着梦话的时候,但那也不叫理想和追求了,怀揣着理想和追求的,痛失了理想和追求的和没有过理想和追求的都将其视作幼稚,而不会是一种完全没有任何企图和展望甚至可以随时弃置的理想。因为,人有欲望,所以不论是社会舆论的好或坏,值得与否,令人沉醉的抛头颅洒热血的事物都是复杂的,因为它必然掺杂了欲望,也就是所谓的为什么吧。而我的创作也渐渐有了为特定的人读到,为更多的人喜爱,为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自卑作祟,为玩味修辞和得到肯定和追捧而写了,因为灵感来得若有似无,所以所有的动机都伪装得不像动机了。我有时理想得自我审判地希望清洗自己体内的所有庸俗,但现在又意识到,庸俗似乎就是我们生命的本质,哪怕藏匿得、躲避得再好,我们的本质也是庸俗的;我这么说,在我看来甚至包括了那些高尚的,已逝的他们,我的确尊敬他们,但我想起来荀子的思想和最近比较流行的话大致是“你哪怕是个邪恶滥俗不道德的人,你装了一辈子的君子,你也是个君子”,其实不是的,那是世界如何看待你的也就是世界为你的墓碑上雕刻了个真君子的标签,可你的生命是什么的呢?是自我的,你藏匿了一辈子的本质,也没有能够将其更改,甚至到了后期你只是习惯和恐惧在驱使你了,那一方的诱惑也自始至终不曾磨灭。我为了那样的善和恶的两面而纠结实在是太过痛苦了,更何况世界中善和恶充斥着,像真花和假花如花海花潮围绕着我,同时有着塑胶的味道和腐烂的味道,那样的我机械又焦躁,有时感到自己喜欢阅读,不停地阅读就是为了躲到其中去,躲到作者假意营造的情绪和故事里去,将一部作品视作作家的思想是极度危险又极度正确的,危险则在于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判断得准确,但有个乐意为了你长篇累牍赘述欺骗你的人,最起码ta对你来说是真诚的,我也就将其视作真诚了——否则的话,怎么办呢?而我有时连这样的真诚也难以做到,如果说我意识到了我不过在用流淌的姿态堆砌水做的高楼,它自我的幻想变作现实的那瞬,它难免不会像最淋漓尽致的雨朝着我落来,将我淋湿,使我的情绪在我高高放下的手中僵住——那可以说,甚至不包括我的任何思考的,我也不可能不对我写的事物抱有偏见,如果说现在我尚没有讨厌它的话,或许是因为雨在半空,还没以猛烈的姿态砸向我吧。 故而,我现在深刻意识到了我不是个高产的随意就能像腹泻似的将诗歌一个接一个拉出来的创作者,或许,看似就像这样的,但其实我不该是个高产的创作者。我通常不可能会等我压抑到再不表达就会因压抑而刺痛而胀破自己的程度,但我突然觉察到假如说我破碎了,碎开的和零散的诗歌甚至会和我完全无关——这也是近来借助我喜欢的两位作家来写作的结果,它揭示了,我甚至不需要明确表达和倾述的必要性;因为我的作品本身和我是不相链接的,如果我是一株树的话,诗歌也不会是树枝,而更像是一位张扬的伐树者。如果能够,我希望我也能够慢慢写些诗歌,它们的每个象征都和我最真诚有虚伪的时刻彼此印证,象征构成现实一种。然而,我现如今的诗倒更像在矢志不渝地否定我和我的个性的存在,它们,和象征,完全不是我所谓的现实,而是我的梦,往往有人可笑荒唐地拿梦境当作现实的预演,但说到底梦境不过是随意而散漫地劈砍着现实的可能,哪怕偶尔劈到你个紧抱大树的家伙,也属活该。但那样的诗歌完全是符合我的美学和我的理论观点的,故而,现在以现实的我在理想的我面前才会卑躬屈膝痛哭流涕,才会完全没意识到来时的夜澄澈如水,活着以活着的方式否定我的诗歌,诗歌以诗歌的方式否定自我,我意识到尖锐的矛盾,但矛盾甚至在杀伐中错开了,它们甚至不在同一个领域就像一个是二维,一个是三维,但它们都在自己的领域讨伐着我,真实的矛盾是不可调解的,毕竟它就是真实和存在,你顶多用虚假和虚无来否定它。我现在只能喟叹之余说,诗歌不单纯是靠自我和情感,创作和尝试来构成的,它甚至包括了谈论诗歌,等待诗歌甚至拒绝诗歌的过程。 在这样的视角和观点当中,诗歌当中最保留完整的事物就是其中的探索意味了。我除了改诗的时候,基本是不注重谋篇规划,结构和逻辑就好像是在词藻和词藻间,象征和象征间,情感和情感间,水和水的碰撞间自然浮现和蒸腾的,被悬置,但翩然升空的雾又白茫茫而明显的笼子笼罩着全诗,好像是被连缀出来的一种虚无,它和白昼,和黑夜等同。这种感觉更仔细想来,甚至更像诗歌在呈现诗歌自己的舒展,它流淌,变幻,都可以说完全不受我的掌控了,按照杨万里的话来说就是“诗句自来寻老夫”,也有很多诸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说法,其实这样来看待似乎是在贬低和遗忘创作者的主体和存在,但,一首诗歌的完成不正是直接将创作者排外的过程吗?它直接将创作者变作读者或者说最有资格的诠释者,它甚至可能在感慨着自己难得的自由和你所擅长的熟悉词汇对它的拘束,这时候,哪怕你有资格诠释,完全不置一词也是对其最好的做法了吧?但一位读者对深爱的作品有着狂热的解读欲望,这也是为什么一旦谈及某些深受自己喜欢的创作是创作者能够滔滔不绝的缘故,但它们不属于ta。如果说为了它的存在而痛苦的话,我又觉得不如提前将它从自我中剥离吧,就好像母亲自体内剥离了她的孩子后,那个孩子完全是个单独的生命。 “理解得愈多便愈痛苦,知道的愈多便愈撕裂,但生命又有着和痛苦相对衬的清澈,与撕裂相均衡的坚韧。”有时,我意识到我的周遭明明没有任何光的存在,偏偏我的影子碎作数千瓣,分布在甚至我都不曾去过的角落。我注重事物的逻辑和理性,可它们也会在自然的理性达到时自然而然的退场,我们的生活要求着想象和理性的存在,但它并不强硬。我想到时代和历史中曾有的朴素和愚昧的思想,在我眼中,他们不自觉又孜孜不倦地挥舞着的旗帜,破碎且僵直,像渡渡鸟的尾巴,早就被现实猎杀了个干净,所以我也不触及它。它的存在往往将个体碾压,它所结的果实是内里腐烂的苦涩的柑橘,记忆的存在是对它的肯定,但思考的存在又是对它的否定,曾经漫山遍野生活着的孩子们眼中的村落,其生活的色彩必然衰败了,衰败到层层青绿中深深的阴影,那和我等同——在黄昏的垃圾堆,我可能会看到鹅,伸长了脖子,啄饮恶臭的光线。世界没有答案,甚至答案的存在也同时是最值得怀疑的。无穷的远方,无尽的生命,都和我有关,他们没意识到他们的影子和我的没有区别。有的是随时如水相融的朦胧的界限。 ——请允许,请允许我腐烂一会儿吧。
2022.04.09作
在修订这篇我十六岁时写的随笔时,我简直不能忍受我谈论问题和观念时的泛滥和独断式的修辞和语调,甚至到了不想示人的程度了;但也能意识到也许是当初写作时我的真诚都趋于褪色的结果。我知道我那时候是秉持着“哪怕原本的生命如烂泥贫瘠,我也能凭借修辞法来生造鲜花”这样的观点去写很多东西的,故而现如今面对它时的别扭和艰涩到底有多少是客观的,而非是对曾经那个“我不再理解”的自己的轻蔑所导致的呢,我不知道。我以前就有个很奇怪的想法是,事实上,一切回过头觉得青涩的自己是“中二”或“幼稚”的人,说到底是淡忘了自己曾经觉得刻骨铭心的东西而已;悲伤事实上就是这样的一个事物,在你所不能理解的时候,它就是“无病呻吟”(有病与否事实上和悲伤与否是无关的)的,故而普鲁斯特说“Thought is but a substitute for sorrow”吧,有些悲伤被广泛地援引的缘故也许就是他们对表达悲伤这件事的擅长。但哪怕理解,也不妨碍我在某些时刻照旧反感当初之自己的狭隘,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曾经的悲哀会在记忆中慢慢变得过于浪漫主义,痛苦向来是记不住的,而更难过的又是一切都进行得波澜不惊吧。幸好还是有诸如芥川龙之介所言的“删掉我人生的任何瞬间我都不能成为现在的我”足以宽慰,我也很清楚观看过去的自己之习作时理所当然会流露出来的除了羞愤和别扭以外,更有一种奇异的情绪,毕竟,在我生活时的每个瞬间我都往往会错过我自己,只有在回顾的时候才能重新发现。最后,其中有些话并不来自我而是来自勒内夏尔或鲁迅,因为懒惰我就不一一标明出处了;对于此文,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免得过于滥情(虽然已经如此了)。谢谢你的阅读(我颇夹生的絮絮叨叨),我替那时候的我由衷地感谢你。
*请不要在意《猜疑》。那是一个小小的创作者的小小的自我满足(误)。此致敬礼(不符合用法版)。
重要的是寻找到我的目标,明确神意真正希望我所做的;关键在于找到一种真理,一种为我的真理,找到那种我将为之生,为之死的观念。
——克尔凯郭尔《日记》
不惊动任何事物,如同在黄昏的光中 善良的上帝在他的河里游泳。
——《关于在湖里河里游泳》布莱希特
静谧形态琳琅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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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流淌进文字里的时候,文字便有了生命,但这份情感也许并不来自作者,也许在某个场景,某种音乐下,读到相同的文字,会蓦然觉得不一样。所以文字的创作似乎应该有对象?写给谁看?又好像是在寻觅一个安慰的理由——又有谁会好好读完你的文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