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之路 | 走在悬崖边上

看到一个悲惨的社会新闻，贫苦家庭出身的女大学生，常年没有找到工作，就在异乡和人世告别。我感慨现在我看不了类似的新闻，因为我仿佛和这些事情一步之遥。朋友说，我觉得你挺积极生活的呀。我答，我可以天真一点活，但是很多事情经不起细想。

我喜欢的博主“每青”，写自己和家人去匹兹堡旅游，说如果突然有辆重型卡车只撞死自己，世人可能会可惜这个美满和睦家庭里，原本幸福的妻子和母亲。可是他们不知道，这颗心脏此前每一秒，都曾为另一个人而跳。我知道这段描述政治不正确，但是我却爱死了这段话。晚上从图书馆出来，伴着月色独行，一路上好几个十字路口。我在等灯变白的间隙，会想，如果左前方那辆车冲向我，人们会可惜一个原生家庭美满、念过名校、爱好广泛、阳光活泼的留学生，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时常走在悬崖边上，凝望深渊，深渊也凝视着我。我知道，同样境遇的，不只我一个。

啊别担心，我不会“自绝于人世”，我当前心理健康。我只是极讨厌Life is full of ups and downs的那一套。每一份痛苦，都是形状各异的重型卡车，碾碎过我，每一天的我，都是重建过的。这可能是一个F人的矫情，但我就是如此情绪敏感，我现在认了。去朋友家，那个社区有多栋楼，楼号却非常小，我起初没有发现。我大中午在太阳下，拎着西瓜，转了好几个楼，快20分钟，还是不知道，哪个是1栋。 我站在小山坡上，一下子就哭了，觉得这不就是我的博士生涯吗，疲累但是找不到方向。然后擦干眼泪发图给她，终于找到，我后来跟她讲起这段感受，她一个T人，其实有点困惑。我笑着说，现在没关系了，你看，我今天下午改的代码，不也跑得挺好的。

我当然因为异性和爱情伤过心，可是时间总是良药，伤口愈合得极好。曾经为见一个人，飞了千里，就吃了一顿饭。可是两年后，我碰到他的学妹，本来想问，你认识XXX吗，可是话到嘴边，我却不确定他的名字。两个相似的名字在脑海里蹦跶，我犹豫了5秒，才选了一个讲。高中时暗恋过的学长，我总是会在他生日快到时，就自动想起来。哪怕很久没见到了，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有个自动的倒计时。我以为自己深情，后来到硕士，他生日都过了一个月，我才会突然想起来。后来从朋友那里听说，那个曾经的白衣清瘦少年，在高压行业待久了，变胖了，顿时觉得可以一键删除，狗头。

因为所有爱情里的飞蛾扑火，都比不上东亚小孩与学业的关系。那是漫长时间里，唯一的心心念念。那是你青春岁月的全部，是从朝霞到月色里的唯一。那是一个个校园，一餐餐食堂，你的生活。一旦它辜负了你，会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又有谁，没在奔向三十的路上，梦见高考时，数学题没有答完。其实重要的不是具体的成绩，而是你拿来安身立命的东西，可以证明你吗？这是一种存在主义危机，于学生是学业，是社会人是工作。我只是在校园里，待太久了，做这份活，很长时间了。

昨天夜里梦见硕导，我带他去一个学术会议预订的餐厅，吃完后，发现我们不符合标准，没有票。前台没有人结账，找了一圈，我只得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后来我下午返回，见到餐厅老板和会议负责人，需要写下我们吃了什么，我却怎么都回忆不全。他后来发微信给我，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办不好吗，害我下午的panel迟到。我醒来看到窗外邻居的房子，用10秒反应过来，梦不是真的，我不再念硕士了。真实的硕导是个挺好的人，从未发这样的微信给我，可能因为硕士期间的内外交困，我还是会被这样的梦吓醒。

你知道走在悬崖边上最触目惊心的是什么？是你知道你不是距离悬崖最近的人。我走到今天，是因为不少好运气，才能“平顺”且“无忧”。 我是享有特权的人，还有困难得多的境遇。我问那个很自洽不会因为社会时钟焦虑的学长，你读博期间挣扎过吗？他是当然，没有人是容易的。我们不必比较痛苦的尺度，而因此觉得自己的不值一提。所有的存在主义危机都是一场暴雨，不分哪一颗雨点的大小，无人幸免，即使带伞，也会被淋湿的。倘若你遭遇，愿你一身狼狈，也能往前走，别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