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xelle Ropert : La cinéphilie, un bastion masculin à déconstruire 迷影，待解构的男性堡垒

La cinéphilie, un bastion masculin à déconstruire

迷影，待解构的男性堡垒

如今做个女性主义迷影人不容易。让我们往大了说：朱迪丝·戈德雷什举动之有力，让人不得不拷问构建了某种电影史的那些思想图腾 – 它们建立在另一种权力上，那就是男性的权力。成为女性主义者是必须的。

然而,诉诸作者电影所谓恶劣之处以抨击“体系”则完全不得要点。“作者政治”出现于五十年代，它懂得思考经典电影又促发了现代电影，与推崇男性权力没有关系。它首先是为了给当时还是“被忽略的艺术”的电影正名，把当时还被认为是包工一个的导演推举到创作的中心。不多不少，仅此而已。做个迷影人是必须的。

那我们是否就满足于在那些引人眼球的暴力事件发生时才做个女性主义者，而其他时候都只做个迷影人？不行，一切都相关。自青少年时就迷影，近几年来成为一个女性主义者，我自问许多事。

现在是2024年。让我们试着盘点一下。没有一个大电影节有女总监，从没有一个女人管理过法国电影资料馆（2021年起，卢米埃尔电影博物馆才有了一个）。没有一个迷影女导演的名字如斯科塞斯或塔伦蒂诺的国际话语一样权威。还有大的法国迷影杂志话事权：«正片»没有一个女性主编，«电影手册»自前两年起才有一个女主编，自五十年代以来创办的数不清的迷影杂志和高级刊物中几乎无一女性负责。“面具与羽笔”近几月才有女性负责，然而这档广播节目已经存在了……六十九年。

Les seuls concepts 仅存的概念

没有一个法国电影女评论家如美国人宝琳·凯尔一样被认可，没有一本女性所著的关于电影的法国作品被奉为圭臬。没有一种（大的）电影史由女性书写。由我们的男评论家朋友写的“«零点地带»的平移镜头”，“被禁用的蒙太奇”，“已摄制的电影 (cinéma filmé)”，还有那些其他的“平移镜头事关道德”，女人们创造的可与之抗衡的概念在哪里呢？只有Nicole Brenez成功崭露头角，但也仅在相对有限的实验电影领域。

那些仅存的创造历史的概念，如劳拉·穆尔维的“男性凝视”，都被打上了“女性主义”的标签 – 这不如说是个甜蜜陷阱：一个女性主义的概念就不能成为一个迷影的概念。少有的几次，当一个女性试着质疑电影中的男性控权形式时 (谢谢你Laure Murat，谢谢你Iris Brey)：即刻对她们冷嘲热讽，原则上就取消她们讨论问题的资格。一个女性主义者在迷影层面上来说只能是一个弱智。

真是一片荒漠。无论是实际的还是符号上的掌权之位，女迷影人都颗粒无收：发生什么了？可我们却是«开罗紫玫瑰»中米娅·法罗的反面：让我们魂牵梦绕的绝对不是进入电影，而是在电影之上书写。所以迷影，是男人的活动吗？

显然，对这个历史需要更加细致的分析：«手册»之历史不是«正片»之历史，更不是«首映»或«星赏 (Starfix)»之历史，米歇尔·西蒙 (Michel Ciment)与让-克劳德·比耶特 (Jean-Claude Biette)完全不搭边，就像纳博尼 (Jean Narboni)和让-巴提斯特·多雷 (Jean-Baptiste Thoret)、克里斯多夫·甘斯 (Christophe Gans)和雅克·卢尔塞尔 (Jacques Lourcelles) 、塔维涅 (Bertrand Tavernier)和穆莱 (Luc Moullet)一样完全不搭边。把所有人混为一谈是一种智力思考上的不当，这种差异的历史自有其真正的复杂之处。

可是，然而：我们究竟搞砸了什么，才弄得进入这个游戏的女性如此稀少？的确不错，迷影就是一种游戏，它有它的约定俗成、它的规则、它的要求、它的惩戒、它的奖赏。它以那些在电影资料馆度日的年轻小伙们为基础。偶尔，也有缄口沉默常达数月的年轻姑娘们 – 我就在两个男孩的“陪同看护”下才敢进入迷影之中。

迷影是那些整理排序的动作：片单、获奖单、信息表。我们齐整世界，将它缩小，把它放进不同的格子里。迷影是一种特殊的与时间的关系：无限与重复。整整几个小时讨论一部电影，把它重看256遍，整整十年都思索着它。正是这沉浸、结晶、重估的时间打造了迷影思想，正是这种与时间的关系创造了最深刻的文字。迷影，是一种以激进的拒绝构成的与生活的关系。因为我们不爱生活，所以我们迷影，昏暗的放映厅首先是一个坚决背向外部世界的避难所。伟大的迷影人是 “真实生活”恐吓的那些人 - 这正是他们伟大之处、真相所在，还有他们古怪的英雄主义，而他们多么有理啊。

Cartographie belliqueuse 尚武的地图

排序、重复、躲避：为什么我们没有跟随这伟大迷影姿态的三重运动？要说的可真不少。我会说是强加给女性的物质生活阻碍了我们；当你们在列十部最爱普雷明格电影名单时，我们在列超市购物清单。«人为因素»对阵鸭牌厕所清洁剂。当你们重看第356遍«迷魂记»时，我们在帮8岁的儿子复习也是第356遍第一组动词。阿尔弗莱德“希老”对阵小学三年级昆汀女士的作业。当你们把自己关在影厅里逃避现实的时候，我们被迫制定着暑假计划。

我们和你们一样厌恶实际生活，我们讨厌现实和它带来的无聊义务，我们希望天长地久地在昏暗的影厅里美梦不断，但我们别无选择：时候到了，就必须要回去，因为女人们总是被物质生活、身体力行的生活，总而言之被生活提醒唤回。自从我有了孩子，我再也没有完整地看过一次资料馆的回顾展，我放任自流，知道自己已经退步，比起1939年«爱情事件»和1957年«金玉盟»七处找不同的游戏，如今我更熟悉Franprix超市的食品货架 – 耻辱。

迷影，是一张满是传奇又尚武好斗的地图，其中有不同阵营、指挥、战术、胜败与争斗。它充满激情，对我而言它永远不会可笑幼稚而不足道。那为什么我们之中无人成了军中女将？定是因为优先考虑之事有所不同：你们把好斗之意投入到迷影战争中去，我们则把它用在别处。我们在别处抵抗。为了那些不那么高尚、更加平庸的斗争 – 比如，不被骚扰、侵犯、强奸。不错，这种说法措手不及叫人当头一棒，却鞭辟入里。你们将斗争的精力用在你们日常生活之外的问题中去，而我们则不。

更加深层次地讲，不止迷影的行为活动，还有它的本质 – 迷影难道不是从来就被当作是男性之事吗？作为前提，只有男人才可能真正明白电影 – 因为我们不够变态、痴态、病态，不够孤儿，不够地下，太健康、太生机勃勃、太融入社会、太过正常。当然这都是胡扯，你们极大地低估了我们精神世界的黑暗。迷影难道不是建立在男性之爱 (l’homophilie)之上吗？一个梅尔维尔式的镜像世界，男性自我认同在其中反射，男人们彼此相认、相似相惜，而女性则被绝佳地忽略？我恐怕事情就是如此。

Du sang des actrices 女演员之血

我们得来近距离看看塞尔日·达内 (Serge Daney)，最伟大的法国理论评论家的情况。我把他激情地读了又读，但让迷影成为独属男孩们的史话，他绝对为此做出了贡献。他的“电影之子 (cinéfils)”概念，如此丰蕴、那样深刻，难道没有把我们排除在迷影之外，把它变成了仅限男性纽带连结的历史？父亲、儿子、兄弟？实际上，他难道没有表明他的女性版本之不可能吗？没有历史的、性别的、存在的、戏剧的正当性，电影之女可以在他的体系之中存在吗？我有所怀疑。所以，是的，很可惜：迷影对我们没有那么友好相迎。

还有一种巨大的愤怒：如果迷影在一个地方大张旗鼓地搞砸了，那就是关于女性身体的问题 – 关于女演员的身体。与你们相同，我也收集了女演员们的照片，但和你们相反，觉察到电影背后的那些虐待时，我立即起身反抗了它。迷影三十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对这问题的深入质疑，没有一个同情之词（请你们回想2003年恶劣的布里索事件）。你们不愿看见电影史如何与女演员们的鲜血交织在一起。此刻的争议聚焦在女演员这一身份，这绝非偶然，我的第一篇真正的评论文章时写给女演员们的，也绝非偶然：那是一个“黑暗”的领域，新的思想要从中产生，而我的男孩朋友们当时却在考虑早已被标明的“场面调度”。

所以，让我们定一个公理吧：女演员的身体是迷影的罗塞塔之石 – 通过这块石头，我们阅读关于爱慕、痴迷、暴虐的习作。一块疯狂折射着模糊之物的石头。经由它三次，一切都被翻译，一切都被点明、一切有了意义。所以是的，迷影是一种令人雀跃的活动，我曾热爱与其中的“少数派”为伍，他们愤世、诗意、嫉俗，与基本盘的男人一点也不搭边：比耶特、吉盖 (Jean-Claude Guiguet) 、维基亚利 (Paul Vecchiali) 、德拉海耶 (Michel Delahaye) 、纳博尼、斯科莱基 (Louis Skorecki)，神秘的人们，音乐的人们，创见深刻的人们。然而迷影根本上仍是“男孩们的事情”。所以还有更多问题要问要去想。如果你们也想加入进来，我们以后也许可以齐声道：“先生们，下笔有益。 [1]”

原文发表于解放报2024年4月5日刊第20–21版。

仅作学习交流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原注

感谢Marie S., Elisabeth L, Chloé L, Christine M, Blandine L.

译注

[1] 原文为 « L’exercice a été profitable, messieurs. » 指向塞尔日·达内去世后第一本由他人整理出版的文字合集，书名为L’exercice a été profitable, Monsieur (1993, P.O.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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