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沙廊车祸记

等忙完正式放寒假的时候，狗萍和木沙两个大学生都已经到家好几天，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等我回去，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一定开车回来。 之前坚决不买车的铁公鸡，为着冬天滑雪季的来临，终于买了个二手小轿车。到家的第二天，后备箱里装了滑雪装备和馕零食和水杯，我们几个终于可以自驾滑雪自由。车载音乐放得大声，一路离开县城，朝群山深处驶去。

要去的滑雪场之前也去过几次，不过每次的司机都是老爸。车要行驶过群山环抱的大峡谷里的盘山公路，当导航冰冷的机器人声音说完“今天走过了所有弯路，此后人生尽是坦途”的时候，就进入了山体线条舒缓柔美的开阔地。

这里穿过一个牧业村，村庄里哈萨克牧民的小屋参差坐落在沿路的向阳坡，村庄的对面是开阔的缓坡(夏天大抵是一片如诗如画的牧场)，缓坡的背后，是冰雪覆盖的巍峨天山，山顶上有着大片松林黑色的阴影。在太阳的直射下，这黑色和白色构成锐度很高的版画画面，还好有牛羊和马群，还有草垛和篱笆的零星点缀，那种史前般的孤独冷峻才被缓解。

这个牧业村叫卡普沙廊，说来我们也从小有所耳闻，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阵常常用“你是卡普沙廊(或者阿家铺子一另外一个地名，下次来说它的故事)来的吗?”来嘲笑对方土。现在来看阳光下静卧在山间的卡普沙朗:白色猎狗在草垛边眯着眼晒太阳，骆驼站在路边边咀嚼边用睫毛弯弯的大眼睛看着过往的车辆，背上的驼峰东倒西歪地了也不管，画眉鸟从路边电线杆飞到了远处屋顶的烟囱后面，头巾歪斜的哈萨克女人，正把身子探进馕坑里，取出金灿灿的馕...却是这世间我能触摸到的，真正田园牧歌的地方。

驶过卡普沙廊，我记得车该在一个小岔路口右拐，一路进到北坡山背后的那山旁边。但是狗评在副驾驶看着导航，笃定地说，往前走。于是在走了十多公里以后，在一个牧业村路尽头，导航提示“目的地在您右侧”，右侧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大垃圾桶。它应该指的是垃圾桶后面的大山的另一边。

狗萍骂骂咧咧地怪缺德地图，我白了她一眼，调转车头。到这个点了，今天的滑雪注定情况不大。不怪我们出发晚还走错路，这一路遇到好看好玩的，总要惊叫几声，下车拍照，然后被山间刺骨的风吹得手指关节僵硬，便嘴里嘶溜嘶溜地仓皇逃回车里。等我们辗转绕过一座山，远远看到对面山坡上的滑雪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看着不远，其实是山间视野开阔，肉眼可见还有好长这段爬上爬下的羊肠小路要走。

车里的音乐切换成了《特斯河之赞》，人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木沙江说，看!滑雪场里人好像不多哎!我握着方向盘，正在踩油门爬坡，也跟着大家的目光朝远处看了过去，就看了这两秒钟的时间，一回头，车已经在路的右边边上，我下意识赶紧打方向盘，不料遇着路中间一片明晃晃的冰，一滑溜，车直直朝路左边的雪堆里冲进去。

我们四个和车一起插在雪堆里，呆若木鸡了几秒，《特斯河之赞》那让人血脉喷张的旋律还在咚咚作响，在那一瞬间我心里想的是“完了，又要吃我爸好一段时间的“无情嘲笑”了”一-刚买上车那段时间，我上路在红绿灯的时候怼了前车的车屁股(第一反应是打给200公里外的老爸)，远程教我一步一步处理完，也不放过机会，嘲笑了我好久，甚至在群里看到他的外孙玩碰碰车的视频，他都要做出评论“驾驶技术比麦麦(也就是我)👍”。

下车看了一下情况，车的前挡板被掀了起来，除此之外并没有大碍，还好雪厚。可是车现在深陷雪里，还横跨在一个被雪填平的小渠上。我试着倒车，前轮在原地高速打转，喷起好高的雪。他们仨去到路边搬了石头过来垫在前轮底下，还是不行 得找人拖车。

我朝坡下的方向望去，这两山之间的平缓地带，也有几户牧民家，而且散布着许多牛马，说明牧民都在家，而且坡下离我们最近的这个牧民家门口，竟然停着一辆微型小货车。

有救了!在哈萨克人的地盘上，从来不用担心求助会被拒绝。我和木沙江朝那家走去，和所有的牧民家一样，这个没有粉刷和院墙的房子，也有很多牛羊在周围漫步，不出意外，草垛的旁边肯定有一只狗….我远远就看到他家的柴火垛，果然，还没等我们靠近，就听到狗吠，接着看到柴火垛旁边那只白狗的头。我这重度犬类恐惧症患者心脏狂跳，立马拔腿就要跑，木沙江在后面喊“拴着呢拴着呢”，我还是不放心，捡了块儿石头拿在手里，才敢继续往房子跟前走。

在房子前用哈语喊了几声“有人吗?”，没人招呼，于是去敲偏房的门(一般这是哈萨克人的厨房和起居室)，一个女人掀开厚厚的门帘出来，我看见了炕上孩子、铁皮炉子和炉子旁的猫咪。这个女人瘦瘦小小的，脸上红彤彤的两坨高原红。我的哈语水平有限，木沙江负责和她沟通，说明情况。木沙江的哈语竟然说得这么地道好听，我心里暗夸“我弟好帅!”她听懂原委后，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

不过我还担心，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会不会开车以及施救拖车。但很快，她去库房里拿出一捆绳子，然后麻利地爬上车，到我车跟前。后面就是后面就是她和木沙江撩乱着把两个车用绳子连起来，固定好。然后我也上车，在后视镜里看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后，“嗡”的一声，车就出来了，我下车跑过去握住她的手说好几个“热阿合咩特”(谢谢)，她连忙说“没什么”。

木沙江解绳子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毛衣上面只穿了马甲，这会儿冻得瑟瑟发抖，我示意木沙江，他赶紧说“太冷了，您没穿外套，要不上车坐着等一下。”等我们仔细盘好绳子交给她，试着问了一句“太感谢了，我们给您付点钱吧!”她连忙打断，连连摆手，用标准的汉语说“不用了”--原来她会说汉语?

她边拒绝得很坚决，边打开车门，像是我这是个不得体的提议。我说那这样吧姐姐，我加一下你的微信，我家在民族市场旁边开店，你来县上的时候，有事可以找我，她最后只留了个电话号临别前我挥手，说一定要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