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莹雪,念光阴,念您和姥姥
满脑子的思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昨天是姥爷的头七,周日。大前天和同事们一起去COCO吃了饭,吃过饭在三楼围栏边等他们的时候,突然想到,上周来这里吃饭的时候还和姥爷打了视频,那天他状态不好,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把铃声开到最大,手机正面朝上放在饭桌上,还是没接到四姨打来的视频,等我看到回给姥爷的时候,他又睡着了。回来朋友问:“这次赶上啦?”
“没有,又睡着了。”
“睡着了还能聊那么久。”
“睡着了也能聊呀哈哈。”
是呀,只要能看到姥爷,内心就无比开心,他的体质越来越弱,虽然不想面对,但八十六了,这是个事实,只要他不要太难受,累了,他就睡吧。经常妈妈或者小姨就举着手机,我在电话这头静静的看着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姥爷,最后的三四天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但有力气的时候会拍下巴掌,示意我们他没睡,他听得到我们的声音,让我们放心。可是,他已经几天滴水不进了,小姨大姨四姨五姨妈妈哄着他勉强能溜下去几勺水,那天突然肯吃几口鸡蛋糕,全家皆大欢喜,以为这是转好的迹象,毕竟在那时候,能吃点东西就是给我们最大的信心。后来四姨和我说,那几天逼急了四姨就问姥爷:“想不想活?!”姥爷回答:“想”。就这样“威逼利诱”下勉强吃了一两口,后来也还是没有吃。
其实我们心里清楚,可能那时的我还不想清楚,但长辈们清楚,周三周四的时候妈妈和我说第二天要回家翻一下姥爷的衣服,准备下后事需要的东西。可是每次听到姥爷转好的迹象,吃了东西或者看到他清醒几秒的视频,我都不肯往那里想。那几天的心情随着姥爷的情况可以一分钟内急转,下了班立刻给姥爷打视频。其实也挺意料之外的,就像四姨说我真的长大了,看着视频里虚弱的姥爷,我没有哭,而是笑的很开心,很开心的逗着姥爷,哄他说说话,拍拍手,回应我。打视频的时候是真的开心,我能看到姥爷,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幸福吗?不能总打,姥爷会累,就录下了几段和姥爷视频的视频,想着我想他的时候,担心他的白天好看看,我回看过,回看过姥爷给我的回应,好幸福,回看过画面里笑着的自己,有姥爷的娜娜,是真的开心。
我不是没哭,都在夜里了,在清晨醒来梦到姥爷离世时,在下班后在房间里发呆时,在给小姨给姐姐打电话时。但面对姥爷,我没哭,不能哭,也不想哭。
回家前的半个月,姥爷因为流感咳嗽咳不上来住院了,姨们轮流照顾,姥爷身边至少两三个女儿陪着。在县城的医院,四姨、妈妈最开始觉得只是感冒,去打打吊瓶就好了,没告诉其他姊妹们,怕他们担心,农活的农活,卖货的卖货,开店的开店还有上学的孩子。小姨五姨从大连赶过去,过了两天没有效果,姥爷的精神状态急剧下滑,这才通知了大家,五姨小姨两家连夜赶去医院,大姨二姨在农村第二天到,我和兄弟姐妹们隔着电话问为什么不转院,转去市医院。后来二姨家的妹妹也去了,她是护士比较懂,一去问,医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病例都没有,雾化没上,吊瓶里也没有化痰的药,知道这些隔着电话的我暴跳如雷,如果在现场我一定去撕了医生的办公室。后来在妹妹的沟通下做了雾化,上了化痰,大人们说明天看下情况再说转不转院。第二天姥爷的情况有好转,小姨他们就决定不转院了,也不是大病,老人各方面身体功能下降,如果说问题,可能就是感冒,也拍了片子,抽了很多血检查,姥爷没事,一点其他的毛病没有,去其他医院还要再折腾一次,再检查一次,姥爷吃不消,而且情况已经有了好转。就这样,姨们轮流照顾这姥爷,24小时有人守着,姥爷不习惯打氧气,总想拨掉,手上的吊瓶一打小一天,姥爷不懂也会趁人不注意碰掉,还有大小便,很久前四姨就要时刻守着给姥爷换,她不肯给姥爷用尿不湿,说那也会对姥爷不好,皮肤还是会湿。三四个人轮流也累到不行,每次打视频,妈妈靠在姥爷后面抱着他坐,说着说着眼睛就眯上了,即便笑着和我们聊天也掩饰不了疲惫,四姨更是,十个多月的照顾着姥爷,白天黑夜。
慢慢地姥爷情况好些了,人肉眼可见的精神了好多,姐姐和妹妹也会一下班就去。后来插了导尿管后姥爷睡得舒服了,有一次睡到迷糊,姐姐就请假去逗她,姐姐在敬老院工作,她很会哄老人,姥爷被她都得笑得,搓搓她的小脸。妹妹也是上完班就赶过来医院,晚上也没走,她像一位医生为姥爷的治疗把关,有她在我们好安心。
姥爷好的时候好精神,和大家说说笑笑,大家用钱逗他,他数得可起劲,和在家时一样,清醒着呢,别人假装抢他的钱,他还翻别人白眼,抬手假装要打人吓唬人家,现在不是我们家的宝儿了,已经是整个病房里的老小孩儿了,大家都喜欢他,都逗他,他也逗着大家。
但是每天的情况从早到深夜谁都无法预料,有时情况一下子变坏,有时醒来又很好。没人能预料,不敢放心。那次晚上深度睡眠也不知是昏迷,大家怎么喊都不醒,妈妈说掐姥爷的大腿他都一点反应没有,大家先吓坏了,也吓哭了。后来醒过来,在妹妹的建议下上了检测的仪器,这样就能实时了解老人家的情况。我呢,就守着电话,看消息,看大家发来的视频,从蛛丝马迹里了解姥爷的情况,因为他们不想我担心,只告诉我好的情况,姥爷昏迷那次就是我从视频里他们的对话里发现的,问了姐姐才知道。那段时间姥爷就是我们全家的心跳,牵着我的所有情绪。
后来情况越来越好就出院回家了,在医院里最盼着姥爷能出院了,那就意味着我们这一战的胜利,也会时不时地问问姥爷他想不想家。可是这个老顽童哪里知道,他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总说着病房真好,真亮堂,真宽敞,把那里当成了家。阿尔兹海默症十多年了,他早已自从一个身兼全家重担,养家糊口,养活六个女儿的壮年、老年迈入了慢慢遗忘辛苦的过往,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儿女,有人照顾,依赖儿女,只认大姨,大姨家,儿女慢慢成了他的全部安全感和依靠的老人家,老孩童。所以有这些“不认识”的儿女在的地方,当然就是他的家,那个无比安全安心的家,它也可能是个病房。是可怜吗,不,我觉得姥爷好幸福,无忧无虑,有人爱,有人顾。
而他,这一生都秉持着他做人的道理,也是和姥爷相处了那么久的晚年,我们慢慢领会的。他的善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念别人的好是融进生命里的,他的智慧似乎是失去了记忆后历久弥新,大浪淘沙般更难能可贵真实的东西,那份智慧就是善和念他认得好,是如同岁月般无声无息的的存在。姥爷的最后一年除了大家问他,给他有选项的问题外很少会表达自己了,有时候一句话会重复几十遍,那就是他的表达。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真暖和呀!”“大枕头真暖和呀!”“都好。”
四姨总逗他:“娜娜和我谁好看?”他想都不用想害羞地笑着说,“都好看。”
“那你和我谁好看?”
他会掀掀帽子搓搓脸笑着说:“都好看。”大家刁难他,想让他说个不好的,“不行,必须选一个”
他一定会笑着说:“你好看,我不好看”。然后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看着姥爷笑得那么幸福的遗像,我一次次的告诉自己要记住,记住姥爷的笑容,记住这张遗像,记住姥爷交给我们的东西,可能他陪了我们那么久,就是为了我们能领悟,能学会他的那份知足常乐,那充满大智慧的善,和永远念着别人的好,不乱说话,要说就说别人的好。
周日那一天没有给姥爷打视频,打了他可能也在睡觉,不过上午好像打过,又好像没打,也没有时间,想他了就问问小姨。假好困难的请了下来,在下周六,周五学生散学典礼一结束我就走,刚开始觉得放假前也要回去一趟,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再到后来看着姥爷的情况,好担心我赶不上看姥爷的最后一面。周六还是周日弟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没什么底气的说还要五天,问他领导给不给假,他说他随时都可以,我好着急的希望他下午就立刻回去,还帮他看了机票,挂了电话在纠结要不要再去请一次假,明天就回,虽然也知道没什么可能请下来。姐姐也打来电话,委婉的表达怕我周六回来来不及,后来给妈妈和小姨她们打电话,说了我的想法,小姨和妈妈都劝我,别来回折腾了,我请假也最多三天,来回路上两天,回家看一眼姥爷,学校还有一堆收尾工作没做,况且领导那可能也要挨批评一顿也不知能不能请下来,小姨说回去了姥爷可能也没什么意识,也是再追加,电话能随时随地视频,是一样的,别回了,等周六,能赶上最好,赶不上也别遗憾。回不去的心情很难表达,自责纠结觉得自己窝囊,把命给了工作,姥爷的最后一面竟然都被困在这里,那种纠结无助窒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挂了电话大概也大哭了一场。心情阴沉,下午也不知啥时候就把房间收拾了下,也鬼使神差的收拾了包,还在备忘录里记下了如果接到电话要收进包里的东西,我怕自己那时候大脑一片空白。还纠结了很久如果后半夜收到消息要不要拜托同事送我去机场,如果等到天亮打车,白天的飞机,我可能见不到姥爷了,可是麻烦朋友又很难开口,深夜很疲惫又很不安全,况且他还有家室,实在不知怎么开口。
下午我给姐发消息,如果姥爷有那天,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无论是几点,还和姐姐解释我去机场需要时间,怕她担心我不安全等到白天再告诉我。姐姐答应了我。六点左右,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娜,跟你说件事,你先心里有个数。”“嗯,你说姐”
“刚才我往家里打电话,没说两句就听电话那头好像在哭在喊人,姨夫就说先挂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子,但还算冷静的回应了姐,“好,姐,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就想一只无头苍蝇,不知道该干嘛,不知道站着还是坐着,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了,不知道......可不可以不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打开手机看最近一班飞机,算了下到机场的时间,就买了。十点还是十一点多飞,一点多到西安,早上六点转机,九点半就可以到大连了。定完机票给同事打电话,交代她学校的工作帮我做一下,本来想今天下午去办公室做的,可完全不想做任何事,,昏昏地睡了一下午,不想醒来。同事特别好,没一点犹豫的答应,让我不用担心。
那时候还挺冷静的,我只想安排好学校的所有事情,然后完完全全的回家。我不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和心情,好像是麻木的,是蒙的,又是冷静的,我没有哭,是不会不敢悲伤的,是不敢相信的逃避的冷静的。看着距离登机还有时间,我竟然还冷静的思考要不要洗个头,回家可能要三天不能洗头了,睡了一下午,头已经不能看了。所以那个时候我潜意识中已经知道了或者承认了这个事实,只是自己还不愿意面对,没听到家里的电话,就还没有。可能潜意识里我不想姥爷看见憔悴不已披头散发的自己,想好好地送姥爷最后一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也在质疑自己,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想洗头?还在原地打转的时候,有人在敲门,打开门是同事不放心我来看看我,她进门我还冷静地和她说话,转来转去像个无头苍蝇收拾着东西。五姨夫打来了视频,心里紧了一下,姨夫说他们马上回家,和我说太远了就别回了,平时都见了,忘了还说了什么,姨夫是担心我太远了,又是晚上不安全,已经好像听不到他说了什么,打开视频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泪已经爆滚,同事握住我的手,我死死的攥住她的手,和姨夫说我买了机票现在就去机场。挂了电话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同事嚎啕大哭,所有的担心悲伤难受一拥而上,再也不想克制了,憋不住了,泣不成声,她用力抱住我。后来自己慢慢停下来,她还怀着孕,别吓到小宝宝,也不能再哭了,我要赶去机场了。她也泪眼汪汪不放心的看着我:“你这样怎么放心你自己走啊”“我没事,放心,打个滴滴,地铁就到机场了,没事哈”。她送我到校门口,后面几天学校的事她和另一位同事帮我一起,一点都没用我操心,还时时告诉我完成的事,让我别担心,只管好好处理家里的事。何德何能,遇见你们。
滴滴,地铁,机场,现在回忆起来,虽然只有几天,却好像没了记忆,完全不记得怎么去的。记得的事在地铁上,姐打来电话问我到哪了,听着姐哭过的声音,我不知是怎样的问了姐:“姐,姥爷走了吗”
“走了。六点多走的。你自己慢点,注意安全啊”
“好”。
挂了电话,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用手机捂住脸,泪水一涌而下,这可能是最终的最不想听到最想逃避也最现实的事实,让自己不再逃避,无法逃避的事实,姥爷,走了。口罩湿透了,也顾不上挤满人的地铁,最大的礼貌是我憋住了声音,让泪水肆意横流。
转机的四小时,不太困,可能有点累了,又是凌晨,有时候脑子会宕机,在机场里走来走去如果不去想,可能会忘记姥爷离开这件事,会忘记为什么要回家,好像要回家探亲一样。也是啊,终于可以回家见姥爷了。瞬间就清醒,也不知接没接受这个事实,就呆呆的趴在柜面上,时间过的很快,上了飞机睡着了,那是那天晚上唯一睡着的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小时。
然后突然醒来,突然不经意望向机窗外,被惊艳到了,第一反应好像不是好美,是好美啊,姥爷就是踏着这么美的云去向了他和姥姥的世界吧。那一秒心里或是踏实放心的,冥冥中就觉得姥爷是去向那里的。

我不敢翻看聊天记录,大约应该是前半夜或者凌晨,妈妈还有小姨都发来消息,不是通知,是她们知道了我到大连的时间,告诉我直接到殡仪馆,会等我看姥爷最后一眼再火化,让我别着急。谢谢,谢谢姥爷,谢谢亲爱的家人们,谢谢你们。我不知道昨晚是怎么过来的,如果看不到姥爷,我也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我要怎么过下去。谢谢。
选座位都选在靠前,夹在中间也可以,只想快点下飞机,一刻也不想耽误,我不想姥爷等我太久,也不知道这些事是不是有安排的时间,不宜推迟,好担心一幕就是因为什么事情我没赶上,因为一些规定的时间姥爷就火化了,而我看不到姥爷了。
飞机提前落地了,打的顺风车也刚好时间来接,那个年轻的司机和他的朋友应该是我的同龄人,车开得很快。小姨她们问我到哪了,说殡仪馆的车误点儿了,还没到。家人们不断打来电话告诉我别着急,车还没走,妈妈告诉我去快到的路边吃点东西,可能还得一会儿。我应和着,但思绪已飞到殡仪馆外等着姥爷了。车里放着音乐,很吵,让他们小点声,他们关了。后来又放了起来。我戴上耳机,可我不想听音乐,我什么都不想听,后来想到姥爷生前喜欢念的阿弥陀佛。就打开了音乐,心里跟着念,舒心了一点。
我到了,转弯上坡拐向殡仪馆时,心里可能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可能也是麻木。到了之后,家里也出发了。我不冷,也不害怕。那天阳光很好,天很蓝,地上残雪和冰。一排房子,一个大烟囱,围墙外是立了秸秆的玉米地,几只鸦雀在枝头嚎了几声,回荡在天空。门口有看门的大爷,隔壁是一栋楼房,应该是相关办事处。不远处那排房子那不断有穿着孝衫的人们进进出出,来了两三家,走了两三家。我从门口的这头去到了那头,那边有一个葡萄架亭子,刚开始站在冰上没意识到,后来脚有点冷,才忘里挪了挪,就守在门口,看着天空,看着围墙外地田地,看看那排房子,低下头想姥爷。应该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忘记了姥爷的离开,而是真的在等他,就像等一位故人,一位亲人,可以再握握他的手,摸摸他的脸,和他聊聊天,或者我说,他笑着看我就行。
地上有纸钱,其他来火化的人家来来往往,我没感觉,没感觉。就站在门边,就等着姥爷。家人打来电话,说再有十多分钟到,我跑到门岗边的大门外,那里迎着风,可我不冷,我没感觉。我想车一转弯就能看到,我想姥爷一转弯就能够看见我,看见她的外甥女在等他。门卫大爷和办事处的人问我在等家里人吗,我说是,他们说去里面等吧,这里冷。我说不用,快到了。
来了几辆车,我很努力地往车里看,直到他们开进了院子,在那一排房子前停了下来,下了车,不是我的家人们。
又听到了车声,他们冲我打了滴,我知道是姥爷,是我的家人,眼泪刷的下来,我像个刚找到亲人的孩子,跟着拉着姥爷车的方向小跑着跟上去。看到了爸爸姨姨夫哥哥姐姐妹妹们。他们挽着我一起,没说话,我们从前门进去等姥爷从车上推下来。眼泪止不住的流,终于要见到姥爷了,可已经不是那个笑着的姥爷了。
姥爷被推进来,我们站在火化房门口,车停了下来,这就是我一路赶回为的那一眼。家人们拦着我,说眼泪不能滴到姥爷身上。姥爷好小好瘦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是蜡黄的,穿着整洁的衣服。姥爷,我好想你,终于见到你了,姥爷,我......可能就几十秒钟,姥爷就被推进去了,我都还来不及好好看看他,之前以为的可以好好在牵牵他的手摸摸他的脸,都没有,我就看了一眼,真的就一眼,那火化房外地一眼。我好想抱抱他,趴在姥爷身上抱抱他,可我不能,不能耽误姥爷的路程,不能让他不放心的走。
小姨心疼的“埋怨”我:“傻孩子,你看你的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你这样让我们怎么放心。姥爷走的很安详,年纪大了,姥爷活这么大岁数,最后这些天,最后走的时候所有女儿都围在身边,是很好的,娜娜,你不能这样,你看姥爷的遗像,笑得多开心,姥爷也不想你这样,知道吗?别哭了。”四姨大家都和我说,姥爷这是善终,我们要替姥爷开心,要好好的送姥爷最后一程,让他安心的去找姥姥。我没有出声,从见到姥爷开始我都憋住了声音,我懂,我不能惊扰到姥爷,不能让他挂念这边,要让他安心得走。
我们守在火化房外,姨们小声念给姥爷,让姥爷别害怕,嫂子握着我的手给我暖手,四姨给我讲姥爷走前的事。我们围在门外,里面的人说要得一会儿,让我们去旁边房间等,我们围在房外,四姨小姨念着,我看着小姨抱着的姥爷遗像,眼泪还是不住的流。但心里有种踏实。姥爷笑得好开心,好幸福,就是姥爷留给我们的样子。妹妹跑到一遍哭,姐姐们过去安慰,大家都是泪眼婆娑,可在互相安慰,这就是我的一大家子,我们抱在一起,永远是暖暖的,是天塌下来都能一起扛过的。
门开了,说只能进三四个人,要把姥爷的骨头捡起。大家轻声的都进去了,里面的人也没组织我们。没有害怕,没有感觉,往前踮起脚看看姥爷。一堆白骨。头颅,四肢,胸腔和烧黑的内脏。这是,姥爷。妹妹看到的一瞬间受不了了,哭着冲了出去,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感受,这是,姥爷。十一离开时是说说笑笑的姥爷,视频里看到的是虚弱的姥爷,刚才门外看到的是已经离开的姥爷,而此刻,推进去的是姥爷的肉身,现在眼前的,也是姥爷。我们围在姥爷身边,听工作人员说火化得很好,很少有这么完整的头颅,姨夫他们会看,说看烧出来的骨头,姥爷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工作人员边捡边告诉姨夫小姨们每处骨头是哪里,左边还是右边,在包着的纸上好像也写了字。我没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躺着的姥爷遗骨,看工作人员一点点捡起,有的地方要扫一扫一起放进去。我们一家人都围着,四姨她们仍念着,让姥爷别害怕。我也在心里念着:姥爷别害怕,姥爷别害怕,我们陪着你,你别害怕,你害怕就念阿弥陀佛,姥爷你别害怕。
跟着车,我们陪着姥爷回家了。路上,姐夫开车,爸问了我几点到的。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爸也不知怎么表达对我的担心,眼泪干了,不让他们担心,回答了爸。就是陪着姥爷一步一步地完成他要走的路,我们好像都还情绪稳定了下来。
车在大姨家那里转弯,妈妈和大姨小姨夫这些没去的家人们在这里接姥爷,大姨和妈妈大声地哭着,我也终于能大声地哭了,我们一路陪着姥爷从那里走回了老房子。
老房子院子外是来帮忙的邻居,院里一角是做席支起的两口大锅,灶台,老屋门外是支起的我也说不清的,总之印象里的葬礼就是这样布置的。屋里一间有人在帮撕孝衫,一间在写包袱,要给姥爷带走的。回到家里人就给头上围上我不太会叫的,穿孝衫也是有讲究的,老人们长辈们懂,不同的时间慢慢穿全。中午匆忙吃口饭,北方的冬天在院子里,在街上,饭盛出来很快就凉了,用村里人的话说,这种日子没人会挑理的。我也吃了一碗,饿了。吃在嘴里好像也没什么味道,我们都知道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做,饭是要吃的。
吃过饭在村长和村里长辈的组织下,按着家里葬礼的程序,一次次出去,回来,大概是去报告给各路神仙神灵,为姥爷上路做好打点。那条好熟悉的路,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的我无数次跑来跑去的路,小时候也跟着去看过别人的葬礼的路。那条好久没走过的路,姥姥离开后,姥爷去大姨家住后好多年没走过的路,走着熟悉又陌生,走着不知是真是假。
我们很久没回老屋了,每年过年会回来,暑假有时候回大姨家时间充裕会和妈妈回老房给菩萨上个香。一大家子一起聚在这里,是好多年没有了,上一次,应该是姥姥走的时候。姥姥走之前,姥姥家还是姥姥家,这里住着我们。这一次我们从各处赶回这个老屋,守在姥爷身边,陪他一起在这个老屋住一住。这里由着我所有的童年,也有着我的成年,从出生到姥姥离开,这里充实着我的生命,这里的简单,这里的欢声笑语,这里的无忧无虑,这里的被宠着爱着,这里的好吃的,这里的菜地、姥姥打理的后院小花园,这里的泥土和泥巴墙,这里来来往往的姥姥姥爷的子女后代,这里姨们照顾姥姥的点滴,他们一起扛过的那些不那么容易的日子,他们不富有,他们充满爱,他们有不大不小的矛盾,他们为彼此好,她们的孝顺,他们满满实实的勤劳善良的日子,就是那十几年我的全部,也为我的一生铺就了温暖的底色,和从来不缺的爱的源泉。
下午姥爷要入棺,虽然是北方深冬,可今天一点都不冷,没有大风,阳光好暖。不知啥时候妹妹和姐姐在院子里踮起脚尖,用手将姥爷棺材里的木屑一点点清理出去,后来兄弟姐妹们都围了过来,六年级的弟弟也是,我们用一双双小手帮姥爷拾掇着他的新家。后来不知啥时候,棺材里在村长指挥下铺了底布,然后忘了是哪个姨在往里面铺钱,是姥爷最爱的一百块粉红的钞票,当然,是冥币,但长的一样,除了银行不同。后来我们小辈不知是谁先过去的,我们是个兄弟姐妹慢慢看到都围了过去,大家你一张我一张帮姥爷铺着,五姨在边上念叨着,铺整齐,别空隙,我们铺得很仔细,连边边都铺满。我抬起头,看着姥爷的棺材被兄弟姐妹们满满的围住,够不到的垫着脚尖,偶尔会吹来微风,我们用身体和宽宽薄薄的孝衫袖子挡着,不要让风把铺整齐的钱吹歪。抬起头看大这一幕,我的心里好暖,我们这些小家伙们都长大了,我们用小手帮姥爷收拾着家,那一刻大家好像忘了悲伤,都在认真用心的帮姥爷收拾着,整理着,说着我们也笑了。我们说着笑着姥爷就喜欢钱,给他都铺上,铺得满满的。姥爷阿尔滋海默症后来谁都不认识,水果也不认识,但认识钱,只要给他钱能从1数到100,会放进自己的钱包里搂好,睡觉都睡不踏实,怕钱包不见了,辛苦也穷了一辈子,省吃俭用一辈子的他,在最后忘记了女儿们,还记得老伴儿,在连老伴儿也忘记了,什么都不认识后,还是认识钱的,这个可爱的老头儿。
下午还有几次仪式,我们去村里那里送姥爷,就是一张小纸,如果纸可以贴在姥爷的灵牌上就代表姥爷肯走,不挂念。还没走到时,妈妈就说,都不用太念叨,姥爷会很顺利的,家里一切都放心,去找老伴儿。果然,很顺利的就显验了。回家后把村民送来的纸,金银财宝都装上车,还有纸做的大马和马车,一起拉到了刚才叫三十庙边的马路上,那里好像就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要报备,要送姥爷,也要在那里把给姥爷带上的所有盘缠衣服和陪姥爷上路的马和马车在那里烧掉,然后姥爷就一路向西,去向他新的世界,去找姥姥。
点火前我们围着堆在那里的姥爷所有行囊绕圈,念叨让姥爷收好,别害怕,别牵挂,很放心的离开。小时候听过一个说法,这时候烧起的火和烟如果往村子的方向去,就是老人家不愿意走。火点起来,我们给姥爷磕了头,告了别,那熊熊大火用力的向西,向着村外的方向,向着夕阳西天的方向。真的是熊熊大火,烧的那么好,那么旺,那么有力,那么圆满。我不迷信,但我敬畏。那一刻,那个大火,连我都心里欣慰,我好像知道姥爷的意思,他不让我们担心,不像我们牵挂,就像他睁不开眼睛时用力拍着巴掌告我我们他还好一样,他用着熊熊大火有力的向西告诉我们,他走了,他这一生是善终,他快马加鞭地去找姥姥了,不让我们有一点担心。姥爷,谢谢你,我爱你。
回到老屋,不知什么时候姥爷的遗骨已入棺,棺盖也合上了。姥爷的遗像放在棺前,我们把买的花篮一个个搬进去,放在棺材旁,放几张椅子在两侧,大家轮着守着姥爷。
傍晚吃饭时,一个回头,我看到了天边的云霞,和清晨我在飞机上看到的好像一模一样。我望着天边的霞光,心里在问姥爷,问他有没有见到姥姥,问姥姥,问姥姥有没有接到姥爷。晚上在院子里,家人们围着给姥爷烧夜纸,一抬头漫天的星星,还看到了“流星”,我的第一反应是姥姥接到姥爷了,这是告诉我们的信号。我激动的拍着弟弟,喊他看流星,可那流星划了好久,是绿色的,弟弟笑着难为情地说那是飞机,不是流星,他白天也看到了。我“哦?是吗?不是吗?”不过没关系,不管是不是,姥姥一定接到姥爷了。那我就放心了,人生地不熟的,姥爷习惯了我们照顾他,一下子一个人走,确实有些不放心,来来回回的路上,我的嘴里心里都在嘱咐姥爷:姥爷,慢点走,你别害怕哦,慢慢的,害怕你就念阿弥陀佛,别害怕,姥姥会去接你的,慢慢的哦。

姥姥家的老房子已经十多年不住人,不烧火了,冷的像冰窖一样。但我有最厉害的家人们,妹妹扛起生火的大任,说什么都要把火生起来,我给她递纸引火,锅边有裂痕冒烟,二姨夫不知哪弄的和好的黄泥,用小铲子呼的就乎上了,立刻就好了。后来知道是二姨夫事先在家准备好的,想到了姥爷家的老房子锅可能不能烧。后面在村里一个婆婆的指挥下在锅里蒸一种很大很大的饼,我不会打字,这个饼发的好就说明姥爷的子孙后代会有福气,而且明天大家都要多吃,沾福气。下午第一次别人和的面没发好,都是疙瘩,姐夫他们又去买的面碱,晚上二姨她们重新和面,那个奶奶七十多岁了,亲自坐在锅底坑那里烧火,她说别人掌握不好火候,要烧多久,火怎么烧,她头头是道,虽然她是赚钱的,但有这样的老人家帮忙指点,真的很感谢。她腰腿不好,咔的一下就盘腿坐在草上了,我们给她拿了垫子,她还连连道谢,说不用不用。
八九点钟了,天黑了,星星漫天,姥爷家的小院子亮着不那么明亮的灯光,家里的灯也是。水管和灯都是姨夫他们现按的。这灯光刚好,和印象里姥姥家昏黄的灯光很想,这灯光很好,和此刻的此地很合适。
门外的院子里姨夫兄弟姐妹们在围着给姥爷烧夜纸,外地(即厨房,两间屋子中间,我们的餐厅也可以在这,也是房子的正中间,正门所在)正中间靠近后门是姥爷的棺材,下面是长明灯,两侧围满了我们买的鲜花,两侧前面还有“金童玉女”站守,两侧放了四五张椅子,供大家守灵坐着,我喜欢坐在锅台边姥爷棺材右前边那里,因为那里可以看到姥爷笑着的遗像,看着它,我也嘴角微微上扬,再落下,看着它,姥爷生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过着,他的音容笑貌,真的是笑意,因为回忆起姥爷生前,最深刻的画面就是他笑着,掀掀帽子,搓搓脸笑着,和我们聊天,回应我们的话,瞧着小木鱼数数或者敲着小木鱼念着阿弥陀佛,四姨教姥爷的,为了让他多说话,四姨可会教姥爷,逗姥爷了,四姨还教姥爷自己揉手,拍拍手,活络血管。姥爷最后的那段日子,最后的那几天,他不会回应我们,就拍着手念阿弥陀佛,我们就知道了,那句阿弥陀佛可以表示一切,可以代表一切,足以让我们放心;最后的日子,没有力气睁眼睛,却还能偶尔拍拍手,自己揉几下手指头。这就是我可爱的姥爷。我站在门边倚着门沿看着这不该用温馨形容但却真的很温馨的一幕。
妹妹努力生起的火,小姨在架着柴火,屋里雾气缭绕,暖和了起来,虽然门上的小窗掉了一扇,门也露着风,五姨她们坐在棺边为姥爷守灵,大家忙完手上的事都会去坐着,没断过人,院子里姨夫兄弟姐妹们为姥爷烧着夜纸聊着天,从大姨家拿来烧水壶,二姨刷着碗,一会儿好装水给大家喝,房间里累了的姨和姐妹们还有昨天连夜赶回来累睡着的姨夫在炕上盖着被子,地上也坐着姨夫们,在聊天,院子外吹唢呐的人们也吹了起来,我站在门边,像小时候的那个看着大人们忙碌着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女孩一样,看着这一切,我看着遗像里幸福地笑着的姥爷,我幸福着姥爷的幸福,这是个多幸福的老头儿啊,生前女儿们细心照顾当做家中的宝儿,子孙满堂围在身边。四姨说,人这一生,生死是大事。而今,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么大一家子还能聚在一起,像从前一样,像姥姥姥爷还年轻时一样,像妈妈她们还在小时候一样,围在姥爷的身边,一切井井有序,一起送着姥爷的最后一程。站在门边,我也笑了,我可能知道姥爷为什么笑的那么幸福了。深夜姨们让我们小辈去大姨家休息,第二天凌晨三点多还要起来哭灵,我们都不去,弟弟带着弟弟还有哥哥嫂子他们回了,哥哥腿前段时间交通事故,刚做过手术不久,今天走了太多的路,他吃不消的。我们记在姥姥家不大的炕上,横着竖着盖着被子眯一会儿,大家轮流着。这一幕似曾相识,以前过年,姥姥家二十几口快三十口人,初四我们都会去姥姥家拜年,初四下午大人们聊着天,喝多的姨夫们还有困了的小孩子们就这样横七竖八的躺在炕上睡着了。上一次,应该是姥姥走的时候,十多年了,记忆有点模糊,那时候我读高中,小姨家的弟弟忘了到不到一岁,那时候姥爷还没开始忘记我们。冰冰的小屋,现在好暖和,炕被小姨烧的热热的,妹妹睡着睡着把棉袄孝衫都脱了,不知哪个姨帮脱得,第二天找不到孝衫,妹妹还郁闷半天。当然,心也是暖的,虽然还是有点悲伤和痛的,但淡了好多。
坐在姥爷棺前,看着香火,看着姥爷的遗像,我告诉自己要努力记住,努力记住姥爷的笑脸,每次伤心涌上心头,看一眼姥爷的遗像,就会轻轻流出眼泪,或者让自己不要流泪了,心里会暖一下,想到姥爷再也不能陪我们了,想到今晚是我们陪着他的最后一晚,眼泪又止不住的流。
我让自己努力记住,用力记住姥爷的笑,姥爷的幸福。让自己永远记住姥爷用晚年交给我们的人生道理,人生智慧:与人为善。其实对于姥爷的前半生,姥姥未离开前我出生后的那十几年,我对姥爷的印象好像并没有太多,每次去到姥姥家姥爷基本都在田里干活,或者去放牛了,记忆力就是三餐会和姥爷一起吃,姥爷腿脚不好,从不上炕吃,都是坐在炕沿边,早起扫院子,抱草(用来烧火做饭)、帮姥姥烧火,菜园子里拔草翻土撒种间苗抓虫施肥、、喂鸡鸭鹅猪,给老牛喂草饮水,忙完一天吃过晚饭后坐在凳子上或者躺在炕上看会儿电视,早早的就睡下了,第二天早早得起床,开始新的一天,勤劳的耕作和生活。姥姥非常爱姥爷,姥爷也非常爱姥姥,可能他们并不承认那时爱,或者也不知道那是爱,但我知道,那就是爱,是我见过最伟大,最恒久,最简单,最朴实,最踏实,最三餐四季,最羡慕也刻在心底的爱。靠种地、果树养活一家人的姥爷,从来没让姥姥去过地里,妈妈她们常说,姥姥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家地的边儿在哪里;姥爷是一家之主,做饭吃饭一定要等姥爷回来,等姥爷先动筷儿,好吃的和肉要先紧姥爷(后来有了我们这些小家伙好像就不是了哈哈)。我在他们家长大,好像没听过他们争吵,即便姥姥埋怨,姥爷好像也从来都不知声。姥爷偶尔有时候也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但他们好像从来没有矛盾。姥爷六十岁左右有一次心脏病非常严重,差点救不回来,不知是不是从那时起,反正我印象里姥姥特别疼姥爷。
好想这个夜晚慢一点过,一分一秒慢慢的过。后来我也去炕上睡着了,五姨小姨应该是守了一夜,后来凌晨这半夜我们醒了,她们才去睡了一会儿,又起来弄早饭,准备今天出殡的事。
吃过饭早早地村长和邻居们都来了,我们守在灵前,婆婆给我们分昨天蒸的饼,说是蒸得特别好,我能看得出来,我一个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来蒸得特别好。凉了也有点干,但这是习俗是姥爷给我们的福气,要吃,其实嚼着嚼着挺甜的。我给了弟弟一大口,他不吃,我就说:“你慢慢嚼,香香甜甜的”,好像就是叫香罐饼,不确定。弟弟嚼了几口说:“什么味儿也没有啊”。我偷偷的笑了。
今天姥爷就要下葬了,是和姥姥葬在一起,这样心里就会安心些,这样姥姥姥爷就都有伴儿了。早上村长说大家都可以给姥爷灵前上香,一起上可以的,这应该是最后一炷香了。大家互相召唤,都给姥爷上了香。哦对了,早上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姥爷家的锅底坑里出现了一只小刺猬,我们人来人往,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进去的,后来大家说它可能就住在那里很久了。弟弟妹妹们跑过去看,我就远远看了一眼,小姨不让再烧火了,怕烫着它。家里这么多人,它一点都不怕,弟弟说它还伸懒腰似伸着小腿,把脸靠在腿上往外看我们,好可爱,他的刺也是软软的样子。好神奇,好有趣,好温暖,这只可能是家里常驻员的不速之客让大家的心情明朗了不少,因为这会是个吉兆,因为这一天我们欢迎一切,尊重一切,感恩一切。
我们又跟着村长的指引出去那边,我不知道是干什么,就跟着大家一起。再回到老屋,已经不能回屋了,姥爷的棺材要被抬出来了。走之前我不知道,还没嘱咐姥爷,还没和姥爷说再见。我们被安排着站在院外等姥爷出来。当看到棺材被抬出家抬出院子,看到姥爷遗像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一次姥爷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在大人们的哭声中我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着姥爷,把所有的不舍和痛心和悲伤、思念都化在眼泪和哭声中。绕了大圈送到大路那里,就不让我们女辈跟着了,让我们停下来,脱掉孝衫,哭着蒙住的我回头看见了姐姐,哭着问她:‘’我们不去送姥爷了吗,姐”,姐姐也不知什么情况,但她比我更快反应过来吧,然后看着远去的姥爷和队伍,眼泪又爆滚了起来,我好想大声地呼喊姥爷,可我不能,不能让姥爷有牵挂,不能。只能望着,望着。妹妹很幸运,他抱着姥爷的遗像跟着姨夫爸爸哥哥弟弟还有村民们一起去了墓地,后来想起来,姥姥那个时候是我抱着姥姥遗像。
后来我们回家准备圆坟的东西,圆坟就是姥爷下葬后,我们去给他和姥姥的家外整理打点下,摆上花圈花篮,撒上高粱还有其他的种子,子孙后代绕着他们的坟墓左三圈右三圈播撒种子,给姥姥姥爷踩个院子,安顿后一起给姥姥姥爷磕头。然后,老两口就在这青山绿水间开始又一世的相遇相守相伴。然后,儿女们,也回家了,继续他们的生活。大家各自奔赴,一起向前。
后来听姨夫他们说,姥姥的棺材十多年了,好好好好的,姥爷的棺材放进去也刚刚刚刚好。真好。后来姨把应该放在坟前的饼拿走了,我给送回去,爸爸姨夫他们刚做好最后的照看往回走。我跑着送回去,跪下来放在姥姥姥爷门前,刚才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们的新家了,很安心,很宽敞,很舒坦。给姥姥姥爷放下,念给他们:姥姥姥爷,你们要好好地。然后又追回了回家的队伍。后来,听说哥哥忍着腿伤,一直跟着走了四五里地,送姥爷到墓地。这就是我的家人们,我最爱的家人们。默默不言做了自己尽力的一切,互相支撑陪伴,没有华丽的言语,没有信誓旦旦,只有静静的陪伴和支持,只有我们心里慢慢底气的互相疼爱。
中午要请村里帮忙的邻里邻居们在老房吃饭,女儿们要在家里团聚在一桌吃,村长在那里,长辈们坐炕上吃,邻居、小辈们在院子里吃。那天阳光好好,一点一点都不冷,大家吃着说着,村长带着姥爷的六个女儿挨桌鞠躬致谢,模糊地听到妈妈他们问村长:姥爷这六个女儿没给姥爷丢脸吧,没有儿子也把事情办的像样吧,我们看,但我知道,村长一定是连连点头的。因为生前这六个女儿的孝顺和照顾,姥姥那时候九个月的肺癌晚期照顾早已在村里传为佳话,没有人提到时不竖起大拇指佩服,应该也是羡慕姥姥姥爷。
吃过饭,送走了邻居和亲戚们。我们回到屋里,开始一起收拾,从收拾餐桌开始,扫了地,姐夫他们把外面的大桌子搬了进来,那个几十年姥姥姥爷用了一辈子的木头橱柜已经不能用了,妈妈他们说就不搬回来。原来房大木头桌子的地方我们把院子里留着以后给姥爷用的邻居们送的纸搬了进来,大人们洗碗收拾大面儿,姐姐她们收拾房间柜子,我们小家伙们和姐夫们在姨们的指示下一起搬、摆纸,摆得整整齐齐的。姥姥家的地也是扫了一遍又一遍,只想它干干净净的,不管有没有人住。收拾完,还没收拾完时大家也是边收拾边唠着嗑儿,妈妈问二姨中着不着急回家给大棚放风,二姨说有人帮忙,他们不着急,坐着和大家唠唠嗑儿。大家都没有说出口,也说不出口的就是,今天之后,可能真的,真的不会一家人聚这么齐,真的不会这么多人聚这么齐在这个老房子里唠唠嗑儿了,可能真的,永远都不会了。
大人们在家里收拾唠嗑儿,我们小辈儿开始收拾院子,做饭大师傅们做饭那里撒的水,还有一些塑料袋,菜叶子啥的,冰化了后和泥土和在一起,还有铺得稻草,院子里也乱乱的,我们拿爬犁的拿爬犁,拿铁锹的拿铁锹,找不到大笤帚,找了把锄头,反正你一下我一下,你从这边我从那边,这个铲,那个拿袋子装,阳光撒在院子里,照在身上暖暖的,晴空万里,午后的暖阳下没有一点点风,我们收拾着,妈妈路过说了句:“都长大了。”兄弟姐妹们因为那把老爬犁的腿儿已经七上八下,爬东西漏东西在那里说着笑着。

可能路过的人会奇怪,这家办丧事怎么还有人笑,装也得装的悲伤,但我们知道,对姥爷的爱子女们在他生前那些年用行动尽己所能不留遗憾的照顾过,后代小辈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尽全力的好好爱着姥爷。姥爷离开时所有的女儿都在跟前儿,姥爷的后事办得妥妥当当,姥爷走的安心,那边有姥姥的接待和陪伴,在这个北方的深冬,天气竟能温暖如此,阳光那么好,儿女后代齐心聚力送好姥爷最后一程,一起去帮姥姥姥爷的墓地看过,整理过。此刻大家聚在一起聊着天,收拾着姥姥家的老房子,就像以后这里还要住人一样,可能文字很难表达,可能不是我们很难感受,那可能是一种圆满的踏实和幸福。
时间差不多了,姐姐姐夫小姨姨夫他们要赶回大连,两个娃在家念着他们,弟弟还要上课;过了一会儿妹妹约的顺风车也到了,然后又送走了二姨姨夫,五姨恋恋不舍的一间一间看着,在妈妈的催促下退出的了老房,妈妈锁上了门,我们一起去大姨家。一个一个送走了,我也在一次一次和这里,和聚在一起的一大家子不舍地说着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还会不会这么多人,这么齐地聚在一起了。都好,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怎样,这一大家子的联系,我们不会让它断了,我不会让它断了,一家一家的走,我也会走亲戚的,聚不到一起,受大家之恩长大的娜会成为那根纽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姥爷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我要回广州了,五姨他们也都要回去了,四姨也会去收拾收拾了,十个多月寸步不离地照顾姥爷,辛苦她了。五姨夫他们还有我家要杀过年猪,还收了一些农家公鸡拉去市里卖。有时候我在想,家里刚有老人去世,应该不适合杀猪这些,在想姨和妈妈们连着那么多天累着伤心着疲惫着,为什么不好好休息下呢。晚上劝妈妈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我先去洗了,妈妈像失了神,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想念她的老爸了,妈妈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去了洗了澡,一个人坐在炕上,我想姥爷了,拿起又放下了手机,想看看视频了的姥爷,最后看了下,没忍住泪流满面。后来没等妈妈妹妹她们洗完澡,我就睡着了。一大早天还没亮老妈就起床烧水准备杀猪,老妈做事总是风风火火,我也很早醒了,换上衣服帮忙。老爸也是屋里屋外忙着。中午弟弟掌勺,做了杀猪菜,老妈说,不知怎的,只要我能赶上杀猪,即便是只吃了一口,她也开心。前几天晚上,看着老妈,我在豆瓣发了条动态:从此老妈没有了天,我们会做她的大地。我不知道父母都不在了是什么滋味,是怎样的无措和心空空。我只知道隔了一辈的我已然无尽想念姥爷,已然心里空了一大块儿。
中午开始飘雪了,雪不大,漫天飞舞。我骑着小电动去给大姨家送肉。看着漫天飞雪,想着四姨说的葬礼后三天内下雨下雪是吉兆,心里莫名的温暖和欣慰。吉兆与否不重要,至少我知道姥爷走得是顺心的,满天的飘雪也让我能感受到姥姥姥爷的满意和四姨说的善终。


吃过午饭,妹妹要回去上班,我要跟着车去市里坐飞机,担心雨雪后地冻车不通,妈妈要去五姨家帮着卖货几天,老爸让我们把菜啥的都装走,五姨他们回去忙起来也没时间做饭,老爸这次也变了好多,变好了好多,是我心目中期待老爸的样子了,无论过去因为些什么,老爸见了姥爷最后一面,上午看望了姥爷,姥爷傍晚就离开了。也是最好的安排了,这次姥爷后事爸和姨夫们一样忙前忙后,很感动,很感谢,很感恩。我们收拾差不多就跟着五姨夫的车一起走,车上大家聊着。姥爷离开后的第一天,大家忙忙碌碌着继续续生活,姥姥姥爷的子女们没有一蹶不振,没有留给自己时间去悲伤,而是继续了勤劳努力的生活和日子,那一刻前面的疑问一下子就在我的脑海里解开了,另外还有几个字:生生不息。

在小姨家待了一晚上,小姨说她昨晚睡不着,想姥爷了,哭了很久。早上起床打电话给四姨没接,问了弟弟四姨怎么样,怕她回家看到没有了姥爷的家会难受,弟说挺好的。弟昨晚就回青岛今天上班,小姨说听老人说人走后家人不能总哭,这样会让他走得不安心的,我说好。中午小姨给了炖了最爱的芸豆,傍晚小姨给我准备了点零食,我就出发去机场了,晚上九点半落地广州,明天是同学们本学期最后一天,散学礼,还有些奖状奖品没发,明天估计会很忙,也不知道该怎么过,毫无头绪。妹妹去机场送我,换下了大棉袄,晚上向妹妹说的赶在的十二点前回到学校,回到已经十一点半多了。进了门,是那天离开时的画面,再回来,我已经是个没有姥爷的外甥女了。坐在椅子上发呆了半天,然后洗漱了下,把姥姥生前送我的小礼物放在枕边,睡了。

第二天果然忙得像个陀螺,下午终于送走了学生,还是忘了发成长手册。忙停下来,才又有时间回过神,悲从中来。不想回办公室,不想发呆,就在楼下和等家长来接的小朋友们唠唠嗑,聊聊天,和他们聊着笑着,不想其他的。
晚上不想吃东西,同事过来说一起去吃个饭,学期结束了,这学期很开心认识他们,回去了也可能是发呆,也不想吃东西,就答应一起去了。心情总是沉沉的,听着同事们聊着天,我也说着聊着,谢谢她们陪着我。吃过饭,有同事去卫生间,我们在商场围栏边等,安静下来的自己就失了神,就喜欢发呆,靠在围栏边,突然想起 ,上次也就是上周五我们也来这里吃过饭。
那天,我还开心的给睡着的姥爷打视频,同事问我这回赶上姥爷醒着啦?我说,没有,她说,那还能聊这么久,我笑着说,睡着我也能聊。
周六,心情莫名的烦躁,身上沉沉的,喝了碗粥,中午又睡了,睡了醒醒了睡,睡到黄昏,睁眼看了眼昏黄的窗外和暗下来的屋子,又睡了过去,直到六点多同事打电话喊我下去吃饭,要不可能那一天就那样过了。
昨天给倩儿发消息,想她了,想聊聊天,想聊聊这些事,我说我不知怎么了,知道姥爷走得很圆满,但我心情莫名的烦,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走到校外的河边小桥边,看了远处的夕阳慢慢滴落,发呆了很久,然后回了屋,煮了饭。


今天,终于把这些天的事写了下来。

姥姥姥爷,再见,娜娜会好好的,我们一大家子会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哦,下辈子,请认得我哦,我还要做你们的外甥女,你们还要做我的姥姥姥爷。
2024.1.22
于西西弗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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