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出时间的长跑——推理作者呼延云访谈
Part 1:关于真相推理师系列:
Q:感谢呼延云老师接受这次访谈请求!首先问一个最关注的问题吧。距离《空城计》正式出版已经过去一年半时间,根据以往的创作速度而言,似乎又到了可以期待新作的时间。请问呼延云老师的新作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吗?
答:2021年《空城计》交稿后,我就开始系列第十部的采访和创作,因为这部新作在体量、结构和题材上都极富挑战性,所以原来预期两年完成的作品,现在看来要三年。
Q:之前做过一期“真相推理师系列”的取景地考察,在考察的过程中也萌生了一个问题,或者说是比较好奇的地方。所以想要请问一下,“真相推理师系列”所描述的背景城市和现实的北京市之间有没有未被挖掘的联系?在作品中选择架空城市的原因有哪些?
答:看了之前的考察内容,非常惊讶于作者对我作品中原型地的考据,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当然,也有一些是比较隐晦的、只有长期生活在北京的朋友才能发现的,比如《扫鼠岭》中楔子部分,呼延云和林香茗、李志勇相聚的“老谷烤串”位于东翠路上,“北边顶头是一所小学”就是育英小学。《复仇》中呼延云位于阜成路南一楼的家以及周边环境几乎就是实景描写了。 在作品中选择架空城市的主要原因是,案件在设定或题材上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比如《空城计》的平州,其实前些年一些城市在建设“新城”的同时,对旧城区的市政管理和居民生活采取忽视态度,并不罕见,但冠之以任何实际的城市名称,都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Q:说完了地点背景,接下来应该是读者们比较关注的另一个元素,也就是系列中的角色们了。请问“真相推理师系列”中的主要角色群体是否存在原型?如果一个角色的原型是多人的某些特质,也可以稍微聊一聊角色形成的过程。
答:主要角色大都是有原型的,在写作的时候,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她的容貌、言行、特征,这样容易塑造人物,但实际上,这个人物一定是大量糅合了其他人物的“合成品”,与原型有极大差异。比如郭小芬,原型的职业并非记者,所以我在塑造她的时候,在相貌和性格之外,加入了很多我熟识的女记者的特点。
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所以想补充问一下,呼延云老师身边的朋友有认出或猜测某个角色的原型是谁吗?如果有关于这个话题的有趣故事也可以谈一谈。
答:我身边的人物原型,确实有从我的书中认出自己的,但他们大都知道小说只是虚构的文学艺术,所以一般不会有什么反应,最多是在晒书时说一句“作为人物原型必须要支持一下”什么的。
Q:作为中国推理较为持久的一个系列,呼延云老师有没有一些维系该系列长青的技巧或是心得?
答:《嬗变》能出版是个偶然,我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个系列会写这么多年,否则不会让两大主角之一在第一部就领盒饭,但无心插柳的结果是,这个人物作为系列的“暗线”,反而成了很多读者最关注的部分。 试想一下,所有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系列推理小说,大多是因为人物,要么是人物本身有魅力(比如福尔摩斯、波洛),要么是人物的命运有悬念(比如变小的柯南、全身瘫痪的林肯•莱姆),所以,如果能写出有魅力的、命运具有悬念的人物,就会吸引读者关注。 还有就是创作者要不断自省和革新,使作品呈现出明显的变化,因为读者是成长的,如果在书中看到人物和故事不断“成熟”,就会产生亲近感。
Part 2:关于推理作品的创作:
Q:呼延云老师算是全职创作吗?对于创作以及其他的部分(工作、生活、家人)是怎样平衡的?
答:算是吧,除了给澎湃写“叙诡笔记”以外,我的工作就是写推理小说。 我日常生活非常枯燥乏味,除了闷头读书,没有其他娱乐;除了为写作的采访外,也几乎没有任何社交。不过这样也好,节省很多时间,可以兼顾家庭。 不过我年龄渐大,家事繁冗,创作时间越来越碎片化,这对于推理小说写作是不利的,所以要克服很多困难,挤出时间来写,比如陪孩子上兴趣班的时候,在电脑上敲几百字,过后又发现这几百字完全不符合要求,只能废弃重写……几十万字的作品,就是这么一点点“挤”出来的。 感慨一句,有志于文学创作的朋友,一定要趁着年轻,家庭压力不重的时候,抓紧时间写作。
Q:呼延云老师在创作的前中期一般需要做怎样的准备?此前的访谈中曾经提到过在创作《凶宅》前连载了很久的《叙诡笔记》,也有提到过“主题先行”的概念,如果说有创作者想要学习这样的模式去写作,那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有哪些?
答:我一直坚持“无采访,不写作”,这是因为我的作品,哪怕本格推理,也往往有些社会层面的东西,所以前期准备是非常重要的,尤其近年来的一些大长篇,比如《凶宅》和《空城计》,采访和资料整理都耗费近一年的时间。我曾经提出过一个“小专题”的概念,就是创作者在写作前,如果题材相对陌生,要花费一定时间,像做专题研究一样全面接触并深入了解这个题材,然后再动笔。 “主题先行”这个理念,我现在很少提及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写作很少事先敲定什么主题,当年这个提法,正确地说应该是“悬念先行”,就是无论你写本格派还是社会派,一定要重视悬念的设置,最好使题材自带吸引力,比如“断死师”、“凶宅清洁工”等等——其实这两个“职业”并不存在,都是我长期大量阅读史料或古代笔记产生的创意,所以我觉得,想写好推理小说,固然要多多涉猎此类作品,但千万不能只读此类作品,把自己的视野搞得太狭窄,反而要在一些冷门的知识领域下功夫,说到底,作品的竞争力来自于差异化。
Q:真相推理师系列经常会涉及到一些热点的社会议题,例如诈骗、医疗、儿童福利等等,呼延云老师在创作时是如何将社会议题加入其中的,具体有没有构思的先后顺序?如果有创作者想要涉及这些内容,有没有需要避开的问题?
答:我在创作时的构思顺序往往是:先被一段情愫深深感动,或被一个社会问题深深触动,然后才去想如果围绕这段情愫或这个问题写一部推理小说,可以设计个什么案件。所以我的创作,并不是将现实议题加入推理小说,而是围绕一个现实议题怎样用推理小说的形式描写和展开。 这样的写作,需要注意的是了解国家出版方面的规则,涉及禁区的题材和内容,绝不能写,还有一些涉及公序良俗的东西,也要知晓,不能违反。
Q:近几年来,设定系推理也进入了更多爱好者的视野,以颠覆一部分常识的设定规则为基础,衍生出了不少新鲜的作品。请问呼延云老师对设定系推理的看法是怎样的,有没有在将来创作设定系推理的打算?
答:设定系推理我只看过今村昌宏的两本书,对这两年大热的方丈贵惠和白井智之的书还没来得及看。不过以我目前的了解,觉得设定系跟我的写作风格差异巨大,可能不会尝试这类创作。
Part 3:关于新再版的书籍《黄帝的咒语》:
Q:首先还是想问一下,时隔十年时间的再版,比起原先的版本主要有哪些不同?
答:我在新星社再版的所有作品,最大的改动都集中在语言文字上,对那些繁冗、不成熟的地方,都毫不犹豫地修改。还有一些过于中二的内容,也都删掉。 不过新版《黄帝的咒语》跟我其他再版的小说,有一个非常大的差异,那就是其他书以“删”为主,而这本“增”了一些内容,这是因为旧版当年出版时,涉及社会现实的内容被删得太厉害,导致一部分人物的行为逻辑不连贯,这次再版,我根据初稿补充了一部分。
Q:关于《黄帝的咒语》中“断死师”这一职业的构思与设计,似乎能够同时给读者以意外感和新鲜感。断死师同时结合了中医、仵作、道士等多方面的传统文化方向创造出来的“设定”天然带有国人的文化气息。想问呼延云老师的是,这个设定从无到有,再到补足完善,这当中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答:像断死师、凶宅清洁工这样完全是凭空杜撰出来的设定,其实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以断死师举例,大约经过了:从小读中医书籍时对望诊产生兴趣,后来读《三国志》中的华佗传记发现他“断死”的记录不亚于治病的记录,再之后又在很多中医名家如叶天士的传记中发现存在着大量的“断死”记录,再之后又在古代笔记中看到诸多类似事例,再之后作为记者在采访中了解了一些中西医的诊断技术,而在从事新闻工作的十八年中,逐渐认识到传统医学与现代医学产生的种种矛盾及其原因,后来在创作推理小说中就回想起上述知识,并重新做资料的采集和整理工作,最后创造出了“断死师”这样一个职业,当然围绕这个职业所涵盖的诸多传统文化内容,也是从长期的学习中积累得来的。
Q:在2014年的节点是怎样的我们并不清楚,但实际上断死师这个职业在整个系列之中可能是迷惑性最低的一个谜面,那么在2024年再版时,呼延云老师有没有想要借本作再度向读者或推理爱好者们传递什么?
答:很多读者把我的前五本书归为我创作的“第一时期”,那么在这个时期中,最复杂也最重要的作品,在我看来就是《黄帝的咒语》。我此前或此后的作品,再也没有通过隐喻的方式集中表现过那么多尖锐的矛盾:中医与西医,谣言与真相,媒体与公众,底层与上流,体制内与体制外,现实与传统,科学与反智……换言之,《黄帝的咒语》在我迄今的作品中是最像寓言的一部:为什么社会各个阶层之间充斥着无法调和的仇恨和戾气?为什么传统文化中的糟粕已经被无数次的证伪,依然有人迷恋并甘心被之反噬?为什么社会矛盾的激化总会造成一部分公众用“回归愚昧”的方式进行反抗?我相信十年后的今天,这一切依然是值得思考的。
Q:本作对呼延云(角色)的过去又一次展开挖掘,而且信息量相对来说比较大。比较好奇的一点是在创作的过程中,是否对呼延云(角色)相关信息的释放有意控制了节奏?
答:这个真的没有。涉及“呼延云”这个角色的信息,都是根据剧情需要释放的。
Part 4:其他问题:
Q:《扫鼠岭》中,扫鼠岭车站旁边的竖井(隧道风亭)起火,留下了四具尸体。当时是为何选择了竖井作为事件发生的地点,是否包含着一些隐喻?
答:选择竖井作为事件发生的地点只是“剧情”需要,并无隐喻。
Q:《空城计》中用到了充气城堡这个道具,让这个从开始就出现的线索发挥了它的作用。此处的设计有没有具体的灵感来源,例如与岛田庄司,或是其后模仿岛田的岛田流作品相关?
答:充气城堡作为故事道具,大约是我陪孩子去游乐园玩儿的时候想到的,没有什么特殊的灵感来源。 很多读者认为《空城计》是一本变种的新本格作品,我尊重读者的想法,但从我个人来讲,在写作中追求的是“奎因+迪弗+社会派”的效果,完全没有想到跟新本格有什么关系。 我非常喜欢岛田庄司和绫辻行人的小说,但在创作道路上,受新本格的影响不大,主要是因为在我接触后来被大家归类为“新本格”的小说时,“新本格”的叫法和概念还没有流行开来,所以在我看来,它们更像是古典本格推理的现代版。我迄今的作品中,大概只有《凶宅》这一本有一些新本格的风格。
采访人:皇甫涟 感谢呼延老师的诚挚回答,感谢青稞老师在此次访谈中的联系与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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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感谢楼主!倒是开始好奇新版《黄帝的咒语》里增加了什么内容了hhhhh以及楼主可不可以指路一下那个考据小说里地点的帖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