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幻灭与悲惨的人生——读《欧也妮·葛朗台》

最近在图书馆找书时偶尔翻到了这本《欧也妮·葛朗台》，一看是傅雷的译本，看着不厚，顺道借来看看。

仔细想想，文豪巴尔扎克的书好像只在小时候读过《高老头》，年代久远也印象不深了。

这本书读来，首先是被傅雷的“腔调”所吸引，他的文字里有上海人的特点：“在天公与尘世的利益之间，争执是没得完的。”，还有的地方有种“红楼梦”的感觉：“妈妈，跟白烛一样好叫拿侬去买啊。”傅雷的上海人腔调在这本书里虽不甚明显，但偶露峥嵘，这让我在读完《欧也妮》后立即开始读《繁花》时就倍感亲切。

而在《繁花》里有这样的对话：

“沪生说，法国男人，发觉老婆有情况，一般是轻关房门。陶陶笑说，这就是玲珑，梅瑞讲过，法国男人最玲珑，是天底下最佳情人，最坏的老公……法国男人眼里，天下女人，全部可以上钩，只要有耐心。”

再来回想《欧也妮》，还真的是，一个法国人，没个情人好像都不是正常人似的。

当然，欧也妮的父亲老葛朗台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他对其他法国人热衷的地位、名誉、爱情等都不关心，只在乎一件事——钱。他是个标准的吝啬鬼，守财奴，他对谁都吝啬，包括对自己的妻子、女儿，包括对自己，他算个富豪了，可自己也不享受，家里的吃穿用度甚至住都简陋寒酸，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成宿成宿看着密室里那一堆金子，仿佛抱着金子睡觉才甘心，哦不，睡着了他就看不到金子了，那对他来说是惩罚。

葛朗台为了钱真是机关算尽，高兴了给妻子的钱会想尽办法慢慢要回来或者花出去，金价大涨时他给女儿的稀罕金币也想要回来去投资，侄子寄存在女儿这的金匣子被他看见他也要据为己有把金子抠下来，若非女儿以死相逼，他又立刻有求于女儿（妻子死后女儿放弃妻子的遗产），他就真抠了。

葛朗台绝不会做赔本买卖。他要为弟弟清偿债务，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用些手段逼债主们接受打折偿付，没想到葛朗台真是一个铜子都不掏，在弟弟的资产处理后偿付了47%债务后，葛朗台采用拖字诀磨到债主们同意以12W的价格偿付240W的债务。这还不算完，葛朗台又拖了很长时间后，以侄子在印度赚了大钱要亲自偿付所有债务而他不便莽撞处理为由，连这二十分之一的钱都不肯出，真真的是一毛不拔啊。债主们一开始就落入了陷阱，但这保住了葛朗台弟弟的声誉，不过也仅此而已。最终他是连侄子也算计在内了。

在妻子病重时，他对医生说：“要是我女人还有救，请你救救她，即使要我一百两百法郎也行。”（他拥有一千多万法郎）

是该说妻子在葛朗台心中只值一两百法郎，葛朗台如此无情，还是应该说一毛不拔的葛朗台竟然为了妻子还能出钱，说明葛朗台还是有些感情的呢。

巴尔扎克总结的好啊：“把一切照顾得好好的！到那边来向我交账！”这最后一句证明基督教应该是守财奴的宗教。”

从这句话能够看出，巴尔扎克是在批判当时法国的现实——人们过于看重金钱，钱成为了衡量一切的标准。这从书中配角们争相要成为葛朗台的乘龙快婿好继承遗产也能看出来，除了不明真相被葛朗台家寒酸生活所蒙蔽的侄子，在最后他得知真相时一定后悔莫及。

而我们的主角欧也妮是个从小生活在封闭环境中的单纯姑娘，

可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只知道缝袜子，替父亲补衣裳，在满壁油腻的屋子里讨生活的，——冷清的街上一小时难得看到一个行人，——这样一个女子一见这位堂兄弟，自然要神魂颠倒

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堂弟查理，“她这一会儿的念头，比她出世以来所有的念头还要多。”她为了查理真是毫无保留，悉心照顾安慰死了父亲又破产的查理，将珍藏的稀有金币悉数交给他，最关键的还付出了整颗心要与他私定终身。

可她换来的是什么呢？查理出去几年都没有回音，他在外闯荡赚了百万法郎回来，可外面的花花世界让他早把堂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回来没有找堂姐，很大原因是葛朗台那寒酸的家让他瞧不上。他有了钱，那就需要地位，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要与有头衔但没钱的贵族结亲。

欧也妮太善良了，她的心里只充满爱意。即便是知道查理要另娶她人，在得知叔父的债如果不偿还，查理会名誉扫地，连婚事都会告吹，她还是毅然替叔父偿还了债务，保全了查理的名誉。不过这未尝不是与查理的割裂，与自己爱情幻想的割裂。

欧也妮与克罗旭协议结婚，虽然她明知道克罗旭是等她早死好继承巨额财产，但她想要的是表面上世俗的健全，她好一心回到天主的怀抱，求得心灵的宁静。可惜克罗旭死在了她前面，彼时她才33岁，她的身家又会吸引来狂蜂浪蝶，她终究是难得宁静的，可以想见恐怕她一生都将如此。

欧也妮是悲惨的，巴尔扎克用她的悲惨来批判那个时代，批判那个社会。但有一点是幸运的，那就是作者对她的钟爱：

象欧也妮那样的小布尔乔亚，都是身体结实，美得有点儿俗气的；可是她虽然跟弥罗岛上的爱神相仿，却有一股隽永的基督徒气息，把她的外貌变得高雅，净化，有点儿灵秀之气，为古代雕刻家没有见识过的。她的脑袋很大，前额带点儿男相，可是很清秀，象斐狄阿斯②的邱比特雕像；贞洁的生活使她灰色的眼睛光芒四射。圆脸上娇嫩红润的线条，生过天花之后变得粗糙了，幸而没有留下痘瘢，只去掉了皮肤上绒样的那一层，但依旧那么柔软细腻，会给妈妈的亲吻留下一道红印。她的鼻子大了一点，可是配上朱红的嘴巴倒很合式；满是纹缕的嘴唇，显出无限的深情与善意。脖子是滚圆的。遮得密不透风的饱满的胸部，惹起人家的注意与幻想。当然她因为装束的关系，缺少一点儿妩媚；但在鉴赏家心目中，那个不甚灵活的姿态也别有风韵。所以，高大壮健的欧也妮并没有一般人喜欢的那种漂亮，但她的美是一望而知的，只有艺术家才会倾倒的。有的画家希望在尘世找到圣洁如玛丽亚那样的典型：眼神要象拉斐尔所揣摩到的那么不亢不卑；而理想中的线条，又往往是天生的，只有基督徒贞洁的生活才能培养，保持。醉心于这种模型的画家，会发见欧也妮脸上就有种天生的高贵，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安静的额角下面，藏着整个的爱情世界；眼睛的模样，眼皮的动作，有股说不出的神明的气息。她的线条，面部的轮廓，从没有为了快乐的表情而有所改变、而显得疲倦，仿佛平静的湖边，水天相接之处那些柔和的线条。恬静、红润的脸色，光彩象一朵盛开的花，使你心神安定，感觉到它那股精神的魅力，不由不凝眸注视。

从这一段巴尔扎克对欧也妮的描写就能看出他对她的那份钟爱与深情，这明明写得是他心爱之人的模样啊（据说欧也妮就是巴尔扎克比照他的情人刻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