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

——彼得·梅尔 此言非虚，住在普罗旺斯可谓一种莫大的幸福。如果这里的冬天也是阳光明媚，我们从英国带来的防寒衣物—棉靴、棉衣和厚毛衣什么的，就全无用武之地了。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们浑身暖洋洋，肚腹圆鼓鼓，开始盘算再过多久就可以游今年的第一场泳，而想到此时还有人可怜地忍受着天寒地冻的煎熬，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

每年的三个时节，复活节、八月盛夏和圣诞节，本地度假别墅的主人纷纷逃离巴黎、苏黎世、杜塞尔多夫、伦敦等大城市，潮涌而来，体验几天或几星期简朴的乡村生活。当然，为了在假期过得舒适称心，他们起程之前自然会想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比如浴室里需要增添一套库雷热洗浴设备，游泳池边得装一盏照明灯，露台要重新铺平整，杂役房要换换屋瓦，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如果不把这些事情提前安排好，怎能尽享短暂的乡间闲趣呢？所以，他们在慌乱之中纷纷打电话给当地的建筑师和工匠：“一定要在我们到达之前办好！”语气虽紧迫，弦外之音却也不难听出：只要马上动工，丰厚的报酬自不必说。速度最重要，钱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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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方法我们都尝试过。最初，我们自觉调整了时间观念，更宽心地看待普罗旺斯的拖延习俗—安心地享受美妙的春光，不像普通城里人那样在意。这个月，下个月，又有什么区别？不如来上一杯茴香酒，放松一下。但这种心态也就管用了一两周。很快我们就发现，堆积在屋后的建筑材料经春风吹拂，已然长出一片绿色。我们决定改变策略，想和那个再也不见踪影的施工队敲定复工日期。这段经历可真让人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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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进家门，就听到电话响个不停。我和妻子听了这声音就心生厌恶，每次都会互耍小花招让对方去接电话。这些电话总在不恰当的时间打来，总是那样突然，冷不丁就将你拽入一段意料之外的对话。因此这种时候，我们向来不抱期待。相比之下，收信就舒服多了，至少你有时间可以考虑如何回应。但现在的人很少写信了，都忙得晕头转向，忙得没有喘息的工夫，也根本不考虑寄送账单准确及时的邮政服务。总之，人们不再相信邮政。而在这里，我们逐渐不相信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我才有气无力地拿起听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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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好的星期天，我们总是会去集市转转。这天，我们八点左右就到了考斯特拉集市。废弃的车站后面，一列列破旧的卡车和小货车排在空地上，每辆车前面都支出一个活动桌面。一块小黑板上写着当天各种蔬菜的价格。在地头晒得黝黑的摊贩，正啃着从街对面买来的还热乎乎的羊角面包和奶油蛋卷。我们看见一个老人从兜里拿出一把木柄折刀，切下长长一片面包，涂上一层新鲜的羊奶酪，然后从酒瓶里倒出一杯红葡萄酒，这就是他的早餐了。 和卡维隆镇、阿普特镇、索尔格河畔利勒的集市相比，考斯特拉市场又小又不新潮。满眼都是提着菜篮子的顾客，而不是举着照相机的游客。只有在七八月份，你才会偶尔看到从巴黎来的傲慢女人，她们穿着迪奥休闲服，牵着容易受惊的小狗。其余时候，从春天到秋天，集市上的面孔都是本地居民，还有那些贩卖蔬果的农民，而那些蔬果几小时前才从地里或温室中采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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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坦这时站起身，示意我跟他到院门口去。他指着我家门前两小块凸出的草地，说：“看，紫花苜蓿，兔子最爱吃这个了。入秋之前，这两块地里的苜蓿草能割三茬呢。”我对本地植物的了解实在有限，先前还以为那些都是野草，正打算除掉呢。幸亏我还没动手，不然福斯坦家的兔子一定会记恨我。疏于整理庭院，不料竟有此番意想不到的收获。福斯坦深恐我还没理解他的意思，挥舞着酒杯又指向那整块草地，再次强调：“兔子爱吃紫花苜蓿。”说完竟模仿起兔子吃东西的声音来。我赶紧告诉他，这些苜蓿草全归他的兔子，随他怎么割都行，他才停下那烦人的咀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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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德拉克洛瓦”搬进了车里，他就透过后车窗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外面的风景，我们则加入法国人的行列，准备好好享受乡村餐桌上的欢乐时光。

法国人的诸多特质之中，我们最喜欢甚至最钦佩的一点，就是他们对美食全心全意的追捧—餐厅再偏远都不会影响他们的热情。食物的品质至关重要，至于方便与否就是次要问题了。为了一饱口福，他们有时宁愿长途驱车一两个小时，一路还兴奋地不停吞咽口水。因此，手艺精湛的厨师哪怕待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是财路兴旺。今天我们选的餐厅就极其偏僻，第一次还是靠着地图摸索过去的。

—— 奶酪产自巴侬，以葡萄叶包裹，温润美味。接下来是餐后甜点，盘中满满装着三款不同口味、不同质地的甜食：柠檬果冻、巧克力蛋糕和奶油卷。最后是咖啡加一杯吉恭达斯产的葡萄汁。一阵满足的叹息之后，朋友好奇地问我们：全世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吃得如此悠闲放松、通体舒泰？也许只有意大利，其他地方就寥寥无几了。他们习惯了伦敦的生活，习惯了装饰浮华的餐厅，习惯了各种主题菜和贵得离谱的价钱。他们说，伦敦梅菲尔区的一碗面都要比这一整顿大餐贵。为什么在伦敦吃一顿又可口又划算的饭菜，就那么难呢？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各抒高见，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英国人可不像法国人这样经常下馆子，而一旦在馆子里坐下来，除了吃好，还要挣足面子。他们一瓶接一瓶地要酒，讲究在桌上摆放洗指碗，喜欢冗长如小说一样的菜单，最后支付的是日后能四处吹嘘的账单。

莫里斯走过来，问菜品是否合我们胃口。他坐下来，撕了一页纸开始算账。“就这些。”他把纸推过来，上面算出来的数字是六百五十法郎多一点儿，而在伦敦的富勒姆区，两个人吃顿合意的午餐就得花这么多。我们的一个朋友问莫里斯是否想过搬到交通更方便的地方去经营生意，比如阿维尼翁，甚至梅纳村。他听了摇摇头：“这里就很好，我什么都不缺。”他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再做上二十五年的厨师。我们则希望到时自己仍然健康硬朗，能相携前来享受他烹制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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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们注意到，美食加上周日的闲适让法国司机变得心平气和了。腹内饱暖，又享受着假日时光，他们一路慢慢悠悠，遇上急转弯也不打算超速玩刺激了。他们会在中途停车，呼吸一下乡村的新鲜空气，走进路边的树丛释放内急，融入大自然的纯净，甚至会向过往车辆友好地点头打招呼。明天一早，他们又会像神风特攻队那般在路上风驰电掣了。但今天，星期天，在普罗旺斯就得慢慢品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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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适应普罗旺斯人肢体接触方面的热情。和其他在英国长大的人一样，我已经学会一套社交礼仪，比如：保持适当距离，打招呼时点头即可不必握手，亲吻女性亲友只能蜻蜓点水，公开场合切忌对狗亲热。初到普罗旺斯时，遭遇了如机场安检搜身般彻底而严密的欢迎仪式，我还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现在我倒是乐在其中了，并且对这些社交礼仪和肢体语言的微妙之处很感兴趣，而普罗旺斯人彼此打交道也少不了肢体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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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我们只去塞南克修道院听了一场格利高里圣歌咏唱会，一晚上在硬板凳上坐得屁股麻痛；再就是去奥佩德一处灯火通明的古遗迹听了一次音乐会。其余时间，我们都清净地待在庭院里。对我们而言，能这样独守安宁，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