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爱情,似乎从来不是对立的存在。在很多作家的笔下,二者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种让人感同身受的情感。匈牙利文坛巨匠马洛伊·山多尔,就写下了一部“爱情的独白史”。马洛伊·山多尔出生于奥匈帝国的名门望族,然而一生困顿颠沛,流亡41年,最后客死异乡。他是20世纪历史的记录者、省思者和孤独的斗士,一生追求自由、公义,坚持独立、高尚的精神人格,死后被追赠匈牙利文学最高荣誉“科舒特奖”。
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加上他坚持用孤独的匈牙利语写作,他的作品直至21世纪才陆续被重新发现。德国文学批评界将他与茨威格齐名,另有批评家将他与托马斯·曼、穆齐尔、卡夫卡并列。因为马洛伊·山多尔,20世纪文坛大师被重新排序。《伪装成独白的爱情》是他一生的挚爱之作。在四位当事人的回忆与独白中,你会看到爱情的危险、狡黠与悲凉,也会看到欧洲最后一代贵族的文化追求与品格坚守。正如这本书的书名一般,也许爱情更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它是两个人的孤独,一个人的独白。
爱情,可以对抗孤独吗?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三个人的情感纠葛,串起了一个时代。妻子深爱丈夫,丈夫却觉得那是负担,因为他的爱情已经属于别人。他们唯一的儿子夭折后,夫妻关系更为疏离,妻子在痛苦中寻找丈夫爱情的真相,发现他心中的激情属于婆婆的女管家尤迪特。听起来,这是一个少爷和女佣的故事。尤迪特本是农民之女,十五岁时到城里做女佣。少爷与她互生情愫,却又迫于门第之别另娶他人。可实质上,在这个通俗平庸的故事背后,作家探讨的是我们该如何对待内心的各种渴望。男主人公彼得对尤迪特的爱来源于内心深处的被压抑的自我。彼得的家族是布登勃洛克一家的再现,甚至家族中一样有一本记载生日、结婚日和忌日的记事本。金钱、工作与秩序,这是市民阶层的世界,也是彼得的规则世界。尤迪特就是这个规则世界的不合规则的人。在一个圣诞节,彼得向尤迪特表白,想和她一起生活,不是结婚,而是离开这儿去意大利长久地生活。尤迪特拒绝了,“因为您是个懦夫。”尤迪特看似放弃的背后,是顽固的等待,她在彼得的钱包放入缎带,提示着彼得,她的等待绵延而坚定。与彼得妻子见面后,尤迪特去了英国。她离开后的半年,彼得大病一场。这相思病可以浪漫得近乎庸俗,却又是种必然。每个如彼得一样用秩序对抗孤独,用理性规划自我的人,总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经历崩溃。他会缓慢切断和世界的联系,正视内在自我的需求。后面的故事不难猜测,几年后,尤迪特从英国回来后,彼得与妻子分居,6个月后他们正式离婚。妻子会按月收到赡养费,节日、生日时还会收到礼物。第二年,彼得与尤迪特结婚。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道不同,也可以拥有爱情吗
童话般的结局,也许是噩梦的开始,至少彼得与尤迪特是如此。彼得期待着爱情的奇迹熔化一切矛盾,他和尤迪特的婚姻就是心灵家园。事实完全相反,他们的婚姻持续时间只有数年。就像彼得的朋友拉扎尔说得那样,尤迪特“本性不坏,只是以致命、顽固的饥渴,紧紧地缠绕它周围的一切,吸取他们的生命力。”这也许是偏见,不过他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尤迪特不会谅解彼得所属的市民阶层。市民阶层是20世纪初匈牙利资本主义黄金时代一个特殊社会阶层:包括贵族、名流、资本家、银行家、中产者和没落贵族等,分为大市民(nagypolgár)与小市民(kispolgár)。作者马洛伊的家庭是典型的大市民家庭:既保留了贵族传统,又恪守市民阶级伦理。这个阶层的代表精神是“勤勉、爱国、有社会责任感、尊重学识”,马洛伊在它不复存在后,仍然孜孜不忘。书中的尤迪特学习能力很强,言行举止甚至品味和上流社会的女人一样,然而她的内心永远摆脱不了她出身的阶层。贫穷和记忆塑造着她的思想和行为。彼得不得不承认,尤迪特一直在偷他的东西;无论床上还是床下,尤迪特只是观察并伺候他,而不是爱他。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雇佣关系。他永远都不知道,尤迪特是多么恶心他身上陈腐的甘草味道。那是富人的味道,像医院,干净整洁,全由专业人员打理,然而令人难以忍受。她不能忍受也无法学习富人生活中的所有一切,他们的气味、微笑,甚至睡衣睡袍叠放的方式。若干年后,布达佩斯经历了轰炸,遭到围困。战争结束后,尤迪特在出城的难民中见到了彼得。她发现时间仿佛停滞了,彼得身上还是那股陈腐的甘草味,没有死亡恐惧的味道,没有肉体需求的味道,那些经历过围城战的味道,他统统没有。战争摧毁了彼得的全部财富,他只剩下一箱衣服和工程师文凭,去了美国。尤迪特也带着珠宝首饰辗转去了维也纳,去了罗马,又去了美国,当上了百老汇女演员,又被好莱坞整了一顿。整容时她的嘴唇留下了永恒的微笑,她生命的最后时光是靠变卖首饰维持了自己的生计。
爱情,从来不只是爱情
爱是什么呢?彼得的第一任妻子离异后发现,爱是幻觉与自我欺骗。如此来看,对于完整的希冀和渴求不过是痴人说梦。不过她心中依然有爱。“一起都过去了,但是爱没有,可这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
尤迪特呢?她认为自己是一味药,是丈夫病急乱投医找来的药。一个被当作解药,偏偏又救不了人的农妇能怎么办?怨恨逃避兼而有之,最难的便是给出平等的爱,也许那本来就不存在。
也许他们都是对的。
爱情从来不只是爱情,就像彼得不仅仅是浪漫故事中的男主角,他还是市民阶级中的精神贵族,他目睹了市民阶层的最后辉煌,也看着它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就像托马斯·曼在《布登布洛克一家》中阅读叔本华的托马斯,就像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塑造的无心于功名,沉湎于美与诗意的贾宝玉,他挽救不了家族,也挽救不了自己,只能携着这个阶层黄金时期所孕育的文化归于虚无。
那正是尤迪特所不能理解的文化,那绅士的微笑,那富人的微笑,如此优雅,如此傲慢,又如此软弱。书中的作家拉扎尔,也就是彼得的那位朋友,说彼得是个艺术家,因为他的生活正是市民阶层精英文化的再现。彼得所感受并表达的正是那日益衰落的文化最后的美。彼得离开,像水泥沉到水里,毫无生命,丧失了时代的土壤,激起些许水花又复归平静。大厦已倾,往事云散,唯有固执的作家还在书写湮没在尘埃中的家园,还在品味爱情深处的孤独。到底是爱情伪装成独白,还是独白伪装成爱情?是亦非亦,庄生梦蝶。延伸阅读
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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