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纪。
文字是扇秘密的门,钥匙在我手里。
从夏天游走到秋天,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不愿意醒来的梦。时间匆匆来了又走,梦里那些人的脸时不时浮现脑海,提醒我这段漫长又短暂的旅途不是梦。

在朗木寺山里氤氲的晨雾里,秃鹫在山顶漫步,天葬台神秘的坐落在山脚下,散落的碎骨和牙齿是逝者最后散落人间的痕迹。扎西尕吉蹦蹦跳跳的带着我们爬坡钻洞,寻找土拨鼠的家。美仁大草原上,藏族姑娘安静而缓慢的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踱步,眼睛时不时的望向远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阿万仓湿地,和家人一起坐在草地上吃晚饭的泽仁降花,笑起来露出自己洁白的豁牙,跟我说着明天爷爷要去的很远的县城,身后时不时传来一大家人的笑声,不远处的大转经筒在夕阳里闪闪发光。甘南草原上五颜六色的野花全为我盛放。

在青海湖边的悠长夏日里,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和大朵的云彩被湛蓝的湖水和天空分开。M总是忙忙碌碌,阳光和树叶的阴影在他脸上翩翩起舞。小卓玛把头靠在我的肩膀,叫我姐姐,跟我分享她在学校里的琐碎日常,以及今天又遇到哪个帅哥。晚饭后,她会拉着我,站在二楼的窗户边,倚在我身上,我俩一起看楼下经过的一个又一个好看的男孩子,被发现时候,又会迅速的躲起来。我们在夏日凉爽的西北小镇,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睡地铺,一起开着彼此的玩笑放肆大笑。在太阳落下的傍晚,一起去金银滩草原音乐节——喝最烈的酒,蹦最野的迪、看最绚烂的烟花……那几日,像闷热的夏日午后沉沉睡去后,做了一个明丽耀眼的白日梦,所有的一切像烟花般绚烂又转瞬即逝。

在喀什纵横交织的巷道里,大姐头艾斯米热带着赛比热、谢依代、苏菲亚、穆罕买提、苏麦亚、谢日帕,和我跳皮筋、扔沙包,由最初怀疑我是人贩子,到最后无比信任的让我帮她看钱袋子,这是我在古城里收获的最纯粹的友谊。谢依代依然期待着,爸爸能像对待哥哥一样,带她去帕米尔高原看雪山,带她去乌鲁木齐看七彩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有主见的艾斯米热说自己长大了想出道做女明星,但又碎碎念——做明星太累,说完去招呼来家里小卖部买东西的游客。苏麦亚说我特别像她的老师,说她讨厌调皮的喜欢作弄女孩的男孩子,说自己以后多挣钱,早早的做独立女性。小小的谢日帕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跟在她们身后。离开古城前,特意跑过去跟他们道别,我的朋友们都无奈的趴在窗前书桌上,狂补疯玩了一个暑假落下的暑假作业。他们的婆婆(奶奶、外婆统称)依旧坐在门口的地毯上,每次见到我都会问同样的问题,你几岁了?爸爸妈妈还好吗?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在回答了无数遍同样的问题之后,艾斯米热偷偷告诉我,奶奶的脑子不太好了,应该是得了老年痴呆。每次经过门口,她都会坐在同样的位置,像门口一棵生长多年的老无花果树,看到她仿佛看到了静止的时间。

在晨光沐浴的托格伦夏村里,塔什库尔干河在静静流淌,沙达提沿着河岸赶着羊群去牧草丰沛的草地,她笑容腼腆,还有几天大学就开学的她,尽可能多的帮家里干点家务活儿。乌拉木夏和爸爸、姐姐在收拾田里的牧草,拖拉机停在一旁,跟他打招呼,他递给我从牧草里现摘的新鲜野豌豆。经过土院,着鲜艳红衣的塔吉克奶奶放下手里的农具,紧紧贴着我的脸向我问好。蹒跚学步的小男孩追着我嬉戏打闹,眼神清澈的粉裙小姑娘露出灿烂的笑容给我比心。他们笑容干净的如同帕米尔高原洁白的雪山,眼神澄澈又热烈,如同帕米尔高原毫无遮挡的阳光。

在昭苏结识了糖糖,对她的印象她由最初的略显高冷到最后的一见如故,她从重庆来琼库什台的山上做咖啡师。两个人一起走了很长的路,糖糖说我性格像莉拉,我的天才女友里最喜欢的人物角色就是莉拉,她是贫穷、肮脏的那不勒斯肆意生长的野玫瑰,勇敢、热烈又自由,她一次又一次倔强的仰起头接受命运给予的馈赠或是惩罚,一路颠沛流离。莉拉敢想敢做敢爱敢恨,不畏惧任何权威,连死亡都不怕,没有任何人能摆布她。但勇敢抗争的人免不了受到更激烈的伤害,但同时也能获得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东西,得到人生最好的体验。活着,不就是要有更多的体验人生才不枉白活一场吗。她告诉埃莱娜要学会让我们完全属于自己,这个身体、这个头脑都是我们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她教女孩们要尊重自己的内心,想要的东西就要勇敢的追求,自己不后悔并愿意承担风险和后果,尽情绽放生命的绚烂。

在炊烟和薄雾混合的琼库什台后山,阿尔达克羞涩温婉的微笑像一幅油画,她默默的生火、洗菜、切菜、炒菜、挤牛奶、打扫床铺、铺好羊毛被褥,我们一起趴在床上分享彼此的生活。小松鼠在高大的松树之间自由穿梭,渡鸦在草地上低飞,顺便薅牧民家羊毛去垒过冬的窝。牛羊马天亮出圈自己去山坡觅食,牧羊犬躺在不远处的阳光里,半眯着眼打着盹。我同牧羊犬一起,坐在阳光充足的草坡上,独享这里大片的寂静。古丽娜尔,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手握粉色的马鞭子,骑着她的小马来到小木屋歇脚。阿尔达克给她端来奶茶和囊,她问起我的具体情况,抚摸我的头发,说她们婚后不允许散头发,必须用头巾包起来,说她有一个女儿和儿子,说她的女儿在新疆大学读书,要读四年才刚读完一年。我说,女儿读完大学会去到更远更大的地方,就再也不用像你们一样永远裹着头巾了。她欣慰的笑了笑,放下喝完奶茶的碗,出门,灵巧的跨上她的小马,策马扬鞭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山谷里。

凌晨1:30火车抵达哈密,被上车的乘客吵醒,月亮挂在车窗边,晃悠了一路的火车还没晃出新疆。
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东南,穿过祁连山,经过黑夜、白天,走过戈壁、草原,耳机里单曲循环雅尼的《河西走廊之梦》,离家越来越近,越有一种战士归乡的情怯。

秋天来了,天气渐凉,漂泊太久了,我需要一个大大的厚实的拥抱,需要像只小兽般被温柔的抚触头顶,需要关切的眼神与轻柔的问候,需要像大山大河般厚朴的同频的人类的偏爱……我终究是个贪心的俗人。
算了,最终,还是得经由自己的言行举止,来获得世人的同等对待。
我爱自己,更爱这个世界。
于是,又要起身去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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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美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