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哀】bad liar
卡洛儿·赛拉诺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女人。
这天是卡洛儿抵达加的斯的第五天,也是她到达博洛尼亚海滩的第三天。上个星期,西班牙国家气象局预测西班牙将迎来今年首次高温波峰,甚至有可能再次刷新极端高温天气记录,而马德里也早早地拉响了红色高温预警。在好不容易熬过了酷热的一周之后,卡洛儿终于收拾行李,跳上了去往加的斯的火车。
夏天去加的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座城市以拥有广阔无垠的沙丘而闻名,若想抵达海滩,必须得设法跨过沙丘。每年夏季来临之际,加的斯总是最先宣布进入高温警戒状态的城市,去年夏天加的斯的第一波热浪甚至打破了西班牙历史上的最高温记录,连着好几天气温都在四十度上下浮动着。如果不是因为安娜姑妈的身体实在糟糕,难以出现,卡洛儿真的不想在这样的天气离开马德里。还有伊莎贝拉——该死的伊莎贝拉——一个星期前,卡洛儿和伊莎贝拉正式分手了,整整一个星期,卡洛儿都心情低落,焦躁不安,感觉自己失去了此生挚爱,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像伊莎贝拉那样的人了。
不过,好在博洛尼亚海滩是一个好地方。沿着沙丘缓缓走下,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海滩和翡翠色的海水,脚踩在细沙上虽然感觉有些温热,但是很舒服,远处沙丘的四周至今仍留有古罗马城的废墟克劳迪娅。
卡洛儿踏上这片海滩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一天中的最高温时段已经过去,阳光在海面上折射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暖色,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好了起来。不过这会儿海滩上没有什么人,一对年轻情侣正在亲昵地亲吻和拍照,还有一对看起来是夫妇的男女正带着一个孩童游泳,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那个女人了的。
那是一个大美人。任何一个曾亲眼目睹过那人的容颜的人都会这样惊叹,她面容精致,气质高雅,连手指都修长漂亮,指甲上染着艳丽的红色。不过,最让人过目难忘的,还是她那双翡翠般的绿色眼眸。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幽深、漠然,像一片幽静的深林,笼着迷雾,让人明知不该去探索却又不由自主地为之所吸引。又或者,那女人本身就是不真实的,如同水中花、镜中影那般,游离在这世间之外,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卡洛儿被女人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不由得红了脸,却还是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人。
那个女人并不招摇,她穿着一身白色比基尼,慵懒地半躺在遮阳伞下,大方地将曼妙的身材展现给所有人看,金色长发沿着修长的脖颈落在肩上,紧紧地贴着白皙透明的皮肤。她看起来不像是西班牙人,更像是来度假的游客,可似乎对这片海滩也没有什么兴趣,多半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那本书上,偶尔停下来看两眼海、喝两口酒。
这时,卡洛儿注意到,那女人的手边放着一瓶墨绿色的酒瓶,瓶身不高,包装设计得很简单,印着漂亮的手写体:Jerez/Xerez/Sherry。
下午就开始喝酒?卡洛儿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又觉得有些好笑——真是一个怪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有人正在注视自己,女人将书倒过来放置胸口,缓缓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卡洛儿,目光狡黠,似一只突然跳到眼前的猫咪,让人心惊。
卡洛儿在女人的目光下再一次红了脸,她有些慌张地错开注视,磕磕巴巴地说,“下午好。”
“下午好。”女人友好地同卡洛儿打招呼。她的声音很好听,有些沙哑,富有磁性。
卡洛儿从不是一个社交达人,正相反,她是一个极其害羞的人,跟陌生人说话总是会让她感到十分狭促。她本能地抓紧了海滩包,想要逃跑,可一种奇妙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阻止了她的行动。她僵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垂下眼睛,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她再一次看到了女人手边的jerez酒。
卡洛儿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放松下来,脸颊两侧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jerez?”
女人闻言底下眼皮看了一眼墨绿色酒瓶,继而又望向卡洛儿,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将酒瓶举高了点,轻轻晃动着,随口问道,“要来一杯吗?”这下卡洛儿确定了,她不是西班牙人,不过她西语似乎不错,也没有什么口音。
“下午不是一个喝酒的好时间。”卡洛儿摇摇头,好心提醒道,“只有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家伙们才会在半天就开始喝酒。”
这话说出口之后,卡洛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的实在不恰当,像一个傲慢又好管闲事的老妇人一般,实在是让人讨厌。她有些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心跳快得让她恼火,她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蠢货,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可女人却没有如卡洛儿所想象的那样生气。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卡洛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嘴里的那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家伙呢?”
卡洛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女人精致的面孔,又在对上她的双眼之前避开。确定她真的没有生气,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回答说,“你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
“人的第一印象不总是准确的。”女人仍然笑着,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旁的酒,却不急着打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瓶身,最后,她微微侧过神,将酒放到了左手边的桌子上。她的心情似乎很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轻信于第一印象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可是大多数的继续交际都是建立在良好的第一印象上的。”卡洛儿放松下来,“人们只会想和干净、漂亮和喜欢的人做朋友,而不会想去理会一个肮脏、邋遢,讨人厌的怪人。”
“这话到是不假。”女人又笑。她似乎对卡洛儿也有着不错的第一印象,侧过了身子面对着卡洛儿,又说,“不过,第一印象是会骗人的,后续的交往会让你意识到,你眼前的那个人,其实是一个骗子。”
“人都是肤浅的生物。”卡洛儿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再说了,人都总是希望被他人所喜爱的,也会在重要的场合展示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从这个方面来说,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骗子。”
女人似乎没有想到卡洛儿会这样说,眼神有些惊讶。她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卡洛儿。
卡洛儿向来不喜欢被人注视和打量,那总会让她感到狭促不安,觉得自己这里脏了,那里不干净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因此,当那人的视线落在卡洛儿的身上的时候,卡洛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可是很快,她又感觉到那女人的目光里并不带有分毫审判和惹人厌的凝视,只有淡淡的,像水一样的柔和。于是,她又放松了下来,鼓起勇气缓缓对上那人猫一般深邃魅惑的双眼。
女人似乎对卡洛儿来了兴趣,她坐直了些身子,朝卡洛儿伸出手,道,“叫我克丽丝就好。”
“我叫卡洛儿·赛拉诺。”卡洛儿有些受宠若惊地握紧了手,又缓缓将手指舒展开,轻轻地握上名为那位名为克丽丝的女人骨节分明的手。
卡洛儿的直觉总是很准。卡洛儿最好的朋友菲欧娜总是这样感叹,尤其是在看人的方面,她的直觉总是准的惊人。卡洛儿自己倒是不觉得自己的直觉特别准,但是她的确曾有那么几次一眼就看穿了菲欧娜的约会对象恶劣的人品并竭力帮助菲欧娜逃过潜在的伤害,而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都证明,她是正确的。
此时,在握上克丽丝的手的那一刹那,一种强烈而又古怪的直觉忽然击中了卡洛儿,像一种在危险降临至极人总会本能而敏锐地察觉到一样一般。她觉得,克丽丝这个名字未必是这个女人的真名,又或者说,她未必,真的是“克丽丝”。
这种说法真奇怪,就像在说绕口令一样,其实是一个意思。卡洛儿捕捉到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可她的心脏却又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连身子都开始发冷。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半分钟前,克丽丝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那双勾人的漂亮眼睛漫不经心地落在卡洛儿的身上,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来的落叶,很快就又会随风离去。她说,“第一印象是会骗人的,后续的交往会让你意识到,你眼前的那个人,其实是一个骗子。”
在瞎想些什么呢?卡洛儿有些勉强地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一边再一次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说到底,克丽丝这个名字是不是真名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出于安全考虑,或者是为了隐私,很多人都会在跟陌生人打交道的时候使用假名,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真实的,不是吗?
这样想着,卡洛儿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再一次摇摇头,问道,“你看起来不像是西班牙人,是来度假的吗?”
“美国人。”克丽丝简短地回答。
卡洛儿了然地点点头,走到克丽丝的旁边的沙滩椅上坐下,顺手将海滩包放到地上,故作冷静地说,“在西班牙,我们通常不会在下午三点半到四点喝jerez酒,我们把它当做餐前开胃酒。”
“在美国,我们也拿它当开胃酒。”克丽丝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酒瓶又缓缓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瓶子,像要用这瓶酒弹奏一曲过乐曲。
“不过,”她尾调一转,抬起眼睛看向卡洛儿,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又有谁规定了不能在其他时段喝jerez酒呢?”
我喜欢她的声音。卡洛儿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想道——尤其喜欢她说“jerez”这个词的时候。她说这个词的时候发音有些奇怪,像在说jerez,又像在说Sherry,但是哪者的音都不标准,尾调微微上扬着,声音轻飘飘的,缱绻、轻缓、勾人,如同调情一般,令人浮想联翩。
卡洛儿因为自己莫名的想象而感到不好意思,回过神来后脱口而出道,“你好像很喜欢jerez。”
克丽丝似乎没有想到卡洛儿会这样说,也楞了一下,然后又笑了,挑起眉,问,“怎么说?”
“只是直觉而已。”卡洛儿说,“而且,如果你不喜欢,你怎么会在下午三四点就开始喝?”
“我只是想喝酒而已。”克丽丝耸耸肩膀,冷淡地说道。
“不,你把它带到海滩上来了。”无缘由的,卡洛儿并不接受克丽丝的解释,她固执地摇摇头,再次看向克丽丝手旁的jerez酒,目光轻轻地落在克丽丝缠绕着把玩瓶口的手指上,突然想到了什么,声调一转,又说,“知道吗。莎士比亚曾经将jerez比喻为“装在酒瓶里的西班牙阳光”,很多欧洲人,法国人、英国人,都曾经为它而疯狂。”
“你好像很了解这种酒。”克丽丝饶有兴趣地看着卡洛儿的眼睛,在目光相触之际,她又耸了耸肩膀,淡淡地说,“但那只是艺术家的一种比喻而已。但事实是,它之所以叫“jerez”仅仅只是因为产自赫雷斯市而已,欧洲有很多名酒都是以产地命名的。”
“jerez酒分为很多种。”卡洛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克丽丝的注视,算是默认了她的前半句话,“但是,在我们的法律中规定,所有的jerez都必须产自雪莉三角洲地区:赫雷斯-德拉弗龙特拉、桑卢卡尔德瓦拉梅达和圣玛丽港之间的一片区域,这是受到欧盟法律保护的规定,就像法国规定香槟必须产自香槟区一样。”
克丽丝闻言微微眯起眼睛,突然间,她看起来不再像一只慵懒美艳的猫咪了,而是一只狐狸,狡猾,危险,凶恶的野性本能全数隐藏在的华丽的表象之下。可是很快,她又轻笑起来,恢复了原先那副淡然平静的样子,好像几秒前的表情变化都不过是卡洛儿的错觉一般。她耸耸肩膀,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瓶上大写的“Sherry”,说,“可是,归根结底,它只是一瓶酒而已。不管是Fino还是Manzanilla,又或者是别的随便什么类型,都只不过是制作工艺以及味道的细微不同而已。不可否认,在12.、13世纪,随着西班牙历史的发展和航海大时代的到来,它的确曾风靡全球,但是——”她说着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挑起了眉毛,语速突然慢了下来,继续说,“由于其独特的氧化风味难以被人接受以及现代的消费者的口味慢慢转向了新鲜果味的葡萄酒,如今它早已经不再像过往那样风靡了。”
“但是,你还是更偏爱这种陈年氧化的风味。”卡洛儿沉默半响,突然说道。她顿了一下,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继续说,““jerez”曾随哥伦布出海到达美洲,它也是的美洲第一瓶“进口”的欧洲酒,据说麦哲伦在航海时,购买它的花销比他船上其他所有的枪炮弹药的花销还要更多。”
“看样子,你很爱这种酒。”克丽丝又耸了耸肩膀。
“我偏爱Fino。”卡洛儿并不否认,只是害羞地笑笑,解释道,“在西班牙语里,Fino是“好”的意思,它是一种“开花”jerez。所谓的“开花”,其实并不真的是“开花”——jerez酒不是花酒,我听说在亚洲有些地方人们会用花酿酒,比如玫瑰酒或者桃花酒。”卡洛儿说着情绪越发得高涨,但在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跑偏后,她又猛地闭上了嘴,局促地笑笑,赶忙将话题拉回到正题,继续说,“抱歉,我的话题跑远了。所谓的“开花”,其实指的就是在酿酒的过程中有些酒的表面上会浮现一层白膜,这些白膜就叫做“开花”,而没有这种白膜的,叫做“不开花”。Fino是最典型的一种,它只经生物型熟化,酒精度在15度左右,成酒的颜色很浅,是淡柠檬色的,具有浓郁的杏仁香和生面团的芳香,清爽而细腻,非常适合当餐前酒来开胃。”
“我倒觉得,它里面的药草味更让人印象深刻。”克丽丝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jerez酒上。她似乎是把卡洛儿的话全都听了进去,可她的语气更像是自言自语般,“知道它的味道令我联想到什么吗——氰化物。”她顿了顿,似乎笑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睛来看着卡洛儿的眼睛,像是在读课文或者讲睡前故事一般,平缓地说,“知道氰化物吗?它被许多人称之为毒药之外,它的味道闻起来很像杏仁味,而若是不小心氰化物中毒,只需要1到2分钟,你就会开始感到不舒服,15到1一个小时后之后,你就会死去。”
这真奇怪。克丽丝明明在笑,她笑起来时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既似少女般天真纯粹又如同阿佛洛狄忒那般风情万种,可卡洛儿却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分毫的笑意,她的眼神淡淡的,戏谑而玩弄,像一个偷偷做了坏事后躲到一旁等着看热闹的坏孩子。
她错了。卡洛儿的身体僵硬住了,在大热天里,她的后背却爬上了阵阵寒意。她忍不住想:克丽丝的那种眼神——不是少女般的天真纯粹,而是一种孩童般与生俱来的天真又残忍的恶意。
危机意识和本能在卡洛儿的脑子里疯狂地尖叫着,提醒着她,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这个女人远一点——她很危险!
这时,克丽丝突然不再笑了。她停下来,玩弄地看着卡洛儿,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几秒后,她又咯咯笑起来,双眼都眯了起来,像一只偷腥后心满意足的猫,“我开玩笑的。Fino是年轻的酒,不适宜装在酒中陈年。不过说到底,雪莉酒本身就是加强酒,它之所以出名就是源于其独特的索莱拉熟化系统——这个系统由多层酒桶组成,最顶层的酒桶装着年轻的酒,约到底层的酒桶装的酒陈年数越长,当最底层的酒被抽出后,倒数第二曾的酒就会注入最底层的酒,倒数第三注入倒数第二,如此反复,到最后,新旧酒液相互混合,就得到了最完美的一瓶。”
卡洛儿盯着克丽丝看了一会儿,想确定她说这些话时到底有几分笑意是真实的,可她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她有些勉强地笑笑,挤出两个酒窝,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果然很喜欢jerez。”
“不,我不喜欢。”克丽丝皱皱眉头,嫌恶地看向手边的酒,像是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把它扔进海里,看着它被海浪卷走,最后沉入深海中,永远不再出现在这世界上。她说完,再一次耸了耸肩膀,面无表情地转向卡洛儿,冷淡地说,“这种酒,说起来复杂,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是陈年过程不同而已。比方说Amontillado吧,它的本意是制作Fino,但是因为天气等原因导致酒花凋亡,酒庄只好把这些酒再次加强到17度,按照oloroso的方式陈年,最终制作出了同时结合了fino的细腻和oloroso的氧化风味的Amontillado,但实际上,说到底,都是同一种东西——他们也是雪莉酒中最脆弱的两种,开瓶后就必须得尽快喝完。”
“你这种说法太奇怪了。”卡洛儿说,“每瓶酒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Amontillado比fino更罕见也更贵,它带有烟熏、坚果和咸鲜味,在绵长的余味中还带有坚果、吐司和柑橘皮的味道。”
“但无论如何,它都残有fino的印记——就像烙印一样。”克丽丝又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手边的酒,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些又似乎这只是卡洛儿的错觉,“不管怎么样,Sherry酒风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你喜欢雪莉酒的话,你应该知道它有一款酒很出名,就是萨滋洛美阿蒙提拉多遗忘1/5,正如它的名字——Olvidado一样。”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漂亮的双眸也随之沉了下来,似有乌云堆积,可卡洛儿也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她的错觉,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了口,轻飘飘地吐出“leave”这个词。
兴许只是错觉,但卡洛儿觉得,说到这里的时候,克丽丝的心情并不像刚刚那样明媚了,并且,她对她的兴趣正在迅速下降——又或者,她实际上就从没对她有过兴趣。
一种奇妙而难以言语的痛苦突然贴上了卡洛儿的身体,像一条丑陋的虫蚁一样匍匐着朝她的心脏而去。卡洛儿来不及整理这些情绪,说,“可事实上它没有被遗忘,它只是静静地躺在地窖里熟化,不受任何人的打扰。”
“或许吧。”克丽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再一次翻开书看了起来,一边说,“但是,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它只是雪莉酒而已。”
卡洛儿为这个回答而感到失望,她期待的不是这个。但她还是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让自己尽快振作起来。她侧过身,学着克丽丝的样子半躺下来,兴趣寥寥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海洋,刚刚突如其来的海浪重重地拍在了那位带着孩子玩闹的男士身上,引得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都哈哈大笑起来。
卡洛儿也不由自主地抿着嘴笑了起来,问克丽丝,“你为什么到加的斯来,加的斯可不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我来度假。”克丽丝回答的很快。
“到加的斯来吗?”卡洛儿大笑起来,轻快地说,“你一定是在说谎。加的斯夏天太热了,人们都不会想来这里,只会想出逃。”
“它总是一个选择。”克丽丝的回答很奇怪。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卡洛儿,饶有兴趣地看着克丽丝清澈干净的浅棕色眼睛,又说,“你不就来了吗?”
“我的姑妈生病了,我是来探望她的。”卡洛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不想来。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我刚刚结束一段恋情……你懂得。”她说着飞快翻过身,看向克丽丝精致的侧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盼从克丽丝的脸上看出什么样的反应,但事实是,克丽丝没有给她什么反应。她也来不及感到失望或者别的什么,用力地挥挥手把“伊莎贝拉”这个名字从脑海里赶出去,说,“但是,说真的,如果你是来度假的话,那么你不如去安达卢西亚,它是西班牙的最南端,也是整个欧洲的最南端,同时也是体验西班牙风情的最佳地点。”
“好主意。”克丽丝说,好像是真心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建议一般。
“并且,”卡洛儿顽皮地笑笑,故意停顿了一下,拖长了声音说,“那里也是jerez之乡。”
克丽丝没有回应卡洛儿话。她似乎看书看得很入迷,很半天都没有说话。卡洛儿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快速地回想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导致克丽丝生气了,或者是她做了什么,让克丽丝对她没了兴趣,总之,克丽丝的沉默让她有些沮丧——尽管,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这种沮丧感究竟从何而来。
但是,这种沮丧情绪没有困扰卡洛儿太久,很快,她的思绪就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安达卢西亚,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安达卢西亚呢——直到两个星期前,她和伊莎贝拉都还在做这个计划——当时她们都乐观地觉得这趟旅行或许能让她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可事实证明,计划永远都是赶不上变化的……
想到这些,卡洛儿感到一阵悲伤,甚至想要痛哭一场,但好在,她控制住了自己。又过了一会儿,在卡洛儿的情绪即将陷入低沉之际,克丽丝主动开了口,说,“莎士比亚将Sherry比喻为“装在酒瓶里的西班牙阳光”,并在亨利四世里写道:假如我有一千个儿子,我所要教授的第一原则就是,戒绝那些单薄无味的酒,并终生效力于雪利酒。但事实是,雪莉酒只是一种长久地躺在地窖里的酒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真矛盾。”克丽丝的主动搭话将卡洛儿从低落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可她来不及品尝这种情绪,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娇嗔般说道,“你说你讨厌它,可你又很了解你——你明明很喜欢它。”
“不,我讨厌它。”克丽丝没有分给卡洛儿一个眼神,语气坚定而明确,不容人质疑。
“好吧。”卡洛儿有些难过地耸耸肩膀,深呼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一些,“但是不能否认,jerez充满了西班牙风情和格调——就像西班牙女人一样。”她说着飞快地看了一眼克丽丝,希望从她的脸上观察到点不一样的东西,但只可惜,那张美艳迷人的脸上依旧什么情绪都没有,于是,她又一次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热情、激烈、性感,好斗,永远也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克丽丝闻言噗哧笑了出来。她再一次合上书,颇感兴趣地望向卡洛儿的眼睛,“你在推销你自己。”
卡洛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本能地避开了克丽丝的目光,但几秒后,她又将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鼓起勇气回看着克丽丝的眼睛,说,“但你显然不喜欢西班牙女人。”
“我只是不喜欢雪莉酒而已。”克丽丝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酒,说,“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哈。”她嗤笑一声,“雪莉酒存在于阴冷的地窖里,而阳光是没有办法被装在玻璃瓶里的——就像,它永远也没有办法照射到阴冷潮湿的坟墓一般。”
“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卡洛儿忍不住紧皱起眉头,克丽丝的比喻让她有些不舒服,“不得不说,你的比喻真的很不恰当。”
“艺术家总是如此。”克丽丝笑,“戏剧如同醉酒一样是一种狂欢——哈。”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傲慢,但并不让人讨厌。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到西班牙来。”卡洛儿叹了口气,沮丧地说,“你不喜欢jerez酒,也似乎也不喜欢西班牙。”
“不,我喜欢西班牙。”克丽丝又翻开书,却没有立刻低下头去看。她仍旧看着卡洛儿,目光直率而赤裸,就像不远处落在海面上的阳光一般灿烂而热烈。
卡洛儿觉得,她应该为得到克丽丝这样的目光而感到开心的,可是,没由来的,也许又是那该死的直觉或不能在作祟,她感觉不到开心,甚至,克丽丝的这倒目光让她感到难过,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我是来度假的。”克丽丝说,突然间,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更加的意味深长,似逗弄,似戏谑,又似在调情,声音也是轻飘飘的,漫不经心,“又或许,我是为你而来的。”
“你在骗人!”卡洛儿脱口而出,可她的脸颊却还是不禁开始泛红,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压制住扬起的嘴角,将手当作擅自给脸扇风,希望能够让脸上的热气降下去,一边说,“你在和我调情吗?”
克丽丝眯着眼睛望着卡洛儿,轻轻地迅速地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再一次将自己投入到书本中的世界里去。
卡洛儿心知肚明这只是克丽丝的一个谎言,或者只是她跟她开的一个玩笑,又或者,她仅仅只是想耍她玩而已,她不该把它放在心上的,可她还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大脑胡思乱想,直到过去很久,她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尽管天气酷热,连吹来的海风都带着一股热气,但不管怎样,碧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海水永远能让人放松下来,海浪翻涌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地传进耳朵里,让卡洛儿昏昏欲睡,没多久,她真的睡了过去。
卡洛儿醒来时,天色已经变成了深蓝色,卷上了几分黑色。卡洛儿睁开眼睛又合上,惯性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直到眼睛的酸涩感过去,大脑正式清醒过来。下午的那对小情侣和另外一家人已经不在海滩上了,估计是早就回去了。
克丽丝呢?卡洛儿猛地想起,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肯定也已经回去了。
说到底,她们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卡洛儿难以置信自己的胸口开始泛起阵阵酸涩,甚至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抽了抽鼻子,叫自己冷静下来,却忍不住回想那人的容颜和沙哑慵懒的嗓音,到最后,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克丽丝,那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真的曾亲眼见过那个女人吗?她真的不是她所臆想出来的一个角色吗?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那个讨厌雪莉酒的女人。
天色越发的暗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海浪翻涌的声音都似乎比白天更加响亮了一些,似在警告人们不要过来。
卡洛儿胡思乱想着这些,心情低落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海滩。她沿着回路慢慢地走,她住的海滨度假酒店就在这不前面。这条路不长,路上没什么灯,但不算黑,隔得远远的就能看到酒店醒目的LED灯,如同永不熄灭的明灯,让人心安。
可卡洛儿此时无暇思考这些,她失魂落魄地回旅店,还未进门,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卡洛儿。”她闻声回过头,惊讶地看到了克丽丝。
克丽丝此时慵懒地坐在旅馆阳台的吊椅上,修长的双腿随意地翘着,一只手里拿着酒杯,而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白色布偶猫。她已经换了衣服,穿了一件红色绸缎吊带裙,美得极为不真实。
卡洛儿呆呆地看着克丽丝,脱口而出,“你是真的。”
克丽丝似乎觉得卡洛儿的反应很有意思,笑了出来,说,“我当然是真的——不如说,没有人比我更真实。”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卡洛儿回过神来,来不及感到丢脸,用力地摇摇头,口齿不清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你……”
卡洛儿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内心的那种感受。最后,她耸耸肩膀,放弃了,问,“你也住这家旅馆?”
“嗯哼。”克丽丝点点头,微微扬起下巴喝了口酒,并轻轻摸了摸正舒服地趴在她的大腿上假寐的小家伙。
“哦。”卡洛儿兴奋起来,双手不安分地挥了挥,又紧紧地相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吃晚饭了吗?我是说,这附近没有什么餐馆,不过好在这家旅馆的餐厅很有名,他们的厨师很不错,火腿和三文鱼很配,你知道的,三文鱼通常是很难配酒的,它没有什么味道——哦,你讨厌雪莉酒。”她停下来,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天哪,我在说些什么。”
“我在这里等你。”克丽丝打断了卡洛儿,她歪了歪头,快速地从上往下打量了一下卡洛儿,“我觉得你需要去换身衣服。”
卡洛儿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忍不住瞪大了一点眼睛,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丢下一句“稍等一下”,便快速地转过身跑进了旅馆。
在卡洛儿的人生中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兴奋的时刻——哪怕是在她探索自己的性取向的过程中第一次与她的初恋男友菲利克斯或者是女友芙洛拉约会的时候,她更加从未说出过“这是我最重要的一次约会”这样的话——但今晚,她想,这的确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约会。
卡洛儿回到房间,翻箱倒柜找到了那件她自从买来后就没有穿过的粉色吊带裙——那是她临行前菲欧娜硬塞进她的箱子里的——“永远都做好完全的准备”,菲欧娜是这样说的,卡洛儿从未如此地感激过她的坚持和先见之明。
她快速地换好衣服,整理了一下头发,又补了点眼影和口红并喷了点香水,合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终于拿起房卡,出了房门。
卡洛儿带着雀跃的心情回到阳台,克丽丝仍旧坐在那里。她看起来慵懒而放松,酒杯里的液体比刚刚少了一些,那只猫还趴在她的大腿上,享受着克丽丝的玩弄。
“嘿。”卡洛儿害羞地挥了挥手,走近克丽丝,问道,“这是你的猫吗?”
“是旅馆的猫。”克丽丝温柔地摸了摸猫咪的身体,漂亮的双手深陷在白猫里,“她叫estela。”
“可爱的小家伙。”卡洛儿蹲下来,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猫咪,确定小家伙不排斥她的触碰后,这才放松下来,大胆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问道,“你喜欢猫咪吗?”
“猫咪是一种有趣的动物。”克丽丝轻笑着,回答的棱模两可,“你永远也没法真正地拿准猫的脾气,有的时候,看起来温顺乖巧的猫,说不定也会对你亮出利爪,狠狠地抓上你、背叛你,逃跑后再也不回来。”
“哦,它总是会回来的,不然可就要变成野猫了。”卡洛儿不太在意地说道。
“不,它会在别的地方重新找到一个窝。”克丽丝冷笑了一声,冷冰冰地说。她顿了顿,弯下腰把猫放到地上,不再去看它了,“我们走吧。”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喜欢猫的,对吧?”卡洛儿不懂克丽丝情绪的变化,但还是跟上她的脚步,不太确定地说道。
“我不喜欢养猫,不过如果猫跑了,你得把它抓回来——这很麻烦。”克丽丝耸耸肩膀,率先走进了餐厅里。
“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卡洛儿跟上克丽丝的脚步,笑道,“你得先养猫,才能把逃跑的猫找回来——可是如果你不喜欢猫,你又为什么会养猫呢?你总得先喜欢一样东西,才能讨厌它。如果你是一个骗子,那么你一定是一个坏骗子。”
“哦?”克丽丝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卡洛儿盛满了笑意的眼睛,真正地笑了起来,“怎么说?”
“因为你太矛盾了。”卡洛儿摇摇头,故作认真严谨地说道,“你的谎言太容易被拆穿。”
克丽丝顿了一下,仰起头快活地笑起来。她笑了很久才停住,一把抓住卡洛儿的手拉着她走进光线昏暗的餐厅里,说,“卡洛儿——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这是一个谎言吗?”卡洛儿也笑,温柔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克丽丝的手上,现在,她只需要动动手指,转一转手腕,就能够和克丽丝十指相扣。
“你猜猜。”克丽丝一直拉着卡洛儿走到餐桌旁才松开手。入座后,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立刻带着菜单走了过来。
克丽丝并不在意食物,于是把点餐的权利让给了卡洛儿。卡洛儿要了坚果、橄榄、生鱼片和火腿拼盘,还要了炖菜和一瓶雪莉酒——她是故意的,至于甜品,她要了樱桃巧克力慕斯和香草冰淇淋。
克丽丝用手拖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卡洛儿点餐,丝毫不在意她都要了些什么。那目光直白而裸露,倒叫卡洛儿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呼吸节奏也被打乱了。
服务员走后,卡洛儿才看向克丽丝,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不满的,却听见克丽丝说,“fino是干型Sherry酒,酒体轻盈,和坚果、橄榄很配,但是跟樱桃巧克力慕斯和香菜冰淇淋不怎么适配。樱桃巧克力慕斯和香草冰淇淋和甜型Sherry更配。”
“你真的是一个坏骗子。”卡洛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着,“你骗不了我——你喜欢Jerez,不,不如说,你爱死它了吧?在你说这个谎的时候,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你瞧瞧,你多了解它啊。”
克丽丝挑起眉毛,侧了侧头,不答话。
餐厅里人不多,装潢的很漂亮,悠悠地播放着古老的爵士乐,放松、随性,舒服。卡洛儿大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克丽丝的眼睛,说,“你知道有一本书就叫《Sherry》吗?它的作者Julian·Jeffs曾说:“大自然貌似对Jerez产区的酒农们很慷慨,但这种慷慨是有代价的,因为雪莉酒是一种傲娇又顽固的酒类,直到它结束那冗长而复杂的陈年过程,没有人可以断定它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种不定数让人很是烦恼。要知道世间有数不尽的雪莉酒类型,且没有任何两桶雪莉酒是完全意义上的一模一样。”
“在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两桶酒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克丽丝冷淡地说,“就像没有两片树叶是一模一样的。”
“这种说法可真扫兴。”卡洛儿耸耸肩膀,有些不高兴地说。
克丽丝没有察觉到卡洛儿的情绪,或者她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理会,她侧过头,细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最后,她看向不远处的小酒吧台,目光就停留在了调酒师身后的那排酒柜上。
““装在酒瓶里的西班牙阳光”——哈。”她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声音低得近乎耳语,“Sherry无处不在。”
“毕竟,这里是西班牙。”卡洛儿顺着克丽丝的视线扭头望去,又回过头,看着克丽丝了无笑意的绿眸,轻声说,“如果你不喜欢Jerez,你为什么要来西班牙呢?”
“或者,反之也可以说……”克丽丝看着不远处,声音轻了下来,几乎喃语,卡洛儿觉得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可她听的并不真切,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说了那话——她说,“西班牙,是Sherry最好的葬身之处。”
晚餐算不上不顺利——克丽丝是一个很好的约会对象,她倾听卡洛儿的每一句话,并且在适当的时机给出恰当的回应,但是,在吃完最后一口樱桃巧克力慕斯之后,卡洛儿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失望——这顿晚餐并没有发生什么她所期待的事情——克丽丝对她,没有什么兴趣。
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伙伴,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人跟她说说话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正好遇到了她而已。卡洛儿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慢慢放下叉子,拿了纸巾擦擦嘴,刚想按铃叫服务生付钱,克丽丝却先她一步问道,“想再喝一杯吗?那里有酒吧。”
“当然。”卡洛儿一愣,还是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你很喜欢酒吗?”
“我不是酗酒者。”克丽丝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子,淡淡地说道。
但是你会在下午开始喝Jerez酒。卡洛儿想,笑了笑,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卡洛儿和克丽丝一起来到吧台,克丽丝看也不看酒水菜单一眼就说,“有bamboo吗?”
身穿着黑白制服的调酒师愣了一下,但专业素养还是让他立刻反应了过来,点头应道,“有的,请稍等。”
“你喜欢酒。”卡洛儿拉开长椅坐下,侧着身子面对着克丽丝,肯定地说道,“你刚刚又说了个谎言。不过,bamboo是什么?”
“它是一款鸡尾酒。”克丽丝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知道它。它是经典雪莉鸡尾酒里最出名的一款,由曾在日本横滨大酒店工作的德国调酒师Louis·Eppinger所创作,至今已有上百年历史。”她抬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长桌对面的一瓶瓶酒精,嘴角扬了扬,“这款酒——它没有基酒,只有干型Sherry和干味美思,不过有的时候会加入一些苦精酒——非常简单。”
“你对酒的了解远深于我。”卡洛儿说,又有些好奇,问,“它是你喜欢的酒吗?”
“我对酒没有特别的偏好。不过非要说的话——”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克丽丝的目光沉了下来,但嘴角却又扬了起来,表情几乎欢愉,“我更偏爱银色的子弹。”
“银色的子弹?”卡洛儿皱起眉头,“我听说它是来自美国洛矶山脉的清啤——你来自那里吗?哦,好像还有一款鸡尾酒也叫这个名字,由琴酒和苏格兰威士忌调制而成。”
克丽丝没有回答,也没有解释。她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随意地说,“我来自加利福尼亚。”
在之后的时间里,克丽丝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她无声地小口喝着酒,垂着眼睛看着酒精走神,目光晦暗不明,也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不懂,看不透,卡洛儿索性就不再去想,不再去猜了。她今晚酒喝得有点多,她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了,她有些犯困,感觉有些爽快,但同时又有一种巨大的痛苦将她包裹了起来。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不断地交织着,几乎要把卡洛儿弄疯。
克丽丝就在的卡洛儿的身旁,她是真实的,只要卡洛儿转过头就能看到她,碰到她,可她不敢那样做。她那该死的直觉又开始尖叫起来,大声地告诉她——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机会啦。等今晚过去后,在明天早上的太阳来访之前,克丽丝就会消失,像化成泡沫的美人鱼那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再也见不到她啦。她们的相遇不是梦,但是跟梦没有差——而且,只是她一个人的梦。那些她所期待的、幻想的都没有发生过,也永远都不会发生。
这个认知让卡洛儿难过,很想不管不顾地爬下来大哭一场。
可最后,卡洛儿还是没有那样做。她只是无声地坐在克丽丝的身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克丽丝喝酒,直到克丽丝快要将一杯鸡尾酒喝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促使她问,“你有特别讨厌的酒吗?”
“哈。”克丽丝看向卡洛儿,挑起眉毛,“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讨厌雪莉。”
“不,这不是真正的答案。”卡洛儿笑着摇摇头,“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答案吗?”
“如果非要说的话——”克丽丝耸耸肩膀,似乎冷笑了一声,说,“我讨厌威士忌,尤其讨厌威士忌。”
“威士忌和jerez很像。”卡洛儿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她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大脑却还是浑浑沌沌的。
“你能在威士忌里闻到和尝到雪莉酒的影响,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克丽丝冷冰冰地说,她的眉眼间突然浮现出了两种奇怪的情绪——一半是清晰可见的恨意,而另一半的情绪则太复杂了,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又像是在怀念,或者说是悼念,卡洛儿也看不懂,这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克丽丝的脸上,让她的表情一时间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没一会儿,这两种情绪就又同时消失不见了,她又恢复了那美艳、风情万种又疏离淡漠的模样。
“除此之外,你还讨厌什么吗?”卡洛儿用一只手拖着脑袋,直直地看着克丽丝问。
“我讨厌花酒,尤其讨厌玫瑰酒。”克丽丝说,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好笑,因此笑了一下,“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
又是一个糟糕的谎言。卡洛儿也笑了一下,暗想——玫瑰才不是拿来酿酒的,在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人喝这种奇怪的酒。
卡洛儿跟克丽丝一起离开餐厅,乘坐电梯上楼,在房门口微笑着互道晚安,然后她转身回到房间,锁上门,扑进柔软的床上的痛哭起来。
卡洛儿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很久,她一直哭到精疲力竭,酒精和睡意拉扯着她步入梦乡。她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并不安稳,突然间,她又醒了过来。她翻过身,胡乱地在床上乱抓,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头疼和喉咙的干哑让卡洛儿不情不愿地从床上下来,她在桌子上找到水,刚喝了一口,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卸妆。她心烦地长叹了口气,没有了喝水的欲望,随手把矿泉水放回桌子上,拉开通往阳台的落地门,走了出去。或许吹吹风会让她感觉好过一些。
在马德里的盛夏,即使是夜里也带着恼人的热气,可博洛尼亚海滩不同,午夜的微风不似白天那样令人烦闷,带着海滩特有的咸腥潮湿和阵阵凉意,让人感到神清气爽。这个时间点,旅馆的灯仍然按了,但是其他人大概都已经睡了,大门口和阳台上都一个人也没有,安静而又平静。
不,不对——还有一个人。突然间,卡洛儿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是克丽丝。她也还没睡,像傍晚时那样慵懒地阳台上的吊椅上,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吊带,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只名叫“estela”的猫。
也不知道是酒精使人变得敏感又感性,还是和克丽丝这场注定没有发展和结局的相遇让卡洛儿变得比平常更加多情,她远远地注视着克丽丝,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洛尔迦的诗歌来——
光线如熊熊烈火,
吞噬着围绕我的灰色山河,
咀嚼着我内心的血泪,
令天空、大地和时光映出惨淡光寰。
血的哀叹点缀着毫无生气的琴瑟和淫荡的火炬,
如大海撞击我的心房,
如蝎子爬入了胸膛。
爱情的花环,
点缀着我伤痛的床第,
在双胸低垂的废墟里,
失眠的我梦见了你的到来。
虽然我小心翼翼,
你的心却再次轻易地为我铺下了布满毒芹和陷阱的爱情山谷。
看样子是真的醉了。卡洛儿用力地摇着头,自嘲地想,一边提醒自己——你最好还是赶紧去卸妆睡觉吧,卡洛儿·赛拉诺。
你明天不会再见到这个女人了。她不会是属于你的。
卡洛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阳台上的女人,压制住心口的苦楚,转身走进了房间,开始卸妆和洗漱。
尽管卡洛儿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克丽丝,可她的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跑到克丽丝的身上。她可悲又好笑地回想自己刚刚莫名其妙想起的诗歌,又觉得那首歌其实也不太准确,或许,《多变的玫瑰》会更恰当一些?
当她在清晨开放
红得像鲜血一样。
露珠不敢碰她
害怕被她烧伤。
当她在中午开放
硬得像珊瑚一样。
太阳靠近玻璃
为了看她闪光。
当鸟儿在枝头
开始啼鸣歌唱
当黄昏斜挂在
海面的香堇花上
她也变得鲜艳洁白
像盐的面庞
当夜色
将柔和的金角弹拨
当星星在运转,风儿
沿着黑暗的轨道吹过
她的枝叶便开始凋落。
胡思乱想着这些,她再一次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卡洛儿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正如她做一天晚上所想的那样,这一天她都没有看到克丽丝,她想去旅馆的前天问问那人是不是已经退房离开了,可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何必呢。
兴许是前一晚的醉酒和已经最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卡洛儿这一天的心情出乎她意料的平静。她像前一天一样,在海滩待了一下午,还下水游了会儿泳,看了会儿书,直到天色沉下来才踏着夕阳的余光回到旅店。
也跟前一天一样,她在旅馆阳台的吊椅旁看到了克丽丝。
今天的克丽丝也穿了一件红色吊带裙,不过跟前一晚穿的不太一样,颜色有点深,有些像酒红色,又像是鲜血氧化了一阵子的颜色,她轻笑着摸猫咪的头,像是在同它道别——而她的手边,也的的确确放着一只小箱子。
她以后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卡洛儿突然想。
卡洛儿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也不太确定自己想不想去同克丽丝道别,不等她纠结出个结果,克丽丝先发现了她,坦然地打招呼道,“晚上好,卡洛儿。”
被发现了,卡洛儿只好硬着头皮朝克丽丝走去,勉强地微笑着说,“晚上好,克丽丝。我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你,你也没有到海滩去——你现在要走了吗?”
“嗯哼。”克丽丝耸耸肩膀算作回答了。
“哦。”卡洛儿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问她要到哪儿去,只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克丽丝又一次耸了耸肩膀,拉起腿边的小箱子,微笑了一下,最后说,“再见。”
“再见。”卡洛儿下意识地回答,在克丽丝从她的身旁走过的时候,她清楚地嗅到了克丽丝身上的香水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奇怪的,跟克丽丝并不相称的味道——有点像是烟味,但又似乎不是香烟的味道……
克丽丝对这个地方没有一丝的留恋,不管是这件旅馆还是博洛尼亚海滩、加的斯,甚至是西班牙本身。卡洛儿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也不该,可就在克丽丝从她身旁走过,即将彻底离开她之前,她突然用力地转过身,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冲动了,胸脯因为呼吸心跳而起伏着,于是放低了点声音,结结巴巴地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这样问吗——如果你不觉得被冒犯的话。”
克丽丝似乎笑了一下,微微回过头看卡洛儿,可卡洛儿看不清她的正脸,也看不清她的眼睛。她轻飘飘地说,“谁知道呢。到安达卢西亚去吧?——或许吧。”她说着又耸了耸肩膀,转身真的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卡洛儿知道,这一次,她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女人了。
卡洛儿本以为克丽丝离开的第二天她也会同前一天一样平缓的接受这一切,她会很快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让自己重回正轨。可事实却是,这一天她整个人都感觉糟糕极了,她感觉疲倦不堪,没有食欲,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窝在房间里,并且很想大哭一场,昨天无声地积攒了一天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席卷而来,像是一场暴雨一样,将她从头到尾淋了个透。
卡洛儿在房间里躺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她终于感觉饿了。于是,她懒洋洋地从床上跳下来,准备下楼去吃点什么。但不等她到楼下去,刚打开门,就立刻看到了她父母惊惶无措的面孔,尤其是她的母亲更是泪流满面。在他们的身旁,还站着许多身穿制服,手持枪支的警察。
卡洛儿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被她的父母哭着抱紧怀里,同时本能地举起手回抱着他们,并且小声安慰他们自己一切都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过了好一会儿,卡洛儿才安抚好她哭泣不止,几乎崩溃的母亲,并且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他们本来在美国参加会议,突然收到了一通死亡威胁电话,他们立刻联系了美国的警察,很快,FBI也介入了进来,对他们展开了保护。他们不想让卡洛儿担心,因此,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而卡洛儿这阵子也没有怎么主动联系他们,他们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一个星期前去了安娜姑妈家,也知道她在离开安娜姑妈家之后去了安达卢西亚——这是她最好的朋友菲欧娜告诉他们的,虽然她在她的一些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她在博洛尼亚海滩的照片,可是人们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自己在一个地方玩的消息,可实际上却在另一个地方,卡洛儿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因此他们并不担心。赛拉诺夫妇提心吊胆了几天,可那个给他们发去死亡威胁的人迟迟没有动手,就在赛拉诺夫妇觉得这可能是某个讨厌他们的人跟他们开的一个愚蠢又不好笑的玩笑时,FBI的人提出或许这是那个该死的罪犯设下的一个诡计——他的目标其实不是赛拉诺夫妇,而是卡洛儿。于是,他们立刻开始试图联系卡洛儿和西班牙警方,西班牙警方在接到电话后,立刻在安达卢西亚进行调查,可卡洛儿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安达卢西亚那边也没有任何关于她的线索,而菲欧娜也表示她不知道卡洛儿去了哪里,并且她从没联系过赛拉诺夫妇。得到这样的消息后,赛拉诺夫妇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种煎熬了,立刻启程回了国,直到今天,他们才终于通过监控摄像头和路线排查查到了卡洛儿的下落,知道她原来从没去安达卢西亚,而是来了博洛尼亚海滩——真是谢天谢地,她没有事,否则他们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听完这些事,卡洛儿依旧感到荒唐又难以理解。她摇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向自称是负责人的警察,说,“可我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也没有任何试图杀死我,你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时,一个自从到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靠在房外的墙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亚洲男人突然朝卡洛儿走来。他没有同卡洛儿打招呼,也没有做自我介绍,只是用带着浓浓的口音的西班牙语问,“你这几天有见过的一个金发的女人吗?她可能自称是克丽丝,或者莎朗,或者是……”
“克丽丝!”卡洛儿打断了那人的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音节又在她的喉咙里顿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不叫克丽丝。”亚洲男人说,这时卡洛儿注意到他有一双很美的干净又柔和的,几乎没有一丝杂质的蓝色眼睛,此时,这双蓝色眼睛里装着一股奇怪的忧郁,卡洛儿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双眼睛里一定不常有这种忧郁,而这份忧郁也和这个男人并不匹配。他看着卡洛儿,轻轻摇了摇头,“或者说,你可以叫她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卡洛儿低声呢喃着这个古怪的名字,脑海里浮现出那人明艳的面孔、苔藓般漂亮又阴冷的绿眼睛,还有那天,她那种意味深长的,像是在同她调情,又像是在嘲讽什么的眼神。
她说,“又或许,我是为你而来的。”
“她是为了我而来的吗?”卡洛儿脱口而出,问道。
为了杀我而来。她在心里补充道。
男人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惊讶,可下一秒那份惊讶又被了然所覆盖,隐隐约约,卡洛儿觉得自己还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的怜悯。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不是。她……”他说着突然停下,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答案来。
他沉默半响,终究是再一次摇了摇头,痛苦地看向卡洛儿的眼睛,轻声说,“她是为了Sherry而来的——她总会为她而来。”
“可她讨厌Jerez。”卡洛儿说,又愣住。
她想起克丽丝的声音,想起她在说jerez时奇怪的发音,还有那上扬着的,慵懒、缱绻,如同在呢喃着情人的名字般的声调,她像是在jerez,又像在说Sherry,现在想想,其实,她说的一直是“Sherry”。
她又想起,在美国还有欧洲的其他一些地方,除了酒,Sherry,也是一个女生的名字。
那人不再看卡洛儿,也不再解释什么,朝楼梯的方向迈开脚步,准备离去。在他将离去之后,卡洛儿再一次听到他喃喃自语着,说,“他总会为她而来的。”
突然间,卡洛儿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洛尔迦的诗歌来,就像她瞧见克丽丝独自一人坐在旅馆的阳台上的那个夜里一样——
没人知道,有一种香水叫永远,
它飘自你腹下的黑木兰。
没人知道,你的唇齿之间
戕杀着爱情的蜂鸟。
月光洒在你黑色的睫毛下,
千匹波斯小马沉入了梦乡。
接连四个夜晚,我紧紧搂住
你那融化万雪的腰围。
茉莉花盛开在斑驳的断壁前,
你短暂的一瞥摧发了我心头的种子。
我抚着胸膛,向你献出
象牙色的情笺,上面写着:永远。
永远,永远,我痛苦的花园,
你永远让我捉摸不透。
我嘴里含着你血管里的鲜液,
你的双唇暗淡得如我的死亡之甸。
卡洛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这首诗歌,但现在的她也没有力气再去细细思考这个问题了。
男人没有问卡洛儿,那个女人有没有说过她要到哪里去,可在他离开之前,一种由强大的痛苦所带来的报复心使得卡洛儿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回到现实,她扭头看向他,大声说,“安达卢西亚——她可能会到哪里去。”
男人闻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卡洛儿,目光依旧温柔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语却冷酷又无情,“是吗?她这样说吗?那她应该就是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了。”
卡洛儿没有问为什么,可她觉得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男人不再笑了,再一次背过身去,自言自语着说,“她是一个骗子。”
一个bad liar。卡洛儿在心里补充。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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