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记
两年没回国了,正好结束了在德国的一段生活,回家看看父母,也顺便度度假放松一下。
既然回国,那给亲朋好友带点小礼物是必不可少的,更何况那么久没见面了。我们家人口众多,虽然我是独生子女,但我的父母都各有一个兄弟姐妹,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各有一帮子兄弟姐妹,又分别开枝散叶,因此要论整个家族的人口,加起来得有一百多人,快赶上一个连了。这可不兴买,也买不起。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两家,以及自己的父母,是必须人人有份的。
送礼这个事儿,有点讲究和门道,送礼人和收礼人的心思都比较微妙。虽说礼轻情意重,贵在心意,但怎么把这份心意传达好,也是一门艺术。我在这上面,翻过不少车,后来才有了点心得。
第一年去瑞士的时候,赶上年终大促,在商场给我爸买了块手表,上面有小十字国旗的那种。本来是托了近期要回国的朋友帮忙带回去,结果赶上疫情反复,航班频繁熔断取消,就搁置了下来。自那以后,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我爸都会旁敲侧击地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朋友回来,邮寄东西海关会不会查,查了怎么交税这样的。要知道,平时我跟我爸不打电话,给妈妈打的时候他也不怎么说话,就坐在旁边听着。爸爸一向话少,嗯,当然也可能是我和我妈话太密,他插不进来。
我说最近没朋友要回国了。爸总说,不着急的,他就是问一问关心一下我的生活,他平时也不爱戴手表。之前那谁谁从哪哪儿给他买的好手表一直放在家里没戴,后来给我弟了。爸还说,不用邮寄,邮寄多贵,被海关查了还要交税。
这样的对话发生四次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我终于忍不住去邮局给寄了。
爸很开心。
我爸确实不爱戴手表,也从没见他正经戴过,这么些年放荡不羁无拘无束的手腕,一下子被束缚起来,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那种男士手表,看着高级,实际上真挺沉的。他爱看小说和听书,平日里耳机和手机就没离开过,所以报时这个活儿,也轮不上手表来干。我妈常说,你看你爸还没老眼睛就快瞎了,耳朵也要聋了,说啥他都听不见。我爸这时候就会抬起眉毛一脸挑衅地说,嗯?我听不见吗,那是谁又在说我坏话啦?
给他买的手表,说喜欢吧,应该是挺喜欢的,因为他平时不戴,但出去和朋友亲戚喝酒必带。我想,爸爸应该也曾在酒过三巡之后,桌上有朋友注意到问起来时,谦虚又骄傲地说,这个是他女儿专门从国外给他买的吧。引来一众吹捧后,我爸应该又会一本正经地解释没多少钱,最便宜的,就图个乐,嘿嘿。
我妈还说,快递收到的那天,我爸上班上一半就跑回来拆箱子了,高兴的不得了。
所以我算是明白了,爸爸的喜欢,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已经悄悄摩挲过无数遍了。
这次回国,给所有人都挑了点礼物。给哥哥弟弟买了电动牙刷,给姐姐侄女买了手表巧克力,给奶奶外婆买了点补膝盖的保健品,给姑爹舅舅买了限量版瑞士军刀,给姑妈舅妈和妈妈买了各种护肤品……给爸买点什么呢,上次从荷兰给他带了一套剃须刀,这次再安排点啥?
在小红书上看来看去,忽然看到一个卖手工山羊皮包制作的店,从我住的城市坐火车一个小时的地方有卖。正好想起我爸那个鳄鱼皮钱包,打我记事起就在用,用了得有一二十年了,可以换了。
给爸买的钱包,太大了,拿回来以后他放到衣柜里没有用。
天地良心!我可是专门挑了个中等大小的,那不是觉得小的怕他装不下鼓鼓囊囊一大把搓麻将的钱吗!谁知道他用的那个那么小!
当时我还不知道是这个原因,以为他只是懒,还没有换。于是我专门跑到柜里找来新钱包,盯着他全部装了进来。从那天起,我爸就改掉了出门带钱包的习惯……
后来有一天收拾柜子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好些年前朋友送我的小的ck男款钱包,我一直都没怎么用,也用不上,就拿出来给爸,他很高兴,说这个小,然后再次放进了他的衣柜……
我以为这事儿就算结束了,失败的礼物终究是失败收场。结果睡午觉起来,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爸就自己悄咪咪麻溜儿的把新钱包换上在用了。呵,男人。
所以我又明白了,爸爸的不喜欢,是其实不合适,但又不想伤女儿的心,一直在假装很享受。
我觉得我爸适合当个演员,送礼收礼里人情世故的拉扯,秋毫之末的微妙,旁敲侧击的暗示,他都是极其擅长的。
有时候觉得送礼这件事情很没有必要,就像小时候不理解大人们请客吃饭大家你来我往地凑份子钱,给来给去最后还是平账。后来才明白,也是分关系的,对于亲密圈以外的社交往来,送礼是一种关系的维护和价值的互换;对于那些我们真正在意的人来说,送礼是对送礼人本身的馈赠,因为在我为他们精心挑选礼品的过程中,就已经回忆了我们之间许许多多的过往,搜集这个人在我心里每一寸的特别,然后用漫长的期待去触碰比草地更柔软的那句——我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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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国外那几年回来只会给父母带礼物,亲戚没必要管啊,他们出门玩也不会给我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