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椅上与无限，自我的对谈》——读《沙之书》以后

沙之书

9.0

[阿根廷] 豪·路·博尔赫斯 / 2015 / 上海译文出版社

迷宫，翻不完的书，无限，只有一面的圆盘……随便翻上几页你就会意识自己已经走入博尔赫斯式的文字迷宫，也会沉湎其中，难以自拔。合上书页，莫名地觉得这书应该从后往前读才够味——跟着博尔赫斯，你会从一开始就在沙之书的无限和“我”的惊惶中迷惑，在时而阴沉的情节中毛骨悚然，在北欧神话式的爱情中沉醉（但仍然迷惑…），最后，你来到这本薄薄的集子的第一篇《另一个人》，与自己迎面而遇。

1969年，灰色的河水夹带着长长的冰凌，七十岁的博尔赫斯在查尔斯河边的长椅上坐下，长椅另一头坐着的是1918年19岁的坐在罗纳河边的博尔赫斯。年轻人拒绝相信，老年人却以难以置信的冷静将其他可能性一一排除，将对谈引入深入。文学，父母，钞票，战争……谈话越深入，越明白，彼此已经不可能相互理解。

至于结局，他又一次故意模糊了小说与现实的界限，戛然而止，好像一场清晨将醒时做的梦。

一直坚定的认为，倘若时空旅行，最恐怖的事莫过于迎面遇上自己。深夜一个人在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会感到一丝丝的恐惧。可一直又难以理解这种恐惧从何而来。

“镜子和****是可憎的，因为它们使人的数目倍增。”博尔赫斯如是说。我们习惯于以自己的视角去看待世界，我们在潜意识里将自己看作唯一而又独特的存在啊。镜子将一个自我虚幻地照搬在我面前，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我显得局促而又不自然。不过博尔赫斯面对着自己，却显得那样的镇定自若，镇定甚至让我有点羡慕。

他面对的是过去的自己，一个他熟悉却又陌生的自己。五十年的跨度，让两个人都改变了太多。这种体验似乎很常见，哪怕是面对着记忆中几天前的自己，也常常会感觉陌生啊。2022年6月24日上午九点四十四分，一个惴惴不安的我点开查分页面。错愕？失落？恍惚？现在的我也说不上来。过了几分钟，一个沉默的我走出这个房间，沉默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13个小时过后，一个盯着屏幕的我敲下长长的说说的最后一行，意识到那个曾经憧憬过，向往过，骄傲过的自我破碎了不少，露出了一个更单纯的自我。几秒钟后，那个我犹豫了片刻，将727个字全部删掉，倒头就睡……

现在坐在同一个房间的同一张床上的我回想着那些我，既陌生，又疏远。我们之间仿佛已然相距万里——那些人只是群沉湎的人罢了（但回想起来那也是人之常情吧）但正如老年的博尔赫斯读出雨果那些闪亮、伟大的诗句时，年轻的博尔赫斯还是会激动那样，我们之间又有着无数难以抛掷脑后的羁绊。博尔赫斯说，每一刻，人都在死去，但又在不断地重生。而现在的我，不也正从过去那些自己中汲取思绪吗？

在初读的我看来，博尔赫斯是一个多少带着点神秘主义思想的人。他神秘，深邃，不知所云，有时似乎有点卖弄（？）。他对文字，对书籍的爱让我无限钦佩；他对无限，对宇宙的想象让我折服，但又很难理解。可唯独这样一篇简简单单，与自我对谈的小说，却让我思绪涌起，也似乎汲取了一点点继续前行的力量。实在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厄运啊。

2022年7月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