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与无限可能
我是湖南人,今年二十四,前十几年户籍上是城市人,后几年户籍上是农村人。我妈是袁家村出来的,家里兄弟姐妹五个,她行五,原本找了隔壁村姓黄的,结果生出了我姐,黄家人不乐意,百般刁难,把我妈赶了出来,可袁家村没有给我妈的地,只好拖着我姐另找一个。结果就找着了我爸,我爷爷是新城市人,兄弟姐妹五个里的老大,在国营合金厂干了一辈子,生活上还是按农民习惯,我爸是长子长孙,由小宠到大,结婚前,我爷爷跟他说,磊伢子,南妹子灵泛,你就好生跟哒南妹子就是的,莫搞乱的。那年我妈28周岁,我姐六岁。我妈跟我爸一起做生意,开个小服装店,小本生意,得拿当天赚的钱去进货,我爸拿了钱去但不给人钱,说月底一起结,结果卖得越多赔得越多。

我妈怀我的时候,胃口很不好,三九天只吃嫩莴笋,清明刚过要吃西瓜,我爷爷走路到农村去买,下午出的门,天黑下来了才提了个大西瓜回来,那是去西瓜地买的瓜,不劈开卖。我妈怀我的时候,胎位不正,医生说做仰卧起坐调回来,我妈说挺这么大个肚子你做给我看看,医生说,退而求其次,多走路也可以。十二月初,我妈跟着我爷爷上街走路,走不动了,我爷爷着急,南妹子你霸哈蛮,我扶你不起啊。这么走着走着,就把胎位给走正了。那年十二月底,我妈29岁,我出生了。我爸在公交车上给陌生人发烟。我刚出生时不好看,屁股上还长疹子,邻居的爷爷奶奶都不让他们家小孩跟我玩,但我爷爷奶奶很喜欢我。两三岁时我爷爷送我上子弟幼儿园,一路走就一路教我认路上的招牌,逢人跟人炫耀我识字。我三岁生日,我爷爷带我去河边玩,我捡小石子扔河里,爷爷在边上和人聊天。扔着扔着不过瘾,捡了半块砖头往河里扔,砖头沉,把我也带到河里去了。我爷爷看见了赶紧过来拿衣服包上我,打了个的士回的家。

到了五岁多,子弟学校只收满周岁的,我爷爷坚持把我送去我姑姑家附近的私立小学,读了一年,还是让我妈给弄进了子弟小学的普通班。小学就在小区马路对边坡上,下午放了学回家客厅里还正是阳光好的时候,我就搬个小板凳把木沙发当桌子,边上摆上桃酥,一边写作业桃酥一边掉到作业本上,窗外的梧桐树黄绿黄绿的,爷爷在阳台上抽烟。08年奥运会,我四年级,数学开始学方程,我开始不及格,从那以后数学再也没有好过。我爷爷见势不妙,给我报了个奥数班,老师是市重点中学的奥数班老师,没有带过我这样的学生,叫我上黑板写题,我只能呆站着,一点思路都没有,后来奥数班结业考试,我只有15分。我跟我爷爷都没再提过奥数的事情。也是四年级,央着我爷爷给我买了台电脑,我不懂,我爷爷也不懂,只见过家乐福超市买电脑,我跟我爷爷拿塑料袋把电脑提回了家。那时候的互联网还算粗放,我靠着那台电脑听英文歌,看没有版权的英文电视剧日本动漫,还有成人网站。我爸妈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吵架吵得很凶。我爸二百多斤,膝盖压到我妈小腿上,压到的位置从那以后就没了知觉。一次吵得很凶,我妈拿了菜刀当着我爷爷奶奶和我的面,砍了我爸手臂两刀,但我记忆里没有多少惊愕,只有事已至此的无奈。我跟我妈说离婚吧,别再跟他在一起了。办离婚手续那天早上,我姐带着我到我们班黑板上拿粉笔给老师留言请的假。办完手续我很高兴,好像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傍晚回到家吃饭,我爷爷铁青着脸,把桌上的面扫到了地上,碗和面碎了一地。以后我妈就再也没回去过。当时在湖南经视有一档情感纪实节目,叫寻情记,我爸去把他们找来到家里做节目,我妈当然是没出现。有天放学我带着同学回家做作业,电视正好在回放,我爷爷过来关上门,说你们先别出来。整过这么一出戏之后,我妈还是和我爸住在一起,我的主意只到离婚手续为止。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活不到18岁成年,因为身边大人的生活在我的眼里都是一团混沌,我也不知道我的童年将会经过怎样的演变才能成为那么一团不知所云的东西。亲戚也好,法庭也罢,都帮不上忙,我也看不明白,这和我从课本上学的那些道理不一样。爸妈离婚以后,我身上总得带着两套钥匙,因为他们还是经常吵架,我常常住在爷爷奶奶家。老人的家里空气凝滞,灯光昏暗,但好在平静。那几年我妈租的房离爷爷奶奶家不远,旧楼房,用的是液化煤气罐,有时候洗着澡,气快用没了,就得有个人晃煤气罐,让剩下的气上来,勉强洗完澡。那间房子里我姐姐的卧室不向阳,只有太阳落山的时候有一点阳光,纱窗上一直是糊着一层黑灰,从没有人想过擦一擦。我姐爱在房间里听张靓颖的如果这就是爱情和南拳妈妈的下雨天,她的手机铃声有一阵子是如果这就是爱情。我老记得她做近视手术那个夏天,做完手术不能见光,在屋子里也要戴墨镜,傍晚房间里昏黄的阳光照进来,我姐躺着拿诺基亚在听那两首歌。住在那儿的时候,有一回我恍了神,周五本该回爷爷奶奶家,却回了租的房子。门敞开着,进门看见我妈坐在沙发上,衣服袖子被扯烂开,桌椅倒在地上。一见我回来,我妈慌忙说,今天不是应该去爷爷家吗,怎么回来了。我说,忘了,走错了。我妈说家里没事,快去吧。我们两个心照不宣,我没说什么就走了。秋天的傍晚天空灰暗,刮起风来不带一点湿气,干燥凛冽,吹过来浑身透凉。回想起来那几年记得最多满面愁容,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有另一种活法,只是一起捱过去,虽然也不知道捱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抱着以后总会好起来的希望由着日子一天天向前。

小升初的考试,我只考了离家近的市重点,和稍远一些的市里最差的第五中学。市重点差了五分。考五中的时候,我包里带着笔和魔方,写完了卷子拿出魔方来玩,监考老师看着我笑,说,你还会玩魔方啊。五中还是考上了,可甚至都没考上重点班,后来初二分班考,才分到重点班。初一刚入学,班主任说,五中一般没有从子弟学校过来的,来了的都是那里成绩最差的。结果我似乎是开了窍,初中的科目学得还不错,受老师喜欢。老师不许班里的坏学生欺负我,安排我带他们学习。所谓的坏学生无非是更市井一些,待人处事玲珑圆滑,而我这样的在他们眼中只是傻读书的小朋友,好一点的并不与我打交道,坏点的花言巧语从我这骗一块两块去,不拿我当回事,但也很少有欺侮我的。初一下学期,有一天放学后就在校门口的马路上,班里坏学生的头头,让人拿砍刀把脑袋开了瓢,带着棉网罩上了一礼拜学。后来分了班,我也就不再跟他们有来往。我一直很羡慕他们身上的市井气息和待人处事的那股子自如聪明劲,但从来也学不来,也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一直到现在,也觉得自己只是虚长了年岁,没有涨阅历。

临近中考,填志愿统一在礼堂里,报完当场宣布。全市最好的高中是二中,一中得排到三四名。一中的招生老师来笼络人心,把条件给得很好,免三年学费住宿费,给奖学金,承诺进重点班等等,招生办老师是个体育老师,一米八多大高个,会揽着人说话,那一晚上我几乎是被他牵着走报了一中。我动过报二中的心,但念及免学费等等,还是选了一中。省下那些钱有多大帮助我并不清楚,只是想着这么做更正确,觉得人得像书里的道理一样正确、毋庸置疑。上高中起,我妈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我爸,开始做生意,为了躲我爸,租的房子比之前要偏得多,是城乡结合部的私房的顶楼,没有空调,地板墙壁全是水泥,我妈说夏天来了往席子上、身上泼水才能睡着。为了躲我爸,我姐也去深圳打工了,不常回家,我每次去住,我妈都会很高兴,而我也不觉得自己住得有多么差,既然是一家人,在一起就不太在乎其他。我妈生意做得不错,我高二时我姐开始谈婚论嫁,我妈说没有自己的房子嫁女儿不像样,亲家也会看不起,贷款买了一中附近的二手房。房子有电梯,有地板,客厅的灯很亮。因为新房离学校很近,我还借着兴奋劲叫同学来家里住。离十八岁越来越近,我的生活一下子好起来了,我开始有希望,觉得我的人生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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