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照眼明

“五月榴花照眼明”。每年农历五月，即阳历六月份，为“榴花月”。榴花如火，跃动在幽绿树荫间，点燃了夏天的序曲。

记忆中的石榴和夏日的午后紧密相连，有一种浓郁又纯挚的童年质感。小时候住在厂区家属大院里，有很多一起长大的发小玩伴。每年入夏后，家长们开始要求孩子午休。夏天的午后，在我家屋后，花开如火的石榴树丛里便常传来阵阵略显怪异的蝉鸣，那是我顺利溜出门来的小伙伴们在唤我出去会合。后来我自己当了母亲，才知道那时候我的爸妈岂会听不出来孩童拙劣的拟声，更如何可能没发现我蹑手蹑脚溜出家门，不过舍不得苛责和阻止孩子的一点小快乐罢了。

家中小儿在上幼儿园时，园门口种植有几株老桩石榴，树干苍老遒劲、冠荫叶繁花茂，很是让人赏心悦目。有次去接他放学，正逮住他爬到树上，给班上的一个小女生同学摘一朵石榴花。当时怕他从树上掉下来，没敢出声，只悄悄走到树下等他，顺便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留存起来等他长大交女朋友了拿来笑话他。那时看着树上的小儿，便觉得石榴花的红艳，灼烧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记忆里。

石榴不是我国本土物，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后引进的。最早传入我国时名为安石榴，也称涂林、丹若、海石榴等。西晋张华《博物志》云：“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安石国，约在今天的中亚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主要在哈萨克斯坦境内。

石榴，在古人眼里，因其艳丽，常与美相关。色有石榴色，从石榴花中提取而成。裙有石榴裙，俏丽动人，是唐代年轻女子极为青睐的一种服饰款式，代指美人，文人赞之颇盛。李白诗言：“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白居易诗：“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杜审言诗：“桃花马上石榴裙”；万楚诗：“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石榴裙在审美上一举降伏了各类钢铁直男。直到今天，大家也还用“拜倒在石榴裙下”形容美色难拒。

无论是石榴色还是石榴裙，指的都是广泛种植的红花石榴。像我老父亲那种执着了一辈子在唇齿间的“吃货”，却是不太欣赏红花石榴的。见到各小区的石榴红花，他总要叹声浪费。何为浪费？在他老人家“民以食为天”的观念里，花若不能食，就算再美也是浪费的。他喜欢的是不起眼的白色石榴花，因为能吃啊，花瓣焯水后炒食，清香爽口。可惜因花色朴素，鲜少有人种，我在西安就一株也没见到过。我小时候我们厂区那一株，我爸护若珍宝。后来在他随我弟定居北京的那几年，家乡那厂区拆迁改造，我爸来不及施以援手，那株白花石榴就连同它的兄弟姐妹们一同消失不见，成为我爸至今一大憾事。

对石榴花最深的触动，还是读到武则天写给唐高宗李治的诗句“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1987年，陕西法门寺地宫出土了一批珍贵文物，其中就有着武则天最爱的那件蹙金绣石榴裙，正是她一生中初见李治时所穿。唐朝时，法门寺地宫门三十年一开，在李治罹患头风的时候，武则天将这件裙子放到了法门寺里供奉佛舍利。作为千古第一女帝，武则天的政治手腕之狠辣令很多男人都望尘莫及，晚年的她还豢养了很多男宠。在她难以被评说、她本人也选择以无字碑为终点的一生中，那年少时与李治初见的刹那，也许正如“榴花照眼明”一般，是她最为明艳美好、千百次梦回于心的时刻吧。

（该文刊发于《爱格》2022年6期野趣人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