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未晚

在iPad里发现这篇在从里斯本回阿姆斯特丹的飞机上写的、尚未写完的。往者不可谏，来者——没有来者。就到此吧，里斯本未晚。

关于里斯本我知道的不多。在我与城市产生联结的坐标里，她在文学艺术和电影上都没有位置——堂吉柯德是遥远的费解的英雄；佩索阿的诗我一句也没记住；我爱文德斯，但不知道《里斯本的故事》。里斯本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有海有阳光」的地方而已。我很清楚，即便到达之后，我对她的精神性感觉大概也只会从陌生到陌生。

到达之后，阳光温暖，轻风拂面。我把外套脱了系在腰上，坐公交车从机场到市中心。车程半小时，车票两欧元，心生欢喜。订的酒店在地势相对更高的老城区，轻装素履的我面对望不见头的台阶倏而有种幼稚的好战，三步并作两步地跳着上去，一步比一步雀跃。办理入住的时候，被告知不能带人进公寓，一旦发现，罚款四十欧元。我觉得有些好笑，有些失落，又觉得自己的失落很好笑，但还是乖乖签了字，没问一句话。

公寓真的很大，大得我一个人住有些凄凉：一楼是客厅厨房和阳台，二楼有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我把所有的灯都开了一遍，又一个一个关掉。看了眼时间是晚上七点，突然意识到有时差——白得来的一小时和小胜疲惫的兴奋感撺掇着我出门去。我总是一个人旅行，在Meetups和Couchsurfing上找些活动参加，见些闲人hangout。天时地利，查到半小时之后步行十分钟的小酒馆有pop quiz。虽然报名人数已满，但总有机会加入。我确定自己并不想这么快就去到一个吵闹又拥挤的空间里和陌生的快乐的人群在一起，但也确定有主题好于没目的，不参加仍可以吃东西，便还是出发了。

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扎一扎地在一张一张长桌旁聚拢。热闹是他们的，我独自在最里面的小圆桌旁坐着，点了的牛排三明治还没有上。服务员过来抱歉地示意我挪一下椅子，他好从旁边的柜子里拿酒。一瓶，再一瓶，又一瓶，接着一瓶，还有一瓶。他一次次地说excuse me，我一次次地说没关系。

我的运气不错，在popquiz开始前的五分钟，被热情的服务员安排上了临时战队。我的队友是一个刚随着妻子研究项目搬到里斯本的印度工程师和一个在这里读理论数学博士的葡萄牙人。我们默契地对彼此表现出带着礼貌距离的好奇，闲聊的间隙逐渐有了越来越漫长而舒适的沉默。主持人介绍游戏规则：六个大类，每类十题，每题两分；每组可选两个相对自信的大类，每题为四分。看着两个队友认真记着笔记我才反应过来，桌上的纸和笔也有自己的一份。

游戏开始。从动画类，语言类，常识类到澳大利亚类（……），我的两个队友展现出惊人的知识面和判断力，而我最自信的时刻，是给了他们「（相信我，我从小就被教育）中文是全世界说的最多的语言」这一错误答案。「看来还是不能相信政府啊」，我干笑了一下。队友们点头，在划去的正确答案「英语」上画圈圈。

没想到的是，我们输在了自己对流行文化的自信上，或者说，对流行文化之外的不自信上。虽然选了歌曲类和黑帮电影类作为双倍分数的自信项目，但都只有一半答对。Popquiz在这里彻底露出了它美国文化中心的面目，我想，这并不全然因为出题者是美国人。

游戏结束，我带着适度社交的愉悦感和过度社交的危机感，匆匆告别。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只是四天旅行中对美国/美国人的意识的开始。

里斯本的第二个夜晚，我随机加入了Meetups上一个国际人士夜跑小组的活动，穿着线衣裙、紧身裤和旅游鞋最后一个跑完七公里。跑毕喝酒的时候，一个正在工作间隔年的美国人告诉我，他已经在欧洲旅行了几个月，从纽约飞里斯本只要五小时。我惊讶于这句话给我的冲击：在欧洲生活了七年之后，美国的日子从具象变成抽象，形象变成想象，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美国在地理上的近，和在心理上的远。

里斯本有很多美国人，常住，短居，旅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