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门螺杆菌和我
幽门螺杆菌之于我,是尊严扫地的代名词。 测出幽门螺旋杆菌是2019年12月31日的体检,但之后的一年里,我都没针对它采取任何行动。现在追溯起来,我也记不起自己消极被动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当时同时测出了太多“可以不马上处理或者没得可处理”的问题,我就统一打包忽略了,比如乳腺增生、卵巢囊肿、痔疮和龋齿。 我对它心生警戒,伴随着爱情来临的幻象。去青岛玩,和一个贝斯手擦枪走火没走成,手牵着手逛了前殖民地并在高铁站吻别,这伍迪艾伦式的一日促使我一周后又去了趟青岛。这回走了火,他说我出现在他生命中晚了一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并且那天晚上说,我嘴里有味儿,去看看有没有胃病吧。 这句话开启了我关于幽门螺杆菌的PTSD。我采购了李施德林的加强版漱口水,买三送二,在办公桌上拆开一大排,路过的经理问:“怎么突然买这么多漱口水?” 我:“因为有人说我嘴里有味儿。”经理顿了一下,Supreme白T下的肚腩也定住了一刻:“我刚还想是不是这个原因,但没问出口……”我问同事小姑娘,我有没有口臭,头在我肩膀上的小姑娘说:“你看我离你这么近都闻不到。” 我想,那是因为你没把舌头伸我嘴里。 那恰恰是我很想谈恋爱而不得的阶段。我有天问谈过十段恋爱的室友,我谈不成恋爱会不会因为我口臭?室友说,真正喜欢你的人就算你嘴里有味儿也会喜欢你的。我不是很信。 爱没有来,而忧惧日积月累,2021年春,我终于去积水潭医院治疗了。抗生素让我每天晕头恶心,感觉自己像迎风的鲤鱼旗。十四天的疗程结束后因为刚好要搬去成都,我没有去复查。结果一时嫌麻烦,令我带着忧惧又生活了半年。 有天我注意到我妈也有口臭,滂臭,我跟她说了,她说我胡说八道,估计她的嗅觉已经被这臭味驯化了。她不可能跟我去看消化科,她的医学认知比较接近她的上一辈,即只要不疼就是没病没灾,女性的两癌筛查在她看来都是骗钱的名头。我担心被她传染,但局外人不会体会在这种中式家庭里要分餐有多难。我们家每桌饭都要占七八个家伙什儿,公筷公勺都要不够了。每次开饭我都进入戒备状态,因为哪怕放了公勺公筷,我妈都可能忘记,用她邪恶的筷子玷污我爱的炒鱿鱼。通过争取我有了自己专用的碗、筷、勺,然而我妈洗碗不是用流水洗,而是用一个大盆从井里打了水,全家除去狗的餐具都泡进盆里。我想过独善其身的方法只有自己的碗自己洗,可是我懒。 这两年里,我的幽门螺杆菌也成了朋友们中的一个梗。板友们一起玩,我跟水哥要了粒糖吃,他举着糖:“我有幽门螺杆菌。”2021年10月,我终于去复查,把结果拍给了他,他回:“万年冤假错案平反了。” 不仅平反了,原来我从治疗到复查,这间歇焦虑的半年,其实都无菌。 在新冠时代检测过幽门螺杆菌的人,比之前测的人,人生会多经历一份窘迫。你必须走出门诊大楼,找个人流稀疏的地方呆着,吹完一个袋子等三十分钟再吹一个。因为饿,还因为人被设定在“等待”的心境里,这本来不长的三十分钟被扯长;假如刚好在寒冬测还没地方坐,惨上加惨。医院外的成年男人,不去停车场找车也不往出走,你本以为他是出来抽烟的,直到他从公文包后掏出一粉一蓝的袋子。他或举目四望,或低头绕圈,茫然无所致。 脱离幽门螺杆菌后我在网上看到个说法,说成年后感染它的几率极低,带菌者大多是小时候染上的,不知道对不对。围绕这种菌,已经有足够多的fuss,这些fuss有没得根据,凡人如我,不晓得如何判定。 我记得青岛贝斯手后,我遇到了个男孩,当时特别特别喜欢,即便最后没追到,现在回忆起他依然觉得可爱。那会儿我们做完在亲嘴,他问我对于女孩来讲事后的亲吻是不是很重要,我说我喜欢接吻,但有幽门螺旋杆菌。他用北京人那种戏剧化的语音起伏说:“这(zhei)幽门螺杆菌长嘴上,我第一回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