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孩子们，都在努力活着”

楢山节考

8.3

[日] 深泽七郎 / 2022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对于以孝为传统美德的中国人来说，弃老这样的习俗仿佛是天方夜谭，我一度以为这是作者为了写作需要而杜撰出来的情节，了解一下才知道原来这些居然是真实的，“寄死窑”、“模子坟”、“生藏墓”等遗迹都似乎表示曾经有过这样的风俗。 现代社会物资充裕，产能过剩，社会结构自然而然的会调整出一套与之相适应的文明体系，道德规范、伦理约束最终都是为了人类能够更长远的发展而存在的。

如今，我们站在一个新的文明里看电影或者书中所构建的世界，会觉得那些人愚昧无知，残忍而又可怜，但事实上他们是不自知的。

在最原始的世界里，在食物短缺的年代里，在所有为了果腹和生存挣扎的环境里，社会设计制度与规则的第一原则便是生存。努力生存是所有物种最原始的本能。在这个制度里，善良可以让渡，亲情可以让渡，伦理可以让渡，老去的生命也可以让渡，因为善良，亲情，伦理，尊老这些文明理念，在楢山下的小村庄里显然是无力构建的。 尽管小村庄里的村民们没有这样的意识，但在阿玲婆和辰平或者是利平的身上我们依稀可以看到人性懵懂的觉醒。利平和辰平是对亲情的不舍，利平为此甚至挑战规则，导演安排他被无知无觉时期的儿子辰平杀死，但后来又安排这样的情感在辰平身上复活了。 阿玲婆人性的部分则更加立体和复杂。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和善的老太太，但在处理阿松和她一家的时候却是残酷的，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威胁自己家族生存的因素，她有责任去消除这些威胁，并有勇气来承担这些责任，在她眼中，与生存相比，善良是结不出果实的。

面对儿子辰平杀死了父亲这样的信息她也可以无比的坦然，她说“我虽然喜欢利平，可他丢尽了脸”，她是规则坚定的捍卫者，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利平破坏规则而让她遭受到了耻笑，上楢山是她捍卫尊严、为自己正名的一种方式。在她的世界里尊严超越了生命。

我想，在阿玲婆最后的时光里，内心应当是虔诚而又平静的，她可能也有过对死亡的恐惧，但信仰让她战胜了恐惧，她一定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只要自己诚心诚意祭了楢山神，一定能给自己家族孩子们带来好运，在她看来，那场大雪就是山神对她虔诚心意的回应，如同一个为信仰坚定献身的殉道者。 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其中也许可以再给它延伸出几个阶段来。

第一阶段“仓廪虚而无礼节，衣食乏而无荣辱”，楢山下的小山村便是这个阶段。

第二阶段“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是现实文明社会里的人约定俗成的概念。

第三阶段“仓廪虚而知礼节，衣食乏而知荣辱”，这是理想社会里的人、或者是社会里的理想者想要秉持的操守。

第四阶段“仓廪实而无礼节，衣食足而无荣辱”。这个则是现实社会里很有可能会发生的真实存在。

在疫情四处爆发的今天，是否有的国家和地区正在上演着真实版的“楢山”弃老事件？那些让老年患者签署的“放弃急救同意书”也许就是证明。

可见，在已经构建了文明社会的今天，人类的生存环境一旦恶化，依然有可能会回归到那些原始的状态里，区别只在于，楢山下的村民们因为没有经过文明的洗礼，他们不会因此感到羞耻，而现代人可能会为这样的羞耻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