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牧猪人
最近时常梦到野猪,我没见过真的野猪;梦的是驱赶着野猪去挖松露,我也未见过完整的松露。梦醒时分立刻去搜索,发现所谓松露猎人,配的都是聪明的母家猪,现在许多也换作猎犬了。 为什么独独我这个牧猪人的伙伴如此富有野性风情?一时兴起,索性迷信下周公解梦。周公说:你的内心在争取某种承认。我心说你这种小网站就喜欢拿“某种”之类的词来争取我的承认。周公说你别走,我新学了套西方的理论:野猪可以代表生殖,在此有更隐喻的意义,即给被压抑的部分生命;它还可以代表攻击性,这种攻击性有时朝向自己。我不禁叫好,周公与时俱进,实乃我辈楷模,受教。 听一乐呵。恰好和我近期的无聊想法暗合罢了。 我在哪里牧猪?梦里我在冰雪像瘟疫般蔓延的大森林里牧猪,醒来我在遥远城市的钢筋铁骨间牧猪。但我求取的不是那土坷垃一样的块状蕈子,哪怕它值再多的钱;我只是看着那些野性的伙伴抖擞着生命活力的背影,想象着它们哼哧着将食物的气味错当成同类的荷尔蒙,我便因这些而感到安心满足。而猪背对我,是否只是单纯闻到食物气味、追索着想要吃掉食物,而丝毫没在意过人类道听途说的浮想,我也不在乎。 两年前我爱琢磨人的“动物性”,现今我脑子里常蹦出的词是“生命力”。青年人喜欢把一些词汇用作自己某一阶段的主题概括,那么我稍微变通一下,好以词语帮助理解自己某一阶段所缺失的,应当也没什么不妥。是的,我越来越感到生命里的确存在被压抑的部分,渴求一种强大的生命力来轰击我们渺小而糜弱的生活。 年初,我曾关于去年的“等待”状态发表过一番议论,现在我更觉得“等待”是长期的了,它可能本就是大多数人生活的常态,只是因太年轻不够懂得,只是疫情使它显眼。于我而言,等待使我趋向逃避,等待就是压抑。它来自各处,压抑做其他选择的可能。一切所谓“被生活磨平棱角”,一切钝感,一切所谓诗意的逃离,皆因压抑所带来的凝滞。 自进入社会以来,即便我工作顺心愉快,但也渐渐察觉到时间感的减弱。白天是工作中的人,再多轻松的氛围和有趣的玩笑,也无法把时间变成自己的;于是夜晚的地位变得更加重要,却找不到足够的精力搞什么创作,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娱乐至死,在临睡前留下一次悔罪。 在比一日更长远的时间轴上,时间感消失得更快:不再有学期和考试,不再有升学的目标,未来的节点变得模糊了。也许有项目,有任务,但那又能怎样呢?说白了只是继续下一项工作。夜晚和周末都变成了为再生产提供物质基础的工具,所以上周末和下周末又有什么区别呢?日子就这样飞奔而去了。 当然,此前的人生也只是人为设置了时间节点,日子本质上还是一样地飞奔,但还是有不同的:问题可能还是出在劳动、制作和行动的区别上。“我的自我感觉不差,体重没有减轻,对未来我充满希望。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我有幸体会了契诃夫的心情。 另一方面,如果问为什么工作的时间就不能是“自己的”,在工作中创造价值的成就感不是切实存在的吗?只能说,不仅人的需求是多样的,具体事物能满足何种需求,对不同个体来说也是多样的。我痛苦是我的问题,但在此也只是为了写下我的问题。 十一假期时,我去看了很多展,逛了几个公园。内容另说,使我惊讶和感动的是七天里自己一天比一天清醒的知觉,那种恢复对世界敏感的美妙,不夸张地说,几乎使我流出泪来。在第五天的夜里,我一个人打着伞在人群里来回穿梭打转,在水边流连,已经开始为这种敏感又要封闭而难过;第七天是一个大晴天,我在一棵树下坐了很久,平静地和这份感觉告别。 我本是一个缺乏仪式感的人,但近些日子里我也开始尝试制造特殊的时点:以美食自我犒赏,钻进电影院躲避杂念,周末出门特意穿得和平时很不一样……我并不是陶醉于什么小资情调,毕竟我的生活本就粗糙,以上的事我以前甚至不理解。只是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看起来没有尽头,不清楚下一个令人激动的灵光何时出现,也太少有不期而遇的惊喜,我感到生命力一点点流失,好像只有被一些感官刺激覆盖、淹没,才能短暂地缓解僵化。 于是我异常盼望对压抑的拯救,羡慕那些用力激发生命的人,哪怕是一种暴力之美。现在想来,相比会笑,会哭会怒更真是一种可爱难得的活力(当然,发自内心的笑还是很可爱)。我还捡起了几年没碰的受苦游戏,即使技术极差,但这种简单的苦痛,也要比那覆盖生活的平静而巨大的压抑来得快乐。 半年时间过去,没人能想到我这么快就即将重新面临职业选择。它不是一份工作的问题,而是一条路的问题。对职业问题本身,我竟一点也不感到迷茫痛苦,平静之余甚至有一丝诡异的幸福。平静不知是拜成熟还是压抑所赐,也许二者本就相辅相成;幸福则大概是一种被动重获自由权利的幸福,这可比主动所需付出的勇气少得多。我喜欢这种被动的逃避,从小到大,我一次一次愤懑地埋怨它,又一次次因它而窃喜。 然而,另一种感觉能轻易冲淡这种幸福,使苍白粗粝的生活再次表露:这份自由始终系在不自由的绳子上,它从天而降,垂在无法停止的人生快车的轨道上方,你也只能匆匆看一眼。远近各处还有其他从天而降的自由系于绳上,偶尔有低垂迫近眼前的,你若探头,它也只能飞速打来打个照面,你们互相撞得遍体鳞伤。不拆毁那不知是谁铺设下的轨道,便永远看不清绳子上系了个什么,但为了看清它,也许再也无法保持原路原速出发。 无法说人的压抑是咎由自取,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但单独的人能脱罪吗?又或许不能。我依然在梦里做牧猪人,渴望它们向我展现生命力的奥秘。也许某天它们突然不找松露了,昂起獠牙向着更宏伟的目标进发。它们跨过瘟疫般蔓延的雪地,在漆黑的天空下冲向轨道,拱飞了它。然后发现从天而降的一根绳索,上面系着它爱吃的苹果。那么我也不再牧猪,我和它们一起采摘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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